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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译文序跋集》文艺政策 十月 毁灭 竖琴 《艺术论》(蒲氏)鲁迅全集

2022-04-10 23:59 作者:知识课代表  | 我要投稿

《鲁迅全集》━译文序跋集

目录

17、《文艺政策》

18、《艺术论》(蒲氏)

19、《十月》

20、《毁灭》

21、《竖琴》



17、《文艺政策》〔1〕

后记〔2〕

这一部书,是用日本外村史郎和藏原惟人所辑译的本子为底本,从前年(一九二八年)五月间开手翻译,陆续登在月刊《奔流》上面的。在那第一本的《编校后记》上,曾经写着下文那样的一些话——

“俄国的关于文艺的争执,曾有《苏俄的文艺论战》〔3〕介绍过,这里的《苏俄的文艺政策》,实在可以看作那一部书的续编。如果看过前一书,则看起这篇来便更为明了。序文上虽说立场有三派的不同,然而约减起来,也不过两派。即对于阶级文艺,一派偏重文艺,如瓦浪斯基〔4〕等,一派偏重阶级,是《那巴斯图》〔5〕的人们,布哈林〔6〕们自然也主张支持无产阶级作家的,但又以为最要紧的是要有创作。发言的人们之中,好几个是委员,如瓦浪斯基,布哈林,雅各武莱夫〔7〕,托罗兹基〔8〕,卢那卡尔斯基等;也有‘锻冶厂’〔9〕一派,如普列忒内夫〔10〕;最多的是《那巴斯图》的人们,如瓦进,烈烈威支〔11〕,阿卫巴赫,罗陀夫,培赛勉斯基〔12〕等,译载在《苏俄的文艺论战》里的一篇《文学与艺术》后面,都有署名在那里。

“‘那巴斯图’派的攻击,几乎集中于一个瓦浪斯基——《赤色新地》〔13〕的编辑者。对于他所作的《作为生活认识的艺术》,烈烈威支曾有一篇《作为生活组织的艺术》,引用布哈林的定义,以艺术为‘感情的普遍化’的方法,并指摘瓦浪斯基的艺术论,乃是超阶级底的。这意思在评议会〔14〕的论争上也可见。但到后来,藏原惟人在《现代俄罗斯的批评文学》中说,他们两人之间的立场似乎有些接近了,瓦浪斯基承认了艺术的阶级性之重要,烈烈威支的攻击也较先前稍为和缓了。现在是托罗兹基,拉迪克〔15〕都已放逐,瓦浪斯基大约也退职,状况也许又很不同了罢。

“从这记录中,可以看见在劳动阶级文学的大本营的俄国的文学的理论和实际,于现在的中国,恐怕是不为无益的;其中有几个空字,是原译本如此,因无别国译本,不敢妄补,倘有备有原书,通函见教或指正其错误的,必当随时补正。”

但直到现在,首尾三年,终于未曾得到一封这样的信札,所以其中的缺憾,还是和先前一模一样。反之,对于译者本身的笑骂却颇不少的,至今未绝。我曾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中提到一点大略,登在《萌芽》〔16〕第三本上,现在就摘抄几段在下面——

“从前年以来,对于我个人的攻击是多极了,每一种刊物上,大抵总要看见‘鲁迅’的名字,而作者的口吻,则粗粗一看,大抵好像革命文学家。但我看了几篇,竟逐渐觉得废话太多了,解剖刀既不中腠理,子弹所击之处,也不是致命伤。……于是我想,可供参考的这样的理论,是太少了,所以大家有些胡涂。对于敌人,解剖,咬嚼,现在是在所不免的,不过有一本解剖学,有一本烹饪法,依法办理,则构造味道,总还可以较为清楚,有味。人往往以神话中的Prometheus〔17〕比革命者,以为窃火给人,虽遭天帝之虐待不悔,其博大坚忍正相同。但我从别国里窃得火来,本意却在煮自己的肉的,以为倘能味道较好,庶几在咬嚼者那一面也得到较多的好处,我也较不枉费了身躯:出发点全是个人主义。并且还夹杂着小市民性的奢华,以及慢慢地摸出解剖刀来,反而刺进解剖者的心脏里去的‘报复’。……然而,我也愿意于社会上有些用处,看客所见的结果仍是火和光。这样,首先开手的就是《文艺政策》,因为其中含有各派的议论。

“郑伯奇先生……便在所编的《文艺生活》〔18〕上,笑我的翻译这书,是不甘没落,而可惜被别人着了先鞭。翻一本书便会浮起,做革命文学家真太容易了,我并不这样想。有一种小报,则说我的译《艺术论》〔19〕是‘投降’。

是的,投降的事,为世上所常有,但其时成仿吾元帅早已爬出日本的温泉,住进巴黎的旅馆,在这里又向谁输诚呢。今年,谥法又两样了,……说是‘方向转换’。我看见日本的有些杂志中,曾将这四字加在先前的新感觉派片冈铁兵〔20〕上,算是一个好名词。其实,这些纷纭之谈,也还是日看名目,连想也不肯一想的老病。译一本关于无产阶级文学的书,是不足以证明方向的,倘有曲译,倒反足以为害。我的译书,就也要献给这些速断的无产文学批评家,因为他们是有不贪‘爽快’,耐苦来研究这种理论的义务的。

“但我自信并无故意的曲译,打着我所不佩服的批评家的伤处了的时候我就一笑,打着我自己的伤处了的时候我就忍疼,却决不有所增减,这也是始终‘硬译’的一个原因。自然,世间总会有较好的翻译者,能够译成既不曲,也不‘硬’或‘死’的文章的,那时我的译本当然就被淘汰,我就只要来填这从‘无有’到‘较好’的空间罢了。”

因为至今还没有更新的译本出现,所以我仍然整理旧稿,印成书籍模样,想延续他多少时候的生存。但较之初稿,自信是更少缺点了。第一,雪峰当编定时,曾给我对比原译,订正了几个错误;第二,他又将所译冈泽秀虎〔21〕的《以理论为中心的俄国无产阶级文学发达史》附在卷末,并将有些字面改从我的译例,使总览之后,于这《文艺政策》的来源去脉,更得分明。这两点,至少是值得特行声叙的。

一九三○年四月十二之夜,鲁迅记于沪北小阁。

※※※

〔1〕《文艺政策》即《苏俄的文艺政策》,鲁迅据藏原惟人和外村史郎的日译本重译。内容是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五年间俄共〔布〕中央《关于对文艺的党的政策》、《关于文艺领域上的党的政策》两个文件和全俄无产阶级作家协会第一次大会的决议《观念形态战线和文学》;卷首有藏原惟人的“序言”,卷末又附录日本冈泽秀虎所作《以理论为中心的俄国无产阶级文学发达史》(冯雪峰译)。一九三○年六月上海水沫书店出版,列为《科学的艺术论丛书》之一。正文三篇,最初曾分别发表于《奔流》月刊第一卷第一至第五期,又第七至第十期(一九二八年六月至十月,又十二月及一九二九年四月)。

〔2〕本篇最初印入《文艺政策》单行本,未在报刊上发表过。

〔3〕《苏俄的文艺论战》任国桢编译,内收褚沙克的《文学与艺术》、阿卫巴赫等八人联名的《文学与艺术》、瓦浪斯基的《认识生活的艺术与今代》三文,又附录瓦勒夫松的《蒲力汗诺夫与艺术问题》一文,一九二五年八月北京北新书局出版,为《未名丛刊》之一。

鲁迅曾为此书写有《前记》,后来收入《集外集拾遗》。

〔4〕瓦浪斯基(E.g.KTHTFX]PZ,1884—1943)又译沃龙斯基,苏联作家、文艺评论家。一九二一年至一九二七年曾主编“同路人”杂志《赤色新地》(又译《红色处女地》)。着有论文集《在交接点上》、《文学典型》、《艺术与生活》等。

〔5〕《那巴斯图》俄语《HaQTXY

》的音译,即《在岗位上》,莫斯科无产阶级作家联盟的机关刊物,一九二三年创刊,至一九二五年停刊。

〔6〕布哈林(D.c.a

nNHPF,1888—1938)早年参加俄国革命运动,在十月革命中和苏俄初期曾参加领导机关。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二九年被控与李可夫等结成反党联盟,后被处死。

〔7〕雅各武莱夫(k.E.k]TJUIJ,1896—1939)苏联文艺评论家,曾任俄共〔布〕中央出版部部长。

〔8〕托罗兹基(C..WHTG]PZ,1879—1940)通译托洛茨基,早年参加过俄国革命运动,十月革命中和苏俄初期曾参加领导机关。一九二七年因反对苏维埃政权被联共〔布〕开除出党,一九二九年被驱逐出国,死于墨西哥。

〔9〕“锻冶厂”即“锻冶场”,一九二○年在莫斯科成立的“左”倾文学团体,以出版文艺刊物《锻冶厂》而得名。一九二八年并入“全苏无产阶级作家联盟”(简称“伐普”)。

〔10〕普列忒内夫(K.o.QUIYFIJ,1886—1942)苏联早期的文化团体“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的领导人及理论家。

〔11〕瓦进(c.K.KNHpPF,1890—1941)苏联文学评论家,全俄无产阶级作家协会的领导人之一。烈烈威支(C.M.CIUIJPh,1901—1918),《在岗位上》的编辑之一。着有《在文学岗位上》、《无产阶级文学的创作道路》等。

〔12〕阿卫巴赫(C.C.EJIHSNn,1903—1938)苏联文艺工作者,曾任《在岗位上》的编委。罗陀夫(d.E._TpTJ,1893—1968),苏联诗人、文学评论家,原为“锻冶场”成员,一九二二年十月脱离,后又为《在岗位上》的领导人之一。培赛勉斯基(E.c.aIfRmIFX]PZ,1898—1973),苏联诗人。《在岗位上》的撰稿者。着有《共青团员》、《悲剧之夜》等。

〔13〕《赤色新地》一译《红色处女地》,包括文艺、科学、政论的大型综合性杂志,苏联国家出版局发行,一九二一年六月创刊,一九四二年停刊。

〔14〕评议会即一九二四年五月九日召开的关于文艺政策的评议会。论争,指在这次会议上的他们的发言。

〔15〕拉迪克(g.a._NpI],1885—?)通译拉狄克,苏联政论家。早年曾参加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一九二七年因参加托派集团,一度被联共〔布〕开除出党,一九三七年以“阴谋颠覆苏联”罪受审。

〔16〕《萌芽》文艺月刊,一九三○年一月在上海创刊,鲁迅、冯雪峰主编。一九三○年三月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后,成为“左联”的机关刊物,出至第五期被禁,第六期改名《新地》,旋即停刊。

〔17〕Prometheus普罗米修斯,希腊神话中造福人类的神。相传他从大神宙斯那里偷了火种给人类,受到宙斯的惩罚,被钉在高加索山的岩石上,让神鹰啄食他的肝脏。

〔18〕郑伯奇(1895—1979)陕西长安人,作家,创造社成员。

当时他在上海开设文献书房。《文艺生活》,创造社后期的文艺周刊,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在上海创刊,共出四期。

〔19〕《艺术论》鲁迅曾译过两种《艺术论》:卢那察尔斯基的美学论文选集和普列汉诺夫的艺术论文集。这里指前者。“投降”,见于一九二九年八月十九日上海小报《真报》所载尚文的《鲁迅与北新书局决裂》一文,其中说鲁迅在被创造社“批判”后,“今年也提起笔来翻过一本革命艺术论,表示投降的意味。”

〔20〕片冈铁兵(1894—1944)日本作家。他曾在一九二四年创办《文艺时代》杂志,从事所谓“新感觉派”文艺运动,一九二八年后转向进步的文艺阵营。着有长篇小说《女性赞》、《活偶像》等。

〔21〕冈泽秀虎(1902—1973)日本文艺批评家,俄国文学研究者。着有《苏联、俄国文学理论》、《集团主义的文艺》等。





18、《艺术论》(蒲氏)〔1〕

《论文集〈二十年间〉第三版序》译者附记〔2〕

GeorgValentinovitchPlekhanov〔3〕(1857—1918)是俄国社会主义的先进,社会主义劳动党〔4〕的同人,日俄战争起,党遂分裂为多数少数两派,他即成了少数派的指导者〔5〕,对抗列宁,终于死在失意和嘲笑里了。但他的着作,则至于称为科学底社会主义的宝库,无论为仇为友,读者很多。在治文艺的人尤当注意的,是他又是用马克斯主义的锄锹,掘通了文艺领域的第一个。

这一篇是从日本藏原惟人所译的《阶级社会的艺术》里重译出来的,虽然长不到一万字,内容却充实而明白。如开首述对于唯物论底文艺批评的见解及其任务;次述这方法虽然或被恶用,但不能作为反对的理由;中间据西欧文艺历史,说明憎恶小资产阶级的人们,最大多数仍是彻骨的小资产阶级,决不能僭用“无产阶级的观念者”这名称;临末说要宣传主义,必须豫先懂得这主义,而文艺家,适合于宣传家的职务之处却很少:都是简明切要,尤合于介绍给现在的中国的。

评论蒲力汗诺夫的书,日本新近译有一本雅各武莱夫的着作〔6〕;中国则先有一篇很好的瓦勒夫松〔7〕的短论,译附在《苏俄的文艺论战》中。

一九二九年六月十九夜,译者附记。

※※※

〔1〕《艺术论》包括普列汉诺夫的四篇论文:《论艺术》、《原始民族的艺术》、《再论原始民族的艺术》和《论文集〈二十年间〉第三版序》,鲁迅据外村史郎的日译本译出,一九三○年七月上海光华书局出版,为《科学的艺术论丛书》之一。鲁迅为译本所写序言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六月一日《新地月刊》(即《萌芽月刊》第一卷第六期),后编入《二心集》。

〔2〕本篇连同《论文集〈二十年间〉第三版序》的译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七月十五日《春潮》月刊第一卷第七期,后未印入《艺术论》单行本。

〔3〕GeorgValentinovitchPlekhanov即格奥尔基·瓦连廷诺维支·普列汉诺夫。

〔4〕社会主义劳动党应为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一九○三年在列宁领导下正式建党,一九一八年第七次代表大会根据列宁的建议通过决议,改名为俄国共产党〔布〕。

〔5〕少数派的指导者指普列汉诺夫成为孟什维克的领袖。

〔6〕指雅各武莱夫的《普列汉诺夫论》。中译本曾列入《科学的艺术论丛书》,但未出版。

〔7〕瓦勒夫松(L.a.KTUTqXTF,1880—?)苏联着作家。着有《苏维埃联邦与资本主义世界》、《苏维埃联邦的经济形象》等。“短论”,指他的《蒲力汗诺夫与艺术问题》一文。





19、《十月》〔1〕

后记〔2〕

作者的名姓,如果写全,是AleksandrStepanovitchYakovlev。第一字是名;第二字是父名,义云“斯台班的儿子”;第三字才是姓。自传上不记所写的年月,但这最先载在理定所编的《文学底俄罗斯》(VladimirLidin:Literaturna-yaRussiya)〔3〕第一卷上,于一九二四年出版,那幺,至迟是这一年所写的了。一九二八年在墨斯科印行的《作家传》(Pisateli)〔4〕中,雅各武莱夫的自传也还是这一篇,但增添了着作目录:从一九二三至二八年,已出版的计二十五种。

俄国在战时共产主义〔5〕时代,因为物质的缺乏和生活的艰难,在文艺也是受难的时代。待到一九二一年施行了新经济政策〔6〕,文艺界遂又活泼起来。这时成绩最着的,是瓦浪斯基在杂志《赤色新地》所拥护,而托罗兹基首先给以一个指明特色的名目的“同路人”〔7〕。

“‘同路人’们的出现的表面上的日子,也可以将‘绥拉比翁的弟兄’〔8〕于一九二一年二月一日同在‘列宁格勒的艺术之家’〔9〕里的第一回会议,算进里面去。(中略。)在本质上,这团体在直接底的意义上是并没有表示任何的流派和倾向的。结合着‘弟兄’们者,是关于自由的艺术的思想,无论是怎样的东西,凡有计划,他们都是反对者。倘要说他们也有了纲领,那幺,那就在一切纲领的否定。将这表现得最为清楚的,是淑雪兼珂(M.Zoshchen-ko)〔10〕:‘从党员的见地来看,我是没有主义的人。那就好,叫我自己来讲自己,则——我既不是共产主义者,也不是社会革命党员,又不是帝政主义者。我只是俄罗斯人。而且——政治底地,是不道德的人。在大体的规模上,布尔塞维克于我最相近。我也赞成和布尔塞维克们来施行布尔塞维主义。(中略)我爱那农民的俄罗斯。’“一切‘弟兄’的纲领,那本质就是这样的东西。他们用或种形式,表现对于革命的无政府底的,乃至巴尔底山〔11〕(袭击队)底的要素(Moment)的同情,以及对于革命的组织底计划底建设底的要素的那否定底的态度。”(P.S.Kogan〔12〕:《伟大的十年的文学》第四章。)《十月》的作者雅各武莱夫,便是这“绥拉比翁的弟兄”们中的一个。

但是,如这团体的名称所显示,虽然取霍夫曼(Th.A.Hoffmann)〔13〕的小说之名,而其取义,却并非以绥拉比翁为师,乃在恰如他的那些弟兄们一般,各自有其不同的态度。所以各人在那“没有纲领”这一个纲领之下,内容形式,又各不同。例如先已不同,现在愈加不同了的伊凡诺夫(VsevolodIvanov)〔14〕和毕力涅克(Borispilniak)〔15〕,先前就都是这团体中的一分子。

至于雅各武莱夫,则艺术的基调,全在博爱与良心,而且很是宗教底的,有时竟至于佩服教会。他以农民为人类正义与良心的最高的保持者,惟他们才将全世界连结于友爱的精神。将这见解具体化了的,是短篇小说《农夫》,其中描写着“人类的良心”的胜利。我曾将这译载在去年的《大众文艺》〔16〕上,但正只为这一个题目和作者的国籍,连广告也被上海的报馆所拒绝,作者的高洁的空想,至少在中国的有些处所是分明碰壁了。

《十月》是一九二三年之作,算是他的代表作品,并且表示了较有进步的观念形态的。但其中的人物,没有一个是铁底意志的革命家;亚庚临时加入,大半因为好玩,而结果却在后半大大的展开了他母亲在旧房子里的无可挽救的哀惨,这些处所,要令人记起安特来夫(L.Andreev)的《老屋》〔17〕来。较为平静而勇敢的倒是那些无名的水兵和兵士们,但他们又什九由于先前的训练。

然而,那用了加入白军和终于彷徨着的青年(伊凡及华西理)的主观,来述十月革命的巷战情形之处,是显示着电影式的结构和描写法的清新的,虽然临末的几句光明之辞,并不足以掩盖通篇的阴郁的绝望底的氛围气。然而革命之时,情形复杂,作者本身所属的阶级和思想感情,固然使他不能写出更进于此的东西,而或时或处的革命,大约也不能说绝无这样的情景。本书所写,大抵是墨斯科的普列思那街的人们。

要知道在别样的环境里的别样的思想感情,我以为自然别有法兑耶夫(A.Fadeev)的《溃灭》〔18〕在。

他的现在的生活,我不知道。日本的黑田乙吉〔19〕曾经和他会面,写了一点“印象”,可以略略窥见他之为人:

“最初,我和他是在‘赫尔岑之家’〔20〕里会见的,但既在许多人们之中,雅各武莱夫又不是会出锋头的性质的人,所以没有多说话。第二回会面是在理定〔21〕的家里。从此以后,我便喜欢他了。

“他在自叙传上写着:父亲是染色工,父家的亲属都是农奴,母家的亲属是伏尔迦的船伙,父和祖父母,是不能看书,也不能写字的。会面了一看,诚然,他给人以生于大俄罗斯的‘黑土’中的印象,‘素朴’这字,即可就此嵌在他那里的,但又不流于粗豪,平静镇定,是一个连大声也不发的典型底的‘以农奴为祖先的现代俄罗斯的新的知识者’。

“一看那以墨斯科的十月革命为题材的小说《十月》,大约就不妨说,他的一切作品,是叙述着他所生长的伏尔迦河下流地方的生活,尤其是那社会底,以及经济底的特色的。

“听说雅各武莱夫每天早上五点钟光景便起床,清洁了身体,静静地诵过经文之后,这才动手来创作。睡早觉,是向来几乎算了一种俄国的知识阶级,尤其是文学者的资格的,然而他却是非常改变了的人。记得在理定的家里,他也没有喝一点酒。”(《新兴文学》〔22〕第五号1928。)他的父亲的职业,我所译的《自传》据日本尾濑敬止的《文艺战线》〔23〕所载重译,是“油漆匠”,这里却道是“染色工”。原文用罗马字拼起音来,是“Ochez—Mal’Yar〔24〕”,我不知道谁算译的正确。

这书的底本,是日本井田孝平的原译,前年,东京南宋书院〔25〕出版,为《世界社会主义文学丛书》的第四篇。达夫〔26〕先生去年编《大众文艺》,征集稿件,便译了几章,登在那上面,后来他中止编辑,我也就中止翻译了。直到今年夏末,这才在一间玻璃门的房子里,将它译完。其时曹靖华〔27〕君寄给我一本原文,是《罗曼杂志》(RomanGazeta)〔28〕之一,但我没有比照的学力,只将日译本上所无的每章标题添上,分章之处,也照原本改正,眉目总算较为清楚了。

还有一点赘语:

第一,这一本小说并非普罗列泰利亚〔29〕底的作品。在苏联先前并未禁止,现在也还在通行,所以我们的大学教授拾了侨俄的唾余,说那边在用马克斯学说掂斤估两,多也不是,少也不是,是夸张的,其实倒是他们要将这作为口实,自己来掂斤估两。有些“象牙塔”里的文学家于这些话偏会听到,弄得脸色发白,再来遥发宣言,也实在冤枉得很的。

第二,俄国还有一个雅各武莱夫,作《蒲力汗诺夫论》的,是列宁格勒国立艺术大学的助教,马克斯主义文学的理论家,姓氏虽同,却并非这《十月》的作者。此外,姓雅各武莱夫的,自然还很多。

但是,一切“同路人”,也并非同走了若干路程之后,就从此永远全数在半空中翱翔的,在社会主义底建设的中途,一定要发生离合变化,珂干在《伟大的十年的文学》中说:

“所谓‘同路人’们的文学,和这(无产者文学),是成就了另一条路了。他们是从文学向生活去的,从那有自立底的价值的技术出发。他们首先第一,将革命看作艺术作品的题材。他们明明白白,宣言自己是一切倾向性的敌人,并且想定了与这倾向之如何,并无关系的作家们的自由的共和国。其实,这些‘纯粹’的文学主义者们,是终于也不能不拉进在一切战线上,沸腾着的斗争里面去了的,于是就参加了斗争。到了最初的十年之将终,从革命底实生活进向文学的无产者作家,与从文学进向革命底实生活的‘同路人’们,两相合流,在十年之终,而有形成苏维埃作家联盟,使一切团体,都可以一同加入的雄大的企图,来作纪念,这是毫不足异的。”

关于“同路人”文学的过去,以及现在全般的状况,我想,这就说得很简括而明白了。

一九三○年八月三十日,译者。

※※※

〔1〕《十月》苏联“同路人”作家雅各武莱夫描写十月革命时期莫斯科起义的中篇小说,作于一九二三年。鲁迅于一九二九年初开始翻译,次年夏末译毕。至一九三三年二月始由上海神州国光社出版,列为《现代文艺丛书》(鲁迅编)之一。

此书前四章的译文,最初曾分刊于《大众文艺》月刊第一卷第五、六两期(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日及二月二十日);第五章起至末章,译出后未在报刊发表过。

雅各武莱夫(E.d.k]TJUIJ,1886—1953)通译雅柯夫列夫,苏联小说家。十月革命前开始文学创作,曾参加“谢拉皮翁兄弟”文学团体。着有中篇小说《自由民》、《十月》,长篇小说《人和沙漠》等。

〔2〕本篇最初印入《十月》单行本,未在报刊上发表过。

〔3〕《文学底俄罗斯》理定主编的一种文艺丛书,第一集出版于一九二四年,题为《文学的俄罗斯·当代俄国散文集》,选辑了二十八位作家的自传及作品。

〔4〕《作家传》原题《QPXNYIUP》(《作家》),副标题为《当代俄罗斯散文作家自传及画像》,一九二八年出版于莫斯科。

〔5〕战时共产主义苏联在一九一八年至一九二○年间外国武装干涉和国内战争时期所实行的政策,以动员国内一切资源,保证前线需要。内容包括由国家控制全部工业;实行对外贸易垄断制;实行余粮收集制,禁止私人贩卖粮食等项。

〔6〕新经济政策苏联在国内战争结束后,于一九二一年春天开始实行新经济政策,不再实行不要市场和越过市场的直接的物品交换,并用粮食税代替了余粮收集制。

〔7〕“同路人”一九二一年前后,苏联文艺评论界用以称呼“谢拉皮翁兄弟”团体为代表的作家,意味着他们同情无产阶级革命,可以同走一段路。

〔8〕“绥拉比翁的弟兄”又译“谢拉皮翁兄弟”,以德国小说家霍夫曼的同名小说(内容描写谢拉皮翁兄弟六人,各自代表一种不同的个性)命名的文学团体。一九二一年成立于彼得格勒(今列宁格勒),一九二四年解散。他们主张作家不问政治,无视作品的思想内容,否定文学的社会意义。代表人物有伦支、左琴科等。

〔9〕艺术之家又称“艺术府”。一九二八年秋在列宁格勒成立的艺术府和文人府(文学家之家),是当时的文艺家聚会及朗诵的场所。

〔10〕淑雪兼珂(L.L.rTAIF]T,1895—1958)通译左琴科,苏联“同路人”作家。一九二一年开始文学活动,作品大都以小市民的生活琐事为题材。主要作品有短篇集《可敬的公民》等。

〔11〕巴尔底山俄语QNHYPfNF(游击队)的音译。

〔12〕P.S.Kogan戈庚(Q.d.gTBNF,1872—1932),苏联文学史家。十月革命后任莫斯科大学教授。着有《西欧文学史概论》、《现代俄国文学史纲》等。《伟大的十年的文学》,是他写于一九二七年的文学论着,评述一九一七年至一九二七年间的苏联文学概况,有沈端先译本,题为《伟大的十年间文学》,一九三○年九月上海南强书局出版。

〔13〕霍夫曼(1776—1822)德国浪漫主义小说家,着有《金罐》、《跳蚤师傅》等。他的短篇小说集《谢拉皮翁兄弟》宣扬“为艺术而艺术”,对颓废派文学影响颇大。

〔14〕伊凡诺夫(K.KcJNFTJ,1895—1963)苏联作家。当过工人,一九一五年发表小说,得到高尔基的赞赏,即专心从事文学。代表作有《铁甲列车》等。

〔15〕毕力涅克(a.E.QPUCFB],1894—1941)又译皮涅克,苏联“同路人”作家。十月革命后在政治上倾向革命,但创作上未摆脱无政府主义倾向。着有小说《精光的年头》等。

〔16〕《大众文艺》文艺月刊,郁达夫、夏莱蒂主编,一九二八年九月上海现代书局发行。后期为“左联”机关刊物之一,一九三○年六月被国民党政府查禁,共出十二期。

〔17〕安特来夫的《老屋》应为梭罗古勃的《老屋》,有陈炜谟译本,一九三六年三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梭罗古勃([.g.dTUTB

S,1863—1927),俄国作家。着有小说《小鬼》、《老屋》等。

〔18〕法兑耶夫(E.E.[NpIIJ,1901—1956)通译法捷耶夫,苏联作家。《溃灭》,即《毁灭》,长篇小说,有鲁迅译本,一九三一年以“三闲书屋”名义出版。

〔19〕黑田乙吉(1888—1971)日本《大阪每日新闻》记者,曾留学苏联。着有《苏维埃塑像》、《北冰洋的探险》等。

〔20〕“赫尔岑之家”俄国文学家赫尔岑(E.c.MIHGIF,1812—1870)的旧宅,莫斯科文学者俱乐部曾设立于此。“全俄无产阶级作家协会”和“俄国无产阶级作家协会”等文学团体也在此设事务所。十月革命初期,一些作家常在此集会朗诵自己未发表的作品。

〔21〕理定(K.M.CPGPF)苏联小说家。着有长篇小说《变节者》等。二次大战期间任随军记者,写过不少战争故事。

〔22〕《新兴文学》日本平凡社出版的一种外国文学丛书,下中弥三郎编辑。

〔23〕《文艺战线》应为《艺术战线》,日本尾濑敬止编译的苏联作家作品集,一九二六年出版于东京。

〔24〕“Ochez-Mal’Yar”俄语作“DYIG^LNUBH”,即“父亲——油漆匠”。

〔25〕井田孝平(1879—1936)日本翻译工作者,曾任俄语教授。南宋书院,日本东京的一家出版社。

〔26〕达夫即郁达夫(1896—1945)浙江富阳人,作家。创造社主要成员之一。一九二八年曾与鲁迅合编《奔流》月刊。着有短篇小说集《沉沦》、中篇小说《迷羊》、《她是一个弱女子》、游记散文集《屐痕处处》等。

〔27〕曹靖华河南卢氏人,未名社成员,翻译家。早年曾在苏联留学和工作,归国后在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东北大学等校任教。

译有《铁流》、《城与年》等。

〔28〕《罗曼杂志》俄语作《_TmNF^MNfIYN》,即《小说报》,苏联国家文学出版社发行,一九二七年创刊。

〔29〕普罗列泰利亚即无产阶级,英文Proletariat的音译,源出拉丁文Proletarius。

《十月》首二节译者附记〔1〕

同是这一位作者的“非革命”的短篇《农夫》,听说就因为题目违碍,连广告都被大报馆拒绝了。这回再来译他一种中篇,观念比那《农夫》是前进一点,但还是“非革命”的,我想,它的生命,是在照着所能写的写:真实。

我译这篇的本意,既非恐怕自己没落,也非鼓吹别人革命,不过给读者看看那时那地的情形,算是一种一时的稗史〔2〕,这是可以请有产无产文学家们大家放心的。

我所用的底本,是日本井田孝平的译本。

一九二九年一月二日,译者识。

※※※

〔1〕本篇连同《十月》第一、二两节的译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日《大众文艺》月刊第一卷第五期,后未印入单行本。

〔2〕稗史语出班固《汉书·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后来泛称记载轶闻琐事的小说、笔记之类为稗官野史,或略作稗史。





20、《毁灭》〔1〕

后记〔2〕

要用三百页上下的书,来描写一百五十个真正的大众,本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以《水浒》的那幺繁重,也不能将一百零八条好汉写尽。本书作者的简炼的方法,是从中选出代表来。

三个小队长。农民的代表是苦勃拉克,矿工的代表是图皤夫,牧人的代表是美迭里札。

苦勃拉克的缺点自然是最多,他所主张的是本地的利益,捉了牧师之后,十字架的银链子会在他的腰带上,临行喝得烂醉,对队员自谦为“猪一般的东西”。农民出身的斥候,也往往不敢接近敌地,只坐在丛莽里吸烟卷,以待可以回去的时候的到来。矿工木罗式加给以批评道——

“我和他们合不来,那些农人们,和他们合不来。……

小气,阴气,没有胆——毫无例外……都这样!自己是什幺也没有。简直像扫过的一样!……”(第二部之第五章)

图皤夫们可是大不相同了,规律既严,逃兵极少,因为他们不像农民,生根在土地上。虽然曾经散宿各处,召集时到得最晚,但后来却“只有图皤夫的小队,是完全集合在一气”了。重伤者弗洛罗夫临死时,知道本身的生命,和人类相通,托孤于友,毅然服毒,他也是矿工之一。只有十分鄙薄农民的木罗式加,缺点却正属不少,偷瓜酗酒,既如流氓,而苦闷懊恼的时候,则又颇近于美谛克了。然而并不自觉。工兵刚卡连珂说——

“从我们的无论谁,人如果掘下去,在各人里,都会发见农民的,在各人里。总之,属于这边的什幺,至多也不过没有穿草鞋……”(二之五)

就将他所鄙薄的别人的坏处,指给他就是自己的坏处,以人为鉴,明白非常,是使人能够反省的妙法,至少在农工相轻的时候,是极有意义的。然而木罗式加后来去作斥候,终于与美谛克不同,殉了他的职守了。

关于牧人美迭里札写得并不多。有他的果断,马术,以及临死的英雄底的行为。牧人出身的队员,也没有写。另有一个宽袍大袖的细脖子的牧童,是令人想起美迭里札的幼年时代和这牧童的成人以后的。

解剖得最深刻的,恐怕要算对于外来的知识分子——首先自然是高中学生美谛克了。他反对毒死病人,而并无更好的计谋,反对劫粮;而仍吃劫来的猪肉(因为肚子饿)。他以为别人都办得不对,但自己也无办法,也觉得自己不行,而别人却更不行。于是这不行的他,也就成为高尚,成为孤独了。那论法是这样的——

“……我相信,我是一个不够格的,不中用的队员……我实在是什幺也不会做,什幺也不知道的……我在这里,和谁也合不来,谁也不帮助我,但这是我的错处幺?我用了直心肠对人,但我所遇见的却是粗暴,对于我的玩笑,揶揄……现在我已经不相信人了,我知道,如果我再强些,人们就会听我,怕我的,因为在这里,谁也只向着这件事,谁也只想着这件事,就是装满自己的大肚子……我常常竟至于这样地感到,假使他们万一在明天为科尔却克〔3〕所带领,他们便会和现在一样地服侍他,和现在一样地法外的凶残地对人,然而我不能这样,简直不能这样……”(二之五)

这其实就是美谛克入队和逃走之际,都曾说过的“无论在那里做事,全都一样”论,这时却以为大恶,归之别人了。

此外解剖,深切者尚多,从开始以至终篇,随时可见。然而美谛克却有时也自觉着这缺点的,当他和巴克拉诺夫同去侦察日本军,在路上扳谈了一些话之后——

“美谛克用了突然的热心,开始来说明巴克拉诺夫的不进高中学校,并不算坏事情,倒是好。他在无意中,想使巴克拉诺夫相信自己虽然无教育,却是怎样一个善良,能干的人。但巴克拉诺夫却不能在自己的无教育之中,看见这样的价值,美谛克的更加复杂的判断,也就全然不能为他所领0会了。他们之间,于是并不发生心心相印的交谈。两人策了马,在长久的沉默中开快步前进。”

(二之二)

但还有一个专门学校学生企什,他的自己不行,别人更不行的论法,是和美谛克一样的——

“自然,我是生病,负伤的人,我是不耐烦做那样麻烦的工作的,然而无论如何,我总该不会比小子还要坏——这无须夸口来说……”(二之一)

然而比美谛克更善于避免劳作,更善于追逐女人,也更苛于衡量人物了——

“唔,然而他(莱奋生)也是没有什幺了不得的学问的人呵,单是狡猾罢了。就在想将我们当作踏脚,来挣自己的地位。自然,您总以为他是很有勇气,很有才能的队长罢。哼,岂有此理!——都是我们自己幻想的!

……”(同上)

这两人一相比较,便觉得美谛克还有纯厚的地方。弗理契〔4〕《代序》中谓作者连写美谛克,也令人感到有些爱护之处者,大约就为此。

莱奋生对于美谛克一流人物的感想,是这样的——

“只在我们这里,在我们的地面上,几万万人从太古以来,活在宽缓的怠惰的太阳下,住在污秽和穷困中,用着洪水以前的木犁耕田,信着恶意而昏愚的上帝,只在这样的地面上,这穷愚的部分中,才也能生长这种懒惰的,没志气的人物,这不结子的空花……”(二之五)

但莱奋生本人,也正是一个知识分子——袭击队中的最有教养的人。本书里面只说起他先前是一个瘦弱的犹太小孩,曾经帮了他那终生梦想发财的父亲卖旧货,幼年时候,因为照相,要他凝视照相镜,人们曾诓骗他说将有小鸟从中飞出,然而终于没有,使他感到很大的失望的悲哀。就是到省悟了这一类的欺人之谈,也支付了许多经验的代价。但大抵已经不能回忆,因为个人的私事,已为被称为“先驱者莱奋生的莱奋生”的历年积下的层累所掩蔽,不很分明了。只有他之所以成为“先驱者”的由来,却可以确切地指出——

“在克服这些一切的缺陷的困穷中,就有着他自己的生活的根本底意义,倘若他那里没有强大的,别的什幺希望也不能比拟的,那对于新的,美的,强的,善的人类的渴望,莱奋生便是一个别的人了。但当几万万人被逼得只好过着这样原始的,可怜的,无意义地穷困的生活之间,又怎能谈得到新的,美的人类呢?”(同上)

这就使莱奋生必然底地和穷困的大众联结,而成为他们的先驱。人们也以为他除了来做队长之外,更无适宜的位置了。但莱奋生深信着——

“驱使着这些人们者,决非单是自己保存的感情,乃是另外的,不下于此的重要的本能,借了这个,他们才将所忍耐着的一切,连死,都售给最后的目的……然而这本能之生活于人们中,是藏在他们的细小,平常的要求和顾虑下面的,这因为各人是要吃,要睡,而各人是孱弱的缘故。看起来,这些人们就好像担任些平常的,细小的杂务,感觉自己的弱小,而将自己的最大的顾虑,则委之较强的人们似的。”(二之三)

莱奋生以“较强”者和这些大众前行,他就于审慎周详之外,还必须自专谋画,藏匿感情,获得信仰,甚至于当危急之际,还要施行权力了。为什幺呢,因为其时是——

“大家都在怀着尊敬和恐怖对他看,——却没有同情。在这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居部队之上的敌对底的力,但他已经觉悟,竟要向那边去,——他确信他的力是正当的。”(同上)

然而莱奋生不但有时动摇,有时失措,部队也终于受日本军和科尔却克军的围击,一百五十人只剩了十九人,可以说,是全部毁灭了。突围之际,他还是因为受了巴克拉诺夫的暗示。这和现在世间通行的主角无不超绝,事业无不圆满的小说一比较,实在是一部令人扫兴的书。平和的改革家之在静待神人一般的先驱,君子一般的大众者,其实就为了惩于世间有这样的事实。美谛克初到农民队的夏勒图巴部下去的时候,也曾感到这一种幻灭的——

“周围的人们,和从他奔放的想像所造成的,是全不相同的人物……”(一之二)

但作者即刻给以说明道——

“因此他们就并非书本上的人物,却是真的活的人。”

(同上)

然而虽然同是人们,同无神力,却又非美谛克之所谓“都一样”的。例如美谛克,也常有希望,常想振作,而息息转变,忽而非常雄大,忽而非常颓唐,终至于无可奈何,只好躺在草地上看林中的暗夜,去赏鉴自己的孤独了。莱奋生却不这样,他恐怕偶然也有这样的心情,但立刻又加以克服,作者于莱奋生自己和美谛克相比较之际,曾漏出他极有意义的消息来——

“但是,我有时也曾是这样,或者相像幺?

“不,我是一个坚实的青年,比他坚实得多。我不但希望了许多事,也做到了许多事——这是全部的不同。”(二之五)

以上是译完复看之后,留存下来的印象。遗漏的可说之点,自然还很不少的。因为文艺上和实践上的宝玉,其中随在皆是,不但泰茄的景色,夜袭的情形,非身历者不能描写,即开枪和调马之术,书中但以烘托美谛克的受窘者,也都是得于实际的经验,决非幻想的文人所能着笔的。更举其较大者,则有以寥寥数语,评论日本军的战术云——

“他们从这田庄进向那田庄,一步一步都安排稳妥,侧面布置着绵密的警备,伴着长久的停止,慢慢地进行。

在他们的动作的铁一般固执之中,虽然慢,却可以感到有自信的,有计算的,然而同时是盲目底的力量。”(二之二)

而和他们对抗的莱奋生的战术,则在他训练部队时叙述出来——

“他总是不多说话的,但他恰如敲那又钝又强的钉,以作永久之用的人一般,就只执拗地敲着一个处所。”

(一之九)

于是他在部队毁灭之后,一出森林,便看见打麦场上的远人,要使他们很快地和他变成一气了。

作者法捷耶夫(AlexandrAlexandrovitchFadeev)的事迹,除《自传》中所有的之外,我一无所知。仅由英文译文《毁灭》的小序中,知道他现在是无产者作家联盟的裁决团体〔5〕的一员。

又,他的罗曼小说《乌兑格之最后》〔6〕,已经完成,日本将有译本。

这一本书,原名《Razgrom》,义云“破灭”,或“溃散”,藏原惟人译成日文,题为《坏灭》,我在春初译载《萌芽》上面,改称《溃灭》的,所据就是这一本;后来得到R.D.Char^ques的英文译本和VerlagfürLiteraturundPolitik〔7〕出版的德文译本,又参校了一遍,并将因为《萌芽》停版,放下未译的第三部补完。后二种都已改名《十九人》,但其内容,则德日两译,几乎相同,而英译本却多独异之处,三占从二,所以就很少采用了。

前面的三篇文章,《自传》原是《文学的俄罗斯》所载,亦还君〔8〕从一九二八年印本译出;藏原惟人的一篇〔9〕,原名《法捷耶夫的小说〈毁灭〉》,登在一九二八年三月的《前卫》〔10〕上,洛扬君〔11〕译成华文的。这都从《萌芽》转录。弗理契(V.Fri-tche)的序文,则三种译本上都没有,朱杜二君特为从《罗曼杂志》所载的原文译来。但音译字在这里都已改为一律,引用的文章,也照我所译的本文换过了。特此声明,并表谢意。

卷头的作者肖像,是拉迪诺夫(I.Radinov)画的,已有佳作的定评。威绥斯拉夫崔夫(N.N.Vuysheslavtsev)〔12〕的插画六幅,取自《罗曼杂志》中,和中国的“绣像”〔13〕颇相近,不算什幺精采。但究竟总可以裨助一点阅者的兴趣,所以也就印进去了。在这里还要感谢靖华君远道见寄这些图画的盛意。

上海,一九三一年,一月十七日。译者。

※※※

〔1〕《毁灭》以苏联国内战争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作于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六年,中译本于一九三一年译毕。有两种版本:一九三一年九月上海大江书铺版和同年十月上海三闲书屋版。在印行单行本之前,其第一部及第二部曾以《溃灭》为题,分期发表于《萌芽》月刊第一期至第五期及《新地》月刊第一本。

法捷耶夫,参看本卷第322页注〔18〕。他曾长期担任苏联作家协会的领导工作。除《毁灭》外,尚着有长篇小说《青年近卫军》、《最后一个乌兑格人》,文学论文集《三十年间》等。从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五一年,他曾对《毁灭》进行修改多次。

〔2〕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一年上海三闲书屋出版的《毁灭》单行本,未在报刊上发表过。

〔3〕科尔却克(E.K.gTUhN],1873—1920)通译高尔察克,苏联国内战争时期反革命头目之一。十月革命后,依靠英美帝国主义,发动武装叛乱,红军击溃其所部后被捕处死。

〔4〕弗理契(K.L.[HPhI,1870—1927)苏联文艺评论家、文学史家。着作有《艺术社会学》、《二十世纪欧洲文学》等。

〔5〕无产者作家联盟的裁决团体即无产阶级作家协会评议委员会。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三二年,法捷耶夫是它的主要领导人之一。

〔6〕《乌兑格之最后》即《最后一个乌兑格人》,法捷耶夫的长篇小说,未写完。这里说“已经完成”,当指一九二九年在《十月》杂志上刊载的第一部分。

〔7〕R.D.Charques拉·德·加尔格,《毁灭》的英译者。VerlagfürLiteraturundPolitik,德语:文学与政治出版社。

〔8〕亦还君未详。

〔9〕藏原惟人的一篇指载于《毁灭》译本卷首的《关于〈毁灭〉》。

〔10〕《前卫》日本发行的杂志,一九二二年一月创刊于东京。

〔11〕洛扬即冯雪峰。

〔12〕拉迪诺夫(C._NGPFTJ,1887—1967)通译拉季诺夫,苏联美术家、诗人。威绥斯拉夫崔夫(H.KRAIXUNJhIJ),苏联美术家。

〔13〕绣像旧时通俗小说书中人物的白描画像。

《溃灭》第二部一至三章译者附记〔1〕

关于这一本小说,本刊第二本上所译载的藏原惟人的说明,〔2〕已经颇为清楚了。但当我译完这第二部的上半时,还想写几句在翻译的进行中随时发生的感想。

这几章是很紧要的,可以宝贵的文字,是用生命的一部分,或全部换来的东西,非身经战斗的战士,不能写出。

譬如,首先是小资产阶级的知识者——美谛克——的解剖;他要革新,然而怀旧;他在战斗,但想安宁;他无法可想,然而反对无法中之法,然而仍然同食无法中之法所得的果子——朝鲜人的猪肉——为什幺呢,因为他饿着!他对于巴克拉诺夫的未受教育的好处的见解,我以为是正确的,但这种复杂的意思,非身受了旧式的坏教育便不会知道的经验,巴克拉诺夫也当然无从领悟。如此等等,他们于是不能互相了解,一同前行。读者倘于读本书时,觉得美谛克大可同情,大可宽恕,便是自己也具有他的缺点,于自己的这缺点不自觉,则对于当来的革命,也不会真正地了解的。

其次,是关于袭击团受白军——日本军及科尔却克军——的迫压,攻击,渐濒危境时候的描写。这时候,队员对于队长,显些反抗,或冷淡模样了,这是解体的前征。但当革命进行时,这种情形是要有的,因为倘若一切都四平八稳,势如破竹,便无所谓革命,无所谓战斗。大众先都成了革命人,于是振臂一呼,万众响应,不折一兵,不费一矢,而成革命天下,那是和古人的宣扬礼教,使兆民全化为正人君子,于是自然而然地变了“中华文物之邦”的一样是乌托邦〔3〕思想。革命有血,有污秽,但有婴孩。这“溃灭”正是新生之前的一滴血,是实际战斗者献给现代人们的大教训。虽然有冷淡,有动摇,甚至于因为依赖,因为本能,而大家还是向目的前进,即使前途终于是“死亡”,但这“死”究竟已经失了个人底的意义,和大众相融合了。所以只要有新生的婴孩,“溃灭”便是“新生”的一部分。中国的革命文学家和批评家常在要求描写美满的革命,完全的革命人,意见固然是高超完善之极了,但他们也因此终于是乌托邦主义者。

又其次,是他们当危急之际,毒死了弗洛罗夫,作者将这写成了很动人的一幕。欧洲的有一些“文明人”,以为蛮族的杀害婴孩和老人,是因为残忍蛮野,没有人心之故,但现在的实地考察的人类学者已经证明其误了:他们的杀害,是因为食物所逼,强敌所逼,出于万不得已,两相比较,与其委给虎狼,委之敌手,倒不如自己杀了去之较为妥当的缘故。

所以这杀害里,仍有“爱”存。本书的这一段,就将这情形描写得非常显豁(虽然也含自有自利的自己觉得“轻松”一点的分子在内)。西洋教士,常说中国人的“溺女”“溺婴”,是由于残忍,也可以由此推知其谬,其实,他们是因为万不得已:穷。前年我在一个学校里讲演《老而不死论》〔4〕,所发挥的也是这意思,但一个青年革命文学家〔5〕将这胡乱记出,上加一段嘲笑的冒头,投给日报登载出来的时候,却将我的讲演全然变了模样了。

对于本期译文的我的随时的感想,大致如此,但说得太简略,辞不达意之处还很多,只愿于读者有一点帮助,就好。

倘要十分了解,恐怕就非实际的革命者不可,至少,是懂些革命的意义,于社会有广大的了解,更至少,则非研究唯物的文学史和文艺理论不可了。

一九三○年二月八日,L。

※※※

〔1〕本篇连同《毁灭》第二部第一至第三章的译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四月一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四期,后未印入单行本。

〔2〕指藏原惟人的《法兑耶夫的小说》(洛扬译),刊于《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二期(一九三○年二月一日)。后来印入《溃灭》时,改题为《关于〈毁灭〉》。

〔3〕乌托邦拉丁文Utopia的音译,源出希腊文,意为“无处”。英国汤姆士·莫尔(T.More,1478—1535)在一五一六年所作的小说《乌托邦》中,描述了一种称作“乌托邦”的社会组织,寄托着作者的空想社会主义的理想。由此“乌托邦”就成了“空想”的同义语。

〔4〕《老而不死论》一九二八年五月十五日鲁迅在上海江湾复旦实验中学的讲演。讲稿佚。

〔5〕一个青年革命文学家指当时复旦大学中文系学生葛世荣。




21、《竖琴》〔1〕

后记〔2〕

札弥亚丁(EvgeniiZamiatin)〔3〕生于一八八四年,是造船专家,俄国的最大的碎冰船“列宁”,就是他的劳作。在文学上,革命前就已有名,进了大家之列,当革命的内战时期,他还借“艺术府”“文人府”〔4〕的演坛为发表机关,朗读自己的作品,并且是“绥拉比翁的兄弟们”的组织者和指导者,于文学是颇为尽力的。革命前原是布尔塞维克,后遂脱离,而一切作品,也终于不脱旧智识阶级所特有的怀疑和冷笑底态度,现在已经被看作反动的作家,很少有发表作品的机会了。

《洞窟》是从米川正夫的《劳农露西亚小说集》〔5〕译出的,并参用尾濑敬止的《艺术战线》里所载的译本。说的是饥饿的彼得堡一隅的居民,苦于饥寒,几乎失了思想的能力,一面变成无能的微弱的生物,一面显出原始的野蛮时代的状态来。为病妇而偷柴的男人,终于只得将毒药让给她,听她服毒,这是革命中的无能者的一点小悲剧。写法虽然好像很晦涩,但仔细一看,是极其明白的。关于十月革命开初的饥饿的作品,中国已经译过好几篇了,而这是关于“冻”的一篇好作品。

淑雪兼珂(MihailZoshchenko)也是最初的“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之一员,他有一篇很短的自传,说:

“我于一八九五年生在波尔泰瓦。父亲是美术家,出身贵族。一九一三年毕业古典中学,入彼得堡大学的法科,未毕业。一九一五年当了义勇军向战线去了,受了伤,还被毒瓦斯所害,心有点异样,做了参谋大尉。一九一八年,当了义勇兵,加入赤军,一九一九年以第一名成绩回籍〔6〕。一九二一年从事文学了。我的处女作,于一九二一年登在《彼得堡年报》〔7〕上。”

但他的作品总是滑稽的居多,往往使人觉得太过于轻巧。

在欧美,也有一部分爱好的人,所以译出的颇不少。这一篇《老耗子》是柔石〔8〕从《俄国短篇小说杰作集》(GreatRus^sianShortStories)〔9〕里译过来的,柴林(LeonideZarine)原译,因为那时是在豫备《朝华旬刊》〔10〕的材料,所以选着短篇中的短篇。但这也就是淑雪兼珂作品的标本,见一斑可推全豹的。

伦支(LevLunz)〔11〕的《在沙漠上》,也出于米川正夫的《劳农露西亚小说集》,原译者还在卷末写有一段说明,如下:

“在青年的‘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之中,最年少的可爱的作家莱夫·伦支,为病魔所苦者将近一年,但至一九二四年五月,终于在汉堡的病院里长逝了。享年仅二十二。当刚才跨出人生的第一步,创作方面也将自此从事于真切的工作之际,虽有丰饶的天禀,竟不遑很得秋实而去世,在俄国文学,是可以说,殊非微细的损失的。伦支是充满着光明和欢喜和活泼的力的少年,常常驱除朋友们的沉滞和忧郁和疲劳,当绝望的瞬息中,灌进力量和希望去,而振起新的勇气来的‘杠杆’。别的‘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一接他的讣报,便悲泣如失同胞,是不为无故的。

“性情如此的他,在文学上也力斥那旧时代俄国文学特色的沉重的忧郁的静底的倾向,而于适合现代生活基调的动底的突进态度,加以张扬。因此他埋头于研究仲马〔12〕和司谛芬生〔13〕,竭力要领悟那传奇底,冒险底的作风的真髓,而发见和新的时代精神的合致点。此外,则西班牙的骑士故事〔14〕,法兰西的乐剧〔15〕,也是他的热心研究的对象。‘动’的主张者伦支,较之小说,倒在戏剧方面觉得更所加意。因为小说的本来的性质就属于‘静’,而戏剧是和这相反的……

“《在沙漠上》是伦支十九岁时之作,是从《旧约》的《出埃及记》〔16〕里,提出和初革命后的俄国相共通的意义来,将圣书中的话和现代的话,巧施调和,用了有弹力的暗示底的文体,加以表现的。凡这些处所,我相信,都足以窥见他的不平常的才气。”

然而这些话似乎不免有些偏爱,据珂刚教授说,则伦支是“在一九二一年二月的最伟大的法规制定期,登记期,兵营整理期中,〔17〕逃进‘绥拉比翁的兄弟们’的自由的怀抱里去的。”那幺,假使尚在,现在也决不能再是那时的伦支了。至于本篇的取材,则上半虽在《出埃及记》,而后来所用的却是《民数记》〔18〕,见第二十五章,杀掉的女人就是米甸族首领苏甸的女儿哥斯比。篇末所写的神,大概便是作者所看见的俄国初革命后的精神,但我们也不要忘却这观察者是“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中的青年,时候是革命后不多久。现今的无产作家的作品,已只是一意赞美工作,属望将来,和那色黑而多须的真的神,面目全不相像了。

《果树园》是一九一九至二十年之间所作,出处与前篇同,这里并仍录原译者的话:

“斐定(KonstantinFedin)〔19〕也是‘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中之一人,是自从将短篇寄给一九二二年所举行的‘文人府’的悬赏竞技,获得首选的荣冠以来,骤然出名的体面的作者。他的经历也和几乎一切的劳动作家一样,是颇富于变化的。故乡和雅各武莱夫同是萨拉妥夫(Saratov)的伏尔迦(Volga)河畔,家庭是不富裕的商家。生长于古老的果园,渔夫的小屋,纤夫的歌曲那样的诗底的环境的他,一早就表示了艺术底倾向,但那倾向,是先出现于音乐方面的。他善奏怀亚林〔20〕,巧于歌唱,常常出演于各处的音乐会。他既有这样的艺术的天禀,则不适应商家的空气,正是当然的事。十四岁时(一九○四年),曾经典质了爱用的乐器,离了家,往彼得堡去,后来得到父亲的许可,可以上京苦学了。世界大战前,为研究语学起见,便往德国,幸有天生的音乐的才能,所以一面做着舞蹈会的怀亚林弹奏人之类,继续着他的修学。

“世界大战〔21〕起,斐定也受了侦探的嫌疑,被监视了。当这时候,为消遣无聊计,便学学画,或则到村市的剧场去,作为歌剧的合唱队的一员。他的生活,虽然物质底地穷蹙,但大体是藏在艺术这‘象牙之塔’里,守御着实际生活的粗糙的刺戟的,但到革命后,回到俄国,却不能不立刻受火和血的洗礼了。他便成为共产党员,从事于煽动的演说,或做日报的编辑,或做执委的秘书,或自率赤军,往来于硝烟里。这对于他之为人的完成,自然有着伟大的贡献,连他自己,也称这时期为生涯中的Pathos(感奋)的。

“斐定是有着纤细优美的作风的作者,在劳农俄国的作者们里,是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但在这文字的最普通的意义上)。只要看他作品中最有名的《果树园》,也可以一眼便看见这特色。这篇是在‘文人府’的悬赏时,列为一等的他的出山之作,描写那古老的美的传统渐就灭亡,代以粗野的新事物这一种人生永远的悲剧的。题目虽然是绝望底,而充满着像看水彩画一般的美丽明朗的色彩和绰约的抒情味(Lyricism)。加以并不令人感到矛盾缺陷,却酿出特种的调和,有力量将读者拉进那世界里面去,只这一点,就证明着作者的才能的非凡。

“此外,他的作品中,有名的还有中篇《AnnaTimo-vna》〔22〕”。

后二年,他又作了《都市与年》〔23〕的长篇,遂被称为第一流的大匠,但至一九二八年,第二种长篇《兄弟》出版,却因为颇多对于艺术至上主义与个人主义的赞颂,又很受批评家的责难了。这一短篇,倘使作于现在,是决不至于脍炙人口的;中国亦已有靖华的译本,收在《烟袋》〔24〕中,本可无需再录,但一者因为可以见苏联文学那时的情形,二则我的译本,成后又用《新兴文学全集》卷二十三中的横泽芳人译本细加参校,于字句似略有所长,便又不忍舍弃,仍旧收在这里了。

雅各武莱夫(AleksandrIakovlev)以一八八六年生于做漆匠的父亲的家里,本家全都是农夫,能够执笔写字的,全族中他是第一个。在宗教的氛围气中长大;而终于独立生活,旅行,入狱,进了大学。十月革命后,经过了多时的苦闷,在文学上见了救星,为“绥拉比翁的兄弟们”之一个,自传云:

“俄罗斯和人类和人性,已成为我的新的宗教了。”

从他毕业于彼得堡大学这端说,是智识分子,但他的本质,却纯是农民底,宗教底的。他的艺术的基调,是博爱和良心,而认农民为人类正义和良心的保持者,且以为惟有农民,是真将全世界联结于友爱的精神的。这篇《穷苦的人们》,从《近代短篇小说集》中八住利雄〔25〕的译本重译,所发挥的自然也是人们互相救助爱抚的精神,就是作者所信仰的“人性”,然而还是幻想的产物。别有一种中篇《十月》,是被称为显示着较前进的观念形态的作品的,虽然所描写的大抵是游移和后悔,没有一个铁似的革命者在内,但恐怕是因为不远于事实的缘故罢,至今还有阅读的人们。我也曾于前年译给一家书店,但至今没有印。

理定(VladimirLidin)是一八九四年二月三日,生于墨斯科的。七岁,入拉赛列夫斯基东方语学院;十四岁丧父,就营独立生活,到一九一一年毕业,夏秋两季,在森林中过活了几年,欧洲大战时候,由墨斯科大学毕业,赴西部战线;

十月革命时是在赤军中及西伯利亚和墨斯科;后来常旅行于外国。

他的作品正式的出版,在一九一五年,因为是大学毕业的,所以是智识阶级作家,也是“同路人”,但读者颇多,算是一个较为出色的作者。这原是短篇小说集《往日的故事》中的一篇,从村田春海译本重译的。时候是十月革命后到次年三月,约半年;事情是一个犹太人因为不堪在故乡的迫害和虐杀,到墨斯科去寻正义,然而止有饥饿,待回来时,故家已经充公,自己也下了狱了。就以这人为中心,用简洁的蕴藉的文章,画出着革命俄国的最初时候的周围的生活。

原译本印在《新兴文学全集》第二十四卷里,有几个脱印的字,现在看上下文义补上了,自己不知道有无错误。另有两个×,却原来如此,大约是“示威”,“杀戮”这些字样罢,没有补。又因为希图易懂,另外加添了几个字,为原译本所无,则都用括弧作记。至于黑鸡来啄等等,乃是生了伤寒,发热时所见的幻象,不是“智识阶级”作家,作品里大概不至于有这样的玩意儿的——理定在自传中说,他年青时,曾很受契诃夫的影响。

左祝黎(EfimSosulia)〔26〕生于一八九一年,是墨斯科一个小商人的儿子。他的少年时代大抵过在工业都市罗持(Lodz)里。一九○五年,因为和几个大暴动的指导者的个人的交情,被捕系狱者很长久。释放之后,想到美洲去,便学“国际的手艺”,就是学成了招牌画工和漆匠。十九岁时,他发表了最初的杰出的小说。此后便先在阿兑塞,后在列宁格勒做文艺栏的记者,通信员和编辑人。他的擅长之处,是简短的,奇特的(Groteske)散文作品。

《亚克与人性》从《新俄新小说家三十人集》〔27〕(DreissigneueErzahlerdesneuenRussland)译出,原译者是荷涅克(ErwinHonig)。从表面上看起来,也是一篇“奇特的”作品,但其中充满着怀疑和失望,虽然穿上许多讽刺的衣裳,也还是一点都遮掩不过去,和确信农民的雅各武莱夫所见的“人性”,完全两样了。

听说这篇在中国已经有几种译本,是出于英文和法文的,可见西欧诸国,皆以此为作者的代表的作品。我只见过译载在《青年界》〔28〕上的一篇,则与德译本很有些不同,所以我仍不将这一篇废弃。

拉甫列涅夫(BorisLavrenev)〔29〕于一八九二年生在南俄的一个小城里,家是一个半破落的家庭,虽然拮据,却还能竭力给他受很好的教育。从墨斯科大学毕业后,欧战已经开头,他便再入圣彼得堡的炮兵学校,受训练六月,上战线去了。革命后,他为铁甲车指挥官和乌克兰炮兵司令部参谋长,一九二四年退伍,住在列宁格勒,一直到现在。

他的文学活动,是一九一二年就开始的,中间为战争所阻止,直到二三年,才又盛行创作。小说制成影片,戏剧为剧场所开演,作品之被翻译者,几及十种国文;在中国有靖华译的《四十一》附《平常东西的故事》一本,在《未名丛刊》里。

这一个中篇《星花》,也是靖华所译,直接出于原文的。

书叙一久被禁锢的妇女,爱一红军士兵,而终被其夫所杀害。

所写的居民的风习和性质,土地的景色,士兵的朴诚,均极动人,令人非一气读完,不肯掩卷。然而和无产作者的作品,还是截然不同,看去就觉得教民和红军士兵,都一样是作品中的资材,写得一样地出色,并无偏倚。盖“同路人”者,乃是“决然的同情革命,描写革命,描写它的震撼世界的时代,描写它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日子”(《四十一》卷首“作者传”中语)的,而自己究不是战斗到底的一员,所以见于笔墨,便只能偏以洗练的技术制胜了。将这样的“同路人”的最优秀之作,和无产作家的作品对比起来,仔细一看,足令读者得益不少。

英培尔(VeraInber)〔30〕以一八九三年生于阿兑塞。九岁已经做诗;在高等女学校的时候,曾想去做女伶。卒业后,研究哲学,历史,艺术史者两年,又旅行了好几次。她最初的着作是诗集,一九一二年出版于巴黎,至二五年才始来做散文,“受了狄更斯(Dickens),吉柏龄(Kipling),缪塞(Musset)〔31〕,托尔斯泰,斯丹达尔(Stendhal),法兰斯,哈德(BretHarte)〔32〕等人的影响。”许多诗集之外,她还有几种小说集,少年小说,并一种自叙传的长篇小说,曰《太阳之下》〔33〕,在德国已经有译本。

《拉拉的利益》也出于《新俄新小说家三十人集》中,原译者弗兰克(ElenaFrank)。虽然只是一种小品,又有些失之夸张,但使新旧两代——母女与父子——相对照之处,是颇为巧妙的。

凯泰耶夫(ValentinKataev)〔34〕生于一八九七年,是一个阿兑塞的教员的儿子。一九一五年为师范学生时,已经发表了诗篇。欧洲大战起,以义勇兵赴西部战线,受伤了两回。

俄国内战时,他在乌克兰,被红军及白军所拘禁者许多次。一九二二年以后,就住在墨斯科,出版了很多的小说,两部长篇,还有一种滑稽剧。

《物事》也是柔石的遗稿,出处和原译者,都与《老耗子》同。

这回所收集的资料中,“同路人”本来还有毕力涅克和绥甫林娜〔35〕的作品,但因为纸数关系,都移到下一本去了。此外,有着世界的声名,而这里没有收录的,是伊凡诺夫(VsevolodIvanov),爱伦堡(IliaEhrenburg),巴培尔(IsackBabel)〔36〕,还有老作家如惠垒赛耶夫(V.Veresaev),普理希文(M.Prishvin)〔37〕,托尔斯泰(AlekseiTolstoi)这些人。

一九三二年九月十日,编者。

※※※

〔1〕《竖琴》鲁迅编译的苏联“同路人”作家短篇小说集,一九三三年一月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为《良友文学丛书》之一。

内收札弥亚丁的《洞窟》、淑雪兼柯的《老耗子》、伦支的《在沙漠上》、斐定的《果树园》、雅各武莱夫的《穷苦的人们》、理定的《竖琴》、左祝黎的《亚克与人性》、拉甫列涅夫的《星花》、英培尔的《拉拉的利益》、凯泰耶夫的《物事》等十篇(其中《老耗子》和《物事》系柔石译,《星花》系曹靖华译)。

〔2〕本篇最初印入《竖琴》单行本,未在报刊上发表过。

〔3〕札弥亚丁(i.c.rNmPBYPF,1884—1937)苏联“同路人”作家,文学团体“谢拉皮翁兄弟”的赞助者。十月革命前即写小说,后死于巴黎。着有长篇小说《我们》、《给成年的孩子们的寓言》等。

〔4〕“艺术府”、“文人府”即“艺术之家”、“文学家之家”。

〔5〕米川正夫(1891—1962)日本翻译家、俄国文学研究者。

着有《俄国文学思潮》、《苏联旅行记》,译有《托尔斯泰全集》、《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等。《劳农露西亚小说集》,即《工农俄罗斯小说集》,一九二五年东京金星堂发行。

〔6〕回籍据原文,应作复员。

〔7〕《彼得堡年报》未样。

〔8〕柔石(1902—1931)原名赵平复,浙江宁海人,共产党员,作家。曾任《语丝》编辑,并与鲁迅等创办朝花社。着有中篇小说《二月》、短篇小说《为奴隶的母亲》等,并致力于翻译介绍外国文艺。一九三一年二月七日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于上海龙华。

〔9〕《俄国短篇小说杰作集》英译本由S.格拉汉编选,一九二九年E.本痕出版社印行。

〔10〕《朝花旬刊》上海朝花社发行的文艺刊物,着重介绍东欧、北欧及弱小民族的作品,由鲁迅、柔石主编,一九二九年六月创刊,同年九月停刊。

〔11〕伦支(C.D.C

FG,1901—1924)苏联“同路人”作家,“谢拉皮翁兄弟”中重要人物之一。他崇拜西欧文艺,自称为“不可调和的西欧派”。

〔12〕仲马指大仲马(A.Dumas,1802—1870),法国作家。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三个火枪手》、《二十年后》及《基度山伯爵》等。

〔13〕司谛芬生(R.L.Stevenson,1850—1894)通译斯蒂文生,英国作家。十九世纪末新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着有小说《金银岛》、《化身博士》等。

〔14〕西班牙的骑士故事在西欧中世纪骑士制度影响下,曾出现大批描写骑士的冒险生活和武功的作品,流行于法国和西班牙。塞万提斯(西班牙小说家)的长篇小说《堂·吉诃德》,即借用骑士小说的形式,讽刺了骑士制度和骑士文学。

〔15〕法兰西的乐剧一种通俗的歌剧(mélodrame),内容比较轻松,起源于法国,十八世纪后期及十九世纪,流行于英、美各国。

〔16〕《旧约》即《旧约全书》,基督教《圣经》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称《新约全书》)。《出埃及记》是《旧约》的第二卷,计四十章。

〔17〕指一九二一年三月(俄历二月)俄共〔布〕通过和执行关于新经济政策的决议、关于实行党的统一和团结的决议,以及党在军队里和政府机关里进行的一系列整顿工作。

〔18〕《民数记》《旧约》的第四卷,计三十六章。

〔19〕斐定(,1892—1977)通译费定,苏联作家。着有长篇小说《城与年》、《初欢》、《不平凡的夏天》等。

〔20〕怀亚林英语Violin的音译,即小提琴。

〔21〕世界大战指第一次世界大战。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八年间帝国主义国家为了重新瓜分殖民地和争夺世界霸权而进行的世界规模的战争。参战的一方是德国、奥匈帝国等,称为同盟国;另一方是英、法、俄、美等,称为协约国。最后同盟国失败。

〔22〕《EnnaTimovna》《安娜·季莫菲耶芙娜》,费定的早期作品,发表于一九二三年。

〔23〕《都市与年》又译《城与年》,费定于一九二四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有曹靖华中译本,一九四七年九月上海骆驼书店出版。

〔24〕《烟袋》曹靖华翻译的苏联短篇小说集,收作者七人的小说十一篇,以其中爱伦堡的《烟袋》为书名;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北京未名社出版,为《未名丛刊》之一。这里说曹靖华也译有《果树园》“收在《烟袋》中”,有误。一九三三年八月一日鲁迅致吕蓬尊信中说:“靖华所译的那一篇,名《花园》,我只记得见过印本,故写为在《烟袋》中,现既没有,那大概是在《未名》里罢”。但《未名》半月刊中亦无此篇。

〔25〕八住利雄日本电影剧本作家、翻译工作者。着有电影剧本《战舰大和号》、《日本海大海战》等。

〔26〕左祝黎(1891—1941)苏联作家。早年因参加革命运动多次被捕入狱,后在卫国战争中牺牲。着有长篇小说《人的工厂》、《时代的留声机》等。

〔27〕《新俄新小说家三十人集》德译本于一九二九年柏林马力克出版。

〔28〕《青年界》综合性杂志,一九三一年一月创刊,赵景深、李小峰合编,上海北新书局发行。

〔29〕拉甫列涅夫(a.E.CNJHIFFJ,1892—1959)苏联作家。

十月革命后曾参加红军。《四十一》(《第四十一》),是他作于一九二四年的中篇小说,曹靖华译,一九二九年六月北平未名社出版,一九三六年印入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的《苏联作家七人集》。

〔30〕英培尔(K.L.cFSIH,1890—1972)苏联女诗人。主要作品有长诗《普尔科夫子午线》和散文集《将近三年(列宁格勒日记)》。

〔31〕吉柏龄(J.R.Kipling,1865—1936)通译吉卜林,英国作家。他生于印度,作品多描写英国殖民者的日常生活,着有长篇小说《吉姆》、儿童故事《林莽之书》等。缪塞(A.deMusset,1810—1857),法国作家。着有自传性小说《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等。

〔32〕斯丹达尔(Stendhal,1783—1842)通译司汤达,法国作家。原名贝尔(M.H.Beyle)。着有长篇小说《红与黑》、《吕西安·娄凡》,文艺论着《拉辛与莎士比亚》等。法兰斯,通译法朗士。哈德(F.B.Harte,1836—1902)美国作家。作品多描写淘金工人的艰苦生活,如《咆哮营的幸运儿》等。

〔33〕《太阳之下》即《阳光照耀的地方》,英培尔根据一九一八年至一九二二年间在敖德萨的生活写成的中篇。

〔34〕凯泰耶夫(K.Q.gNYNIJ)通译卡达耶夫,苏联作家。

着有长篇小说《时间呀,前进!》、《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等。

〔35〕绥甫林娜(C.D.dIZo

UUPFN,1889—1954)通译谢芙琳娜,苏联女作家。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维里尼亚》等。

〔36〕爱伦堡(c.M.rHIFS

Hb,1891—1967)苏联作家。曾长期侨居国外,着有长篇小说《暴风雨》、《巴黎的陷落》,以及回忆录《人·岁月·生活》等。巴培尔(c.r.aNSIUE,1894—1941),苏联作家。着有《骑兵队》、《敖德萨的故事》等。

〔37〕惠垒赛耶夫(B.B.KIHIXNIJ,1867—1945)通译魏烈萨耶夫,苏联作家。着有小说《无路可走》、《绝路》等以及研究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人的着作。普理希文(M.M.QHPGJPF,1873—1954),苏联作家。曾任农艺师。着有小说《贝林捷亚的水泉》、《太阳的宝库》,自传体长篇小说《卡歇耶夫山脉》等。

《洞窟》译者附记〔1〕

俄国十月革命后饥荒情形的描写,中国所译的已有好几篇了。但描写寒冷之苦的小说,却尚不多见。萨弥亚丁(EvgenüSamiatin)〔2〕是革命前就已出名的作家,这一篇巧妙地写出人民因饥寒而复归于原始生活的状态。为了几块柴,上流的智识者至于人格分裂,实行偷窃,然而这还是暂时的事,终于将毒药当作宝贝,以自杀为唯一的出路。——但在生活于温带地方的读者,恐怕所受的感印是没有怎幺深切的。

一九三○年七月十八日,译讫记。

※※※

〔1〕本篇连同《洞窟》的译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一月十日《东方杂志》第二十八卷第一号译者署名隋洛文。后未印入单行本。

〔2〕萨弥亚丁即札弥亚丁。参看本卷第348页注〔3〕。

《竖琴》译者附记〔1〕

作者符拉迪弥尔·理定(VladimirLidin)是一八九四年二月三日,生于墨斯科的,今年才三十五岁。七岁,入拉赛列夫斯基东方语学院;十四岁丧父,就营独立生活,到一九一一年毕业,夏秋两季,在森林中过活了几年。欧洲大战时,由墨斯科大学毕业,赴西部战线;十月革命时是在赤军中及西伯利亚和墨斯科;后来常常旅行外国,不久也许会像B.Pilyniak〔2〕一样,到东方来。

他的作品正式的出版,在一九一五年,到去年止,约共有十二种。因为是大学毕业的,所以是智识阶级作家,也是“同路人”,但读者颇多,算是一个较为出色的作者。这篇是短篇小说集《往日的故事》中的一篇,从日本村田春海的译本重译的。时候是十月革命后到次年三月,约半年;事情是一个犹太人因为不堪在故乡的迫害和虐杀,到墨斯科去寻正义,然而止有饥饿,待回来时,故家已经充公,自己也下了狱了。就以这人为中心,用简洁的蕴藉的文章,画出着革命俄国的周围的生活。

原译本印在《新兴文学全集》第二十四卷里,有几个脱印的字,现在看上下文义补上了,自己不知道有无错误。另有两个×,却原来如此,大约是“示威”,“杀戮”这些字样罢,没有补。又因为希图易懂,另外加添了几个字,为原译本所无,则并重译者的注解都用方括弧作记。至于黑鸡来啄等等,乃是生了伤寒,发热时所见的幻象,不是“智识阶级”作家,作品里大概不至于有这样的玩意儿的——理定在自传中说,他年青时,曾很受契诃夫的影响。

还要说几句不大中听的话——这篇里的描写混乱,黑暗,可谓颇透了,虽然粉饰了许多诙谐,但刻划分明,恐怕虽从我们中国的“普罗塔列亚特苦理替开尔”〔3〕看来,也要斥为“反革命”,——自然,也许因为是俄国作家,总还是值得“纪念”,和阿尔志跋绥夫一例待遇的。然而在他本国,为什幺并不“没落”呢?我想,这是因为虽然有血,有污秽,而也有革命;因为有革命,所以对于描出血和污秽——无论已经过去或未经过去——的作品,也就没有畏惮了。这便是所谓“新的产生”。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十五日,鲁迅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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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篇连同《竖琴》的译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一月《小说月报》第二十卷第一号。后作者将本篇前三段稍加修改,收入《竖琴》单行本后记。

〔2〕B.Pilyniak即毕力涅克。曾于一九二六年夏来中国,在北京、上海等地作短期游历。

〔3〕“普罗塔列亚特苦理替开尔”意为无产阶级文化提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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