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主义运动（12）-八犬传新章-落幕与复出

2020-05-05 22:41 作者:猫与牛仔裤 0人读过 | 我要投稿

隐退之作-八犬传新章（1994）

八犬传新章的巨大反响并没有改变两人回家的念头。

我反而认为令整个事情增添了苦涩的色彩。

制作细节

可以分享给大家的事实：

桥本与宇都宫合作第三话，宇都宫演出分镜桥本作监；大平和汤浅合作第四话，大平演出分镜汤浅作监。

所以八犬传新章第四章的作画风格，是汤浅的领导；若是觉得演出和故事很出彩，那是大平的功劳。这是基本的认识，但两位主创都另外发表过意见。

先谈第三章。

对于桥本和宇都宫而言，这次他们一拍即合，准备把人物弄得相似一些，也就是宇都宫的个性人设。山形厚史（也是新章6话的作监）设计、奥田淳增改的美型人设，两人已经打算摆脱掉它。

宇都宫和桥本被制作人叫停了。

毕竟制作人的工作就是为了卖出作品要把控作品风格，宇都宫也理解自己职位的立场。

但宇都宫的追崇者们还是理解宇都宫的意图。例如参与原画的田中达之，曾表示把山形的人设改成了宇都宫风格，很努力地画。

采用实拍的意图

因为前期准备相同，桥本和大平汤浅一起，为动画亲自饰演角色模拟刀战，把分镜要画的内容演了一遍。

对于桥本而言：

从八犬传新章开始，自己表演需要制作的运动作为参考视频，体操或打斗等自己做不到的运动找相关视频成为桥本工作的常态。

桥本解释过，祈愿物语样片时没有做，是因为那里的创作意图是使用简单的线条和光影；而之后的工作，衣服褶皱和光影的运动太复杂，单凭想象自己画出来的画过于苍白，所以开始参考实拍。

此外，桥本谈及自己并非参考视频里的运动，而是参考物体在运动中的姿态如何。

我认为，桥本选择的侧重与宇都宫和迪士尼理论中对拖影的侧重不同有相似之处：宇都宫的理论注重运动的影像事实，桥本的话更符合迪士尼完全动画的理论，注重运动中的真实姿态。运动中的挤压和伸展，在两种理论中各有侧重。

在被问及参考实拍视频是不是八犬传新章的首创时，大平提起，在八犬传新章之前，田边可能已经做过实拍参考。

此处大平虽然用了猜测但强调了实拍参考是田边给予的启发。

作为演出家的大平，采用实拍是为了在此作中展现实拍电影的写实魅力，在镜头利用上构思新创意，也就是镜头语言。

对于汤浅而言，他属于运动作画的入门者，他认识到这次要做偏写实风格的画面和运动。他做实拍是为了学习画人物和运动、透视。也因此，汤浅发现大平对于参考视频一事并不上心。因为大平并非需要从视频学习作画，而是从中参考分镜和构图设计。

宇都宫将大平和桥本采用实拍参考的写实风格认为是完全动画追求者的技法，这技巧回到了东映长篇时期。

参考例：太阳王子霍尔斯（1969），大塚康生、宫崎骏和高畑勋拍下甩斧子的动作为动画里很长的镜头作参考。

这种追寻影像真实的理解和宇都宫非常契合，他认为大平和桥本的创意是增加写实感的新方向：凭借想象，只能意识到运动的合理性方面；但是看了演出的视频，才发现实际的运动里有好多意想不到的动作。理性地推想是运动合理性的主体，但视频真实的无意识动作使运动更显韵律感，把这些放进动画里会更加写实。

再到第四章，大平和汤浅的情况。

大平不把人设表当回事。

据汤浅说，大平交给他人设表时同时交代，汤浅自行改变一些也不要紧。

更甚，大平亲自作画工作时，发现自己的工作台看不见人设表后自己重画了一份，而且没有跟汤浅商量，称不想影响汤浅的想法；

汤浅是第一次画写实的作品，之前都是画例如樱桃小丸子的漫画风格的角色和有限动画，他相当努力地从实拍视频学习。汤浅自认不合格，与制作方关系也不好，称连制作方也不信任一个来自樱桃小丸子的作监。

这在正常的现场就是作画崩坏的温床。

进入分镜工作后，汤浅才发现，大平的故事板和分镜中有大量东西在运动，草木、人物、建筑物，而自己出自芝山努体系，做有限动画、就连角色很多时候都不会动的动画。“动画还可以这样动个不停的？”汤浅惊呼文化冲击；再看到这种美型的人设，这根本没法按分镜动起来。

最后的角色样貌出现相似，大平也完全接受。

作监工作，汤浅做了3/4，得到了桥本和大平的帮助。

原画的绘柄修正，变成了汤浅和大平一人一半，汤浅几次访谈中表示修正工作火急火燎变得一团糟。

因为日程问题，制作现场的种种状况相累积，变成了万策尽矣的情况，本作的画面表现才变得如此突出，这点是大平和汤浅都承认的。

从制作细节中我得到的体悟：桥本和田边都很倾向于参考视频，大平和宇都宫、矶偏好推想。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证明采用何种技术（参考实拍）不是造成他们的工作和风格区别的主要因素。
尽管技术与风格或艺术追求有种种联系，但它们是两个方面的话题。不能直观地得出，参考视频就会很表现新潮、或是非常写实。

对作画段落的推荐和解说

这个多角度回放，在实拍是常见的加重情绪展现的演出。动画里这么做一般都是脑袋坏掉了，这可是要重画一遍。60年代东映确实这么做过，但70年代伟大的出崎统发明了同样的画面重复拍三次这种演出代替多角度回放，达到同样的演出效果。

雨中打斗，日式动画里一个里程碑式的段落。大平对森田宏幸下过指示，这里就是要画丑，鼻水和雨水不停滴答下来。

丰富地模拟镜头调度：镜头拉近从到望远的透视变化、跟随镜头、旋转镜头。

大平负责的作画，镜头的摇晃非常厉害。先锋派电影里，采用手持摄影常见这样的演出，表达人物内心的动摇和焦虑。

桥本负责的片段，镜头的跟随渲染急迫紧张的情绪，可以在罗生门中看到类似的演出。

电影风格的写实，体现了演出家大平的现实主义追求：华丽刀战和美型演员是虚假的，刀剑打斗只有血腥、肮脏、丑陋，还有本片最突出的泥泞般的现实。

同时强调镜头的存在，以此增加写实感。这是八犬传新章的新发明，对此后的动作戏设计都处在先驱和指导位置。

回顾与评价

中村丰和西尾铁也都说过用作画表现镜头晃动很流行，那是从大平汤浅他们的八犬传开始的。
看到大平和汤浅的第四章完成后，宇都宫大为懊悔，他认为同样的思路和表现，自己和桥本被制作人拦下了，大平和汤浅却通过了；宇都宫感觉在同样的限制下，大平保护了汤浅的风格，但自己在坚持自己和桥本的创作理念的骨气上比不过大平，是自己的能力不足。
宇都宫所不知道的是，大平已经决定退出动画界了，对AIC的制作人才如此出言不逊。
大平在回归后的采访中表示对制作人的抱歉。
八犬传新章第三话，西尾铁也田中达之都奔着宇都宫来了，桥本称这是个性派大集结。
他们都认识到桥本和宇都宫在同一个方向性上的相似，用桥本自己的话说：演技上没有不同，但画面上完善了宇都宫的设计。
西尾评价说，桥本的线条表现更生动。
桥本敬史是我看过的动画人里对宇都宫没有大谈其影响的人，他评价桥本比宇都宫相似但更显著的表现力。
对于西尾和桥本敬史的认识，我有类似的看法：桥本和田边在线条的表现力上出奇卓越，论运动画面的生命力，在所有谈到或即将谈论的原画中他们是最好的；其中的造诣看辉夜姬物语就可以。这里为桥本提供90年代的例子：

评价与直接回应

小黑祐一郎和井上俊之做出了作为作画爱好者一方很有代表性的评价和猜想，大平和汤浅都做出了相对回应。

写实与表现
尽管有大平表示出展现实拍的写实魅力，和基于实拍电影的镜头演出，但在巨大的反响当中，本作的画面魅力是突出的。小黑做出了一个猜想，从八犬传的追求写实，八犬传新章中对表现的追求更强，是以画面表现作为要点征服观众的作品。
我的理解是，运动、动起来的画是动画表现的载体；而线条、笔触和色彩构图等是表现的形式。现今的意义里，这种对形式的打破已经很明显了，比方说炭笔特效、马克笔特效、铅笔画的场景、少年故事里不清线保留原画粗糙线条的轮廓、超自然九人组里线条粗细不均的轮廓线等等，举例中的一些表现形式比运动本身给观众的印象更深。
这在新章里已经很明显，有些抖动的线条、甚至锯齿状的线条，加上有时极度走形的人物轮廓。这种形式上的突破是否是本作的追求之一？
大平的回答是否定的，并将表现的突出归功于汤浅：即使是没有演出意图的平淡场景，汤浅的意图都很清晰，利用有张有弛的运动进行描绘，这是大平意料之外的。大平仍在犹豫这样的表现自己是否喜欢，所以更谈不上了解这是如何做到的。
我个人还想补充一点看法，大平采访时暧昧的说法，实际上当时是不喜欢突出形式上的表现。这种追求在大平追崇金田流时就已经风靡一时了。年轻的原画喜欢在画面上突出自我有一种取巧的成分：大家认真画角色，你突然画得不像，你就突出了；像山下那样，给角色加上特效风格的装饰性阴影、或是采用与别人粗细不同的线条；确实突出了，但并非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宫崎最初评价金田的作画是邪道，就有讽刺金田的意思，所以金田用完全符合画面风格但仍属于自身独特韵律感的作画在风之谷为自己正名了。
大平受田边影响后，这种在画面表现上克制和淡薄，但选择在运动姿态提炼上苦心雕琢的意图成为了骨董屋和祈愿物语的作画指导方向。与之前的与众不同相比，大平和田边在运动刻画上寻求突破有一种我们的不同别人模仿不来的骄傲。

但汤浅在回应其他问题时谈到了他对画面表现的看法。汤浅在回应新章是否是汤浅施与影响造就的作品时说：这对我而言是一次学习，我将其视为大平的工作。
对于新章的巨大反响，汤浅表示是大平出的力更大，如果换一个更称职的作监结果会更好。因为被制作方质疑，汤浅和制作人的关系也很僵，制作现场的混乱也确实存在，这样的作画上的工作成果是汤浅不愿细谈的。
汤浅还另外表示过对大平作画上的敬意。运动的构成不仅仅演绎在实拍视频里，还有动画式的走形，也就是说那样新颖的画面有大平独到的安排在内；而且，仅仅模仿实拍没有办法画出大平那样的画。
汤浅招牌式的透视作画
由于在蜡笔小新里涉及运动镜头作画和透视变化作画的杰出作画工作，汤浅被认为是在空间感上具有敏锐品味。考虑到八犬传新章中的镜头运动设计，爱好者都好奇，虽然知道大平设计了分镜，但最后镜头运动的表现，是汤浅、还是大平的影响更大？在镜头设计阶段，汤浅是否就已经产生了影响？

汤浅的回答令井上非常吃惊。总结汤浅的意思：虽然透视和广角在大学里学过，但是一次也没有使用过。第一次在大平的故事版里看到广角：横列的角色靠近画面边缘倾斜了，感觉到了文化冲击——这些名词从概念变成了实际的技术，原来在动画里用得到，这是第一次。这是大平的设计。

同样的问题，小黑又问了大平。

大平则说这是两人的共识。毕竟大平最讨厌平面平行的画，非常喜欢带透视关系的构图，根源是山下将仁。这时小黑才说出汤浅的看法，大平则认为汤浅是美大生可能只是谦逊，一番讨论后还是赞扬了汤浅。

轶事和趣闻

添油加醋环节

制作现场外传来指示说汤浅负责的这种画行不通，这可能戳到了大平在祈愿物语作为作监被拿下的痛处，所以大平作为导演，对汤浅的作风不是完全理解，但比起站在制作人一边还是愿意保护汤浅的意图。
大平称如果汤浅不行就是我不行，要么就把我一起赶走。你们就是要卖角色吗？
这句话可能当时很难听了，制作人硬顶回去说就是卖角色。
小黑问大平的画风是不是在八犬传新章确定下来的。
从如今往回推，我们也把大平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风格的起源归到八犬传新章上，我可以理解小黑提问的意图。
但大平当时相当尴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他顾左右而言他：我之后隐退了一次。
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的潜台词是：这种风格我理解不了，选择了退出，怎么成我的画风了？
小黑还没领悟过来，继续问：那是不是说明在八犬传新章一度燃尽了？
这回大平都憋不住了：才不是燃尽了呢（苦笑）
小黑：抱歉。换句话是一种落下帷幕的感觉吗？
大平：（叹）可以这么说吧。

充满了温馨的空气，我个人看到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本节总结

八犬传新章大获成功，大平和汤浅成为新写实主义的新领头人。这样的结果大平接受不了，他离开业界六年，桥本离开业界一年。
展现镜头透视的魅力，镜头晃动的紧张感，成为动作作画中另一个标准范式。但大平品尝到了宇都宫作为先驱者的苦涩滋味，他的成就也与宇都宫相当：
试图在祈愿物语修饰不着痕迹的运动风格，但最终八犬传肆意彰显的笔触表现大获成功，这一部分是他的失败；但镜头演出融入作画中，是大平的意图；他是成功的先行者，堪称伟大。

我把桥本对新章4话的评价放在最后：

第四章对于大平来说太粗糙了，时间太短大平力有不逮，表现上的、画面上的很多东西都没有完成。对于大平而言，他做到的事与他的理想产生了微妙的偏差，他的心乱影响到了我。我们都回老家了。

伟大友谊-桥本晋治与田边修

大平的回归离不开桥本，桥本的回归离不开田边修。要不是有这样伟大的友情，我们今天没有机会看到大平桥本以名字为风格代言的不朽成就。

桥本接到工作，回过头都会请大平搭把手，遗迹守护者（1998）和青之六号（1998）大平都没有表记，因为桥本负责的镜头大平私下帮忙来画。都是桥本广而告之，直到大平改变念头宣布回归。

桥本本来做完遗迹守护者就准备回家，但田边又请他制作我的邻居山田君（1999）。

东京还是有好环境在，在全世界都期待着日式风格的流行人物造型和约定俗成的模式，还有高畑勋在表示日式动画不会固守常规。近藤喜文溘然离世对两位大师是剜心之痛，但高畑勋再次振作起来找到了田边修。继岁月的童话（1991）和近藤一起追寻写实的巅峰之后，我的邻居山田君（1999）同样是写实，但方向调转了一百八十度，完全的扁平化，人物就像在纸上，而且是全数码流程；田边修作为高畑处理剧本分镜LO的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