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喧嚣的时代想要一个结论，马上、现在就要，一个明确的结论，好人应该幸福，坏人应该被毁。然而，在公正的审判之前，谁又能判断谁是好是坏。

——我自己乱说的

我不知道这个“喧嚣时代”的假设是不是我的偏见，但我的确听说了一些关于第八章剧情的偏激的评论，尤其是塔露拉，我想在开篇先把各位的预期调整好——

我没办法公正判定塔露拉是一个好人还是坏人。她作为暴君所作的恶与她作为斗士所行的善孰高孰低，我不知道。

我只想分享一下我看到的，塔露拉的故事的悲剧性——不是因她造成了或经受了多少痛苦，而是这些痛苦在科西切的编织下，在这片恶意弥漫的大地上，无法——或者难以避免，塔露拉的反抗无论多么英雄，都只会增强这悲剧色彩。

证据检查

首先我们先来看看我们作为玩家看到的信息都是来源于什么，所有推论都不能脱离文本。

除去前面7章带来的边边角角的细节，第八章关于塔露拉的信息主要是由R线剧情和最后几个剧情提供的。其中R线剧情全都以没有寄出的、写给陈的信开头。最后几个剧情则是我们跟随阿米娅的实际视角，去看切城指挥塔顶发生了什么。

信息的价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信息的来源是否客观、是否完整。所以我们有必要检查这些信息的来源，后者不用说，就是全知视角。而关于前者，似乎是阿米娅在塔露拉身上翻出来的记忆——或者更胆地猜，是塔露拉作为斗士仅剩的清晰记忆。

证据一方面是阿米娅确实把塔露拉的记忆挖了一遍，这是台词上写明的；至于说是 “仅剩” 的清晰记忆则是因为 JT8-2 行动前的阿米娅的一句话：

我知道，陈长官。她想杀你。
我们面前的塔露拉心底还有一部分没被根除的记忆脉络，你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象征了。

这也是解释了为什么阿米娅在后来在 JT8-3 行动后说：

科西切，你想杀死陈小姐，是因为你想彻底杀死塔露拉！

阿米娅能挖到的就只有和陈相关的东西了，这就是为什么R线剧情开头的第一段永远是写给陈的信。JT8-1 火烧村庄剧情的开头是没有写信的，但依然保留了，那是因为——这怎么可能忘得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

一是作为证据方面，这意味着哪怕是玩家看到的都不全面，证据不全面，谈何公正审判？因为我只看到了斗士塔露拉的记忆，所以我这里只进行对塔露拉的辩护。

我们不知道那天之后塔露拉和黑蛇的两个意识是什么关系，塔露拉有没有反抗过、能不能反抗，以及科西切能多大程度上用谎言、曲解、阴谋来无效化这些反抗。这些都没有直接文本支持。（用戏外的原因来分析的话，应该是为了维持 “作恶的事黑蛇，但塔露拉也默许” 的这种模糊。但参考太多戏外的原因没意思）由于没有直接支持，在后面的部分，我会提出我自己的理解和假说。

二是塔露拉和陈的羁绊是真的深。往好的方向说，陈塔贴贴。另一方面，塔露拉只有远在龙门的陈了，尤其是阿丽娜死后。就是说，塔露拉身边少有可以交心的人，哪怕霜星和塔露拉关系很不错，哪怕塔露拉和爱国者互相尊敬，塔露拉依然是孤独的。这是后面的理解的一个重要基础。

恶毒的“祝福” 与 近乎完美的阴谋

对一个合格的阴谋家来说，当阴谋行驶在轨道上时，即使自身死了，她的阴谋一样会继续自然发展。

——凯尔希（M8-2）

科西切是近乎——如果必须要加这个限定词的话——完美的阴谋家。上千年的观察可以让他能够预测绝大多数人的反应，城府再深的政客在他面前可能都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那更何况是真的小女孩呢？

科西切的阴谋从一开始的龙门断桥（JT8-2中有交代），到最后的切城指挥塔顶，全程笼罩着塔露拉，塔露拉无论如何反抗，都仍在科西切的预料之中。

塔露拉的教育是科西切负责的，塔露拉会怎么思考，她的大部分经历，科西切都可以加以设计和干预，所以我们可以说，科西切完全知道塔露拉会怎么想和反应。这 “掌控-被掌控” 的关系在塔露拉刺杀科西切的那一幕得到了完美的展现，无论塔露拉如何否认科西切、即使塔露拉手上拿着巨剑，科西切依然游刃有余地掌控着局面。

科西切的计划是完美的，总结起来就是，他直白地教育塔露拉最恶毒的知识和技巧，利用塔露拉的逆反让她走上圣人的道路——性善论——然后正如PV里所说的：

他教授的赤裸裸的恶毒让人质疑，“人真的有这么坏吗？我不认同”；

然后走上反面，“人也有好的，坏的是坏境、是稀缺、是阶级制度的惯性，我要证明你是错的”；

他再推上一把，用恶毒的“祝福”断掉塔露拉的退路：

但你一旦认同我，一旦你理解了我，一旦你明白你处在怎样一片大地上......
——滴答，滴答，咚，咚，咚。
你会成为我。
乌萨斯的未来将自此握在你手中。

“人性本善”的性善论犹如在针尖上保持平衡的万吨铁球，乌萨斯土地上的种种不公都像是强风一样，四面八方地推动这这个铁球。塔露拉在科西切的“祝福”之下，没有退路，必须努力保持这铁球的平衡，不敢再思想上有任何一丝的让步和松懈，不能归结于人、不能恨。不然，可能忽然间就——boom！“你变成了我。”

科西切成功让塔露拉不敢冒险去妥协和折中，又或者算准了倔强的的德拉克会一直坚持这条圣人的路。这已经不是关于人性的思考了，这就是一个思维陷阱。内心有一丝放弃自己立场就要被射杀，这样的辩论会你参加过吗？

塔露拉完全没有妥协和让步的空间，但冲击信念的背叛、伤害和痛苦却会逐渐积累，直到一个临界点，注定崩塌的“性善论”终会被摧毁。

我甚至开始认为，夺舍的条件就不是“认同科西切”，而是心死，在看不见尽头的坚持之中，被一次次累积的伤害击穿的心死。塔露拉越坚持，最后的一刻她死得越透。

（证据是，最后的塔露拉不打算否认科西切了，但只要她坚定地选择要不停燃烧，塔露拉就依然是塔露拉）

悲剧的必然性源自独木难支

如果说悲剧是由偶然事件导致的，如果说只需要一个小小偶然就可以避免悲剧，那就不是悲剧了。一个人早上出门偶然被一颗陨石砸死，这让人惋惜，但不是悲剧。悲剧是，无论他怎么小心、怎么走，他逃不了。

塔露拉的悲剧基于两个方面，在外界来看，在恶毒的土地上开不出美好的花。善意会被扭曲，就像切城研究石棺的科学家。所以塔露拉最终必然会崩溃、失败，铁球终将轰然落地。这只是时间问题。

而内在的原因，则是她对朋友的理解。

朋友，塔露拉似乎最后能够倾诉烦恼的朋友只有阿丽娜。

在内卫出场之前，没有其他人知道塔露拉事科西切的养女。或者说，能和她能说这些事的人只有两个——

• 远在天边、无法联系的妹妹，陈，

• 以及难逃死亡的阿丽娜。

其他人甚至连塔露拉的外套从哪里来都不知道，对别人，塔露拉也只愿意用谎言解释其来历。

科西切的计划中，唯一的变数就是阿丽娜。她让塔露拉愿意和她讲述一切，塔露拉的过往、想法、担忧——甚至妹妹，星熊都不知道陈有个姐姐——在茫茫雪原中中，如果有个理解自己的人相伴，会好受很多。更何况，这个人很乐于帮助你、支持你、引导你。阿丽娜就是科西切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但阿丽娜的出现并没能使阴谋偏移。哪怕阿丽娜在那天没死，她总会死去的，这甚至不是flag这种次元壁之外的东西，而是她自己从一开始就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几乎不可能陪着塔露拉走完全程，虽然塔露拉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无法战斗的阿丽娜在这冻土上命不长其实在所难免，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没人能接替她继续给塔露拉分忧？为什么霜星不行？

塔露拉和陈有一对相似的场景，可以对照着来看。塔露拉这边是阿丽娜的死，陈这边的九被感染。我有一个疑惑，这两边的区别是什么？为什么结果区别这么大？

九被感染炸弹炸伤、决定离开近卫局后，让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星熊，让星熊看着陈。结果，星熊没有辜负这份期待。而塔露拉，失去唯一挚友的她在雪地上听不进任何话，阿丽娜让她去找霜星，她没去。之后只能孤身一人、独自承担。茫茫雪原上又只剩下自己一个。

固然，生离死别和九的隐去在程度上差异很大，但我不禁思考，为什么霜星不能分担塔露拉所背负的重担。难道是塔露拉油嘴滑舌之下的内心，除了那只敏锐如精怪的小鹿，没人能看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是因为教育吗？受科西切教育的塔露拉身边，受她吸引的人、奉她为领袖的人不会少，但不知为什么，朋友不会多。哪怕塔露拉的表现非常平易近人，但那种口号式的客气话，就算你在真心，似乎也只会让人觉得产生距离。所以，只有最初主动伸出手的阿丽娜，是塔露拉的唯一。

【下面这两段日记的变化，很好地展现了塔露拉心境在阿丽娜离开前后的变化】

所以，结合上面两点，哪怕没有科西切的夺舍，只要塔露拉走上了这条路，结果也是类似的。科西切只是——用他的话来说——加速了这一切，省略掉了自我怀疑和挣扎。

又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夺舍，而是植入了一个“备用黑蛇人格”。科西切以他对这片大地的理解和对塔露拉的掌控，认为塔露拉必然会经历一次心死，他只是在她心死的瞬间，让这个人格接管这副皮囊而已。

我怎么会对自己的继承人使用那些下作而有害的法术？
我的法术只是加速了一个过程，加速了你认识这片大地，质疑自己，怀疑自己，痛恨自己又重新直视自己的这个过程。
没有这个法术，这一切也会发生。只是这个法术能让你走得快些。
每一个假装正常地生活在城市中的人都学会了对自身的催眠。
他们擅长逃避事实，以规则和道德驯化自己，用失败者的卑下外壳掩藏自己轻易被残酷事实伤害的人格......
而我向你提供了一副铠甲，一种武器，一个自我。
这能节省掉你自我怀疑和自残的过程，节省掉你的困苦、你的挣扎，节约你的时间，你会在被现实打倒后迅速地站起，你会重生。
你不用在自我否定上花费太多生命。
我教你的一切会在你的脑海中重新孕育，你将抽丝剥茧般重新编织这些知识。
你会破除你原本的迷信，在丰盈的智慧花园中找到曲折却有终点的路。
塔露拉，乌萨斯的命运和你息息相关。
黑蛇将与你同行。这不朽的意志永不死去。

——科西切的死前布道

斗士不屈的反抗

我们投身于一个事业，不是为了看到结果。
我们做一件事，不是因为我们要将它做成。

——凯尔希（行动后总结发言）

虽然在局外的角度来看，塔露拉的反抗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但面对困境时闪耀的光芒正式塔露拉作为斗士的魅力所在！

在冰原上，塔露拉坚持为犯错的感染者辩解，以圣人的姿态践行自己的信念，不苛求别人的品格，因为他们犯下的错是这片大地、而不是人的品格的过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维护着这个信念，并相信着，当感染者的自信被唤醒、物资变得充足，在未来——这土地上，除了她，还有哪个感染者敢说未来？——在未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塔露拉的坚持，甚至打动了爱国者，看看爱国者一开始对塔露拉的空想的态度，从一开始的：

塔：

至少，我们在死前创造的那些希望，是可以留给其他人的。
以及，如果我们推翻乌萨斯现在这个感染者制度......
一切都会改变。

霜：我们势单力薄。如果你不是感染者，你会和我握手吗？

塔：那我们就从握手开始做起。

霜：......你说的这些，可能...... 爸？你去哪？

爱国者：已经够了。

……

到两年之后终于愿意听塔露拉的计划，但依然给出的评价是：

到了最后和内卫的对峙：

不管怎样，我的陛下已死。乌萨斯已在他人手中，且我现在追随的，仅剩一个理念。——她的那个。

除了实践上的坚持，让爱国者改观的原因想必也包括塔露拉也在思想上的成长。塔露拉的思想武器一开始只是“反对科西切”，以“反对恶”为基础的对“善”的信仰时脆弱的，所以，面对阿丽娜在R8-5的问题时，

塔露拉，你是为了有所得才去付出的吗？（面对没有结果的战斗，你还能坚持吗？）

塔露拉当时认为这个要求太严苛了，只能无力地搪塞过去：不会没有结果的，一定会有所得的，因为我们配得上。但和残酷的世界说“配得上”有意义吗？

然而到了R8-6行动后，那次和阿丽娜的谈心中，塔露拉已经接受了阿丽娜发展出来的新思想武器——

不只是战胜有形的敌人，还要要面对看不见的、永远不可能赢的敌人，“那些敌意，还有那些刻在乌萨斯人与我们骨子里的东西”。而这场战斗中，可能永远不可能胜利，这不只需要“刀”，还需要“针线”。

【阿丽娜的思想很复杂，我也不确定以我浅薄的思想能不能理解好、表达好，可能其中的复杂鹰角也没讲好，要翻别的书。但先放着，大概感受到就行了，又或者参照着罗德岛的方针来理解，因为凯尔希也说了类似的话、临光也做了类似的事。】

塔露拉的这些坚持、努力和成长，从结果上来看，在一场无名村庄的大火中，全部烧完了，但那场大火、以及之后的悲剧难道就能把这些全部否认？

当一切都唯结果论的时候，世界还会有温暖吗？还是只有冷冰冰的，成功的丰碑，和失败的无名冢？

综上所述，我觉得，但从塔露拉作为斗士的那段时间来看，塔露拉是白的，是榜样，是英雄，是希望。和阿米娅、陈、罗德岛是一致的，无论是思想，还是行动。我们可以看到很多陈、阿米娅、塔露拉之间的相似理念和经历。

苦难只是被施加在她身上，而不是被她散布在大地上。科西切精巧地设计了一个阴谋，让塔露拉孤独、让她痛苦，摧毁了她的心神，而正是这片大地的恶毒和塔露拉的正义感让科西切得逞。

确实，火烧村庄之后，塔露拉是黑的，纯黑的暴君。虽然说塔露拉默许了黑蛇的暴行，但我们又能苛求一个心死的灵魂做什么呢？保留感染者未来的希望——保住那把钥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更何况，如果说塔露拉是罪魁祸首，那为什么不说罪魁祸首是科西切和这片土地呢？开枪杀了人，人们会怪罪开枪的人，但是又怎么确定，在更高的层次，哪个开枪的人也是一把“枪”呢？

好了，现在我跳出辩方的立场，其实上面最后这个问题也是老题，并不是什么新鲜悖论。无论如和，总结一下。

我很喜欢那段时期的塔露拉，帅气、强大、自信、谦逊、理想远大，同时也很可怜。幸好我不需要做出裁决的决定，毕竟这是一个虚构故事。但这个审判，也给我一些思考。

我暂时没有答案，但我们思考也不是为了答案。

公正地说，我们不可能把塔露拉切开成塔露拉和黑蛇来看。容我引用一段凯尔希的话：

——是将他看作一个感染者患者？还是将他看作曾经的整合运动领袖之一？
将他看作这片大地上横行的种种邪恶的一个缩影，那么他是受害者，还是一个施害者？
是将他看作某种暴力统治不可分割的一环，还是将他看作一个可怕逻辑的可悲结果？
事实上这些身份根本不可分割。但我们没能力全部容纳。
……
（以及一些排比，和该怎么决定你来想，我作为医生我不管）

——凯尔希（EG-3）

这本来说的是梅菲斯特，但我觉得同样适用于塔露拉。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答案。我做的只有把辩方一边的证据整理出来了。

但同时我也知道，站在控方的角度，也可以提出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凭什么她活下来了，而他们（Ace、Scout、爱国者、霜星）不能呢？

这个问题同样复杂。都不适合继续展开了。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