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凶 同人 苦行 第六十章 四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当然还是乱码。
而且也没事先发来空白短信确认环境。
但在下一声震动的时候,关宏宇还是接起了电话,带着一半似乎是希望和另一半好像是绝望的复杂感觉,犹犹豫豫地把听筒放在耳边。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为什么。
“你又作什么死呢?”
听筒里劈头盖脸的叱责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特别清晰。
毫不夸张地说,关宏宇不仅仅是手,整个人都在那哆嗦。
他紧咬着牙,是真想挂了电话或者干脆把它砸对面墙上。
但就是没下得去手。
关宏宇紧攥着被角,裹着被子把身体蜷成一团,就像是这样就可以在他哥的责难中自我保护了一样。
他想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欠了关宏峰多少钱。
“谁让你发高烧不去医院的?你他妈等什么呢?想死是吧?”关宏峰的声音压得特别低,分不清是沙哑还是因为咬牙切齿。“你赶紧叫上周巡一起去医院……还是说非得我联系亚楠,让她把你押到医院去?你他妈多大的人了?做事的时候能分点轻重缓急吗?”
周巡,我操,和高亚楠,一个比一个难以接受。
关宏宇惊奇地发现,他哥戳他痛处特别有天分。
也不知道是他完全不知道关宏宇每天水深火热的在痛苦些什么,还是他恰恰正是知道这一点。
这他妈也不知道是谁……不用说,肯定是崔虎那没骨头的把他给出卖了。
关宏宇挣扎着坐起来,粗重的呼吸和脱力的感觉压都压不下去。尽管他特别想去找崔虎算账,但也只能先歇口气。
“你又干什么呢?”关宏峰严厉的声音传过来,“躺好了哪儿都别动,我这就通知亚楠!”
“……哥。”关宏宇乏力地靠在木架子上,勉强吐出了半个音,后半个还是消失在了红肿的喉头。
他想说哥啊,求你就别逼我了,我真见不了亚楠。
我都这样了,您老人家就不能可怜我一次?
听到关宏宇的声音,关宏峰那边沉默了一下。
“扁桃体又发炎了?”随后他问,带着声冷笑,“早我就让你割了你偏不干,现在自作自受了吧?活该!”
看来从他哥那里得到点同情是不可能了。
但就这个事儿关宏宇只想说:哥啊,我后悔都有差不多三十年了,可是你始终不知道。
在关宏宇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一年总有那么五六次扁桃体发炎。
这怪他自己,他承认,是因为他太嘴馋。每年夏天家里都会自制些冰激凌冻在冰箱——这是那些年里特别流行的甜食——红旗雪糕、奶粉、鸡蛋搅合在一起,那滋味甭提多美好了。
李桂兰就在天气炎热的时候,准备上一盆,冻冰箱里,打算每天晚上给俩孩子吃上一小碗消暑。
然后呢,关宏宇就理所当然地没管住自己。
他抖了个小机灵,趁着外婆给哥哥洗澡的时候一个人狼吞虎咽得吃了一盆冰激凌。
等外婆领着裹着小毯子的关宏峰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都惊呆了——那分量一个成年人吃都够呛,而那时候关宏宇还没到五岁。
当天晚上报应来了。关图安还没来得及打关宏宇,他就已经上吐下泻发高烧。关图安就歇了揍关宏宇的念头——他觉得这经验教训应该足够让这臭小子长记性的了。
半夜里送到儿童医院时,关宏宇已经咽口水都嗓子疼得掉眼泪。
那是他第一次扁桃体发炎。
之后的一两年里,只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关宏宇的扁桃体就立刻昨日重现一把,发炎高烧进医院都成了固定流程。
有一件事关图安显然估错了,那就是他小儿子的吃一堑长一智的能力。
这是一记吃不记打的小傻子,只要美食当前就哪里控制得住自己。
一年只发病五六次,那还是他哥看得严的缘故。
但关宏峰就算是只老虎,那也得有打盹儿的功夫,而他一打盹儿就到了关宏宇作妖的时刻了。
就在住院出院甚至有一年春节因为吃了个冻梨而在儿童医院里过年三十儿的淬炼中,关宏峰已经习惯照顾又躺倒在儿童医院的傻弟弟了。
因为弟弟不省心,关宏峰作为老大的就不得不在爹妈的期望中尽快成长起来。
虽然从实际年龄上兄弟俩只差了几分钟,但从说话做事看这俩孩子就像是至少差了一个代沟。
关图安和李桂兰也不是不心疼大儿子,只是关图安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常年的离家在外,李桂兰就算在娘家妈的帮衬下,一边工作一边带着俩狗都嫌年纪的男孩子还是左支右绌。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两夫妻也只能忍痛把老大培养成个老成持重的如父长兄,来帮着管理只长个头不长心的小儿子。
这就像是一家里养了一只德牧一只哈士奇。除了狗遛狗之外,对拆家小能手哈士奇,主人真是毫无办法。
爹妈对大儿子放心,所以就留着关宏峰在关宏宇病床前,夫妻双双跟着医生到走廊里研究小儿子的病情。
“哥,他们是不是要给我打针?”关宏宇盯着被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可怜兮兮地拽着他哥的手问。
关宏峰无语地看着自己弟弟。
两个月前他刚从这儿出去,难道现在就已经忘了流程了?
“哥我不想打针。”关宏宇眼圈儿发红,脸因为说话时嗓子的疼痛而有点扭曲——现在他至少已经比头一次扁桃体发炎肿大时强多了,不会因为嗓子疼而掉眼泪——在病床上蜷缩得像个虾米。他把他哥的手搂在怀里枕着,就好像这样就安心了似的。
“那谁叫你偷着买雪糕来着?”关宏峰责怪道。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弟弟怎么就没长脑子呢?“活该!”
其实关宏峰心里是有点怕的。他听大人们说,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双胞胎里有一个会总抢另一个的好吃的,最后常年吃不饱的那个就特别体弱。
所以关宏峰很担心,是因为自己当初太欺负弟弟了,他弟弟才会总生病,而且还没长大脑。
等今后关宏宇长大了,明白自己日子过得这么磕磕绊绊的真相的话,他会怪他哥的。
想到这,关宏峰有点烦躁地把胳膊往外抽。
“哥?”关宏宇哭丧着脸看他哥。怎么啦?他哥嫌弃他了?今后不给他胳膊抱了?
那他害怕的时候怎么办?做噩梦了怎么办?
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他觉得,他可能还得再活好久呢。
“我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关宏峰从床上跳下去,“你乖乖躺着不许动。”临走的时候,他严肃地对关宏宇说,“不然我就把你小时候尿床的事儿告诉张春燕。”
张春燕是关宏宇的同座,一个挺可爱的小姑娘。关宏宇没事儿总喜欢把她文具藏起来,等小女孩快哭了才拿出来。
看到自己哥这种表情,关宏宇知道他是说真的,才爬起来一半又赶紧趴了回去。
这点脸他是从小就要的。
“那哥你快点回来。”他叮嘱道,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他的病床紧挨着墙,离窗户特别近。天一黑,窗外的树影就像个狰狞的怪物投射在窗帘上,特别吓人。
那个年代家长对孩子都没那么金贵,没像是关宏宇这种高烧到40度的不怎么往医院送,又赶上流行病淡季,一个八人病房总共住了三个小朋友,那还算上陪床的关宏峰——关宏宇每次住院都得拉着他哥一起,不然就整宿的噩梦睡不踏实。开始父母还不同意,怕医院细菌太多,别住院一个再饶上一个。但俩人轮着日夜两边照顾两个孩子,还得上着班,时间一长就疲于奔命顾不过来了,而关宏宇晚上再一哭闹那就更要命了。所以考虑来考虑去,那就只能牺牲老大一起住进医院,至少这样所有人都能睡一个囫囵觉——因此天一黑,整个病房就阴测测的吓人。
关宏峰朝他弟弟挥了挥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趴在木门上倾听。
关图安那时候又回单位了。当时他们正在蹲守一个在逃杀人犯,抽空能来医院瞧小儿子一眼都不错了。
医生正跟李桂兰说明一年扁桃体发炎五六次,这肯定已经是有病灶了。每次连打针带吃药的,也得一周多才能把高烧退下去。时间长了,孩子遭罪不说,可能还容易烧出问题。要是手术把病灶切割下去,对大人孩子来讲都轻松了。
他建议患者家属现在就跟他去办公室开手术单——那个年代医生还敢给病人家属提建议,跟近些年被医闹吓怕了的情况不同。
门这边儿偷听到了医生跟母亲渐行渐远的谈话声音的关宏峰就敏锐地获取了这病一劳永逸的方法:割了它。
一贯崇尚简单高效地解决问题的关宏峰当然义无反顾地想要说服关宏宇长痛不如短痛,早割早好。
他返身回到关宏宇床边,看着自己非常难得地老老实实地躺那儿的弟弟,思考着怎么开口比较合适——宏宇现在这么乖,说要给他一刀挺于心不忍的。
“哥?”关宏宇直觉地发现事情有些不妙,他怯怯地伸手想拉他哥的手——拉着手他就不怕了。
“宏宇,咱们做个手术吧,做了就再也不会发烧了。”关宏峰深思熟虑地说。
关宏宇眨眨眼,“什么手术?”这词儿太陌生了,他只在大人们偶尔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还有收音机里也似乎说过这词儿。
那时候电视还挺稀罕,像是关家这种普通收入还养着两个男孩子的家庭是不可能有这种奢侈品的。
关宏峰想了想——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听医生说过,关宏宇嗓子左边的扁桃体发炎很严重。要是割掉,估计得割这个东西。于是他抬手在左侧的颈项上做了个切割的手势,“在这儿来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