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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岁农民工的双面人生:身体在搬砖,灵魂在歌唱

2022-09-16 11:22 作者:We我们工作室  | 我要投稿


每当夜幕降临,叶小扬都准时紧抱着吉他,站在杂乱无章的工地上,打开手机,开始唱歌。视频里,他面容黝黑,衣服上挂着斑斑污泥,然而歌声却自由自在,仿佛是一条清澈干净的河。


叶小扬是一名歌手,也是一名建筑工人。


作为和平县第一个登上央视舞台的农民工,他从十几岁开始,一直坚持着唱歌。有网友评价他:手里拿着的是梦想,身上穿着的是生活。生活虽然充满了无奈和挫折,但也正因为这样,怀揣梦想才变得更加珍贵。


真的爱你         


2020年11月,高大宽阔的电视演播厅里渐渐鸦雀无声,48岁的叶小扬正孤零零地站在圆形舞台上。周围灯光五彩斑斓的,一道金灿灿的光芒正从他头顶上方直直倾泻下来,洒落在那件黑色漆皮夹克上,顿时叶小扬全身上下银光闪闪。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中央电视台,心中略显忐忑。周围十几台摄像机直勾勾地凝视过来,而他则一动不动,低垂着头,目光游离在自己的指尖,一双手抱紧了木吉他。


直到前奏响起,指尖轻弹,一声清脆的吉他声勾出了第一个音符,他才猛然抬起头来,眼眶中闪闪发亮,伴随着沙哑的嗓音,双指仿佛在琴弦上跳起了熟练地探戈,在铿锵有力的节奏里,渐渐挺起了胸,身姿微微摇曳。直到一百秒后,音乐声戛然而止,他才重又恢复常态,嘴角上露出一抹憨憨的笑。


那天曲目是Beyond的一首《真的爱你》,叶小扬唱过无数次,是他的拿手曲目。后来很多网友评价说:唱得太好了,简直和黄家驹一模一样。叶小扬就说:“那是当然的啦。”他自称“工地吉他男神”,或者,更直接一点——“工地黄家驹”。


叶小扬是名歌手,也是一名建筑工人,事实上,在来到央视舞台的头两天里,他仍需要去工地上忙碌。那几天正做屋面防水,他一早站在楼顶,手上的滚刷沾满建筑涂料,像是一根长长的鹅毛笔,走一步,就在脚下画出一条乌青的色彩,四周随之漂浮起了一股刺鼻味道。这是建筑材料独有的气味,叶小扬早就习惯了,默默弯着腰,只偶尔暂停几秒,挺起身,右手用力锤一锤脊背。这活很累人,不用太久,全身上下就变得湿湿嗒嗒的,如同刚泡过水。


直到放工以后,才拥有一点点随心所欲的时间。他吃过饭,抱起吉他,打开快手,对着手机唱上几曲粤语老歌。视频里的他永远戴着一顶橙黄色的安全帽,穿着军绿色破胶鞋,伫立在一片碎瓦颓垣之间,声嘶力竭地喊着:“兄弟们,晚上好,下面给你们带来一首经典歌曲。”黝黑的面容配上一嘴拗口广谱,让这个男人看起来多少带着一点滑稽色彩。


但唱歌其实是一件挺严肃的事情。右脚开始不自觉地打起拍子,每一个字都要唱得很认真,他自弹自唱,充满磁性的声音仿佛湍流的溪一样,波澜不惊的水面里,时而忽然就翻滚出一两朵浪花。他有时唱李克勤,有时唱朴树,也唱《光辉岁月》和《海阔天空》,情到深处时,自然而然会半闭着双眼,迷离的目光里慢慢浮现出半醉半醒的神情。那时工棚里的白炽灯像极了温柔的月光,在水泥砖上照出一道落寞的影子。


不过哪怕上过了央视,现实生活依旧没什么改变。


脱下漂亮的演出服,叶小扬还是不得不回归工地,继续过着一个农民工的日子。他依旧弹琴唱歌,也偶尔会为视频不能上热门发愁,不过比起从前,现在再唱起歌来,他的神态间多了不少恬静和释然。叶小扬说通过这次经历,他至少已经证明了自己,现在音乐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到底能不能做出成绩来,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一无所有         


叶小扬肯定算不上一个成功人士。他出生在广东省河源市和平县,在很多外省人的印象里,“广东”两个字代表了富庶繁华,然而这样的生活其实只属于遥远的珠三角,从来是和叶小扬家乡无关的。


叶小扬所在的粤北,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地带。在他儿时记忆中,小小的县城犹如一所走不出去的迷宫,重重高山连绵曲折,一直延续到几十里之外,困住了这座小城,也困住了小城中的人们。


家里没有电话,没有电视,电也没有。每个夜晚,小小的火苗在煤油灯上跳了一下,黑暗中就闪烁出一枚橘黄色的光斑。一股淡淡的煤油香味慢慢在房间中弥漫,这味道就成了叶小扬脑海中最深刻的印象。


为了赚钱,大哥大姐都去山外打工了,到了小学六年级,连父母也一起离开了,留在家乡陪着他的只剩下了二姐。然而二姐也有工作要忙,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家中其实只有叶小扬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发呆,唯一的乐趣只有听广播——每天傍晚坐在院中,守到镇子上的喇叭声响起来,听着广播员几声咳嗽后,山外的新闻就开始在山间回响。运气好的时候,能在结尾听到一两首热热闹闹的老歌。


精神生活匮乏的时代,听到什么,他就学什么。电流声在喇叭里沙沙作响,偶尔传来一两声刺耳的啸叫,因此广播里的歌声常常断断续续,听不清时,就只能靠猜,一边猜,一边心里做着记录。不经意间,他的心中就填满了密密麻麻的歌词,孤单寂寞的岁月也因为这些老歌,生出了一点明亮的光。


而等到他第一次听到流行音乐,已经到了八十年代末了。十五岁那年,他在音乐课上第一次听到了范琳琳的《我热恋的故乡》,这首狂野的西北风音乐如同一双粗壮的手,瞬间就紧紧捏住了他的心脏。


原来世界不仅只有和平县,高耸入云的九连山外,还存在着不一样的喧嚣。


从此叶小扬开始疯狂地迷上了流行音乐,找到什么就听什么。他说自己尤其喜欢崔健的《一无所有》,那些充满力量的声音,仿佛一记重拳,一下就捶得他神情恍惚起来。


可惜,和平县太小,来不了崔健这样的大明星。能见到的,只有来做下乡演出的摇滚乐队。嵌满铆钉的黑皮夹克,霹雳舞,披肩长发,还有电吉他跟架子鼓,仿佛一团篝火,在大山深处噼里啪啦地燃烧。第一次亲眼目睹了摇滚的狂躁与震撼后,叶小扬异常兴奋地评价说,这些人不光是歌手,还是诗人。


可惜在学校的眼中,这些诗人流里流气的,更像“流氓”。学校很快禁止学生再看演出,但是叶小扬偏偏一定要去,就算逃课也一定要去。校长堵在学校门口抓他,藏着教室外抓他,抓了几次,最后终于无可奈何地表示,叶小扬,你可真是无药可救。


心中的狂热最终换来了一次校内处分,这让叶小扬彻底安稳了一阵子,然而他说,自己并不后悔。


如果说流行乐像是一根火柴,点燃了叶小扬对音乐的热爱,那吉他便是一把钥匙,帮着他轻轻推开了音乐殿堂的门。


高一暑假前,音乐老师做课外班招生,一个学生抱着吉他当众表演,清脆的音符在琴弦上飞扬而出,凑成了一首齐秦的《外面的世界》。叶小扬站在人群中,紧盯着对方手指纷飞,心中除了羡慕他的自信,也羡慕他的潇洒。


当天晚上,叶小扬就托姐姐借来了一把吉他,窝在家里来来回回摆弄,学着海报上的明星,先摆出一个姿势,然后胡乱地在琴弦上用力一扫。琴弦“轰隆”一下,发出一声共鸣,尾音盘旋在房间里,久久不能消散。他乐此不疲地试了几次,怎么看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帅气。


见他实在喜欢,哥哥姐姐们凑了三十块钱,给他报名了吉他培训班。


吉他班只有两个月,老师从最基础的课程开始教授,至于课时之外,只能自学。于是整整一个夏天,叶小扬的生活处于两点一线:在学校里面上完吉他课,立马飞奔回家,抱着木吉他,在断断续续的琴声里,一门心思钻研。就这样从早到晚,直到手腕酸痛。


叶小扬常说,自己那时练琴练到了走火入魔,白天练,晚上练,甚至做梦的时候,梦里也在练。


他进步神速,到暑假结束时,那把吉他已经被他弹得游刃有余,随之而来的,还有指尖上一层薄薄的茧。启蒙老师一直夸叶小扬是天才,不仅仅有天赋,而且还特别能吃苦。到了第二年夏天,吉他班又一次招生,老师特意让叶小扬坐在教学楼前,由他轻轻唱起了那首《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三十年后,叶小扬再一次遇见了启蒙老师,那时他的皮肤已经松弛,岁月在额头上划下了一道道深刻的沟壑,当略带沙哑的嗓音又一次唱起这首旋律,歌声中平添出了许多惹人伤感的苍凉味道。他说这首歌对自己意义十分重大。歌词里许多曾经不明白的,后来,他全都弄明白了。


而在叶小扬还没弄明白的日子里,吃饭、睡觉、唱歌,就是每天生活的全部。


班级活动是必不缺席的,每每手指与琴弦若即若离地触碰,仿佛情人间的吻。他悠然地唱,次次换来掌声如潮。


不少学生慕名拜师,然而可学琴是个苦差事。在日复一日的枯燥中,能够耐得住寂寞的,最后依然只有叶小扬一个人。

叶小扬(右)在高中学校联欢会表演

好在这份坚持没有白费,毕业前夕,学校选中他去参加文艺表演。那一天的文化馆礼堂座无虚席,灯光如同一串灿烂的花火,带来了一点儿似幻似真的晕眩感。迎着四五百人的目光,叶小扬抱着吉他,稳稳走上舞台,立正,致意,坐下,气定神闲地轻轻吹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激荡。


接下来的表演水到渠成。他一口气唱了两首歌,一首《站台》,一首《真的爱你》。琴声平息,掌声在大厅内刹那间如暴雨般袭来,追在他的身后,一直追着他离开。走过副台时,叶小扬特意在阶梯上逗留了几秒,回首,聆听,一直到喧嚣渐渐落幕,心中伴随着自豪,骄傲,以及一点点怅然若失的情绪。


那一天梦想仿佛触手可及,可是梦想又仿佛远在天边。


 外面的世界        


后来那把吉他一直陪伴着叶小扬,从高中弹到了技校,时光仿佛是口中那句歌词——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一晃就到了1996年,那一年,他正式毕业,面临着一个选择。


或许压根谈不上有什么选择的。歌词中的理想是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而现实却是横在梦想前的一道坎儿——学唱歌需要花钱,做歌星也需要花钱。叶小扬家里并不富裕,母亲务农,一共姐弟四个,小时候,六口人的生活全倚赖着爸爸一个人的收入,虽不至于要饿肚子,可生活也仅仅是不饿肚子。


几个孩子能长大成人,已经耗尽了父母的全部气力。还能继续支持他唱歌的只有自己的一腔热血,可惜热血最不值钱。没有钱,梦想就注定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为了赚钱生存,他不得不背起行囊走进工地,成为了一名农民工。  


那所建筑工地位于惠州城市边缘,围了一群栅栏,被钢筋和混凝土塞得满满当当的,从早到晚纷飞着令人泪流不止的尘沙。那时为了赚钱,叶小扬什么活都干。一开始帮着买菜做饭,后来开始搬砖,也兼职做过一阵子保安。头上那顶塑料安全帽像个不透气的蜗牛壳,戴久了,汗水顺着头皮不停淌过额角,起初他总要下意识的擦拭,后来习惯了,也就渐渐无所谓了。


真正难以忍受的,其实是孤独。


工地远离了市区,也远离了人烟,每天除了日复一日的劳作,见不到几个陌生人的。他很少出门,反正出门也一样,荒郊野岭间根本找不到公交,出行只能依靠单车,或者干脆走路,在空空荡荡的柏油路上孑孑走上七八公里,走到自己精疲力竭了,才可以将将摸到城市边缘。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叶小扬更像个原地打转的陀螺,在互联网和手机还未普及的九十年代,干活,睡觉,周而复始,日子麻木而重复,生活形同坐牢。


唯有偶尔弹起吉他,他才会稍稍感觉一点点解脱。那把吉他成了痛苦生活中的一点点甜。只要垒上几块砖头,静静坐在钨丝灯下,指下的和弦仿佛水墨油彩,在静悄悄的黑夜里,渐渐晕开了一团浅浅的颜色。从前叶小扬很享受别人的目光,但现在这些一点儿也不重要了,就算没有人喝彩他也会弹,琴声像是温柔的风,吹着吹着,心中郁结就渐渐消散,自己仿佛成了一片宁静的云。

可惜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多。工作太累,常常累到连端起吉他的力气都没有,一下工,便失去了任何欲望,他只希望着可以倒头就睡。李宗盛在《凡人歌》里写道: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这样子劳苦了几年,叶小扬考取了建造师,刚刚慢慢有了一点点积蓄,结婚、生子,人生大事又接踵而至,经济问题仿佛悬浮在脊梁上的一座山,逼迫着他不敢幻想,日子只剩下了不分昼夜的忙碌。


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把吉被他锁在了柜中,不知不觉之间失去光泽,覆满了尘埃。后来的十几年,叶小扬几乎没有再去碰过一下琴弦,曾经心中的那团旺盛火苗越来越小,终于有一天,彻底熄灭在现实中了。


不再犹豫         


不弹琴的日子里,叶小扬的目标只剩下赚钱。父母老去需要钱,孩子尚小也需要钱,他被夹在中间,像是一根压瘪的弹簧,身上一股力气时时刻刻不敢松懈。工地上的劳作没日没夜,很快那双手上就布满了老茧,脸上皮肤也粗糙得像被砂纸蹂躏过一样。


他很爱家,可是总要离家,一个礼拜才能从工地回来一次。回不来的日子里,思念就变成了电话中的反复唠叨,他抱着电话,对着窗户上的一轮明月,喋喋不休地跟老婆讲着生活怎么样,孩子学习怎么样,老人身体怎么样。聊来聊去,最后唯独忘了聊一聊自己。抬头望去,明月好像一叶舟,在云间忽隐忽现,他的心情也跟着升起来,落下去。


在这些起伏忘我的岁月里,生活极少给叶小扬一个痛快唱歌的机会。唯一一次是购物中心举办唱歌比赛,他自告奋勇站上舞台,对着台下的人流,娴熟地拾起麦克风。记忆中的旋律慢慢浮现,那一首老歌稳稳当当,最终帮他赢得了满场喝彩,以及头等奖:一台全自动洗衣机。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叶小扬最大的感触是过瘾。万众瞩目的感觉很让人兴奋,只是工作之后,这样的时刻从来不多。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一旦闲下来,叶小扬总要借口走出工地,这里看一看,那里看一看,只盼望着还能再给自己找一次比赛的机会。


然而这样的机会注定凤毛麟角,于是小小的欲望只能一直埋在心中。直到2017年,他决定重新弹起琴弦了。


重新弹吉他,也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很辛苦,工地上的收入总不够花,他想起了弹琴的日子,期待着可以授课贴补家用。于是便翻箱倒柜,找寻出了那把遗忘多年的吉他,在面板轻轻上一吹,就扬起了无数尘埃。那张柠檬黄的琴箱仍然明亮,依稀可见当年贴纸留下的痕迹,手指节轻悄悄地在面板扣几下,几声厚重的回声传来,好像几枚小小的石头,顿时让他的心湖上荡出一片涟漪。


第一次上课只有几个学生,他端着琴,盘坐在门外,从简单的构造、乐理教起,讲累了,便自娱自乐地弹一弹。虽然岁月让那双手上布满了老茧,但好在指尖灵活依旧,仿佛翩翩起舞的蝶,在六根琴弦上轻盈地飞起,落下,记忆中的感觉也随着这只蝴蝶扇了扇翅膀,飘飘然然飞了回来。邻居说你唱得可真好听。他问好在哪呢?邻居就说声音好听,有一种历久弥新的沧桑。


邻居鼓励着他去快手上做短视频,可以让更多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叶小扬十分动心,学起了录制、上传,从此就变成了快手上的“工地吉他男神”,每日放工以后,支起手机,站在建筑工地上的沙土坡前,或者找几个沙袋当板凳,大大咧咧地坐下。那件短衫上常年沾满汗渍,偶尔敞开了几枚扣子,露出胸前黝黑结实的肌肉。唯一不变的是安全帽,唱歌时他戴着,聊天时他也戴着。这是他故意保留的形象,一方面为了真实,但更重要的,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出名,因为听说出名可以赚钱,赚钱能够让家人过上好生活。这种想法虽然庸俗,但至少让梦想有了存在的理由。


可出名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深思熟虑准备好了歌曲,等到满怀期待开始直播,结果却往往是无人问津。第一次直播时,面对着零零星星的七八个人观众,叶小扬卖力地唱了一个小时,唱到喉咙肿痛,却在留言板上见到不到一个标点符号。他对着屏幕喊话:大家点歌啊,结果不光没得到回应,还跑掉到了两个人。这让他一度十分沮丧,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人会来听自己唱,只不过渐渐的,后来他也就不再去纠结这些了。他说,反正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唱歌而已,那就继续唱吧。


直到一年以后,好运才在不经意之间降临在了头顶。一首《海阔天空》登上了快手热门视频,一百多万的播放量,让叶小扬一下就火了起来。第一次收获上千条评论,他细细读着,害怕漏过了任何一个细节。不少网友在夸赞高手在民间,称他唱歌真的好,认真唱歌的样子也真的好。不过最让叶小扬感动的还是这样一句话——手里拿着的是梦想,身上穿着的是生活。第一次读到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忽然惆怅了一下。


有了名气以后,再去做直播就格外容易了。不少网友慕名而来,屏幕上的发言让人目不暇接,这场景反而让叶小扬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默默无闻了这么久,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慷慨激昂的话,那不如就干脆直接唱吧,一连十几首歌,全是记忆深处的青春岁月,林子祥、谭咏麟、黄家驹,最后是四大天王。这样唱歌的感觉很像是一场缠绵许久的热吻,刺激,过瘾,不知疲惫。更大的惊喜是,还有收入。他虽然不善言辞,总也学不会讨赏,但这一场下来,多多少少还是能够赚到一些,尽管只有四百来块,但叶小扬说,他已经感觉很满足了。


张爱玲在《半生缘》里写道:人到中年的男人,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生活的感觉正如每天都要打交道的石灰粉,日积月累地沾在皮肤上,悄无声息地,就腐蚀出来一阵淡淡的痛楚。叶小扬不敢再对现实有什么太多奢求,他说唱歌就是唱歌,能赚一点钱,那已经算是梦想成真了。


2020年的秋天,最大的一个梦想也终于实现:他应邀来到央视,登上了《黄金一百秒》舞台。望着近在咫尺的主持人和工作人员,翻墙去听摇滚乐的日子仿佛还是昨天,曾经叶小扬无比渴望自己有一天能到北京看一场表演,而如今自己成了这场表演的主角,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许多失联多年的朋友们一眼就在电视上认出了他,一时间,家里电话声连绵不绝,忙着约饭,忙着叙旧,让习惯了平淡生活的叶小扬很是手忙脚乱,不过他说,这种感觉终归还是开心的,尤其自己又见到了一次启蒙老师,那时他们已经失联将近三十年了。


很多朋友说,叶小扬出名了,是和平县的骄傲。不过风光过后的现实,依然是工地和柴米油盐,就算有了名气,他该去搬砖依然还是要去搬砖,他该为生计奔波依然还是要为生计奔波。橘黄色的安全帽依旧如同一个蜗牛的壳,沉甸甸地扣在叶小扬的头顶上,走到哪里就要戴到哪里。

有段时间,网络上出现了不少对叶小扬身份的质疑,不少人怀疑他是专业歌手。有人发来私信,说他既然不是农民工,又何必要打扮成农民工的样子?还有人直接讽刺他是包装出来的产物,哪有农民工会弹吉他,哪有农民工会唱歌的?一开始叶小扬很气愤,与对方大吵一架,他说:“自己就是农民工,凭什么农民工就不能玩音乐了?凭什么农民工就低人一等了?”不过慢慢地,他也开始学会了无视这些声音,他想反正无论怎么解释,最后总会有人不满意,那不如继续心无旁贷地弹琴唱歌,做自己就好了。


除了唱歌,叶小扬现在也会专门录制授课视频,给粉丝讲解如何自学吉他。视频里他一反常态,站得笔直,工棚的铁皮墙当做了黑板,捡来的白色木棍做成教鞭,一举一动表情严肃,只有那一口标志性的广谱依然带着点儿熟悉的味道。


这些视频花了他很多精力,可是发布出来后,留言只有个位数。叶小扬却不那么在乎了,他淡定地说自己依然会坚持下去。他说有几个粉丝一直在看的,哪怕到最后只有一个人跟着自己学会吉他,那这场努力也就有了价值。


这样的想法让叶小扬心中经常怀着一种使命感:既然音乐已经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了,那自己就有必要给别人留下一点什么。他十分喜欢Beyond的那首《不再犹豫》,尤其那一句歌词:“自信打不死的心态活到老。”只要还能够玩得动,他说,自己就一定会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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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渔

编辑:裴大哥 | 丑橘

图片:工地吉他男神(快手ID:Yei13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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