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逆命书》（11）

        陆宗吾落地之后，猛地跪倒在地，耳朵贴在地面上，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是的，我知道了，马上就来。”他喃喃地说道，缓缓站了起来，“叛逆有很多人，我需要，刀。”

       他转身环视周围，没有敢跟他对视，那些世人眼里身经百战身怀绝技的天驱武士，在陆宗吾的面前，如同一群面对着雄狮的绵羊。

        “找到了，我的刀，在这里。”陆宗吾朝向掉在一旁的影月走了过去。

        在他伸手接触到影月前的刹那，如同巨鸟鸣叫的啸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一枝巨箭从高处如闪电般射下，贯穿了陆宗吾的手腕，并将他狠狠地钉在了地面上。

        尖锐的啸声连绵不绝，如同海潮般层叠而至，又是七箭随着啸声连珠射下。八支巨箭贯穿了陆宗吾的四肢。

        “凤鸟鸣天，天极九固！”人群中有人惊呼，“天极宗主的神箭！”

        此时陆宗吾的四肢被八支巨箭牢牢钉在地上，八支巨箭每支长五尺，箭身闪耀着银色的光芒，依次射进了他的手腕、肘、膝、踝，精准无比，每只巨箭入地半尺有余，箭上的力道更是触目惊心。

        “哎呀哎呀，何必这么着急呢？”七武决议殿内，岳明怀面带微笑看着手持巨弓的卢湛锋，“连天极九固都使出来了，天极宗主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了呢？”

        “既然已经找症结，那就不用再留着这个叛逆了，我们已经在他身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天极抽出了箭囊里最后一支箭，缓缓将巨弓拉满。

        “九箭定鼎，天下抵定。”岳明怀喃喃地说，“会有这么容易吗？”

        卢湛锋并不理会岳明怀的话语，陆宗吾击杀浑撼宇时所展现出来的不可思议的力量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那就是神迹吗？他心中充满疑问，周身被烈火包围的身影重重地压在他心头上，几乎令他窒息。他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黑色披风下的铁皇圣甲微微颤动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命星——北辰天极，正与自己的意志发生共鸣，铁甲中传来的平静感觉缓缓地将他包围，心头的重压和窒息的感觉也随之慢慢消弭于无形。世界在他眼中沉寂了下来，慢慢变暗，唯一发出亮光的，只有那八支巨箭，此刻正一起对着最后的定鼎之箭发出召唤。

        “天、下、抵、定！”卢湛锋默念着这四个字，控弦的手指松开，定鼎之箭呼啸而出。

        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仿佛忽然黯淡了下来，那一瞬间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鼎之箭在天空之中划出明亮的轨迹，仿佛流星划过夜空一般，当人们察觉它并且惊叹时，它早已命中目标。

        真正的武神之箭。

        “哎哟，大宗主怎么不见了？”岳明怀故作惊讶地喊了一声。

        其余的五位宗主惊得连忙将目光从那耀眼的定鼎之箭上收了回来，回头看时，原本大宗主的座位上确实已经空无一人。

        在他们身后，刺目的白光带着爆裂般的巨响，如同巨龙一般从圣堂之下冲天而起。

        “看来大宗主也很在意这个陆宗吾啊。”唯一没有回头的廉贞笑着说。

        此时的圣堂之下，只有一人傲然挺立着。

        他全身都包裹在暗青色的重甲之中。由于被头盔附带的面甲遮盖，并不能看清楚他的面庞，他的身材并不如浑撼宇那般魁梧，却令人如仰望高山一般不敢直视，连同他手中握着的布满粗齿云纹的重剑一起，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大地都在他脚下隐隐地颤动，莫名的气息从他的身上发散开来，如铁，如火，如火，如雪，综合成一种最原始的印象，深深地烙印在心中，撩动着人心里最深处的恐惧。

        看到他，如同看到死亡，生命的死亡，世界的死亡，一切的死亡。

        大宗主，破军，当世最强。

        原本围在陆宗吾身旁的天驱此时已经尽数昏倒，破军带给他们难以承受的压迫感，使得他们在破军降临的刹那，已经全都失去了意识。

        缕缕青烟从中间那漫布云纹的剑身上腾起，重剑如同有生命一般，发出微弱的颤动和隐隐的哀嚎。大宗主看了看剑上烧灼的痕迹，点了点头。

        “能够灼伤封入龙魂之后的苍云古齿，”他仰头看着七武决议殿，“武神之箭，名不虚传。”

        此时，位于决议殿内的卢湛锋哑口无言，能够凭借一柄苍云古齿剑挡下自己的天极九固，这便是大宗主绝对威能的体现，自己虽然同为天驱七宗主，武力实在远远不及。

        “他好像在你身上，留下了很有趣的东西。”大宗主低头看着被钉在地上的陆宗吾，陆宗吾身上插着的巨箭不安地震动着，银色的巨箭身上凭空出现几道刀剑劈砍一般的痕迹。

        原本像野兽般的陆宗吾仿佛恢复神智一般猛然怔住了，随即他开始疯狂地摆动着四肢，想从钉住他四肢的巨箭下挣脱出去，鲜血从他的身下不住地流出，浸湿了身旁的土地。

        大宗主猛地对陆宗吾伸开手掌，钉住陆宗吾四肢的八支巨箭便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拔出，带着鲜血四散飞去了。

        刚刚从巨箭的束缚下的得到解脱，，陆宗吾马上从地上跳了起来，面对着眼前威严的大宗主，全身如同筛糠般不住地颤栗着。

        “依然能够保持住意识么？”大宗主点了点头，“很好，果然比之前强了很多。告诉我吧，他，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神，神……”陆宗吾如同梦呓般喃喃说到，猛地，他抬起头，在圣堂的顶端，一个白色的小小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如同一点火星落入薪草堆中，那小小的身影在陆宗吾的瞳孔中瞬间燃起冲天的大火。

        “神，命令我，”陆宗吾猛然嘶吼起来，向面前的大宗主冲了上去。

        “尽诛叛逆！”他大声嘶吼着，向着这当世最强者，挥出了自己的拳头。

        “原来如此。”大宗主伸出了手臂，张开的手掌向前移了少许。

        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向着陆宗吾席卷而来，如同陷入了沼泽之中一般，陆宗吾原本全速冲进的身影骤然满了下来。

        无形的力量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袭击着陆宗吾的身体，陆宗吾手臂上的血脉渐渐鼓了起来，如同春天苏醒的蚯蚓一般在皮肤下不停地扭动着，整个手臂上的皮肤也涨成了骇人的暗紫色。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手臂上的一条血脉爆裂。鲜血冲破皮肤，如同箭一般飚射而出，溅满了陆宗吾的脸庞。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闷响，一道道血箭从陆宗吾的手臂上喷射出来，随着他拳头的前进，陆续散落在地上，如同下过了一场血雨。

        大宗主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陆宗吾脸上扭曲的表情，伴着受伤的野兽一般痛苦的嘶吼声，陆宗吾依然维持着挥拳的动作，艰难地向前行进着，纵使在大宗主无与伦比的威压之下举步维艰，纵使手臂已经因为剧痛和失血而软弱无力，他的拳头未曾放下，他的步伐未曾后退。

        在距离大宗主的身躯只有两指的距离时，大宗主伸出的手掌猛然握紧，陆宗吾肘部的大动脉应声剥裂，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涌了出来。陆宗吾双腿一软，如同脱力一般向前跪了下去，眼看整个人就要瘫倒在地上。

        就在双膝着地前的刹那，陆宗吾猛然睁圆了眼睛，眼神中的火光再度燃起，向下摔倒的身躯猛然停住，整个人维持在摔倒前的一刹那。随即再次站了起来，燃烧着火焰的双眼正视着大宗主，在喷出的鲜血的围绕下，迎着大宗主无形的威压，坚定地踏上了最后一步。

        随着这最后的一步，陆宗吾那已经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上的手臂再次向前挪动了些许，已经绵软无力的拳头轻轻地触到了大宗主身上那暗青色的铁甲。

        大宗主的身躯微微一颤，七武决议殿的其余六位宗主也是一脸的惊讶。

        “上次有人能触碰到我，应该已经是六十多年了吧？”大宗主缓缓说道，“那么，作为对你奖励，我就亲手将他留给你的东西取出来吧。”

        说罢，大宗主猛地挥出没有持剑的左臂，同时向后转身，仿佛将什么东西向城墙扔了过去。随着他的动作，强横的力量呼啸而来，如同龙卷风一样陆宗吾卷了进去，陆宗吾像是狂风中的枯叶一般，在空中不断地旋转着向圣堂城墙的方向撞了上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白色巨石筑成的城墙上绽开条条裂痕，陆宗吾的鲜血顺着白色的城墙缓缓流淌下来，大宗主左臂平伸，掌心正对着陆宗吾的身体，强横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依然死死压制着陆宗吾的全身，使得他整个人如同一个“大”字，紧紧地贴在城墙上，丝毫动弹不得。

        “首先，从你的两条腿开始吧。”大宗主看着远处被钉在城墙上的陆宗吾，缓缓说道，同事，伸开的左手从小指开始，渐渐地收拢。

        陆宗吾双踝的血脉应声而破，喷出一团血雾，染红了一片墙壁，陆宗吾大声惨叫着，全身肌肉绷得如同岩石般鼓起，却依然丝毫动弹不得。

        “哦，看来不在这里。”大宗主自顾自地说道，接着将左手的无名指也收拢了起来。

        又是一声闷响，陆宗吾双膝后面的大动脉也随之破裂，染红了另一片墙壁。

        “也不在这里啊。”

        “这里也没有。”

        大宗主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波动，而此时的陆宗吾已经满身沥血，如同血池之中打捞上来的尸体，更像是一块浸透了血液的破布，紧紧地贴在圣堂的城墙之上。

        “都没有吗？”大宗主看着城墙上奄奄一息的陆宗吾，缓缓说，“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了。”

        话音刚落，他将拇指收拢了起来，原本伸开的左手此时握成了一个拳头，大宗主微微用力，将左手五指攥紧。

        血液从四肢被挤得涌向心脏，心脏也在那强大的力量之下，将从全身收纳的血液一起泵向陆宗吾的大脑。

        陆宗吾只觉得剧烈胀痛如厚重的铅毯一般向自己压了过来，脑袋里涌动着的力量似乎要将头颅炸开似的，他的脸色变得黑紫，原本清瘦的面庞此时也浮肿不堪，即便如此，皮肤下的血脉依然怒张着如同扭动着的蚯蚓，看起来更加骇人。

        鲜血从陆宗吾的口中涌出，接着是鼻孔，再接着是双耳，最后，甚至脸上的毛孔也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只有那双眼睛，虽然已经一片血红，分辨不清眼白和瞳仁，却依然直视着前方，眼神中的虔诚和坚定未曾改变。

        “原来，在这里。”大宗主点了点头，同时将左手攥得更紧了。

        凄厉的惨叫声伴着大口的鲜血从陆宗吾的嘴里喷了出来，此时他双眼之中的血色愈发的浓郁，眼球鼓胀得仿佛要从眼眶中爆裂出来一般，看上去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陆宗吾仰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天地在他眼中已经是一片混沌的血红色，伴随着无数冤魂凄厉的哀嚎声，如同河流般翻滚着。

        现世血河。

        而他此时正站在这片血河中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看着顺着血河漂走的尸骨冤魂，无能为力。

        乱世之中，自己的立足之地是最为重要的，唯有强者方有资格去拯救乱世。

        剧痛之中，大宗主的声音传来，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那是自己作为大宗主信使时被灌输的信念。

        一点冰凉的液体落入了他的眼中，如同落入血河之中的巨石，激起滔天的巨浪，血河不住地翻滚着，渐渐地如同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巨石落下的地方，血河骤然裂开，铁与火从裂口处冉冉升起，在烈火和玄铁之中，血河瞬间消失无踪。

        这是，陆宗吾听到了一个异样的声音，词句原始如同洪荒时期就已存在，声音中蕴含着异常强大的意念，瞬间将大宗主的声音淹没。

        “你当坚定，作为我在世上唯一的使者；你当无畏，在乱世之中贯彻我的意志。”

        神，在呼唤他。那一点眼中的冰凉，正是神的血泪。

        陆宗吾原本血红的瞳仁猛然亮了起来，黑色的瞳仁倒映出铁与火的意志，终使全身沥血，依然不屈地和大宗主对峙着。

        大宗主握紧的手掌里传来异样的震动，震动越来越剧烈，最后竟猛然爆开，将大宗主原本握紧的手掌生生地挣开了。

        “咦？”大宗主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连忙抬头向更高处看去，“来了么？”

        吊在十字架上的瘦小巫女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清楚地看到，原本昏迷的巫女，此时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滴下，殷红如血。

        她喃喃道：

        “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