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云梦裴浑
当她想要将帐中小姐看个真切时,一槊飞刺将她手上的符钉到地上。她向上看去,一人骑马已至跟前。暗紫素衣,束发,剑眉英目,虽说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却远不如风朔的光风霁月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与于幺,两阳阴,巽!”“与于幺,阳阴阳,离!”她飞速捏符。火着到了那人的身上。趁他慌乱之际,她加速狂奔。没办法,她修的是符术又不是体术,虽然甫花中学素有“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美名,但这并不能排除大几千的人中没有一条咸鱼。很巧,她就是。别说运动会了,就连早操她也是能逃就逃。体委因为这事找过她几次,无非就是多运动身体好,多运动烦恼少,多运动比天高。她没听进去过,她不需要一个多么强大的体魄。没病就好,活着就行。活着是阎王爷贵人多忘事,死了是黑白无常赶魂捎带。她对自己的这条命没什么想法,只是被捅死这个死法也太过憋屈。走在大马路上平地摔死,她可以含笑九泉,但被别人占便宜想都不要想。
“虽然朔你把我的真体丢进来可能是蓄意谋杀,但我还是请你保佑我能逃过一劫!”她没命地飞奔着。符术中有一招天术可以让她在别人的梦里瞬移,但那一招本质上是提升速度。她的基数太低,根本用不了。“若能逃脱,我定要日日奔他八百里!”
呛!槊刺到她的身前阻了去路。那人飞身下马,就要将她押下。
“与于幺,阳两阴,艮!”
“与于幺,两阳阴,巽!”
一时风起,枚枚小石聚成人型一拳揍向那人。
“唔?”那人脸色突变,赶紧防御。“你究竟是何人?”
“云天风雨地,是谁又咋地。”陆遗一边状似轻松地回应着,心里却在盘算着该如何脱身。驭梦的符术在这个世界算是挂,只可惜她学艺不精。除魇师是破梦的存在,而破梦之法主要有两种,一是符术,在梦中掌“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主符,乾为天,坤为地,巽为风,震为雷,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除魇师用这八符相对应的能力来改变梦境走向,让沉梦不醒者自行破魇,醒来后不过大梦一场,对自身无影响。二是魇术,简单来说就是将梦硬生生地撕裂,破魇后,沉梦者虽不会长梦不醒,但内心深处的恐惧被激发,时时心悸,而除魇师则会遭受反噬,共情能力突破常值,极易受他人情绪影响。符术相对易学且温和,一般为首选。可陆遗偏偏是个例外,根本没派上过用场的魇术突飞猛进,几乎万能的符术却是寸步难行。
铃铃铃——两人正全力相抗时,一阵并不清脆的铃声响起。陆遗向那人看去,竟是一枚小锁升至空中发着淡淡的光。
“百神翳!你是何人!”她脸色突变喊了出来。如果说除魇师是“神”,梦为地狱,那么百神翳就是将神锁于日煎夜熬的梦境那落迦的“鬼”。人死灯方灭。若非除魇师死,不然永不破梦。 不怪她没有看出来。那男子的发冠从正面看平平无奇,谁能料到其后竟有此。
那男子见锁升至空中,赶紧从石人手下脱身,一个踩地跳起将小锁攥于手中,待他落地向陆遗看去,人早已不知跑到何处。
“这次跑的倒快。”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听见了自己的轻笑声。他笑了。意识到这件事,他难得地出了神。
良久,空旷的岐岭一方响起悠悠的回音。
“云梦裴浑,字晦之。”
陆遗第一次成功烧了乾符。等反应过来她已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没时间为这事欢愉,她眉头紧锁,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银色的小物件。除魇师本就是极少数的存在,而这百神翳更是少之又少。她曾好奇问过朔一次,但他说什么没机会碰见,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好一个不会碰见,她最近这是中彩了吗?幸亏她逃的快,差一点就要被钉死在这梦里了。
自济舟堂出来后她一路探听,终于将周意晴在梦中的身份锁定到了护国公府家的三小姐风晴瑶,如果没有正好对上百神翳,她就能确定身份了。
“裴浑……”她在心里念叨着。这人会是谁?这样护着风晴瑶,该不是那邹杭的映射?想他们二人在现实世界里坑了她一把,现在到了梦里竟还要再毁她一次不成?不管了,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哪怕两败俱伤她也要把这梦撕了出去。不过说来也怪,她在这里寄存许久,就算时间线不同,这梦未免也太长了些。师父既知这是周意晴的梦,为何不将它破了?甫花市电力局局长的爱女昏睡不醒,这可不是个小事。难不成她入错了梦?
“真是麻烦啊……”身累一点也不耽误她叹气。
“哦?这不是我的陆姐姐吗?”一抹白色在她眼前一晃,入目的是风乘月那张明朗的脸。
“帮我一把,动不了了……”她说。
“姐姐你这是跑了八百里吗累成这样?”不得不说,虽然她和风乘月压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但意外合拍。
“正有跑上八百里的想法。”风乘月一如既往地不会照顾人,她被一把拉了起来,正好跌进他的怀里。撞得鼻子生疼。
“风乘月,你!”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这第一次和女性”亲密“接触,就被她喊得回了神。
“姐姐倒真是好性情。”他叹息一声,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云梦裴浑,你可知他的名号?”她没理会他,自顾自地问着。
“那个不讨喜的大木桩啊,知道。”
“给我讲讲。”
“姐姐你真是的,不先关心关心我为什么在这儿,也不感谢感谢我又救了你一回,只知道查自己的消息。我这个弟弟也太可怜了不是?”他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得得得,爱讲不讲。我找阿宽去。”怎么说也和他相处了一月有余,那阿宽虽是暗卫,可他却从不在她面前避讳,一来二去,她也算相熟。
“行行行,姐姐,我的阿宽是暗卫,你这样大声喊他,他的面子还要不要了?想听我给你讲。”他扶她上了马车,从那幼婴被一残腿老乞捡起讲起……
风乘月叨叨了一堆废话,有效的信息却没多少,归结下来无非就是十一岁前与一个老乞丐相依为命,乞丐离世后他便投身云梦泽拜了弟子。可惜资质不佳,言辞不善,只能当个外门。平时在云梦是个没人在意没人管的。说来可笑,这梦是古时的背景,可他这身世倒是和她如出一辙。
“既然他这么不起眼,为什么你会知道他?”
“开什么玩笑,他葬那老乞丐的钱是我小妹出的,花的是我的钱!”他愤愤说道。
“哈哈,那你妹妹倒真是做了件好事,有空我定要与她相识一番。”
“但愿你俩不要打起来才好。”
“怎么,怕我欺负她?”
“倒也不是,虽然你打她绰绰有余,但她可不是单打独斗的主。如果你俩真的杠起来了,我反而更担心你。“如果你不动用“桓阴公主”这个身份的话。
“哦……”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破梦的事,要不然她直接撕了这梦得了,反噬总比死在梦里好。她已出了神。
“姐姐!你可是有意与裴浑交友?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和我的小妹在一起,你们正好认识认识。”
“唔,好,好,好……”她被喊过神来,嘴上虽然应承着,心里却在想认识什么认识,她现在巴不得离他远远的,能有多远算多远。这样一想,她就要跳马车逃去,可那风乘月的胳膊结结实实地压在她的腿上,她竟不能将它一动。
“你!”她怒目圆睁。“姐姐,我实在不想一人去面对那个大木桩。”“你不是去找你的好友吗?”“那我也不想见他。”“你不想见他拉我干什么啊。” “我觉得姐姐是我的贵人,让我心生安宁。” “你有病吧!” “姐姐这是说什么话?”
……
直到到了云梦泽,陆遗也没能下了这辆马车。
“告诉我实话,不然废了你我也不会再在云梦多待一秒。”她作势要捏符。
“我今年,弱冠又三……”
“被催婚啦?”她一针见血。或者可以说,自以为一针见血。
“我又不能找我小妹。”
呼——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谢谢姐姐。只要你帮我扛过这一遭,日后你就是在月亮上唤我,我也想法设法腾云而来。”他拱手作揖。
她没给他好脸色。他的话她是半点不信,只是这风乘月远不如看起来的那样简单。一路上她不是没有试图离开,只是她的乾术失灵,而他也不知带了多少暗卫,她逃也逃不了,打架也因不知胜率不敢妄动。她因着急怒火中烧,而他看起来和和气气却使着暗劲儿硬是不让她走。只差那层窗户纸,他们就彻底撕破脸。
“风朔,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最好别把我惹急了,不然我不介意将你这朵喜阴的花放在太阳下晒上几天。”一个虚幻的梦罢了,居然跟她在这里叫板。
“姐姐倒是端得一手好架子。不知是到了云梦有师父撑腰的缘故吗?”他风轻云淡地下了马车,将小臂横放在胸前。
“师父?呵——”她冷哼一声,故意没去理会他搀扶。“我的师父都要杀了我了,我怎么可能再去寻他的庇佑。风朔,你要探我的底子大可不必如此。在今天之前,但凡你有意知晓,哪怕是桓阴公主这个名号我也能光明正大地亮给你。”
“你……”像是没料到埋在泥里的石子就这样被翻了上来,他愣了。
“我是桓阴,却又不是。你马车上醒来时,关于桓阴的一切就只留下了这一个称号。如果她同你有恩,那我不需要你报。如果是怨,”她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醒来时身上的伤远比预想的更为严重,若不是我动用符术大概早已魂归高天。实不相瞒,过往我已忘了个干净,若你……”
“陆姐姐,我说了是替我挡桃花灾,你是忌惮那裴浑吗?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伤你分毫。”
不得不说,风乘月很会做人。毕竟陆遗是第一次知道,这破了的面子还可以缝回去。他既唤她陆姐姐,那便是默认了她陆拾遗这一身份。那过往的恩恩怨怨,不管他放下了没有,至少现在他不想让它翻到明面上来。
呼——她无奈叹气,将手穿过他的臂弯。
“姐……”
“说好了帮你挡灾的。”她看着他,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痛却隐忍。
说到底是护国公府欠她的,无论她要求什么也关系的吧,可她什么都没要,这样不是最好的结局吗?直接把她送走不就好了。可为什么没有做到,为什么自顾自地将她留在云梦。如果当时把她送走就好了,如果当时能毫不留恋地送走她就好了,那样就没有开始,也没有后来。
今夜无月,但星星却亮得耀眼。朔坐在钟塔上抬头望着,思绪飞了个远。
“于藏,你的涵虚阁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就没算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