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欲的江湖人心

我没有看过金庸的武侠，那些武侠电视剧电影也几乎从没看过，算是一个对武侠概念没有任何定义的观者吧。

李安的这部电影，给我很浓重的克制的感觉。对情的释放是克制的（这是由于人心的本身，李慕白和俞秀莲两人因为自我的对自我的束缚而至死才宣告相爱），对欲望的宣泄也是克制的（这是由于外界的束缚，龙虎两人因为父母的亲事安排和地位差异而无法尽情的宣泄）。这种压抑和克制我觉得可以说是这部电影的核心，就像电影名称一样——卧虎，藏龙。

我不是很清楚所谓畅快淋漓的武侠片中所描绘的江湖的意境，但这部影片里，对整个江湖的描绘有三部分——官员（以开始的捕头和贝勒为例），闲散之人（以和挑战小龙的人为例），和隐者（以李慕白，小龙，俞为例）。小龙的经历跨越了这三种人，从开始的官员阶级，到和小虎一起沦为闲散者，最后在李慕白以死为告诫后归为身份上的隐者。但故事里大量描绘了作为隐者典型的李慕白的心境，用李慕白虽已为隐者但也必须克制自我的感情从而感受到痛苦来表现整个江湖在最深层的局限性——因为整个礼教和社会的压力，人真正的情感解放不可能实现，对自我的压抑作为整个社会的主旋律束缚着每一个生活于其中的人。

我也没看过很多李安的片子，但这部影片里，我能看出他是想客观的展示那种压抑的苦痛，以及尽可能地在这种压抑里寻找那种超脱的美感与解脱的方法。电影里描绘了两种方式——龙虎的尽情欢娱，但这种欢娱是被整个社会否定的，而李俞的隐忍，又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小龙最后，因为她的天性，她向往热烈而真实的情感，纵使李为她提供了他所认为的最好的方式——隐忍而克己，但她注定是不会接受的。小龙就像一股浓烈的火焰，爱的炽烈恨也炽烈，李安这样的结局安排也算是对这样炽烈的人的最大尊重。

李安想讲的不是一个“传统意义”（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认为的传统意义是不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那种）上的江湖故事，但他确实是想用这样一个江湖的名称来吸引观众尤其是外国观众的。但其描绘的东西，却根本不是江湖，但他又不能完全舍弃这样一个概念，于是在其中穿插了许许多多传统意义上江湖剧的标志——武打戏。但这些东西的的确确跟他想描绘的离得很远，尽管他已经尽力在将武打戏转化为核心剧情的必要铺垫，但仍会给很多人以一种十分割裂的感觉，加之许许多多缺少明确提示的情感转变，和糟糕的配音，以及僵硬的人物表情，这让很多没有太高理解能力或者没有仔细注意全剧情感脉络习惯的人觉得味同嚼蜡也并不奇怪。

我其实本人也并不特别喜爱这种将整个故事的背景氛围作为核心发挥点的故事，但这部电影在国际上赢得声誉，很大程度上也许也是因为李安将这种压抑从传统的东方美学方面展示了出来。这部剧的布景和剧情设置，很大程度上在整个电影界都几乎最为充分地展示了了中国最美、最神秘的那一面——雪山、荒漠、木制的房屋、竹林、鼓声、编钟······这种传统的，讲究协调的东方美学，搭配上整部剧最为核心的话题——抑制和释放之间的冲突，很难不令人心神向往。

我曾看过陈丹燕的一篇小短文，题目是《完美青春》。我也并不了解陈丹燕这个人，只是这篇文章里描绘的青春，同样和这部卧虎藏龙一样，也令许许多多人心驰神往。文章里描绘了一座静寂的女校，女孩子们被规则束缚着，但从细节之处又能看出她们内心的火热激情。但，”如果这座学校的墙上涂满了喷漆涂鸦，那么这里的浪漫程度会大幅降低“。以这篇文章为引，大家也许能更好的经历到这部电影的美学体验。

下面，是《完美青春》的原文。这篇文章可以很容易的在网上搜到，因此我也不去繁琐的索要授权。

这是一间传统精英女子高中的楼梯厅，两侧的楼梯扶手上有大大的哥特体烫金字，一边写着“UP”（上），另一边写着“DOWN”（下）。在课间学生转换教室的几分钟里，穿深棕色羊毛背心和短裙的少女们抱着讲义，鱼贯地从这里经过。此刻这里一片安静，柔和的朗读声从长走廊里依稀传了过来。

这里保留着女中特殊的气味。空气中的微甜来自女孩子新鲜的身体和口腔，微酸则来自她们汗潮的脊背和腋窝，微臭一定来自她们的白色棉布短袜和球鞋深处——女中的女孩子常常放肆地保留她们的体味，也许是因为她们不必在男孩子面前伪装淑女。那些新鲜的、容易出汗也容易变得通红的身体，散发着植物般不知掩饰的自然气味。到了成年，这气味就会变得清淡了。

还有一些幻想的气氛，来自青春汹涌而至的心灵。一些阴郁的念头、一些羞涩的念头、一些狂乱的念头、一些不能阻挡的恐惧和欣喜，像热汤上的白雾一样，浮动在女孩子们留下的气味之中，就像墙上女生们自己画的小幅油画，那苍白的脸是因为心中有太多的激情。严厉而保守的灰墙，就像社会精英的传统对青春的压迫。

当我已远远地离开了自己的青春时，才发现被抑制的青春其实最浪漫。如果这里没有哥特体的金字，这里被喷满了墙画和青少年最喜欢的无厘头词语，浪漫的程度会大为降低。顺着金字鱼贯而行的女孩子们，像深夜里醒着的小兽，眼睛在铁灰色的背景下亮闪闪的。她们的身体跟随金字温顺地上下，但她们的青春却像地火一样四处蔓延。如今我才明白，这样才算得上是完美的青春。

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