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天人五衰》（二十八）| 长篇科幻连载

晚上好！

今天更新王克的长篇，《天人五衰》第28话。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前情提要】

蛋壳城的市民只能活到30岁。从23岁起，他们会在任意一个生日之夜突然死亡。

少女桑桑猫在23岁生日之夜，与七位客人进行一场特别的故事会。

尹力波在蛋壳城里接连出现的意死者体内都发现了苍蝇的痕迹，他派李威廉调查桑桑猫，两人目睹了一个三十岁的人没有死去，当场引起众人崩溃暴怒。在路上，他们遭遇苍蝇组成的巨大球体的袭击，李威廉死亡。

| 王克 | 剪辑师，喜欢躲在静谧的暗夜，透过时间线冒充笨拙的上帝。 

天人五衰

二十八 摩西

全文约3200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

在有些地方，死亡和恐惧是一对双胞胎，在蛋壳城，刚好相反。

尹力波在逼仄的公寓里窝了整整七天。这七天里，音响一直开着，持续释放鼓噪的音乐。一旦静下来，合上眼，苍蝇巨球吞噬李威廉的画面便浮现眼前。他能做的，只有吃几片面包，喝酒，然后呕吐。

姜思萌来过几个电话，带来一样的消息——蛋壳城已经七天没有按老规矩死人了。

“波哥，那些人还在开生日派对！”姜思萌在电话里嚷道，“可是那些到了三十岁的家伙，一个都没死！有的疯了，当场自我了断，有的跑了，被暴怒的亲戚朋友抓住，活活打死。”

“哦，我知道了。”

“这两天，有的送灵人已经罢工，不敢再去生日派对现场，要不然他们也会挨打，”姜思萌接着道，“昨天还有个被打得浑身是血、自称是送灵人的家伙跑到秩序维护部求救——”

“那你帮他了么？”

“我们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件，手册里也说怎么处理，你又不在，我还联系不到上面，没辙啊。”

尹力波从沙发上弹起身，“什么叫联系不到上面？”

“电话、微讯都无人应答，以前出了事儿，那个总能告诉我们怎么做的声音，一夜之间消失了！波哥，我们可怎么办啊？”电话里的姜思萌略带哭腔。

尹力波撂了电话，随手抓了件外套，冲出门。

这个黎明静悄悄的。

小破车朝城中心缓缓驶去。路很不好走，马路上不时出现被砸烂的汽车和死状各异的蛋人，有的只有脸部包浆，有的则是身体包浆，暴露在琥珀之外的血肉于迸发时刻凝结，活像一堆猩红的珊瑚，在晨熙中耀武扬威。

路两旁亦是火光四起。栅栏在燃烧，雕塑在燃烧，便利店在燃烧，无人贩卖机在燃烧。

尹力波的心头也在燃烧。虽然在这城里驻扎多年，他对九人监察组知道的甚少，仅认得的两位监察员相继意外死亡，尤其是李威廉，还被送灵工具以一种极其诡谲的方式杀死。监察组不知所踪，秩序荡然无存。悲从心起，不知是因为火光，抑或眼泪，尹力波的视野逐渐朦胧……

又来一个电话，一个让他稍作安心的声音。

“老尹，来我这儿一趟呗？”罗冶说。

“城里大乱了你不知道？我得回维护部跟孩儿们想想对策！”尹力波没好气地回道。

“嗨，别急嘛，车到山前自有路。”罗冶笑嘻嘻的。

“已经联系不到监察组了！”郁闷之火噌地上来了，“情况再恶化，公司派人来处理，我们都会死得很惨！”

电话那头嘻哈大笑，“让你来，就是要告诉你关于‘九人会’的事儿，赶紧来吧，我啥时候忽悠过你？”

小车猛然刹住，在第一缕阳光笼罩大地之时，它掉头向蛋壳城的边际飞驰而去。

桑桑猫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

杀死竹筱后，桑桑猫就搬了家。搬家是小女孩提议的，老地方已经被盯上，不安全，只好挪窝儿到边际剧场。

桑桑猫走进剧场。墙皮斑驳脱落的大堂冷得仿若孤身多年的鳏夫，窗户也没了帘子的陪伴，只有坚守在角落炉子仍在勤恳发热。小女孩瘫在捡来的皮沙发上，眯着眼，盖着毯，晒着太阳，像只不思进取的老猫，身后一个清瘦的男孩正给她做着头部按摩。

“送灵环用得还顺手么？”小女孩问。

桑桑猫摘下面具，瞥了眼瘦男孩，径直走向一角，将面具挂在衣钩上。“他是谁？”

“以前剧团的小伙伴，和我一样，被他们照着明星的模子做的，三十岁了，没死，我不能见死不救哇——”

“不是说好了要对付‘九人会’么？”桑桑猫蹲在炉子边上，用毛巾沾了点儿热气，仔细擦拭着送灵环，没好气地应着，“我不想多管闲事。”

“风暴来袭，相当猛烈，这是见多识广的我始料不及的。”小女孩轻轻捋着光溜溜的下巴，慢悠悠道：“那些过了三十岁的可怜虫就像是一个新的物种，破坏蛋壳城和谐社会的怪物，到处被追杀，你就不能当一回摩西么？”

“什么摩西摩东的，我没兴趣当救星！”桑桑猫擦好送灵环，放进箱子里，才走向窗边，看着秋风落叶的林子，冷言道：“让他走。”

“我的亲，别这样嘛，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受苦难折磨的人呐——”

“他们？哼！”桑桑猫扭头瞪着小女孩，“一群就知道醉生梦死的家伙，别和我相提并论！我家被人砸开，我爸被人带走的时候，他们除了围观和说闲话，还有什么？都给我滚！”

桑桑猫推开通向后台的过道门，又狠狠地合上，留下惊愕的小女孩，和一动也不敢动的瘦男孩。

这夜，桑桑猫没有杀人。

清早，大堂里多了几个陌生人，衣服都被抓得破烂，浑身血迹，诚惶诚恐。桑桑猫径直从他们走过。小女孩还瘫在沙发上，笑嘻嘻地看着桑桑猫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身后的瘦男孩仍旧目不斜视地做着按摩。

“让他们滚。”桑桑猫丢下话，重重地摔了走廊的门。

在失眠的夜，桑桑猫将送灵环塞进帆布包里出门，有时候在蛋壳城里晃荡，打听“九人会”的消息，有时候在林子里训练。骆铭尚在时，心情好时会默许她“偷看”送灵环的设计稿。夜阑人静，星光照耀，那些碎片如拼图般浮出记忆的湖面。

桑桑猫握住环边，十指紧扣按键。键中微针凸起，刺入指头，丝丝刺挠感蔓延开来，从脊椎直达头皮。合上眼，许多陌生的脸孔接连闪现。环中镂空处迸发拳头大小的光球，尔后，微弱得只有她能听见的嗡鸣从蛋壳城的方向传来。

苍蝇扇动翅膀的声响。

无处不在，静待召唤的苍蝇。

时近严冬，清晨的林子里雾气弥漫，冰冷入骨。桑桑猫玩得越来越溜，苍蝇就像是一群听话的孩子，随着她的意念，成群结队地飞舞变形。

成群结队的还有那些不期而至的人。任何时候，人一旦有了共同的厄运，必然形成小圈子。在三十而疫的小圈子里，“边际剧场是容身之所”的消息犹如苍蝇，无孔不入。

几天后，桑桑猫又带着疲倦和失望从城里回来。推开大门的一刻，她愣住了。大堂的地板被擦得干干净净，墙面被粉刷得焕然一新，窗户也被安上温暖可人的帘子。

不用问，都是小女孩招惹来的人干的。

“喜欢不？”小女孩在沙发上快活蹦跶，双眸比尚在天际的月牙还要弯曲。

桑桑猫轻轻放下送灵环。

小女孩跳下沙发，拉着桑桑猫的手走向剧场。

剧场里人头攒动，低语声此起彼伏。小女孩和桑桑猫走进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说话了，纷纷抬头看向二人。

桑桑猫的心轻了一点。她向来喜欢依据计划，做事按部就班，但是看着那一张张惶恐的脸，一双双虔诚的眼，又岂能死守原则？

在混乱的时世，原则不值一文。

剧场热了起来，桑桑猫的睡眠状况也有所好转。每天里总有几个小时，她能好好睡上一觉。

半夜三更，她从沉睡中惊醒。剧场门口一阵嘈杂。她循声跑去，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被小女孩堵在门外。随着小女孩的厉声指责，三十而疫的人们躁动不安，有几个强壮的家伙已经握紧拳头，蠢蠢欲动。

桑桑猫冲上前去，轻抚小女孩的小脑袋，递去“别着急”的眼神，又看了眼被堵在门外的齐立。

“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立向前一步，脸上挂着被月光点亮的淡然笑容。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齐立说道。

先回到几天前，尹力波去找罗冶的那个早晨。

罗潮领着尹力波走出升降机，往日喧闹的地下市场冷冷清清，只有长廊尽头的厨房里尚存一丝烟火气息。

尹力波步入厨房，罗冶正将热气腾腾的蒸笼提出。“先吃早饭吧。”他笑眯眯地说。

尹力波没有落座，杵在那儿，对晶莹诱人的虾饺也无动于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做点心？”

“没有死人，没有琥珀，买卖做不了，”罗冶夹起一只虾饺，轻轻咬开，吮吸汁液，满足地眯起眼，“但生活还得继续嘛。”

尹力波强忍焦急，静静地看着罗冶吃完一整笼虾饺。“快说，你叫我来干嘛？我有很多事要做！”

“有个更坏的消息。”罗冶慢悠悠地泡着热茶，“你知道本来除了‘九人会’的头儿，另外八个谁也认不全所有成员，但现在‘九人会’名单泄露了，他们的身份随时会落到城里那些对三十而疫喊杀喊打的暴徒手里。”

透过升腾的白雾，尹力波看清了那双不可置否的眼睛。

“我猜，你已经知道了是谁泄露的名单？”

罗冶不可置否道：“是一个叫齐立的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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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隐形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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