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来自她的一封信
“帝国有什么理由保留所谓的奇迹部门？”
“我下辖的小队以两人的伤亡的代价阻止了帝国的丑闻。”
“警察也可以——”
“警察死了八个，伤了二十二个，杀手的凶器就在这里——哦，里面有三分之二的伤亡是因为警车相撞造成的交通事故。”
TAC-50从桌下提起，然后被横置于会议桌上，枪口正对着咄咄逼人的帝国委员。
“你怎么敢！——”
“如果帝国的废物警察有哪怕一点点用，我的队员也不会死在那里。”
“易柳安......你不要以为你父亲可以——”
扣动扳机后，空膛的武器发出一声清响。
高高在上的委员几乎失去了血色。
“既然你有自己的路子可以解决问题，为什么还要过来找我呢？”
一组的组长把来客送到了电梯门外，多少为他保留了一点礼节。
“喔，你在啊，从哪里开始听的？。”
“从最开始的地方。”
朔月抱着双手，背靠着会议室的外墙，似乎等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那位新人呢，奇迹测试的结果是什么？”
“......是被称为【镕金】的全新奇迹，可以自由控制金属在固态与液态之间转化，液化的金属可以延伸到相当远距离，凝固以后也不会改变金属本身的性能。”
“子弹对她完全无效？”
“热量和冲击没有办法消除，但是金属制的子弹的确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还有其他特性吗？”
“她可以隔空抽取金属元素，城市建筑里的钢筋和电缆里的铜线都可以拿来当作【镕金】基础材料使用。【镕金】状态下甚至可以感知到周围金属的分布状况。”
“精度呢？”
“可以感知到金属丝线的状态，同时触发五个以上也可以识别出方位。”
“强的离谱......这完全是上位奇迹的水准。”
朔月没有接话。
“还在想着茜的事情吗。”
“......为什么让我们出那个任务，二队出击只是个借口，怎么可能几个人都抽不过来。”
“因为有不方便说明的原因。”
“因为这个‘不方便说明的原因’，茜死了。”
“她的寿命已经到了极限，这对她也是一种解脱。”
“我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她开的那些玩笑......而已。
金属丝线攀上姬识夏的手腕，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这些金属仿佛是变成了某种液体，顺着极细的丝线缓缓流淌。
空旷的训练场上空无一人，不管是朔月......还是茜。
这里只有自己。
钢铁被回收进防弹衣的夹层中，重新凝固成细密的金属网。
适应奇迹也是训练的一环。
姬识夏看向手上尚在闪烁的银色流光。
在那天回来以后，雫重新检测了自己的身体，确认了自己的第二奇迹。
每一份二次产生的奇迹都是永远的诅咒，姬识夏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每一次触碰到金属，心脏都会有灼痛的感觉。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那个时候的痛感。
朔月的【不死】......一定也是这样的奇迹。
死者附加在生者身上的诅咒。
解下身上沉重的装备，今天的训练暂时告一段落。
姬识夏走向出口处的电梯，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姐姐，有人给你写信。”
打开房门，姬知秋已经回到了家。
“......啊？”
非常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是打印机打印出的班级和班主任的名字。
猜不出是谁寄来的东西。
“静让我把它转交给你。”
“又是因为加班没空回来吗......”
临近国考，静的工作会越来越忙。
姬识夏接过信封，薄薄的纸张里面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她的手指僵在原地。
“......姐姐？”
姬知秋看着姬识夏僵硬的身体，脸上带上了担忧的神色。
“身体不舒服吗......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差。”
某种巨大的情绪几乎溢出自己的胸腔。
姬识夏要竭尽全力才不至于让自己在姬知秋面前失控。
“我......”
刚刚吐出一个字，喉咙就被外溢出的情感堵在一起。
【镕金】感知到了信封里放置好的物件。
是一把钥匙。
“我出去一下。”
必须尽快远离姬知秋，姬识夏不知道自己还能强忍住几秒。
所有的感情在下一秒就会失控。
拆开火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和一把钥匙。
她给自己留下了这样一段话。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遭遇了一些变故。”
姬识夏轻轻捏住纸张，一点点浏览着她的留言。
“也许是我离开了这个国家，也许是我死在了什么地方......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们以后都不可能再次见面。”
“......希望你可以到这个地方休息一会，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最后的目的地是卫星城里的某处公寓。
一处荒无人烟的单身公寓，甚至没有像样的小区大门。
外墙上满是开裂到摇摇欲坠的墙皮，楼道墙上还满是PVC材质的各种小广告。
姬识夏撕开了贴在钥匙孔上的开锁广告。
完全不符合她身份的住所。
钥匙严丝合缝的插进了锁孔，轻轻旋转半圈就能打开房门。
房间的构造一览无余，真的真的真的，很小。
锁舌被推进了孔洞里，房门重新合拢，姬识夏背靠着防盗门框坐了下去。
五米之外就是整面的落地窗，栏杆都被拆放在墙角。
那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
远处的霓虹灯光直落进房间，被落地窗的窗框分成了几块，均匀地铺陈在地面上。
房间的每一处地面都铺上了绒毛细毯，脱掉鞋就可以直接在上面行走。
整个客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个不大不小的折叠台几。
深色瓶里的香氛已经见底，只有靠近才能闻到淡淡的甜橙香气。
姬识夏打开了窗户，迎面而来的微风扬起了薄纱窗帘。
窗户正对着姬识夏的来路，底下是高矮交错的居民区和纵横交错的公交线路。
更远处是尚在运行的城际地铁。
茜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看着这些景色。
姬识夏坐到台几以前，轻轻移开信纸上的镇纸。
那就是她留给自己的话。
第一页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谨望夏启。
姬识夏翻过一页。
是不是太尬了......好了这是我生造的词，所以我希望这封信是小夏你在看。
当然了，你能看到这里也就意味着我......我应该已经死了。
啊啊，人死以后的事情我真的没有想过。因为我是唯物主义者，我才不会相信鬼魂和地狱之类的说辞，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人不可能复生，所以也不要太过伤心，只要小夏还记得我就好。
如你所见，我真正的家就是这里，卫生间的水泵经常会坏，厨房也接不上火，冰箱还经常会停电，所以你不要再奇怪我为什么不会做饭，我又没有可以点火的奇迹。
哈......
说到奇迹......我想你应该已经了解到了朔月和茜的奇迹，特别是朔月的第二奇迹。
朔月她虽然看上去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样子，但她比任何人都要关心自己的同伴，如果有人会在自己的面前受伤，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上去挡刀喔。
第二奇迹会违背奇迹者的意志，她奇迹的表现是【不死】，那么她在绝境中的最后愿望一定是让自己接受死亡。
......她是因为自杀才得到了【不死】的诅咒，她在过去的任务里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同伴，从那以后她就拒绝和雫以外的任何人有过多的往来。
就算我们一队的人真的很少，你也是例外中的例外。
朔月真的很喜欢你，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和一个人亲近到这种地步。
终结奇迹的诅咒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最简单的办法，从楼上跳下去就可以逃开一切烦恼。当然，这条对朔月不起作用。
如果选择了第二种方法，就要完成奇迹者最初的心愿，诅咒自然会消除。
......她的愿望决不是死亡。
她的愿望是保护同伴，拯救同伴，惩罚过去的那个自己。
为了做到这一点，死亡也是可以接受的一部分。
我希望你可以帮她从这种诅咒中解脱出来。
以下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姬识夏翻开了下一页。
信纸上有铅笔勾勒出的画面，就是姬识夏向外看见的景色。
遥远的天际线下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
姬识夏，我厌恶着这个国家。
这是姬识夏第一次看见雫明确地表达出负面情绪。
姬识夏多少明白了茜的用意，这种东西如果装进信封里再查到自己的头上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这个国家病得很重，它的首都不过是一个吞噬人类血肉的牢笼。
当初我选择法律的道路就是希望用这种工具去改变它，但是我的力量实在太过有限，仅仅是帮助你就已经如此困难。
很抱歉......我欺骗了你，我们并不是维护正义的警察。
我们仅仅消灭了出现在明处的有限罪恶，没有办法去彻底消除罪恶的根源。
换句话说，我们只是在帮这个国家维护统治，而这种统治下会不断地产生新的罪恶。
这不是你或者我一个人可以改变的事情，仅仅是消灭这些有限的罪恶就已经用上了我们的全部力量，而放任他们作恶会伤害到更多的人，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只能做到这样的‘有限正义’，这是我能力的极限。
罪恶的根源来自于这个国家，是这个重病扭曲的怪物造就了这一切。
......很可惜，我应该没有时间看到发生改变的那一天的到来了。
奇迹会摧毁人类的身体，随着基因崩解的扩大，人类的身体机能会慢慢受到损坏，早期的症状可能是失去味觉或是其他感官细胞，而接近完全崩解的奇迹者一方面会强化奇迹的幅度，另一方面则会表现为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奇迹，也就是奇迹失控。
......奇迹者无法掌控自己的奇迹是最危险的事态，在最近的行动里我似乎已经出现了失控的情况。
这意味着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雫告诉我，我的的寿命还有一年，但我的身体状况绝对不可能支撑那么久。
也许在最近你就会看到这封信，希望那时的我已经帮你赢得了诉讼。
我帮你在静那边编好了理由，说你和出版社有签约作品，不过以后要靠你自己去圆了。
至于我......我准备告诉阿静我要出国，希望你也可以替我保密。
这间房子已经属于你了，阿静的房子不可能容下三个人一起睡的，这里离基地也不算太远。
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奇我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姬识夏继续翻动到下一页。
......我想我只是厌恶自己的出身，我容忍不了我的身份凌驾于正义之上。
在这里好好生活，姬识夏。
你的生命一定会比我更有意义。
雫的笔迹到此为止。
姬识夏重新抬起头望向窗外，帝都的夜色似乎也是一成不变的模样。
走到窗户的边缘，还能看见曾经固定住栏杆的螺丝孔。
这一定是茜亲手......
姬识夏伸出手轻轻触碰带着锈痕的栏杆。
啊......
【镕金】告诉自己，这堆金属是最近才被安装到这里，它们还很年轻。
那是做旧粘上的锈痕。
“前辈你又在骗我......”
她是最近才收拾好这里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一处容身之处。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呢......”
姬识夏失去了抬起头的勇气，她不敢面对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
低头就能看见墙角的垃圾桶。
姬识夏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无声无息地流淌出来。
茜不可能处理掉所有的痕迹，空空的垃圾桶里只有几根沾着血迹的消毒棉签。
她在拆卸栏杆的时候弄伤了自己的手，仅仅是是为了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展示她的强大与无所不能。
她比任何人都要想念她的存在。
姬识夏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发声的能力，泪水无声无息的划落过她的脸颊。
永远，永远不要忘记她。
她于心底起誓。
“嗯？你要搬出去住？”
“是的......前辈签的是五年期的合同，现在那里空了出来，刚好可以让我过去住。”
“......是吗，已经走了吗。”
静靠在紧急通道的楼梯上，双手插在一起。
“你去给她送行了？”
“......嗯，就是今晚的飞机。”
“安心吧，她在哪里都吃得开的，你也不要这么伤心。”
静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巾。
“收拾好再回家，小秋看见你这副样子恐怕会觉得你被人甩了。”
“嗯。”
姬识夏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哭了多长时间，等她赶回家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下班的静。
“没想到上次就是最后一面啊......”
静似乎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们能互相多学习一点。”
“前辈教了我很多东西。”
“她也不过大你两岁而已，只是跟你一样喜欢逞强装样子。”
“......我没有。”
“还在哭就别说这种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静摸索着全身的口袋，但是一张多余的面纸都找不出来。
“陪我下去买点纸给你擦眼泪，总之你绝对不能这个样子回家，小秋绝对绝对会发超大的火。”
连静都觉得头痛的事态。
“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因为在那里借宿了一个月吗？”
“嗯。”
“听说你在负责她的饮食，我都在担心她出国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楼道口吹过一阵微风。
初春的风还带着尚未消散的寒气，姬识夏本能的靠向静的身后。
“你也是，这种天气穿得这么少，不怕感冒吗？”
静把姬识夏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
深夜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商店也都关上了门窗，最近的自动贩卖机还有好一段距离。
“静。”
“嗯？”
“茜前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
静似乎陷入了沉思。
“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很特别，明显是早熟到过分的类型。我也是后来才了解到她家父母的那些情况，在刚失去父母的那段时间里她根本不敢一个人睡觉。”
“然后呢？”
“然后我就搬到她家里住了一段时间。”
就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很符合静的风格。
“......噗。”
尽管眼睛里还带着泪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也多少也去学一点表情管理，这种别扭的样子会很难看。”
“......因为......真的很好笑......”
姬识夏扶住身边的墙壁，慢慢蹲到了地上。
“喂，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又哭起来了，真的有人欺负你吗？”
姬识夏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想起了关于她的一些事情。
“那你们谁先来认错？”
姬知秋站在餐桌前望向两名当事人。
“抱歉......没想到你做了晚饭等到现在。”
“加班怎么能怪我......”
姬识夏赶紧戳了戳静的胳膊。
“咳，怪我没有早点回来。”
“怪我没有狠心打出租车回来。”
多少有了认错的态度。
“好啦，赶紧吃点饭休息吧。”
姬知秋把装着食物的盘子端进微波炉，设定好了加热时间。
“姐姐走的那么匆忙，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是的。”
“所以我不会生气的。”
“......谢谢。”
“和我还需要道谢吗......姐姐能陪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落寞。
姬识夏不敢对上她的目光，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要出去住的消息。
“是吗......”
完全可以听出来的失望。
“我会经常回来的。”
“没事的，姐姐要写东西也要自己的个人空间。”
“......不会生气吗。”
“生气也不能把姐姐留在这里，所以——”
计时结束的叮响之后，冒着热气的食物摆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姐姐要好好信守承诺来看我。”
她模仿着茜的样子，摆出一张好看的笑脸。
“尝尝吧。”
姬识夏和静一起摆出进食的架势。
静咬下一口荷包蛋。
“......好甜啊！为什么荷包蛋加了这么多糖啊！”
“因为一直感觉甜度不够的样子......”
“蛋汤为什么越喝越渴......你是倒了一整袋味精吗？”
“......手滑了？诶嘿嘿......”
“......以后不准你进厨房。”
“啊！够了！——你看姐姐怎么就没有这么多意见。”
姬知秋终于耗尽了耐心，也放弃了一切伪装形象的打算。
而姬识夏还在面不改色地进食着菜品。
“嗯......嗯？”
两份目光全部聚焦在自己身上，姬识夏赶忙咽下嘴里的荷包蛋。
“怎么了吗？”
“姐姐觉得我做得怎么样？”
“还......还好啊。”
姬知秋也许是忘记放调料了，嘴里的食物没有任何味道。
之后要抽些时间好好教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