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吸（中）
王宇蹬着车子，感觉身上轻飘飘的，他今天出门的时候吸了一点，因为昨晚上他睡得很晚，他怕早上没精神。
“爸爸！爸爸！”他听见莹莹叫他，险些没握住车把。
“怎么了宝贝？”
“爸爸，都过了我学校好远了，”莹莹往后面看，学校已经过了快一条街，被甩在老后面，马上都要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了“今天不上学了吗？”
“怎么能不上学呢？”王宇赶紧调转方向“爸爸走神了，对不起啊宝贝。”
送完孩子，他感觉不轻飘了，反而感到有些沉重——他没想到睡不好对身体这么不好。以前也有睡不好的情况，偏偏今天严重。
“王宇，来，”老板拿着杯子，站在咖啡机前喊他“把这些，复印一下等下送我办公室。”
“好的。”王宇走上前接过那叠纸。还是感觉不太对劲儿，早上也没吃饱，是有些虚了吗？他把纸放进机器，按下启动键。
纸钻进去，吱呀吱呀地化为碎纸条落在下面的盒子里，王宇还在发呆，旁边的女同事立马按下停止键:“哎王宇！你干啥呢？没睡醒啊？”
“怎么了？”王宇揉揉眼睛，想让自己精神一些“醒着呢醒着呢。”
“你干嘛把文件塞进碎纸机啊？老板不是叫你复印吗？”
“什么……啊？！”他一瞪眼睛，赶紧把纸抽出来，但是早就迟了，纸的下半部分已经被吃掉了。
“我说，你怎么回事啊？最近这么不精神。”女同事说“瞅你那黑眼圈，快成熊猫了。”
“没有吧？”
“你自己去卫生间看看吧还是。”她把手里的废纸塞进去，又打量起王宇的脸“你胡子也该刮了。”
“哦，好的，好的。”王宇一摸，果然长了好一截了，他最近没刮胡子？
磨蹭半天，他才走进老板办公室。
“打好了？放这就行。”
“不是，那个，我给放错了……”王宇捏捏鼻子，从背后拿出那半叠纸“我把资料给碎掉了。”
老板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然后叹口气:“王宇，你最近怎么回事？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就是休息不好。”
“来，坐。”老板招招手，王宇走上前坐下，把半截文件放在桌子上。老板瞟了一眼，推开在一边。自己又从抽屉拿出一沓纸“看看这是什么。”
王宇拿起最上面一张，是他交的报告封面:“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你怎么打的。谁让你这么打的报告？”
王宇翻过来再一看，反面印的是报告的第一页。他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呼出去。
“你也干了好些年了，我一直都很信任你，怎么最近老出差错？”老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是不是最近压力大？”
“不不不，没有没有，就是有些休息不好。”
“这样吧，我给你放两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周三之后再来上班。”老板看看手机，拿出张纸写了几个字，交给王宇“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医生，看心理的，你去那看看吧。”
“……谢谢老板。”王宇接过纸，上面写着中心医院精神科黄主任，还留了电话号码。
回到家，王宇立即趴倒在床上。他好像的确是累坏了，精神上和身体上都是。翻了个身，他看着吊灯发起了呆。
或许是自己用了太多的粉的缘故。他想着，起身从吊灯上取下袋子，里面还剩小半袋。最近他吸这玩意儿越来越频繁，只要是女儿不在或者已经睡觉了，他都会忍不住来一点。
他倒出一些在手上，把鼻子凑过去深吸一口，白粉就全钻进去，让他来了感觉。
床变成弹簧做的，他坐下去又弹起来，吊灯逐渐变大，覆盖住整个房间，他爬上吊灯，来到了另一片洞天。这里有高大的山脉，他感觉有些熟悉，就一步走上山顶，拔下两根粗壮的大树作望远镜，看见太阳正在云雾里拔起，扯破一个火洞出来，然后太阳里飘出一个牵着丝带的女人，呼唤着他的名字飞到他身边。
“媛，媛。”他搂住女人，女人也搂住他，领着他往天上飞去。他从后面解下她的衣服，一件件挨个丢下，看着它们化作鸟儿飞进森林里。他和女人在空中翻转着，做起了事情。
这时候他听见山那边传来了地震的晃动，像是要塌下来，但是没一会儿地震停下来了，从天上又降下几个仙女开始奏乐。他伴着乐声，继续做，一直做到满头大汗才停下，女人用丝带缠着他，和他在空中玩跷跷板，他晃着笑着，一不留神摔了下去，头磕在地上清醒了一些。
家里的家具像是在溶解扭曲，他爬起来，揉揉脑袋，手机在响，他赶紧接起来:
“喂，喂！”
“王哥，我敲你家门你怎么没开啊？我见你车子在楼下啊。”
“怎么了？”
“我接珊珊看见莹莹，顺带接回来了。”
“哦——这，这样啊——哈哈，呃哈。”
“你怎么……你在家吗？”
“呃，在呃，在鸡咦啊呢。”
“什么？”
“我说，我在鸡咦啊。”
“……算了，你先休息休息吧，等下吃完饭你再来接莹莹。”
“不，不——用，我……”
电话挂了。
王宇起身，看看床上，乱的没话说。他还有些晕乎，倒在床上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半夜了，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都是珊珊妈妈发来的:
“王哥，挺晚了我见你也没来，也没接电话，今晚珊珊还是住我家吧。你最近是怎么了？压力大？注意休息啊。”
王宇扶着脑袋坐在床边，盯了好久短信才起来开了灯，开始收拾房间。
“奇怪，”他捡起空袋子“洒了？”
四下翻找了好久都没见到粉末，他只好当做是掉到角落里了。肚子有些饿，他在手机上本来准备点外卖，突然想到可以去外面吃点，就去那条路上。只是吃饭，并不买粉。
但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到那个巷子，寻找女孩的身影。这回是真的不在。他发微信问她，她让他来一个地方找，他回复要先吃点东西，她就不再回话了。
吃完了东西，王宇犹豫要不要去，可脚像不听使唤一样先斩后奏就往那个方向走。那是这条街的更远处，摊贩结束的地方，街道尽头的一家会所。
王宇走上前，是一家休闲的会所，他见好多次了，只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女孩给他的地址是这里的一个房间。
到了门口，他没着急进去，而是凑在小窗口看里面的情况。靠门处坐着一个男的，在抽烟，中间部分有两个人叠躺着在睡觉，其中一个是那个彩色头发的男孩，就是和女孩接吻那个，再往里，一双眼睛正对上他的眼睛，翘起的嘴角充满戏谑。
推开门，女孩就迎上来了:“哦呦，这是谁来了？大叔，这可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来的地方哦。”
“少，少废话。”王宇嘴皮子有些不利索“拿一袋，一袋一样的。”
“这才一个多星期啊大叔。”她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但她没有拒绝——她当然不会拒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东西“一百二。”
“怎怎怎么涨价了？”
“行情不好呗。而且才涨了二十而已啊。也就一顿饭钱。”她把袋子放在王宇手里，却没有拿手机出来。
“我扫你。”
“不用，微信红包给我就行。”
“什么？”
“微信红包。哎大叔你怎么回事啊？刚上了头？”
“上，是……没有，没有。”王宇摇摇头，把120元发过去。
女孩撇撇嘴，正要坐回自己位置上。
“等下，”王宇叫住她“这个，怎么，有点，看起来，不太……”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这个，不够白。”他说。他记得前两次的比这个白多了。
“是灯光，大叔。这里有黄灯啊。你吸一点不就知道了。”
王宇这回聪明了，只倒出一点点在手上就把袋子放回口袋。轻轻一吸，不错，是那个感觉。他看见女孩拥向他，他也拥向女孩，忘乎所以地想要亲她，紧搂住她的腰，却被她一巴掌扇开:“干什么啊？！”
王宇看着女孩两支眉毛折成九十度，眉间的褶皱比千层饼还厚，还举着一只猫。女孩又扇了他一耳光，他终于清醒过来。
“怎么样？”女孩问，语气里有股子气。
“什么怎么样？”
“东西！怎么样？”
“还，还好，”王宇揉揉眼睛，幻觉还有些残留在他视网膜上“好的，好。”
“那请您出去吧。”她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啊，好。”王宇点点头，转身出门了，他回头，门被女孩关上了，她还从里面上了锁。然后，她就走到桌边，吸起那两个睡着的男子吸剩下的东西。两个男人交叉在一块，迷迷糊糊地嘟囔着胡话。女孩就靠在他们俩人的腿上。
王宇看看手机。他刚发出去的红包被女孩收了，她的头像是一株向日葵，名称则是小暖阳，还有个动画表情跟在后面。
他一路晃晃悠悠地回了家，刚脱了鞋，敲门声就响起了。
“谁啊？”
“我，珊珊妈妈。”
他打开门，是珊珊妈妈和莹莹。莹莹飞扑到他身上，然后开始哭，珊珊妈妈作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她就想找你。”
“爸爸你别不要我。我以后一定好好上英语课。”
“好了，我回去了。”珊珊妈妈说“王哥你早点休息吧，别累着了。”
“阿姨呜呜呜再见。”莹莹边哭边说，样子很是滑稽。
“再见，再见。”王宇摆摆手。珊珊妈妈把门关上了。
“莹莹，你怎么跑回来了？”王宇原本想这么说，但是他没有，只是搂着珊珊，拍着她后背哄她睡觉。
把她抱到床上，盖上被子以后，她就开始犯困了，上下眼皮打架，嘴里小声嘟囔。王宇放慢脚步走到门口，把灯关上。
“爸，爸爸。”莹莹小声说。王宇回头，黑暗中像是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在盯着他。
“怎么了？快睡觉吧。”
“爸爸，你以后不要闻那个白白的东西了，好吗？”
王宇心里一惊，莹莹什么时候见他吸过粉？是第一次？还是某天的晚上？
“我们老师讲过，这种东西对人不好。”
“……好，爸爸不吸了。明天咱们把这些都送去警察局好不好？”王宇说。他从兜里掏出那袋白色的东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罪恶的不舍，想要先吸一些再上交。但他掐了大腿一把，忍住了。
“那，先给我保管着。”莹莹伸手。
王宇犹豫了一下，给了她:“莹莹自己不要打开袋子哦。”
“我知道，打开人就上瘾了。”
王宇惊讶于女儿所知之多。他吻了她的脸蛋，把门关上了。
可是夜晚，他不止一次起床，走到女儿卧室门前，甚至有一次他已经打开了门，但是看见女儿熟睡的面庞，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真想给自己一耳光。
每次他想去拿那袋东西，他就在心里做假设，是女儿和妻子在一张天平上的假设。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和女儿妻子没有一毛钱关系，全是他和欲望在斗争。
最终，他脱下因要出门而披上的外套，在厨房喝了一袋冰牛奶，躺在床上想事情。在长久的煎熬后，他总算陷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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