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芽】光缚悬于空（十五）
第十五章
光影交错，散漫的云朵以己身为大地涂抹光斑，昭示着时间的流逝，芽衣偶尔会将目光投向窗户，让自己从思考中抽离瞬息。
并非是布洛妮娅的讲述过于冗长，也并非是布洛妮娅的整理不够细致，而是芽衣不忍心。
之前的时候，布洛妮娅说过自己曾是一名军人，上过战场。但芽衣没有想到，布洛妮娅会是这样的军人……并非为了什么目标而战斗，而是为了生存去搏命，与其说是军人，连雇佣兵都不如，只是被豢养的一个战争兵器。
但，人是不该这样的。
芽衣沉默地倾听，布洛妮娅的声音很难听出喜怒，她正在给她的军人生涯做一个总结。
“……布洛妮娅很小就失去了父母，留给布洛妮娅的只是一个出生日期，是军队的人将布洛妮娅养大。”布洛妮娅略一停顿，她的目光稍显怀念，“彼时，布洛妮娅不知道正常人之间的生活是什么，训练与战斗的间隙中，唯有营地里的一本漫画书可以用来畅想。营地里的大家都很珍惜它，就算大家彼此之间可能会斗得你死我活，也决计没有人会去破坏那本漫画书。”
芽衣稍稍偏头，将书架上的漫画书收入眼帘，她轻轻叹气，柔声问：“是吼姆系列的漫画书吗？”
“嗯。”布洛妮娅点头，“事实上布洛妮娅已经很幸运了。在第二次崩坏中，西伯利亚出现了太多的孤儿，很多人能被军队收养已经算是幸运，其中的大多数人还死在了战斗之中，也有人因为完不成任务而被活活冻死、饿死。更有些军队，他们素来以药物来控制人。”
布洛妮娅再一次强调自己的幸运，嘴角在她自己不知情地情况下翘了起来：“布洛妮娅能够以体面的姿态遇见可可利亚妈妈和孤儿院里面的人，已经非常幸运了。”
这话芽衣听得如鲠在喉，有话想说但是说不上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喉咙里的涩感压了下去。只是芽衣还是没有办法开口，此时的布洛妮娅是很少见的幸福状态，芽衣实在不忍心让她回到现实来，回到这个已经发生了意外的现实。
“芽衣姐姐果然很温柔呢，都没有催。”最终还是布洛妮娅自己开了口，“可是有些东西本就该先交代清楚的。”
“多少我能猜到一些，布洛妮娅你要是觉得勉强，就算了。”说完芽衣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你现在依旧在这里，就已经能说明你的选择了。”
“谢谢芽衣姐姐，布洛妮娅现在不觉得勉强。”布洛妮娅立即接口道，随后她开始讲述起了之后的事情，“在孤儿院里，布洛妮娅遇见了很多人，大家都很好，就算刚开始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事情也被妥当地解决了。也就是在这件意外之后，布洛妮娅下定了决心，不再去伤害任何人。”
“难怪……”芽衣呢喃，她想起了长空市她们三人的初次相遇，布洛妮娅似乎是有一个本能地去摸腰间的动作，但之后布洛妮娅从来没有用武器强制让她们行动。其间种种或许缘由繁多，但不想伤害任何人的这条信念一定是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
“布洛妮娅在孤儿院里度过了非常快乐的时光，遇见了希儿……希儿改变了布洛妮娅很多……”布洛妮娅想了想，将内容扩展了一些，“可能有点像芽衣姐姐遇见了琪亚娜吧……如果日子像那样继续下去，或许芽衣姐姐就能见到一个不太一样的布洛妮娅了。只是……后来可可利亚妈妈太过于担心孤儿院里的孩子了。崩坏能总是会侵蚀到她想要守护的东西，而……也有其他坏人会染指孤儿院……理由太多了。”
布洛妮娅的语气平淡，但她确实是在替她口中的“可可利亚妈妈”辩解，用来修饰下段话中其行为的残忍。
“可可利亚妈妈询问大家是否自愿参加一个实验，并且针对某些东西开始测试。现在布洛妮娅明白是在筛选崩坏能抗性……可可利亚妈妈想通过研究什么来获得操控物质的能力……只是从最终数据来看，这个实验未能成功。”布洛妮娅停顿了片刻，抬头望向芽衣，这一次她少有地直视芽衣的眼眸，“希儿代替布洛妮娅先进行了实验，实验失败，希儿化作了量子态进入了一个平常人无法达到的世界，无法回来。后来布洛妮娅虽然也能短暂地抵达那里，但身体无法承受……布洛妮娅希儿约定了一定会拯救她，把她从那个世界拉回来。回到现实的布洛妮娅和可可利亚妈妈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办法达到那个世界……”
“所以，你们选定了我？”芽衣明白了什么，但她依旧有困惑，“但你应该不是为了律者这个身份来的，你们是依靠什么选定了我？”
“是圣痕。”布洛妮娅答道，“希儿拥有天生的圣痕，所以在全部孩子中，她的崩坏能适应性是最高的。可可利亚妈妈知道你父亲曾经封印过一个圣痕觉醒者的圣痕，在你父亲出事之后，可可利亚妈妈让布洛妮娅前往长空市……保护芽衣姐姐。”
“保护……吗？”芽衣看了眼布洛妮娅，布洛妮娅低下头。
“抱歉，可可利亚妈妈的原话是‘回收’，只是布洛妮娅觉得还是用保护这个词更好一些。”
芽衣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如果只是如此，你对我无需愧疚，所以……你在那间密室里看到了什么？”
很显然，布洛妮娅一开始并不知道律者的事情，否则她的武器也太过于简陋了。纵然芽衣并不清楚律者的战力上限在哪里，但是从姬子口中得知长空市的那一战情况后，芽衣就深切地认知到了，律者的力量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武器能够匹敌的。
布洛妮娅再一次看了芽衣一眼，而后她慎重开口：“布洛妮娅见到的也不多，房间中最显眼的是残存有高浓度崩坏液的破碎容器，还有一个机器，从显示屏幕来看，是控制注入崩坏液用的。房间内有一具尸体，死亡原因应该是崩坏能侵蚀，他手里捏着一张纸质残片，上面残存着‘律者’‘羽化’几个字，应该是撤退的时候房间中的人撤退有些匆忙，从死人手中回收资料的时候用力过猛了。”
“也就是律者的诞生确实在他人的意料之中？”芽衣缓缓道，“能看出来死者的身份吗？”
“看不出来。事实上这些背后是什么，当时布洛妮娅也不明白……”布洛妮娅摇摇头，缓了缓继续说：“不过可可利亚妈妈之前提过这个地址，布洛妮娅见到这些东西，意识到情况不简单，本来想联系可可利亚妈妈问清楚的，但是或许是崩坏能的缘故，没有联系上。”
芽衣怔了一下，如果不是布洛妮娅补充的这句，她其实不会怀疑逆熵，毕竟逆熵也是她父亲所在的组织。只是她没有想到布洛妮娅会如此坦诚，芽衣忽然地就明白了，为什么在长空市的时候布洛妮娅会干脆地一个人殿后，为什么布洛妮娅现在宁可呆在圣芙蕾雅，也没有回去联系她口中的“可可利亚妈妈”：“……你自己也怀疑这件事和你……亲人相关？”
布洛妮娅摇摇头：“布洛妮娅只相信证据和可可利亚妈妈的证词……布洛妮娅之所以不回去，也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芽衣带着疑惑看了布洛妮娅一眼，布洛妮娅的眸光中闪着坚定，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我？”
“是，律者的力量和圣痕的力量……或许能够实现拯救希儿的约定。”布洛妮娅朝着芽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虽然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抱歉，芽衣姐姐，这本和你无关。不过布洛妮娅自己也在找其他办法，天命组织的很多东西和逆熵那边不太一样，或许能找到其他的办法也说不定。”
芽衣轻叹一声，在这点上她倒是挺佩服布洛妮娅的，为了一线希望而紧握稻草至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换做是她的话，恐怕不能像布洛妮娅这样果断换个途径去尝试的。
“如果我能控制我自己的力量，到时我会尽力一试。”芽衣承诺。
布洛妮娅很难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激，她驱使着外骨骼站了起来。
芽衣愣了一下，看着布洛妮娅扑进自己怀中，如果不是布洛妮娅的情况特殊，这时候布洛妮娅大概已经是抽泣着说出台词了吧。芽衣有些无奈，轻抚布洛妮娅的头顶，她确实是对布洛妮娅的经历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同情，而就身高而言，也非常契合芽衣曾经幻想过的家人妹妹。因此，芽衣沉默地给予了布洛妮娅温暖和拥抱。
“谢谢芽衣姐姐。”布洛妮娅在芽衣怀中平淡地道谢，然后钻出怀抱认真地补完接下来的话，“谢谢你听完这个故事，也谢谢芽衣姐姐没有讨厌布洛妮娅。”
芽衣朝着布洛妮娅笑：“这是应当的，从长空市初遇开始，我们已经能称得上是同生共死的朋友了。”
“嗯。”布洛妮娅从书架中抽出一册漫画书，“对了，这是琪亚娜想要的最新版的吼姆漫画书，麻烦芽衣姐姐带给她吧。今天布洛妮娅恐怕没有心情给琪亚娜补课了。”
“好。既然事情都讲完了，你也没有什么事，那我先走了。”芽衣接过书，和布洛妮娅告辞。
在芽衣要推门而出的时候，布洛妮娅忽然叫住了芽衣：“芽衣姐姐，要是……要是琪亚娜遇到了危险，你会不顾一切地救她吗？”
芽衣回过头，看到布洛妮娅整个人处在夕阳之中，芽衣没有犹豫地点了下头，她将漫画书拿在手里，朝着布洛妮娅挥手，留下一句斩钉切铁的话：“我会尽我所能的不顾一切地去救她。”
门阖上了。
“尽自己所能……”布洛妮娅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地想到她和希儿的两次约定，然后她内心恒久的悲伤被冲淡了一点，“希儿……布洛妮娅答应过你不再去伤害其他人，这次布洛妮娅也尽量做到了，是吗？”
房间中寂静无声，只有漫画书上的吼姆头像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