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泽宇《好吃星球》（十五）| 长篇科幻连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前情提要】

地球很大，包容着各种好吃的东西。但并不是每样食物都知道会出现在哪。奇妙的是有些看起来不相干的人却拥有着部分美味的知识，他们有办法帮小队获得这些食物吗？

| 房泽宇 | 科幻作家，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了件黑色幽默，奔上舞台演绎了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
好吃星球第十四章 魔法师

全文约8200字，预计阅读时间16分钟

一

星雨和星尘没在约定的时间集合，艾由和清二找到她家，开门的却是位陌生的青年。

这人脖子上系着一件奇怪的布帘，一直从后背披到小腿弯处，这件特别的装束显得他个子很高，虽然精致脸庞近似于成年人了，却还残留着一丝稚气，不过眼睛已经成熟了，像风机边的雪霜，门开之后他就是以这副模样来面对他们的。

“有什么事吗？”他的神态像是这的主人一样。

还没等他俩回答，星尘就在他身后出现了，“他们是我的朋友。”他对那男人说。

等进屋之后，这个一脸高傲的男人和星尘在餐桌旁坐下，艾由和清二则坐到了另一边。

艾由上下打量着他，那人谁也不瞧，似乎谁也不值得他搭理一样。

“妈妈去生活区分衣服了，要很晚才回来。”星尘告诉他们，“所以，我要和姐姐在家里陪客人，今天就不能出去啦。”他一边说，一边对艾由眨了眨眼。

“无所谓，你去玩吧，我一个人呆着挺好。”那人说。

“这位是？”艾由压住自己的性子，露出礼貌的笑容。

“他叫尤克，是妈妈朋友的孩子。”星尘把手放到嘴边，“是来寻找伴侣的。”

“寻找伴侣？”清二惊讶地问。

所谓寻找伴侣，是指飞船居民的一项传统，每隔五年，年满18岁的少年将有一次串区寻找伴侣的机会，他们将在不同区组成家庭，据说这样可以提高生育质量。

“妈妈让他先住在我家。”

“是吗？那你找到了吗？”听到这些，艾由警惕起来，“你和星雨见过了？”

“星雨？”这个叫尤克的青年轻蔑地哼了哼，“可免了。”他说，“我对小孩子没兴趣，她根本没到成婚的年纪吧？再说我只是遵从母命，对找伴侣一点兴趣也没有，用不着猜我的事，明天我就回去了。”

艾由愉快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也是呢，很难想像会有女孩想要嫁给你。”她不客气地回道。

但这话没能让尤克生气，“可能是这样。”他说，“毕竟这世界上只剩下刻薄和愚蠢的女孩了。”

艾由半眯上眼睛，她第一眼就对这人感到了讨厌，而现在这趾高气扬的神态更加让她反感了。

“你是做什么的？”清二扯开话题。

“我？还是说说你吧，你们以后又想做什么？”他反问回来。

“我啊，当然是要接替爷爷，做四区的长老了。”清二露出得意之色。

“哦，原来是四区长老的孙子啊。”尤克拍了拍头，“现在的孩子张口闭口就要把家人搬出来，有那么不自信吗？既然是长老的孙子，你却看起来无所事事一样。”

清二的脸瞬间胀得通红，“我无所……我当然没有。”那人刻薄的话如尖刀般刺进清二的嘴里，把他的舌头割掉了。

“你呢？”他又看向艾由，“除了贫嘴，应该也没学过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是啊。”艾由慢斯条理地回答，“的确没有，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探险家吧。”她说的时候，嘴溜子从她身后嗡嗡地飞了起来。

尤克无趣地瞥了它一眼，“果然是小孩，是把这台机器伙伴当成朋友了吧。我还是告诉你吧，它叫陪伴型机器人，是专给三岁小孩讲故事用的，可你现在应该不是那个年龄了吧？还是说，智商已经停在那个阶段了？”

艾由憋不住了，“那你呢？你又是做什么的？敢说出来听听吗？”

“他的母亲是魔术师。”这时星尘插嘴进来，“以前有一次，她当我们面把一个小球在杯子里消失，又从我的嘴里变出来，很神奇的。”

“那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儿。”他说，“她不是魔术师，我也不是，我嘛，不太与人来往，什么都会做，所以什么也不想做，这个世界太无聊了。除去已经失传的秘密部分，我已经了解这世界上所有的知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想找伴侣，在一区之外，我所知道的事儿让别人以为是魔法故事，所以非要说的话我就是魔法师吧，不过那纯粹是因为别人不懂罢了。”

一区是大长老所住的区域，住在那的人能接触更深奥的远古设备，是各项职业中最顶尖的人。

“是吗？可也不见得吧，你说的魔法是什么意思？说出来听听。”艾由才不会被他唬住，她不认为有人会比她更聪明。

“魔法是传说故事中的一种能力，这么说吧，你知道聚变发动机吗？”他问。

“当然了。”艾由说，“我还去过那儿。”

“可你知道它用什么燃料吗？”

“燃料……是远古时期就加好的，现在用不到燃料。”

“所以说，看来你根本就不知道氘和氚。”

“什么？”

“算了，干嘛和你们这群一无所知的小孩浪费时间呢。快去玩吧，这样玩下去，就能早一点当上废人了。听说你们常跟一个以看陨石为工作的人在一起，挺不错的，多去看看星星吧。”

“别这么说。”清二也被他那嘲讽的语气激怒了，“艾由可是治疗好厌食症的人……”

“那个东西。”尤克点点头，“我听说了，一种安慰剂，很不负责任的事儿。”

“安慰剂？”

“就是心理作用，你提醒我了，我正要找大长老问问，这么草率，如果发现你们是用重金属原料做的，那就不是被爸爸打屁股那么简单了。要记住，玩归玩，但别自作聪明去害人。”

艾下站了起来，双手按着桌边，感觉要把桌子掀翻了。

正在这时，星雨从工作间里走出来。

“你们来了。”星雨打了声招呼，随即转向尤克，“你好，我刚才试过你说的方法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打印机确实还有很多我未曾了解的功能，它的确不是只用来做衣服的，所以我想再问你一些有关这方面的事儿可以吗？”

“随便，反正我现在也很无聊。”

“十分感谢，是这样的，既然打印机可以分离物质，那么，如果要使用到高温的话，如何打破温度的屏障呢？”

“温度设值关系到物料仓的型号，仓罐的接口处有一个触点，你家有高温罐吗？”

“妈妈有一些备用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

“带我去看看，陪小孩子闲扯实在太无聊了。”他打着哈欠站起来。

“谢谢。”星雨高兴地说，“你真是魔法师，帮了我很大的忙。”

艾由眼睁睁地看着星雨向他连连道谢，陪他进到工作间，把他们晾在了一边。

她像泄气一样坐了下去。

“喂，看到他的斗篷了吗？是不是很威风。”星尘羡慕地说。

“什么斗篷？”清二问。

“就是那件披风，他说是用来证明身份的，只有一区的人才知道。”

“你们的关系看起来好像蛮不错嘛。”艾由咬牙切齿地说。

“因为我们这两天住在同一房间。”星尘挠了挠头，“其实，他有时候还不错，晚上会给我讲故事，他说一区有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书，那里面写的故事精彩极了。”

“只有你这种小孩才会上当。”艾由怒气难消，她从未被人这样羞辱过。

“他给我讲的故事真的非常精彩，比如那个潜水艇的故事。”星尘的神态仿佛又回到故事里。

“潜水艇是什么？”清二好奇地问。

“一种能把人带到海下的东西。”星尘告诉他，“那故事里说，世界上曾经不止有一艘飞船，有上百艘，其它飞船飞向了宇宙更深处，到达了一颗无边无际的星球上。那星球上有一个女孩拥有一艘透明还能变形的潜水艇，她驾驶着潜水艇进入了海底，与怪物搏斗，还与抢潜水艇的坏人们……”

“好了！”艾由生气地打断了他，“我不想听他讲的故事。”

“等等，我正要说到重点上。”星尘继续说道，“在他的故事里，提到了海里的一种食物。”

“食物？”听到这个词，艾由的手放了下去，“什么物食？”她问。

“那故事里也有海，而海里有一种叫鱼的食物，故事里的女孩把潜水艇变成了一张网，捉了很多很多鱼，据说非常美味。”

“他的意思是海里有一种叫鱼的美食吗？”清二问。

“嗯。”星尘说，“他说海里都有鱼，我还问他，如果你在大海上，你会捉鱼吗？他说那很容易。”这时星尘露出一副坏笑，“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艾由愣了愣，接着，她的双臂重新交叉到一起，“有意思。”她会心一笑，“他会捕鱼？那我有个主意了。”

二

“很快就到了。”艾由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耳边。

“我说了，没时间陪你们玩游戏。”尤克不耐烦地说，“更不想看什么魔法。”

他只不过是来做客，没想到还要应付这种无趣的事儿，这些异想天开的孩子满嘴胡言乱语，要不是因为刚刚那个叫艾由的蠢女孩挑衅他……不过也好，一会儿好好讽刺她一下，他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多蠢。

艾由的脚步声停下来，他也停了下来。

“好了，我要拿下来了。”搞什么啊，他想，要蒙上眼睛走这么久，难不成是想玩海盗的游戏？他们说这是释放海洋魔法的重要仪式，真是傻透了，他想，马上就要看到一些破布搭成的场景，或者由人扮成的鱼了。

他摘下眼罩，一阵眩目的光像有人在用电筒照他的眼睛，他渐渐看到艾由模糊的影子，手臂向前伸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们这些……”他不耐烦地向那方向看了过去。

可是，他马上就一动不动了。

他站了很久，久到他那句话后面的部分好像连自己也忘记了。

在他眼前，一片片洁白的浪花在金黄的沙滩上拍打着。

海风吹拂着他，而除了披风，他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

他后退了一步。

随后，再退了一步。

他感觉脑子蒸发掉了。

墙！他四下看去，为什么没有墙？

他震惊住了。

“你不是会捕鱼吗？”艾由笑着对他说，“现在可以开始了。”

他环看四周，沙滩、树木、海洋，这是画在墙上的画吗？可明明在动，一种投影设备？一块屏幕？但怎么这样大呢？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大海，虽然他知道那是假的，但看起来却很真实。

就像故事里提到的海，一望无际的海。

他弯身抓了一把脚下的沙子。

一种矿物的粉，他想，从哪找来的？

这时，他看到星尘站在海边，正对他们招手，“已经准备好了。”

他疑惑地走过去，见到水面上飘着一个用绿管子绑成的平台，平台上拴着一根绳子，绳的另一头在清二手上。

那东西在水中荡漾，这是什么？他想，老化的金属管吗？

艾由和星尘先跳了上来，“上来啊。”艾由笑着对他说，“你应该认识大海和竹排吧？”

尤克犹豫着，他想确定这影像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于是也走了上去，一上去便感觉脚下这种叫竹排的东西在水中摇晃，金属是不会这么轻的，他又看向水面，海？当然不可能，可这么多的水是从哪来的？

“无所不知先生，请为我解释下，那又是什么？”艾由指向远处。

尤克看向海面的尽头，他吃惊地发现一颗半圆形火红的东西停在那儿。

“电筒？”他不敢肯定地说。

孩子们全笑了起来，艾由笑得腰都弯了下去，“好吧好吧。”她强忍住笑，“我来给你表演个魔术吧。”她说着，伸起一只胳膊，像隔空抓向那火红的东西一样。

“消失。”她嘴中念念有词。

正在这时，尤克惊讶地发现，那半圆的东西缓缓下落，没一会儿，它果然消失了。

“为什么要关灯？”他大声问，因为这时候房间里一下变黑了。

“你只要捕鱼就好。”艾由向星尘使了个眼色，星尘明白了，把竹竿往海里一撑，竹排摇晃了一下，便向海中飘去。

尤克紧张起来，他确定从没来过这，也没听过飞船里有这样的一个房间。“你们要干什么？”他问。

“当然是捕鱼了。”艾由打了个哈欠，“你不是说会捕鱼吗？所以请开始吧。”

尤克弯身用手指沾了点海水，把它放进了嘴里。

他立刻把那咸涩的海水吐了出来。

不好，他想，味道像是某种化学废料，这可能是某个化学废污池。

“你们闯大祸了！”虽然尤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他不能再任由他们胡闹下去，这种地方是极其危险的，“赶紧回去！”他不由分说地去抢星尘手里的竹竿。

“你要干嘛！”星尘并不打算给他，两人在竹排上争夺起来，艾由也加入进来，但尤克的力量很大，在用力的一拽之后，竹竿脱手了。竹排摇晃一下，尤克一屁股坐到上面，而艾由则被翘起来的另一边掀倒了，她倒下的那一瞬间随手抓住了星尘，结果让星尘和她一同掉进了海里。

清二在岸边看到这一幕，大喊着跳下水，两人向他扑腾过去，好在这时离岸还不远，海水也不深，两人在海中挣扎着站起来，被大惊失色的清二拉了回去。

而这时，为了拉住他俩，清二已放开了手中拴住竹排的绳子。

等他们上岸后，尤克和那竹排已经在海中漂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尤克还在尝试，把竹竿插进水里，想把竹排再撑回去，可他发现竹竿的另一头碰不到水下的任何东西。

他已经看不到岸边和孩子们了，四周变得空无一切，全是荡漾的水面。

他把竹竿提起来，向四周挥舞，直到此时他还没遇到墙，但怎么可能呢？他想，飞船里哪有这么大的地方，难道是幻觉吗？可这些小孩子是怎么做到的？

他看过许多古老的书籍，摸索过许多设备的使用，有很多技术全世界可能只有他才懂，他觉得自己已经弄清楚了世界上的一切原理，知道电，知道芯片，也知道能用它们做更多的事。可他看着这里，他不明白这是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没学到吗？可这世界上不应该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了。

他惊讶地看到满天的星空。那些星星就像在大窗那看到的太空，可飞船上有一个比彼岸广场还大的广场吗？他慌了，难道真如艾由所说，是她施展的魔法吗？可魔法只是一种比喻，是科技给人带来的惊异体验，而现在的体验远远超过了他所感受过的任何技术。

“你们在吗？”他试着喊了一声。

没人回答，没有回音，所以没有墙壁。

“好吧，我相信了，让我回去吧。”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的确使他震惊了，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说这样的话是需要放下自尊的，但他接受了，可没想到，即使这样说了，却还是没人回答他，四周依然是空荡和安静的。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些孩子一定就在这，在哪里躲着正嘲笑他，想到这儿，他懊恼起来，“你们想干什么？如果再不让我走，等回去后我要告诉长老，你们不该来这种地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风，只有激荡的海水，只有天上闪烁的星星，只有一团正飘来的黑色乌云，以及……

海面上升起的一只巨大鱼鳍。

一个小时之后。

尤克委身在竹排中央，做好再一次面对那张血盆大口的准备。

他读过很多关于海洋的故事，知道鱼的模样。可是，这鱼也太大了些吧……

只是个游戏，是个戏法，他想。

过了这么久他才明白了，明白为什么会有海，会有鱼，是这些孩子让他来捕鱼，可这也是她变出来的吗？尤克瞪双眼睛，一脸恐惧地环视着四周的海面。

艾由变出的那条鱼就在海里，但那鱼却是只真实可怕的怪物。

它又一次出现了，依然是先露出鱼鳍，绕着竹排试探，然后身体下沉。随后，竹排抖了一下，尤克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下面穿过，那条大鱼已经这样试探过很多次了。

“好了！好了！我认输了，这总行了吧。”那几排尖利的牙齿让尤克彻底放弃了，这些孩子能做到他无法想像的事，不承认也没办法。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竹排又是一颤，他差点从竹排边上掉下去，尤克双手赶紧抓住绳子，那怪物在边上探出了头，露出一双没有生命迹象的眼睛，它张着大嘴，瞬间用尖牙刺断了竹排的一处边缘。

接着它又开始绕起圈子，像充满了耐心的杀手。

难道这些孩子要让它吃了我？尤克震惊了，那鱼鳍像幽灵一样在海面上划出丝线，他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还有这么可怕的事。是的，他明白很多事，也学过很多知识，可他从没想过会面对这些危险。

他身体颤抖不止，早已经后悔了，也许一开始不应该说会捕鱼，结果那些孩子此时非让他捕不可了。

难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他想，只有捕到这条鱼，他们才会放过他吗？

他咬了咬牙。

这世界没什么是不能理解的，他不允许自己受到这样的羞辱。

他的恐惧变成了愤怒，尤克在竹排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那在水下不停游荡的巨鱼。

“来！”他双手紧握住竹竿，“过来吧！”他对它大喊，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想。

它像听懂了一样，转身而来。

而这一次，尤克没再爬到竹排上，眼睛盯着那鳍，等它靠近之后，猛得挥起竹竿揍了下去，竹竿一头直接敲在了它的背上，感觉就像打到了铁板，竿头弹了回来，接着它向下一沉，又隐没进海下。

尤克吐了口吐沫，“我今天非要抓到你不可。”他说，可这条鱼实在太大了，比尤克都大，他明白是不可能抓到这样的一条鱼的，但这是对他的考验，他不允许被任何人嘲笑，更别说是几个孩子。今天，他想，我一定要让他们看看，我要亲手抓到它。

尤克积极地寻找起来，他不放过每一次鱼鳍露出的机会，一见到它就发出吼叫，然后抄起竹竿向它挥打。

一场恶战紧接着上演了，那只鱼被他那不起眼的竹竿扰得愤怒起来，攻击变得更加频繁，它游动的速度也开始加快，水花越来越激烈，它神经质似地扭着光滑的身子，开始直接撕咬起竹排来。

面对着令人胆寒的尖牙，尤克再一次崩溃了。激荡的海面下，这条巨鱼如同真实的魔鬼。使他双腿发软，使他感觉死亡是如此真实。

竹排在尤克脚下剧烈摇晃，可他的手一刻也不敢停，他感觉自己快疯了，一次次把竹竿挥下去，每一次手都震得生疼，可他的力量一点不减，一次比一次更重，一次比一次更快。他尽力让自己拼到最后，捕到这条鱼变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任务，一定要捕到它，他在心中发誓，不然就会死了。

尤克在竹排上兜着圈子，认准一个位置，每次都击打在那儿，那鱼鳍终于被竿头划开了一块儿，尤克的目标马上认准那里，他找准时机，当它再一次扯断一根竹片时，精疲力竭的尤克使出了全身最后一股劲儿，用竿头狠命向它那伤口戳了过去。

叭地一声，竹竿被折断成了两截。

那鱼吃疼似的在水中翻了一个身，露出白色的肚子，而尤克立即用竹竿上的断刺扎中了那，鱼尾一瞬间拍起四射的水花，随之猛得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游开了。

尤克半跪在竹排上，身体发抖，看着它越来越远，他害怕地又站了起来，向它挥舞着手中的半截竹竿。

“别走！”他喊道，“别走！快回来！”

可鱼鳍还是消失在了，随后再没出现。

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

尤克绝望地跪了下去，“请别这样。”他呜咽着，面对着满天的乌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我一定能抓住它，让它回来吧！”他祈求着。

但鱼走了，而他还在这儿。

狂风逐渐把海浪变成了山峰，竹排如同任人摆布的碎屑，剧烈地在海浪中颠簸起来。

一声惊雷炸响，天地猛得变了颜色，瓢泼大雨拍打而下，糊住了尤克惊恐的表情。

我要接受惩罚了吗？他想，他抱着身下的竹排，像激流中树叶上的蚂蚁，任这世界摆布着。

尤克彻底崩溃了，他面对着狂风中的海浪，不断祈求原谅，“我不是无所不能的，我抓不到它，原谅我吧。”

可世界旋转着，只在嘲笑他，绝望的尤克身不由已得被这混沌的世界搅动起来。他想，我只不过是讲了一个故事，我以为我知道了故事就明白了一切，但我什么也不懂，而那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他不停地自责，祈求孩子们的原谅，祈求再给他一次机会。

但世界并没有原谅他，在他故事里的海也曾出现过风暴，就如现在这样可怕，两边的海浪中，他是不起眼的小点，就像故事中的那座城堡，在巨浪中沉浮着，即使是一座城堡在海中也是渺小的，更别说他自己了。

他感到自己要死在这了，真实的死去，而不是故事。那故事中的城堡最后在风浪中逃脱了，他却不行，他只有这样一片快散掉的竹排，只有他自己，只有绝望，只有……

他一愣。

他忽然想起了故事里那城堡逃脱时用的办法。

尤克赶紧摸向身后，摸到了那张被打湿的披风。

巨浪中，尤克撑住手中的半截竹竿，又一次站了起来。

“还好汤先生不知道下雨时不会出现星星。”艾由说，“不然就不会等在沙滩上发现他了。”

“如果是祖先爷爷先发现的话，没准当成一种鱼给吃了。”清二附和着说。

尤克吃力地睁开一点眼睛，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已躺在药用室。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看到了艾由，眼睛一下红了，“谢谢你。”他用感恩的语气说道。

他们吓了一跳，“你醒了？”艾由转过头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尤克对她使劲点了点头，“对不起……我……我没捉到鱼。”

艾由惊叹了一声，“不不，别想那事儿了，而且，你也捉到了。”她端起食盆。

他好奇的看向里面，食盆里有一条和刚刚那条大鱼形状差不多的鱼，只不过小多了，只有这盆子大，肉白白的翻着，透出一股香味。

“这是我捕到的？”他惊讶地问。

“嗯，在你的披风里。”清二拿起他那条披风，他想起来了，在狂风暴雨中，在汹涌的海浪上，他把竹竿插进竹排，就是用这件披风拴在竹竿上做成了帆。那是一段痛苦的折磨，断刺把它穿透，他再装上去，一直与风暴斗争着。现在披风上多了好几个洞，但它把他带回来了。

他吃了那鱼，不，它不可能是由藻泥做出来的，他惊讶地想，这种鲜味让他明白了，原来如此，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让他去捕鱼，这味道……原来是要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吃过鱼后，尤克半天就恢复了精神，他要回去了，告别的时候，艾由还是忍不住问了他。

“你为什么……醒来时说了声谢谢？”

“你为我上了生动的一课。”这时的尤克已在用崇拜的目光看她了，“不需要装作不知道，你是想让我明白世界很大，而我所了解的太少了，所以才让我经历了这些对吗？我是向你道谢的，艾由，是我太自大了，你让我懂得了这个道理，也让我学会了不要轻易放弃。”

“呃……”艾由尴尬地回道，“你说的也对，所以知道了吧，我才是知识最丰富的人。”她毫不客气地说。

尤克对她笑了起来，“可能是这样。”他说，“但在我眼里不光只是这样。”

“哦？那还有什么？”艾由问。

“在我眼里。”尤克用肯定的语气对她说，“你才是一名真正的魔法师。”

等尤克走后，探险队又一次集合了，这一次他们用布条做了渔网。

“姐姐。”艾由试探着问，“你不会是喜欢尤克吧？”

“喜欢？”星雨惊讶地说，“为什么这么说？”

艾由撅起嘴，“你看，你明明不喜欢做衣服，当时却那么热心地向他学习打印机呢。”

“啊，原来是这样啊。”星雨笑了起来，“我让他教我的那些功能，是为了做出另一样东西。”

“是什么？”艾由追问。

“如何用打印机榨出炒菜用的油。”星雨告诉了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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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游戏《半衰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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