【枕头】骨
写在前面:
【枕头】这个系列里所包含的一切,包括我所描述的“我”,都源于我的梦,与现实没有直接关系。

我拿着活检报告,上面的文字并不多。我用手遮挡着文字的部分,一行一行地往下挪着手指,一字一字地读着报告。
眼前这一沓纸,像是一位戴着铁色面具的判官。我看不清它的表情,只有它空洞的眼神在宣判着我的死刑。我不知道我在期待着什么,医生、我、这份报告,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或许是过往临床当中万中无一的例子,让我心底里仅存的一丝倔强开始作祟——我仍希望这份报告可以证明一场小手术之后我即可以康复,继续我的工作、生活。
而时间头也不回地流逝,我一个一个字地看完了我的审判书——骨肿瘤。
我已经忘记了医生如何向我解读的这份报告,我也不记得我是如何回到自己的病房。
躺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吊顶的缝隙,就只是盯着,盯着。
我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问题:这件事情是否要告诉别人?我犹豫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可笑。
我首先顾忌的是,如果我选择闭口不言,那该用什么样的借口或理由来找补治疗的空缺?生活真的是一张没有边际的网,把自己的一切都裹挟在其中。当寿命所剩无几之时,总还是按着以往的习惯去合理化自己所有的行为,着实有些可笑。
我决定隐瞒此中的病情——不愿看到父母从惊诧再到老泪纵横,不愿爱人在一日日的希望与绝望交替之中将她的意志逐渐消磨殆尽;不愿亲友同事见到我此般脆弱模样……
渐渐的,我想到了自己二十五时候的样子,那是一个十二点吃完饭,十二点半就会饿的年纪,饱含着对生命和未来的期望。
人对“生”的极致热爱,必然会牵连到对“死”的考虑。我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这样虚无缥缈的话题。喜欢胡乱地总结一通,听到了、看到了什么样的词汇、理论,便统统拿来套用在自己身上。
我从没想过自己可能会以这样没有尊严的方式步入生命的终章。我仅有的一些医学知识,让我无比地恐惧“治疗”,或者说是“缓解症状”的过程。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经手过一些抗癌药物的项目。那时我便觉得悲哀,看到文献报道当中仅仅用“xx年存活率”这样的语句来形容背后鲜活的生命。若是我丝毫不懂得这其中的原理以及概率问题,我想我总能够带着近乎天真的心态,熬过更长的一些时间。这件事情困难得如同让一个无神论者去期待神迹的降临。
我开始为自己感到悲哀,悲哀着曾经我所悲哀的事情。
护士查房的动静,将我从悲哀当中拉回现实。我尽量克制着情绪,开始仔细地核对自己所投保险当中的条款以及赔付文件。我想,这是我能为家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我不知道我的寿命能够剩下多久。从上学开始,我总有想做但却做不了的事情。我想跳伞,想开帆船,想去露营探,险想拍下每一个清晨傍晚,想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未来……
如今这些东西即将永不可逆地离我远去。
诸多未竟之事,归结到最后,还是落到了愧疚二字。
曾经多么热爱自由,就连取网名的时候也要把自己名字当中的宝盖头划掉,去掉家的桎梏。每每羞于回顾此事,觉得深恩负尽。
我仍在犹豫,是否应该隐瞒病情。我所不愿见到的事情,终究还是以自我为中心,终究还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安歇。
在这样的犹豫、愧疚交杂着肉体疼痛的夜晚,我逐渐睡去。
梦见了一个明媚清晨,我从噩梦中醒来,一切又都回到了二十五岁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