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七十）| 长篇科幻连载

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70话。

【前情提要】

南溺水在推衍世界中不断追查真相，终于在有心人提供的一本地摊小说中找到了很多线索。白守时因为钦佩车进三的工业党精神，决定和王巧合交叉持股，无中生肉有限公司将与高肉纤维工厂进行合并重组。西门楣终于可以和孙白糖说实话了，而孙白醋也要把一位神秘的朋友介绍给孙白糖。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七十 规格外产品

全文约5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我依然还记得，我父亲跟我说起他对未来的想象——现在，我们终于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我跟你说啊，这就是社会主义的时代来临了，当所有人无论是否想要工作，都能得到充足的食物的时候，这个社会就从按劳分配变成了按需分配。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你大可以每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用考虑工作，而那些愿意工作的人，则可以通过互联网，组成工作联盟，管理国家，调用已经没有人想要去争夺的各种资源，可以完全从兴趣的角度出发，去搞科研，教育，研发，货币会消失，一切物资的调配，都是大家协商解决。

这一切，都要拜那些来自外星的移民所赐，因为他们愿意为我们提供无尽的食物。

那一年，我十岁，小学三年级，正在为诸葛侍郎和魔鬼堂究竟谁得到那把宝剑而纠结。

三年后，就爆发了第一次燃烧战争。

等我十六岁那年，这座城市已经缩水到了只有几十平方公里的面积，对于那些新生儿来说，这里就是整个世界。

不过，一些更老的老头说，其实，更早几十年以前，整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人们在一个几十平方公里面积的小城市出生，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一个城市就是全世界，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人类曾经连起整个世界，每个人都热爱旅行的时代，才是短暂的，奇怪的时代。

人类都是很会安慰自己的，也是很善于构建社会的，残存下来的几万人口，很快就按照各自在混乱中建立的关系，获得的名望，重新结成了数千个小团体，然后，组成了城市议会。

大家一致举手表决通过，我们要建立一个全民集体所有制的城市，所有残余的土地和物资为全民所有。

第一步，就是分房，大多数业主都死去了，管理房产档案的机构也毁灭了。

父亲预言的理想世界，以一种复古的方式重建了。

经过新的城市统计部门统计，即使预留了一些办公楼和工厂用地之后，这几十平方公里内残存的那些高层建筑物，依然能够让每个家庭和暂时的个人，都能分到一套房子！

一套房子啊！这可是大都市商贸区的房子啊！好多现在三十多岁的人，他们奋斗了十几年，都买不起房子，一直在租房住。

那是这个城市里的众人笑容最多的日子。

巩固“树墙”，整理残存物资，重建生产，去“树墙”外和外星吞噬者索要食物。

服装店，家具店，二手物资中心，银行与货币债权发放，医院，运输公司，机械修理铺，铁匠铺……各种职业在两年内陆续复苏。

第一次全民集体所有制的过度阶段，也在城市恢复运转两年后，宣布结束。

残存下来的那些金融人才和互联网产品经理们，这两类人倒也不是多厉害，只是原本存在的基数非常大，在动乱中死了很多，依然剩下来不少。他们掌握着全市所有物资的账本，然后，通过复杂和巧妙的计算，用实物，股票，债券，货币债权，多重等价物为分配手段，再通过有明确市场公开价格的交换比例来重组，让现在全市——也许可以说是全世界残余的人类，在保留了城市共有设施的基础上，按人头平分了这个城市。

当时，那些组成了家庭又拼命生孩子的家庭，是最大的赢家……果然，无论什么时代，还是人口多的家庭最有优势。

当时还是单身的我，有一套房，数十种公司的小额股票，还有一大笔货币债权和政府债券。

我觉得，我是个衣食无忧的自由人。我当时就业的集体所有制公司，也改组成了股权公司，我当时不确定每家公司的发展情况如何，所以，并没有通过“全民自由重建委员会”的系统，把我的股票和债券都集中在一起。

我们公司的某些聪明人，倒是孤注一掷，有的人甚至把房子都抵押出去了，来集中换取所在公司的债券，成为了大股东。

我还是一个有小股权的小职员，毕竟，我其实不看好我们公司的发展方向——我们公司是一家建筑维修公司，据说，建筑公司的上限就是成为地产开发商，但是，这个时代，我们的地不缩小就谢天谢地了，还怎么玩房地产开发？

所以，我们的工作，其实是去把那些烂尾楼和破损的楼，进行修补，我们没有重型基建机械，更像是古典的泥瓦匠，自己造一些水泥和混凝土，收集旧的空心砖和各种建材，四处修修补补。

我很佩服那些外星吞噬者的建筑能力，每天早晨醒来，从窗外望向包围着我们的这个城市的外星人的城市建筑，他们的建筑物一天比一天高，最初，我记得我们刚刚为这座城市建立了树墙的时候，他们的建筑也还是如同村落一样分散的，甚至残存着一些通行的路径。

但是，当我们建好了树墙，双方处于停战状态后，第一年，他们的建筑物就占据了我们城市外的所有可见空间，再也没有通往其他城市的道路了。

第二年，他们的建筑高度，就整体超越了八米这个临界点高度。

为什么说八米是个临界点高度，这是将近两层楼的高度，普通人没法凭自身的力量翻越上去，而且，如果从这个高度摔下来，可能会重伤或者死亡。那一刻开始，我们这个城市才算是彻底被围住了。

在整个城市完成了私有化之后，我才遇到了我喜欢上的女人。

她是这个时代少见的文艺女青年，可能是因为她家人天生有好运加持吧，她们家族有血缘关系的人，竟然在第一次燃烧战争后，还残存了八个人，组成了一个团体，开设了一家公司，提供女性美容美体服务——而且，市场需求极大，那些死里逃生的女人们，在确定了世界就此和平后，修眉，美体，瑜伽等等美体活动，迅速在女性之间恢复了。

所以，她除了在第一次燃烧战争那几年受了些苦，她一直活得很悠闲。私有化之后，她家分到了很多不同公司的股票还有房子，她们家集中置换了一套底商，和底商之上的三层楼，她们家简直就是拥有了自己的私有小天地。

而我，就是在公司为她们家做改装服务的时候，才认识了她。

我喜欢她！可能是因为她漂亮，笑容好看，声音好听，充满理想——对了，她的理想是开一家咖啡店。

之所以说是理想，就是因为，这个大都市里，各种物资都有，但是，农用物资奇缺，种植业只是勉强恢复了一些粮食和蔬菜种植，茶叶和咖啡至今没有找到种子。

糖类是奢侈品，残存的物资中的糖，从果树中提炼的果糖，都是抢手的商品。

虽然，她家家大业大，但是，想得到咖啡种子，也只能是一种梦想了。

我忍不住想，如果我能弄到咖啡种子，交给她，会不会让她喜欢上我？

我把这个想法和师父说，师父给了我一耳光，“你个傻缺，如果你有咖啡种子，你应该开个咖啡种植公司，然后垄断所有种子，买成品咖啡豆给她，和她成为客户，让她想开咖啡店必须依靠你，才有可能日久生情。你把咖啡种子给了她，她转眼就会忘了你。记住，有用，比有恩更有用。”师父果然是老奸巨猾。

然而，我要到哪里去弄咖啡种子呢？

师父又盯着我看了一分钟，然后才说，“咖啡种子绝对是植物黄金，你决定了你要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吗？”

“只要把命和肾给我留着就行……我还有股票，还有房子。”我从师父的口气中听出了某种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希望。

师父说，“你知道，大灾难发生之后，最快恢复的两种组织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宗教团体和暴力团，只不过，我们也是第一次经历几乎毁掉全人类的灭顶之灾，所以，我们这里很少见地出现了全民集体抱团的景象。如今，当我们勉强可以认为，外星吞噬者并不想把我们完全消灭后，全人类抱团的意义就消失了，所以，我们才开始私有化。这个时候，就是新宗教诞生的土壤产生了。”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他家的柜子，拿出了一个大塑料桶。

他拧开了大塑料桶的盖子，我闻到了一股酒味。

“我最近加入了一个新团体，加入之后，除了要对主教宣誓效忠，其他的什么工作也不用做，每个月可以领取五斗酒。”

“还有这种好事，我也想加入。”我知道，酒的意义可不止是可以让人喝醉，酒精是非常重要的消毒用品，现在的消炎药品奇缺，也完全无法恢复生产，人们一旦受皮肉伤，产生了发烧感染，就很容易死去。所以，大家都在储备酒精，那些比较狂热的玩家，甚至用酒精重新启动残存的车辆。

在这个没有石油的残存城市，酒精是最后一点重现工业文明的微弱之光。

师父摇摇头，“你太小看宣誓这件事了，就不说什么神学上的契约，仅仅是心理暗示这一点上，你宣誓效忠，把其他教徒视作伙伴，只要加以时日持续进行两性刺激，你就会产生团队归属感。每月去领酒的时候，都像是在参加一场祭典集会，狂热分子越来越多了。”

“反正人是无法孤独活下来的，终归要加入到一个群体中，来给自己一个归属者的身份吧？”我倒是不在意发誓和归属，这个残破的世界，还有什么可怕的。

师父点点头，“你有这个无所谓的态度就好，就不要日后抱怨我没有警告过你。如果你想要咖啡种子，也许，我是说有微弱的可能，主教可能帮到你，但是，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主教？他能飞吗？他去哪里弄咖啡种子？”我有点疑惑，我其实是无神论主义者，如果真的有神，又怎么会发生这种我们被外星吞噬者围城的局面？

也许，我们那苍老的神已经被外星来的神给干死了……

“因为教主他确实能行奇迹，他能把水点化成酒……”师父接着说，“其实，我不知道他耍了什么把戏，他到底是个神棍还是个隐藏的科学家，我只相信，他在生物科学技术上，有着过人之处。而且，这个人城府很深，在我们刚刚确立全民集体所有制的时候，他竟然能不声不响地生活，完全没有为集体作出任何突出的贡献。而在私有化开始之后，他才开始创立教团，他是真能忍啊，而且，也仿佛是预测到了会有这一天。”

……

（南溺水快速翻过去了之后的一系列并不重要的信息，包括如何跟着师父跑关系加入教团，如何收买教团的高级干部获得见到主教的集会等等……）

 

那一天下午，这个城市少见地下雨了，我终于见到了教主。

教主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中年人，我见到他的时候，我开始闻到一种味道，一种让我恐慌的味道，我努力回忆，这种味道的来源……

教主先说话了，“我听说了你的想法，你想要重新种植咖啡这个想法很有趣。只是，我们这个维度的自然环境，并不适合种植咖啡。”

“只要有种子，就总是有办法的啊，您既然能把水变成酒，也许，也能把咖啡豆变成咖啡种子吧？”

那是我第一次和这个影响了我一生的废土时代的霸道总裁见面，我一度因为他达成了我的愿望而愿意追随他……

 

读到了这里，南溺水有些累了，她很欣赏作者关于人类实现了拥有无限的食物之后，有可能达成社会主义这一有趣的猜想。

但是，让教主凭空得到咖啡种子这件事，就属于小说幻想了……毕竟，在这个新生物科技公司控制的城市里，是没有种植咖啡的，人们喝的所谓咖啡，都是工业产品直接调制的人造咖啡，含人工合成咖啡因……当然，这也很了不起了，这说明这种城市至少还有一座残留了大量高科技设备的生物实验室，才能合成人工咖啡因。

这本地摊小说有很多漏洞，也有很多乱写的科学漏洞，但是，这其中关于这个城市发展的影射部分的许多情节，也许真的比那些历史报告要更有写实主义。

南溺水觉得，读了这本地摊小说，让她重新开始思考商品化的人造肉，和南方组织想要造就的“无限人类自发生产”的世界新架构之间的关系。

到底有没有办法能防止“肉山肉海”吞噬地球这个局面的发生？

如果把肉山肉海置于一个组织的管理之下，这个组织的规模的巨大，实际权力的膨胀，都是很危险的。也会因为土地侵占等等问题，牵扯到数百个国家的各种部门和利益……

相比之下，野生放养，造成既成事实，反而是比商业化更有效的自然竞争——那就不可避免的产生推衍世界中的结果，“肉山肉海”这种单纯为了生产肉类而诞生的巨大生物群体，早晚会和人类形成“种”的冲突。

比起征服遥远的宇宙，人类至今还没处理好地球生物圈的破事。

南溺水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暂时无解，她也就失去了接着探索这个城市的好奇心。

无论这个城市为什么会形成这个形态，还是与肉山肉海的抗争还有什么战术技巧。

这些研究，都不过是亡羊补牢的技巧和自我安慰。

只要肉山肉海开始得到野生生长的机会，人类最终都要被“肉山肉海”抛弃……

想到这里，南溺水忽然觉得眩晕和头疼，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躺在一张病床上，周围是医院的味道。

一个护士一直坐在她的床前，似乎是在进行24小时真人跟踪护理。

南溺水判断这是真实的世界，因为模拟世界过于理想化的数据洁癖，并不会模拟人类身体上很多无意义或者没有科学解释的小现象。南溺水曾经在模拟世界里试过，自己无法在推衍世界中使用“空气白板”的技术，也许，是因为推衍世界中，自己获得的身体并没有真实身体的这个特技属性吧？

护士小姐看到南溺水醒来了，马上呼叫负责医生，“南工醒来了，一切健康体征数据良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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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游戏《半衰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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