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论《安娜-保罗大妈也写诗》
阅读胡续冬的诗,半夜里能笑出猪叫声。
与此同时,你还能边笑边赞叹这哥们儿咋这么深刻,他的语词明明那么粗浅简陋,明明那么不像诗歌,明明那么庸俗浮夸煽情……但你要真这么认为的话,你还真是狗眼看人低了,虽然他长得确实也不高,但他的深刻程度,足以让你主动为他拔高两米。
胡续冬的诗有时不到最后一句,你不知道它的含义,而到了最后一句,你就会原谅他写作中的阴谋诡计,而这恰恰就是为了颠覆你自以为是的惯性认知。好比你摸着黑、骂着娘走泥洼,溅了满身污泥,却忽然一仰头就看到漫天的星光璀璨,瞬间给惊喜得哑然失措。胡续冬很擅长牵着你的鼻子走,因为你总是自负地踏进他的圈套还不自知,你一边读他一边骂他,但到了结尾,你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神清倍爽。
比如这首《安娜-宝拉大妈也写诗》,你看前面的诗行,一方面觉得胡续冬这诗歌写得太炫技,用词夸张不说,还有刻意丑化安娜宝拉大妈之嫌,但越往后看,你越喜欢活泼生动的宝拉大妈。如果形象雄壮彪悍、行为粗鲁不羁、言语粗俗低下的安娜-宝拉大妈都会写诗,那全世界就没有谁不能写诗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继续读,你会发现胡续冬是以一种喜剧的方式,在为安娜-宝拉大妈辩护。确切的说,为一切潜在的诗人辩护,他不仅要打破人们对诗人的刻板印象,还要说每个人都可能是诗人,诗人的形象与其写出的诗歌没有必然关联,粗犷的人可以写出婉约的诗,婉约的人也可以写出奔放的诗。并不是职业性的诗人才是诗人,并非得到诗人推举的诗人才是诗人;并非举止文雅、性格温和的人才写诗,写诗不是少数人的权利,而是所有人的权利。
胡续冬这首诗歌,粗看很大男子主义,细看却有些女权主义,他通过塑造安娜宝拉大妈这一诗人形象,来告诉我们诗人不拘形象,不拘性别,不拘教育程度,不拘身世背景,不拘情感盈亏,不拘创作场合……胡续冬的诗歌经常在结尾爆现金句,令你拍手称赞,似乎前面的雾霾路障,都是为了衬托这最后的璀璨。
胡续冬一定得到了拉伯雷的真传,否则不可能在塑造形象层面这么令人想起卡冈都亚和庞大固埃,安娜-保罗大妈虽然一顿饭吃不下数百只鸡鸭鹅,喝不下150桶牛奶白兰地,但像大西洋一样汹涌的她,拥有两团巴西一样的胸脯、似一片南美一般的臀部,的确给人以难以磨灭的形象。正是这样一个形象,最后巧妙地与才华横溢的诗人形象相重叠,这令你不得不惊叹胡续冬强大的联想能力。胡续冬激发了我想再看一遍拉伯雷小说《巨人传》和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的冲动,而阅读的意义不就在于无限生成的阅读欲望和不断求知的追索么?
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
胡续冬
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
她叼着玉米壳卷的土烟,把厚厚的一本诗集
砸给我,说:“看看老娘我写的诗。”
这是真的,我学生若泽的母亲、
胸前两团巴西、臀后一片南美、满肚子的啤酒
像大西洋一样汹涌的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
第一次见面那天,她像老鹰捉小鸡一样
把我拎起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她写诗。
她满口“鸡巴”向我致意、张开棕榈大手
揉我的脸、伸出大麻舌头舔我惊慌的耳朵的时候,
我不知道她写诗。所有的人,包括
她的儿子若泽和儿媳吉赛莉,都说她是
老花痴,没有人告诉我她写诗。若泽说:
“放下我的老师吧,我亲爱的老花痴。”
她就撂下了我,继续口吐“鸡巴”,去拎
另外的小鸡。我看着她酒后依然魁梧得
能把一头雄牛撞死的背影,怎么都不会想到
她也写诗。就是在今天、在安娜·保拉大妈
格外安静的今天,我也想不到她写诗。
我跟着若泽走进家门、侧目瞥见
她四仰八叉躺在泳池旁边抽烟的时候,想不到
她写诗;我在客厅里撞见一个梳着
鲍勃·马力辫子的肌肉男、吉赛莉告诉我那是她婆婆
昨晚的男朋友的时候,我更是打死都没想到
每天都有肌肉男的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
千真万确,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凭什么
打嗝、放屁的安娜·保拉大妈不可以写
不打嗝、不放屁的女诗人的诗?我一页一页地翻着
安娜·保拉大妈的诗集。没错,安娜·保拉大妈
的确写诗。但她不写肥胖的诗、酒精的诗、
大麻的诗、鸡巴的诗和肌肉男的肌肉之诗。
在一首名为《诗歌中的三秒钟的寂静》的诗里,
她写道:“在一首诗中给我三秒钟的寂静,
我就能在其中写出满天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