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吸（上）
嘈杂的大街上，王宇在一堆小人头中精准地找到了自己女儿，她戴了自己买给她的粉色帽子。粉色帽子上系着蝴蝶结，外粉里白，很好看。
“爸爸，今天我们上体育课，”小女孩边说边想“我们跑步，我跑的女生里最快，比好多，好多男生还快呢！”
“是吗？真的假的啊？”王宇故意做出不相信的表情，但他知道女儿从来不骗人。
“真的真的，老师还表扬我了！”
“老师都说什么了？”
“老师说，老师说王莹莹跑的……”
这是王宇作为单亲父亲平凡的一天。他送孩子上学，自己上班，下班，再接孩子，买菜，做饭，看电视，然后睡觉。孩子的妈妈得了病，很早就离世了，但是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还算不太难过。
现在他在菜市场买菜。他基本上只买女儿爱吃的，西红柿、白菜、花椰菜、胡萝卜……他常常是在第一家买，因为近，而且他和老板也熟。
“哎，小王啊，”老板把菜搁上称“怎么看着没啥精神？最近忙？”
“啊，不不不，不忙，不忙，”王宇摆摆手“昨晚上没睡好。”
“得注意身体啊，也不能一直忙工作。”老板递给他菜，拍拍他的手“得有点私生活。”
“我哪儿来私生活啊？”王宇扫码，微信还有两千多余额“不工作，娃怎么办？”
“哎，你死脑筋了，”老板说“周末，下班，晚上散步，都能私生活啊。”
“周末得带娃去上辅导班，下班就要接孩子买菜，晚上散步不也得带着孩子啊？”
“那……”老板无奈地叹口气“行，三块。”
王宇付了钱就走。看着他没啥变化，其实他心里还真琢磨起来。私生活，他以前是没有这东西，但好过歹过也是过来了，现在一提反而让他有点不舒服，自己好像还真是让孩子和工作捆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气透不出来。
靠近车，他才看见莹莹手里拿着袋东西，插着吸管在吸。
“喝什么呢？”他问。
“酸奶，阿姨给我的。”她微笑着看着老板娘，老板娘也冲她一笑。
他拿起袋子看了看，是新的日期:“谢谢阿姨了没有？”
“谢谢了，但是阿姨说不用谢。”
“不能喝陌生人给的东西。”他说，但是这个阿姨他是认识的。
“阿姨是陌生人吗？”
“阿姨不算。”
吃完了饭，照例要出门散步，但是一个电话过来，有个小女孩要找莹莹，是她们班同学。
“莹莹，我跟你说，我妈妈给我买新的娃娃了。”
“真的？是什么样的啊？”
“哎呀可好看了，你来我家就知道了。”
两人住一个小区，几步路就到了。张宇和她说好，等会散完步——也就是差不多一个小时——就来接她回家。
张宇走了和平时一样的路线，因为就他一个人，只花了半个小时。为了信守承诺，他坐在楼底下又刷了半小时手机才上楼。
“珊珊再见。”莹莹不情愿地说，两个人手还拉在一起呢。
珊珊给她妈妈使眼色，妈妈心领神会:“王哥，要不莹莹今天晚上住我们家算了。”
“啊，这行吗？太打扰你们了。”
“没事，我老公出差，她俩可以睡大床。睡衣牙刷那些的我家也有。”珊珊妈妈指了指地上摆好的小家具和小人“孩子还没玩尽兴，回去了肯定也睡不着。”
“那明天……”
“你放心，明天我送她们上学。”
这下王宇再拿不出什么话了，只好叮嘱莹莹不要捣乱、要乖，就回家了。
他洗漱完，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他并不喜欢看这些，但他只是睡不着，他必须要等到固定的时间才有困意。通常这会儿都是女儿在看动画片，他跟着扫两眼。只有女儿偶尔爆出金句可以让他嘴角上扬一下。
到点了，可以上床了。他关灯，把手机插上电，然后合上了眼。
睡不着。
他翻过身，换了个姿势。但是没什么效果，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他开始想女儿了。
说他没用，也真是没用。小时候去住宿学校在想妈妈，长大了娶了老婆就想老婆，老婆不在了就想女儿，一辈子都在想想想。
他爬起来，突然想出门走走。
他没再走刚刚那条路，而是换了一条路，这条路会通往曾经的市中心，市里最繁华的地方——当然也是曾经。
这里晚上很少是黑的，烤串、麻辣烫还有各类小摊从街头摆到结尾绝不中断。自从老婆走了他就很少来这了，这是他的伤心地。
他买了两串面筋，边走边吃，眼神从街两旁的暗巷扫过。他记得之前就在这里认识得她。她当时喝了点酒，被班里男生拽到里面准备做些事情，让他一脚踹开。之后他抱着她去了警察局，通过警察找到了她爸妈。后来结婚了她还经常提起，从来不讲自己被救，只是说回去被爸妈臭骂一顿。
这时，一个女孩进入了她的视野。一个穿着很暴露的女孩，化着浓妆，还有一头彩色的头发。
“呦，大叔啊。”她注意到王宇看她了“怎么？想玩玩吗？”
“啊，不，”王宇摆摆手，他只是想起当年她也是这样年纪“不用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欧呦，大叔，”她表情戏谑“不想来做些……很舒服的事情吗？”
“不用了，你赶紧回家吧。这么晚了你爸妈要担心你了。”王宇准备走开了。
“大——叔——”她用一种白天听起来会很恶心的语调说“要是你愿意买我些东西，或许我就能回家了哦。”
“买什么？”王宇停下脚步“别和我说是身体之类的。”
“怎么会呢，”她边说边从那个短的可怜的短裤里抽出一小袋白色的东西“要不要来点精神的？你看上去不怎么精神哦。”
“毒品？”王宇认出来了。
“不是啊大叔，”她继续用那种声音说话“只是一些很普通很普通的精神的东西哦。你买不买嘛？”
“……怎么卖？”王宇问。反正买完他送到警察局就行了。
“一百。”她说“不过，你的话……五十。这是第一次，下回就也是一百了。”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买？还会有下次？”
“哎呦大——叔——，你到底买不买嘛，照顾一下人家生意嘛。”
王宇叹口气，掏出手机，扫给她五十块钱:“不会有下次了。”
“谁知道呢。”她耸耸肩，笑着说“谢谢大叔。”
“别大叔大叔了，我才三十。”
“哎呦，我才十九呢。”
王宇买完就装在兜里，继续往下逛，直逛的他腿有些累了才回家。这下，他刚挨上床就合了眼。
过了两天，洗衣服的时候王宇才想起来这玩意儿。他把它掏出来，倒出一些在桌子上，它看上去和面粉很像，但是要是真是面粉，不至于在那种地方卖，还卖这么贵。
但是，如果那个女孩只是个骗子呢？她假装是贩毒的，实际上在家里舀了几勺面粉来骗人。要是这样，他把这袋东西送去公安局，岂不是会被当成报假警的？
但是要是他不送去公安局，而这玩意儿是真货，那就是家里藏了毒品，是重罪啊。他犹豫了。
可他怎么知道是毒品还是面粉？那只有一个办法。他听说只吸入一点点是不会上瘾的。他打定主意要试一下子，就把鼻子凑到粉跟前，准备吸一些进去。他见影视剧里都是这样子。
“爸爸！你看！”莹莹吓了他一跳，害他把桌上倒着的全部吸了进去，呛得他直咳嗽。
“怎么了？爸爸。”
“没事没事，”他捂着鼻子“你说。”
“爸爸，珊珊说今天她妈妈带她去游乐园，要带上我。”
“你今天下午不是还有英语班呢？”王宇一边咳嗽一边说“不行不行，这周不行，下周吧。”
“可是爸爸，下周我还是有英语班啊。而且下周她们就不去了。”珊珊说“我不想上英语班了。”
王宇愣了:“怎么能不上英语班呢？不上英语班，你英语学不好将来要吃大亏的。”
“可是，珊珊没上英语班，她英语学的也很好啊。”
“珊珊是珊珊，人家妈妈英语说的好，人家在家就能上英语班。”
“那爸爸你，你的英语为什么不好啊？”
王宇没法驳斥:“……那行吧，那你去吧。这周我给老师请假，下周可要上两节英语班，给这周的补上。”
“谢谢爸爸！”她蹦着跳着就出门了。
“哎。”王宇叹口气，扶着额头滑坐到地上。睁开眼，有个女人站在他面前。
“谁啊？”他问。
女人没说话，后退一步扭成一圈花钻到了电视柜上摆着的盘子里，他抬起头，看见顶灯在往下落，一直延伸到茶几上，把茶几压扁成一张玻璃纸，沙发上坐着个女人。
“谁在那？”他慢慢爬起来，想扶着沙发却扶了个空，脸摔在地上振出一片水波。
“阿宇。”她开口了。他认出来，是媛媛的声音。媛媛就是他的那个人。什么人？他半天想不明白。
“你，过来。”王宇说“抱我。”
女人果然起身走向他，把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他仰面看着女人，女人笑着看着他。
“别走。”他说。
“我哪儿也不去。”她答。
王宇直起身子想亲她，没亲到，沙发陷下去一个大坑，他掉了下去又摔在沙发上。墙上壁画里的丝带飞出来扶着他，让他能攀附着靠近搂上她的腰。两个人在沙发上狠狠拥在一起，然后做起了事情。直做的王宇筋疲力尽，才倒在一边喘起粗气。
女人抚摸着他的脸，把他轻轻抱起，放在自己腿上，王宇感觉温暖极了，他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他揉揉眼睛，看着一片狼藉的沙发发起了呆，然后开始流泪。
晚上珊珊回来了，王宇看上去什么事也没有，还做好了晚饭。但是珊珊感觉到，爸爸今天开心极了。
后来，只要珊珊不在家，王宇就偶尔会拿出袋子，倒一些粉在手上，静静享受这段属于自己的时间，享受这种私生活。他爱上了这样的感觉，但是他不认为自己上瘾了，他只是有些怀念她。
袋子空空的时候，一个月刚好过去。珊珊刚睡着，他就穿好衣服，迫不及待地跑出门，去那条灯红酒绿的街寻找“精神东西”去了。
到了那条巷子前，那个女孩并不在那儿。他前后看了几个巷子都没有。好吧，他心想，那么就让这件事过去吧。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刚回过头，一张笑脸就出现在他面前:“在找我啊大叔，嘿嘿。”
“呃……”王宇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扭扭捏捏拿出空袋子“再给我来一袋一样的。”
女孩捂着嘴笑了好久，直到王宇不耐烦了她才掏出一袋一模一样的:“一百。”
“不是五十吗？”
“那是第一次，二回可没那价了。”女孩看着他，自信的笑容没变“就说你要不要吧。”
王宇自然是扫了码，还加了女孩的微信，免得下次找不见她。女孩叮嘱他千万别和其他人说，因为免不了有人泄密，王宇说知道，两个人就告了别。走了不远，王宇回头，看见女孩在和一个男孩接吻，男孩的头发一样是彩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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