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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后,我回到240年的古寨做寨主

2023-05-11 19:27 作者:We我们工作室  | 我要投稿


年初,热播剧《去有风的地方》,治愈了许多精神内耗的年轻人。悠闲惬意的田园慢生活,成为人们向往的乌托邦。


男主角谢之遥成了返乡创业的成功样本。他是全村人的支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在他的带领下,云苗村的风吹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在贵州,有一位现实版“谢之遥”——90后苗族青年田如峰,作为大河沙村第一位返乡创业的大学生,他的故事展现了更真实且残酷的一面:远离喧嚣的都市,回到有风的家乡,依然绕不开血雨腥风的生存之战,被质疑、遭遇天灾、入不敷出......身在拥有240年历史的静谧古寨中,他却焦虑到夜不能寐。


理想与现实相隔甚远,没有主角光环的田如峰一路磕磕绊绊,却依然坚持着,“要有最朴素的梦想,即使明天天寒地冻,路遥马亡”。


一个90后“寨主”      


“清脆的鸟鸣,若隐若现的山风,空谷的足音......”


今年春季,快手发起了“送春天”活动,邀请34位快手创作者,收录中国34个省区市家乡春天的声音,制作成白噪音播放器送给生活在城市的年轻人。田如峰也受到了官方的邀请,作为贵州一地春天声音的采集者,收录了铜仁苗乡茶山上的美妙声响。

他的家乡在铜仁市松桃苗族自治县牛郎镇大河沙村毛豆坪自然寨,这个取自苗语“陡峭”的谐音,也因盛产黄豆而得名。


寨子与河谷对岸的封神山、金顶山遥遥相望。青瓦木楼散落在山间,白云在山谷间缓缓浮荡,溪水在谷底潺潺流淌,苍翠碧绿的梯田卧在山坡,衬着疏落的村庄。


隐藏在大山深处的毛豆坪,早在清朝中期搬入,拥有240年历史。曾是贺龙部队的途经要地,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黔东北中队第四支队队长白凤山的故里,黔东支队的活动要地。

先人寻找的隐秘之地,如今却因山高路远,阻挡了发展的脚步。最多时曾有近百户的寨子,现在仅剩下十几户,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守的大多是6、70岁的老人。返乡后被推选为“寨主”的田如峰,作为村里唯一的年轻人,自然成了老人们的依靠。


“如峰,你帮我看看,手机连不上网了,电话也打不出去”。联系不上在外打工的儿女,老人焦虑得吃不下饭。


“如峰,这个明天就得种吗?”。从村委会拉回辣椒苗,挨家挨户送过去,他又一遍遍嘱咐老人,一定要趁早种上。


“如峰,我胃好痛,送我去一趟县医院吧”。阿婆脸色苍白地来找他,他把阿婆扶上车,又去隔壁镇上接了阿婆的女儿。


“如峰,我家没水了,帮我拉一桶吧”。去年,当地遭遇一场60年不遇的干旱,三个月没下一滴雨。自来水也没水了,寨民们只能去水井挑水。这口水井也是贺龙部队驻军饮水处,离木屋600多米远。


身强力壮的田如峰挑一担水要20分钟,老人们则至少需要40分钟。


用水量大时,他就开车去拉水,一桶一桶给老人们送去。他那辆档杆都破皮儿的面包车,是全寨唯一一辆车。车坏了几次,实在没办法修了,就又买了一辆二手车。


村里的爷爷申请巴代雄非遗传承人,他开车一趟趟去县里找人、填表;白凤三的后人申请恢复白凤山故居,他帮着去申请;寨里的傩戏,也是他跟村上商量如何宣传、推广。


田如峰回应寨民们一个又一个诉求,熟练且自然。他帮老人们义务干活,“寨主”也是民间职务,不领工资。但他不愿意去算这笔账,寨子里只有田、白、龙、梁四个姓,往前追溯都有点亲属渊源,族里人一向互帮互助,根本算不清谁付出的更多。


大山里的日子很慢,网速也慢。以前,寨里只有50兆网速,刷视频要卡顿4、5秒,手机也常没信号。回乡后,他以创业需求为名,去县里申请、协调,给寨子换上了5G网。网线怎么走,从哪家经过,他挨家挨户去沟通,忙活了大半个月。


今年3月份,他还带着寨民种了100亩油桐树,一共4000多棵。30多个寨民,种了5天,每人每天给80块钱劳务费,均由镇上出资,这是镇里对他返乡创业的支持,也给附近寨民增加了收入。


油桐树在当地很常见,油桐果可以制造油漆、油墨,桐壳能提纯植物碱,与面粉揉和,做成桐壳碱面。3年成熟期后,种在各家各户山上的油桐,收益归各家所有,每户每年至少增收4000多元。

一有时间,他就到坡上看一眼新种的油桐树,督促各家锄草养护。镇里承诺,若养护得好,将再支持毛豆坪种植100亩油桐。他常幻想一个画面,“淡紫色的油桐花漫山绽放,外地人纷纷来赏花看景”。


前几天,他去铜仁市找一位同族兄长田隆斌,是隔壁寨子走出去的北大博士,正在研究规划贵州乡村特色小寨。他想给毛豆坪申报生态休闲特色小寨,希望靠政策带动,成功将毛豆坪盘活。


卸下农具,放下寨主身份,在快手上田如峰还是拥有十多万粉丝的“苗家.代雄”,代雄在苗语里是男子汉的意思。这个远离都市,归隐田园的苗族青年,在快手上记录家乡的点滴,用短视频串联起深山古寨与外界的链接,也让更多人看见了毛豆坪的美好。


5年前的返乡梦       


走出大山,去大城市发展,是寨民们认知中斩断贫穷的唯一途径。可田如峰却反其道而行,在城市打拼6、7年后,又回到了山里。


他也说不清,这个人烟稀少的古寨,自己到底在牵念什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尽管四岁就跟着父母搬到了镇上,他的心却从未离开这里。


一放假,他就飞奔回寨里帮爷爷、奶奶放牛、挖藕、砍柴。跟小伙伴上山找野生猕猴桃、樱桃、八月瓜,去稻田里抓稻花鱼,滑不溜丢的鱼,谁摸上一条,就好似打了胜仗的将军。冬天,他和家人围坐炉火边烤糍粑,不粘、不腻的糍粑,香脆可口。


后来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考上大学离开家乡的田如峰,也没退出毛豆坪的群。对他而言,这里不仅有童年的美好记忆,还曾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6岁那年,他去给凿路的爷爷送红薯,被飞起的石块击中面部。当时,寨子里没通路,是寨民们轮流抬着担架,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送他到医院及时止血。他的左眉尾处,至今还有一道两厘米的深疤。


20多年过去了,即使看遍世间繁华,这个大山里走出去的青年,依然最爱家乡朴素的一草一木。2017年,他回乡看见篮球场砂石松动、地面凹凸不平,便在家乡群倡议募捐修缮,自己也带头捐了500块钱。篮球场水泥硬化和塑胶铺设花了1.6万元,全是在外打工的年轻人200、300凑的钱。他们和田如峰一样,身在外地,却心系家乡。


田如峰的电脑D盘,存着一个2018年的文件夹。过去的5年时间,他打开过无数次,却极少给别人看。直到去年返乡,才把这份文件展示给喜欢苗寨的朋友。


那是一份毛豆坪规划效果图:观景台、采砂步道、修葺一新的青瓦木屋、漫山遍野的油桐花......几乎满足了他对家乡的所有想象。


2018年,还在铜仁做工程监理的他,放假回寨子遇见刚退休的表公龙海碧,表公提出想要反哺家乡,把毛豆坪打造成体验式民宿,这个想法与田如峰不谋而合。


彼时,60岁的表公和24岁的田如峰,对家乡有着一样的眷恋和担忧:年轻人陆续离开,留守老人若一个个离世,20多年后,毛豆坪古寨将彻底消失。


表公联系当地政府,希望给寨子做提升工程,盘活家乡资源。当时,田如峰还没有辞职,他放弃了所有休息时间,盯着做设计图纸,跟表公回寨子实地勘察。


遗憾的是,毛豆坪村庄提升工程,最后还是因资金紧缺,暂时没能落地,古寨“挽救”计划,也宣告失败。


一如没有结果的返乡梦,他的事业也遭遇不顺。2019年11月,因觉晋升困难,他辞去干了4年的工程监理,打算换个活法。一次偶然的机会,喜欢摄影的他,接触到短视频,因疫情爆发,便在家自学拍摄、剪辑。


2020年7月,在朋友的引荐下,他到湘西花垣县担任电子商务培训师,同时任职一家自媒体公司,收入也涨了不少。


日子似乎慢慢好起来,但田如峰的心里却始终安定不下来,藏在心底的隐忧,也逐渐浮出水面,“寨子已经没有年轻人了,留守的老人年纪越来越大,留给寨子发展的时间不多了”。


彼时,年轻人返乡创业的浪潮高涨。通过短视频展现家乡之美的案例不胜枚举。一个强烈的信号在田如峰心里奏响,“不能再等了。”


2022年初,他辞掉了工作,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回寨子修葺了老宅,并带着3岁的女儿豆豆返乡创业,妻子则去贵阳打工,贴补家用。


他用相机拍山里的岁月,拍女儿的成长,拍家乡的风土人情,发布到快手。每一帧画面都绝美、鲜活,那温暖的乡村生活图景,也让很多人喜欢并关注他。

原以为有自媒体的工作经历,又有拍摄的特长,梦想落地并不会太难,可返乡创业却没有电视剧中那么简单、美好。时间缓慢流淌的治愈系古寨,却并没有治愈这个心系家乡的年轻人。


毛豆坪的春天        


“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原汁原味的苗寨,好像把自己交给大自然”,“人间仙境啊,太想去这里生活了”。


凌晨三点,田如峰还在翻看朋友的私信和快手粉丝的留言,窗外的风吹着竹叶沙沙响,他却毫无睡意。


每次看留言,他都觉得很有意思,就像钱钟书写的《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他很羡慕来毛豆坪旅行的外地朋友,那种卸下一切压力的放松和释然,每一秒都在享受。


可他却时常感到焦虑:特色小寨审批还没有结果;寻找投资尚无进展;种油桐被质疑;养蜂遭遇天灾;没钱组建团队,收入不稳定感到心慌。


寨子里每家都有山,看似连成一片,但界限在哪儿,彼此心里都很清楚。在山上种油桐,需要每家每户签字,可有3户寨民无论怎么沟通,就是不同意,他甚至找到外地打工的子女,也没能说通老人。


他知道,对方是在怀疑他的能力,认为寨子根本发展不起来,所谓的油桐之乡就是在“做梦”。这种小波折,偶尔会让他否定自己,而养蜂的失败,更让这份否定雪上加霜。


回乡之后,他凭借家乡地理环境优势,养了70多箱蜂蜜,还向快手百万粉丝的网红“峰哥苗家人”学习了养蜂技术。买蜂蜡、涂蜂蜡、放蜂箱,前前后后花了一万多。

养蜂的过程也不容易,起初,他必须克服内心的恐惧,取蜜时要戴手套、戴面具,捂得严严实实,还胆颤心惊。慢慢熟练了,胆子也大了,技术也提升了,原想等养成规模,有了收益,就带着寨民一起养,可没想到,却遭遇了天灾。


养蜂业有句话,叫“看天吃饭”。温度过高,花蜜就蒸发了,蜜蜂无法采集。去年的一场干旱,让原本应该收入400多斤蜂蜜的他,只收入20斤,一斤150块钱,本钱差不多全赔了进去。


回乡后,田如峰一直没有稳定的收入,只能花积蓄或靠妻子贴补家用。今年3月份之前,妻子在贵阳一家公司做行政,一个月收入4000多块。可留在寨里的女儿,实在太想妈妈,哭崩溃了好几次。


又当爹又当妈的日子也不容易,就连给女儿梳个头,也要在快手上找教程。没人照顾孩子,只能带着豆豆干活。那天,他带着豆豆去种地,一边干活一边拍摄,下午三点多才吃中午饭,孩子饿急了,吃得狼吞虎咽。剪辑时看见这个画面,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他隐藏了这个视频,甚至不敢看第二遍。

田如峰跟妻子商量,让她回来陪豆豆,就算日子再难,起码一家人能在一起。他也给自己默默立了一个flag,返乡创业只给自己5年时间,如果不成功,就带着家人重新走出大山,去外地打拼。


毕竟除了梦想,还要面对许多现实问题:豆豆4岁了,在镇里上幼儿园,寨子不通车,他每天要两次往返接送。再过两年,还要面临孩子上学问题,他想让豆豆到市里读书。


寨子没有小朋友,也没有娱乐设施,豆豆每天只能和小黄狗一起玩。有时失眠,他也会考虑教育问题,担心日子久了,会影响孩子的性格。而放弃工作陪他创业的妻子,在大山里也找不到可以聊天的朋友。木屋离篮球场很近,他一次篮球也没打过,因为没有一起打球的人。


妻子回来后,粉丝常催他快点更新,可他依然更新很慢。没有团队,他只能一个人固定机位拍摄,每次拍完豆豆或妻子,就画图标记位置,再拍自己。


他想过要组建团队,可算了一笔账后,就打消了念头。“聘请一个摄影师至少每个月7000块钱”。即使这在当地算高薪,也没人愿意来空旷、寂寞的大山。有个远房侄子,曾来给他帮忙,只待了几个月,就离开了。


他还计划过要在寨子里发展代养,帮城里人养猪、养鸡。可寨子只剩下老年人,没有劳动力,根本干不了这样的工作。缺钱、缺人,似乎成了许多返乡创业的年轻人要面对的困境。


“有家的地方赚不到钱,赚钱的地方没有家”,夜里失眠的田如峰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无数次摇摆,终究还是不舍得离开。大山里的时间缓慢,可他一点也感受不到,脑海中的进度条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5年时间已经一分一秒的过去。


他拿着毛豆坪的规划图,到处寻找资源,希望有人能来投资。他也一遍遍讲述自己的规划,“先把寨子里的排水、消防、卫生等基础设施完善,再把闲置的青瓦木楼修葺一下,等油桐开花了,很多人来吃、住、游玩,寨民就能增收了,古寨也不会因为人烟稀少而消失”。


找到隐秘居所的毛豆坪前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后代都在努力走出大山,而寨子也要靠着知名度才能存活下去。


“如果家乡变好了,年轻人就会回来吗?”田如峰犹豫了,若不是心系家乡,恐怕很多现实困难,让他也没办法留下来。仅仅几秒钟之后,他又很笃定地点点头。他的信心不完全来自于家乡的振兴,而是“他们在外打拼也不容易”的同理心,还有苗族人对落叶归根有着同样强烈的渴盼。


今年过年,他邀请外出打工和早已搬迁的寨民,回乡参加毛豆坪春节晚会。一向冷清的寨子,回来200多人,载歌载舞,饮酒吃肉,许久未见儿女的老人们,笑得合不拢嘴。

那天,上台讲话的田如峰,穿了一件泛旧的蓝色苗服,因为忙着筹备春晚,衣角和袖口的破洞也没来得及补。但这一点儿也没影响他的心情,那一晚,族人的信任和支持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走过这段最狭窄的地方,那些你吃过的苦、熬过的夜,会铺成一条宽阔的路,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快手粉丝的留言,常常带给他力量。


他在快手上也关注很多“三农”创作者,在大江南北的田间地头,他们和他一样,都在用短视频记录乡村之美。这些新农人,借助快手平台成功带动家乡发展的经历,也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前几天,参与快手“送春天”活动,在山上录春天的声音。这是三年漫长疫情后,第一个充满生机的春天,也是他回乡后,第一次感受到久违的放松。他甚至听见自己轻柔的呼吸,和以往从未听到过的大山里的美妙声响。


“沙沙”的春雨,滴滴答答落在新种的油桐树上,枝桠上钻出一点嫩绿的新芽,几只小鸟飞过,叽叽喳喳唱着歌。万物生发的力量,再一次坚定他留在家乡的信念。


“毛豆坪一定会留住年轻人,也一定会成为许多人向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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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未

编辑:丑橘

图片:苗家.代雄(快手ID:tianrufeng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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