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普顿·辛克莱《屠场》 第二十六章(上半部分)
第二十六章
选举结束之后,尤吉斯继续留在了罐头镇,仍旧做着原来的工作。社会上,铲除警方与犯罪分子相互勾结这一社会毒瘤的舆论仍然尘嚣甚上。因此,对尤吉斯来说,目前最好的选择还是安于现状。他在银行里有将近三百块钱的存款,他本可以让自己享受一下惬意的度假生活。不过一想到这份轻松的工作,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另外,关于自己的前途问题,他也咨询过麦克·斯库里,斯库里答应他“出头之日”很快到来。
尤吉斯和一帮志趣相投的朋友住在一家寄宿公寓里。他打听过艾尼尔的情况,得知伊莎贝塔和她的一家人已经搬到市区了,这样尤吉斯的心里也就彻底没了牵挂。于是,他整天和一伙年轻的单身汉混在一起,吃喝玩乐。他早已经脱下了那身肥料装,自从开始参与政治他就穿起了亚麻领的衣服,扎起了深红色的领带。现在,尤吉斯自然有理由讲究一下穿着,因为他每周能挣到十一块钱,他可以把工资的三分之二都用在享乐上,根本不用动他的存款。
有时,他会跟一帮朋友乘车到市区熟悉的剧院、音乐厅或者其他娱乐场所潇洒一把。罐头镇的很多酒吧里都有弹子球球台,有些酒吧还有保龄球球道,多数时候他就在这些地方打发晚上的时间,赌些小钱。除此之外,他也会打打牌、掷掷骰子。有一个周六的晚上,他先是赢了一大笔钱,不过他毕竟是个性情中人,赢了钱之后他赌兴大发,接着就一直赌了下去,一直赌到星期天的下午,结果输了二十多块钱。星期六晚上,罐头镇经常举办各种舞会。前来跳舞的男士都自带“姑娘”,花五毛钱买一张门票,再花几块钱买些饮料,他们一直跳到半夜三四点钟,除非中途有人打架,把舞会搅散。整个晚上,舞伴固定不变,一对对男女在舞池中搂搂抱抱,被酒精和情欲刺激得神魂颠倒。
不久以后,尤吉斯意识到斯库里所说的“出头之日”到了。五月份,屠场主和工会之间所签署的协议到期了,他们要续签一份新的协议。双方正在谈判,屠场里人们到处都在谈论着罢工的话题。原有协议只涉及了熟练工人的工资,而在肉类食品工业工会中有三分之二会员是非熟练工人。在芝加哥,大部分非熟练工人的工资是每小时一毛八分五,工会希望明年把工人的工资标准统一定在这个水平。这个标准其实并不算高——在谈判过程中,工会干部查阅了考勤表上的工人工资发放情况,一共统计了总额一万元的工资,他们发现工资最高的工人每周挣十四块钱,最低的只挣两块零五分,平均六块六毛五分钱。六块六毛五分钱很难养活一个家庭。考虑到过去五年里生肉的价格几乎上涨了百分之五十,而生牛的价格却下降了同样的幅度,屠场主们理应接受这样的工资标准,可是他们偏偏不接受,拒绝了工会的请求。不仅如此,协议到期一两周之后,他们还把一千多名工人的工资降到了每小时一毛六分五。据说,琼斯那老家伙扬言还要把这个数字降低到一毛五。全国有一百五十万人在找工作,在芝加哥就有十万人。屠场主会容忍工会的干部闯进办公室,用一纸协议来约束他们,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屠场每天损失几千美元,而且要损失一年吗?绝不可能!
至此,时间已经到了六月份。各工会开始就工人的工资问题展开公投,公投的结果是罢工。这一行动迅速席卷全国屠宰业,一时间人心惶惶,报纸和公众开始对无肉可吃的日子担忧。各方面呼吁屠宰行业劳资双方重新坐下来谈判,但是屠场主们强硬到底,而且变本加厉地继续减薪,同时把成批的牲畜挡在屠场的大门之外,并往场区运进一车一车的折叠床和床垫。工人们群情激奋,一天夜里,各工会总部向全国各大屠宰中心发去了电报,包括圣保罗、南奥马哈、苏城、圣约瑟夫、堪萨斯城、东圣路易斯、纽约。第二天中午,全国五六万工人脱下工装,冲出工厂,拥向大街,一场声势浩大的“牛肉大罢工”开始了。
尤吉斯没有加入到游行的队伍中,他出了工厂的大门就直接去吃午饭了,饭后他步行着去见麦克·斯库里。斯库里住在一所豪宅里,门前的街道特别为他铺设了路面,安装了街灯。他现在处于一种半退休状态,看上去神情紧张、内心焦虑。一见到尤吉斯,他开口就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罢工期间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地方。”尤吉斯答道。
斯库里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看着他。当天早上,尤吉斯在报纸上读到了斯库里写的一篇文章,文章对屠场主们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并声称如果他们不提高工人的待遇,市政当局将考虑拆掉他们的工厂。可是现在,斯库里突然问:“路德库斯,你为什么不坚守岗位呢?”尤吉斯顿感惊愕。
“什么?让我去当工贼?”他喊道。
“为什么不呢?”对方劝告,“那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可是……”尤吉斯急得说不出话来。他觉得他理所当然地应该跟工会一起行动。“屠场主现在需要听话的人,非常需要,”对方解释,“他们不会亏待跟他们站在一起的人。为什么不抓住机会站稳脚跟呢?”
“可是,”尤吉斯说,“以后我还能在政治上为您效劳吗?”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斯库里断然回答。
“为什么不可能?”尤吉斯问。
“嘿,我说你这个人!”对方开始吼了起来,“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共和党人吗?难道你以为我会永远支持共和党吗?我的那位酿酒商候选人已经意识到被我们耍了,这事还有麻烦呢。”
尤吉斯无言以对。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我可以加入民主党。”他说。
“当然可以,”对方说,“但不是现在。一个人在政治上不能总是摇摆不定。另外,我也不需要你了——我这里不会有你要做的事了。现在离下次选举还远着呢,这期间你能干什么?”
“我以为我能指望上你呢。”尤吉斯说。
“可以啊,”对方回应,“当然可以——我从来不失信于朋友。可是你放着我给你找好的工作不干,又来找我要工作,这说得过去吗?今天已经有一百个人来找过我了,我有什么办法?一周以来,我已经安排十七个人进入市财政编制做清洁工了,你以为我能一直这样安排下去吗?换了别人,我不会跟他讲这些话的。你是圈里人,你应该明事理。参加罢工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没想过太多。”尤吉斯说。
“我看你也没考虑清楚,”斯库里说,“所以你还是回去好好想一想。记住我说的话,罢工几天之内就会结束,参加罢工的人注定要遭殃。这期间,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明白吗?”
尤吉斯听懂了斯库里的话。于是他又回到了屠场,回到了车间。工人们留下了一大溜停在各道工序上的猪肉,工头正在指挥着二三十个办公室文员、速记员、办事员收拾残局,把猪肉切割好送进冷库里。尤吉斯直接走到工头面前,大声喊道:“我回来干活了,墨菲先生。”
一看见尤吉斯,工头顿时喜笑颜开。“好样的!干活吧!”他说道。
“等一下,”尤吉斯说,他想考验一下工头的诚意,“我想我应该多拿些工资。”
“当然,”对方爽快应允,“你想要多少?”
回来的路上,尤吉斯一直在心里合计这事。可是到了此时,他仍然紧张得几乎瘫倒,不过他还是强咬牙关。“我想我应该每天挣三块钱。”他说。
“行,”对方当即答应。可是,一天快要到头的时候,我们的朋友才发现那些文员、速记员、办事员每天能挣到五块钱,他后悔得想踢死自己!
就这样,尤吉斯成了新时代的“美国英雄”,他的英雄事迹可以和莱克星敦及福吉谷的革命烈士相媲美。当然,他们又不可同日而语,尤吉斯拿着高薪,吃得饱,穿得暖,睡得舒服,工作轻松自在,受不到任何皮肉之苦,更没有生命危险——除了冒险走出屠场的大门去喝啤酒。即使是在享受这一特权的时候,他也会受到保护。本来正在疲于应对工人罢工的芝加哥警方突然抽调一大部分警力来保护他。警方与罢工工人已经达成一致,不使用暴力。可是还有一个利益相关方,他们的想法与此正好相反,那就是新闻界。当工贼的第一天,尤吉斯早早就收工了,他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向三个熟人叫号,问他们敢不敢到外面去喝酒。那三个人接受了挑战,他们一起走出面对霍斯泰德大街的屠场大门,门外有几个警察正在把守,不远处有几个工会的纠察队员正在密切地监视着进出屠场大门的人员。尤吉斯和三个同伴来到街上,经过一家旅馆,突然有五六个人从街对面向他们扑过来,跟他们理论做工贼的可耻行为。双方态度蛮横,进而剑拔弩张。有一个人突然扯掉尤吉斯一伙人当中一个人的帽子,然后扔过路障。那人跑过去捡帽子,有人高喊一声“工贼”,忽然一下子从附近的酒吧里、门道里冲出来十几个人。尤吉斯一伙中的另一个人被吓坏了,也跟着捡帽子的那个人跑了。尤吉斯和留下来的同伴跟那伙人一阵混战,然后不得不败下阵来,逃到酒馆的后身儿,然后溜回屠场。与此同时,警察纷纷赶到,工人也越聚越多,警察向局里汇报说发生了骚乱,尤吉斯当然没有看到这一场面。他跑回“屠场街”,在“中央考勤室”前他看到有一个同伴正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向越聚越多的人群讲述着他们四个人被一伙呼号喊叫的暴徒围攻、差一点被撕碎的经过。尤吉斯站在一旁,一边听着一边发出几声嘲笑,与此同时,有几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正手里拿着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不到两个小时,尤吉斯就看到几个报童抱着大抱的报纸在他跟前晃动,他瞥见报纸上用六英寸的红黑字体醒目地印着这样的标题:
屠场发生暴力骚乱!罢工破坏者遭到疯狂围攻!
如果他能够买到第二天在美国出版的所有报纸,他就会发现全国有大约四千万人在关注着他这次的买啤酒冒险记,并且全国有半数以上的严肃报纸为此配发了社论文章。
类似的事件尤吉斯后来又经历了几次。当晚,他再也不敢出去逛了,只能免费乘坐从屠场到市区的直达电车去城里,或者整晚待在安放了一排排折叠床的屠场宿舍里。他选择了后者,但是令他感到后悔的是,一整晚宿舍里不断有一帮一帮的罢工破坏者拥进来。这些人很少有像样的工人,这些新时代的“美国英雄”榜样大多是城里的罪犯和流民,此外还有一些黑人和处于社会底层的外国人,包括希腊人、罗马尼亚人、西西里岛人和斯洛伐克人。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挣高工资,而是为了趁机捣乱。他们整夜里狂呼乱叫,直到快要起床上工的时间才肯躺下睡觉。
第二天早晨,尤吉斯还没有吃完早饭,帕特·墨菲就吩咐他去找部门主管。主管询问了一下他在宰杀车间的工作经历。他的心当即狂跳不止,因为他意识到机会终于来了——他要当上工头了!
有些工头加入了工会,这个时候他们自然要跟工人们站在一起,很多没有加入工会的工头也跟他们一起出去罢工了。现在,最令屠场主们感到头疼的是宰杀车间,宰杀车间停工是他们最承受不了的。熏肉、腌肉、罐头食品及其他的副产品暂时可以停产,但是鲜肉不能停止供应,餐馆、酒店以及上流社会的家庭不能不消费鲜肉,否则“公众舆论”会把矛头都集中在屠场主们身上。
一个人一生中不可能再遇到这样的好机会,尤吉斯必须抓住它。是的,他非常熟悉宰杀车间的工作——全部的工作,而且他也能够教会其他人怎样干活。不过,如果他接手了这个职位,而且工作出色,等罢工结束之后他能不能保住这个位子?到时候他会不会被撤掉?主管答复他,他完全可以相信达拉谟公司,他们这次要好好教训一下工会,教训一下背叛公司的工头。主管还答应他,罢工期间,尤吉斯的工资是每天五块钱,罢工结束之后每周二十五块钱。
就这样,尤吉斯领了一双宰杀车间专用的靴子和一身牛仔工装,然后就兴冲冲地上岗了。于是,宰杀车间呈现出一片怪异的景象——一群愚蠢的黑人、外国人听不懂一句话;脸色苍白、胸无点肉的簿记员、文员被酷热和鲜血的臭味折磨得半死;他们在一起手忙脚乱地肢解着二十几头牛。可是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原来的那些宰杀工人还在这里拼命地抢进度,用他们那无比精准的刀法每小时宰杀四百头牛!
那些黑人和码头上的地痞流氓根本就不想干活,每隔几分钟就有人嚷着要停下来休息。两天后,达拉谟公司的车间里安上了电风扇,甚至还放上了长条躺椅。他们还可以出去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小睡一会儿,因为没有人限制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休息,也没有任何的规章制度去约束他们,所以工头很难找到他们。至于那些可怜的办公室职员,他们要在威逼之下才肯卖力,第一天上午就有三十个人由于不肯干活而被辞掉,同时被赶出屠场大门的还有一大批不肯打下手的女文秘、女打字员。
尤吉斯所管理的就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满场飞奔,给他们排成排,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下刀。一生中,他从来没有对别人发号施令过,不过他却听惯了别人对他颐指气使,所以对他来说要想学会工头的那副做派也不是一件难事。他开始学会了大喊大叫,暴跳如雷,俨然一位资深的工头。可是,他手下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嘿,头儿,”一个大个子黑“雄鹿”叫嚣道,“如果你不喜欢我干活的样子,你可以另请高明啊。”这时,其他人也围了过来,嘴里边嘀咕着一些威胁的话。吃过第一顿饭之后,车间里几乎所有的钢刀都不见了,而现在几乎每个黑鬼的靴子里都藏了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钢刀。
尤吉斯很快发现,管理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根本谈不上什么秩序。于是,他只好顺其自然——为什么非得整天大喊大叫,累得筋疲力尽呢!如果发现牛皮或者肠子被刀割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他根本找不着是谁干的。如果有谁出去放赖、忘了回来了,他也抽不开身去找,因为他一离开,其他人马上就会停下手中的活儿。罢工期间,不管怎样干活,工贼们的工资都照开不误。不久以后,尤吉斯发现“出去休息一下”的惯用放赖手段使一些头脑灵活的人想到了一个在不同的车间里登记的聪明办法,这样他们一天的收入就不止五块钱了。有一次,尤吉斯就抓到了一个这样的人,他决定要“开掉”他,可是这事恰好发生在一个背人的地方,那人塞给他十块钱,并狡黠地向他眨了眨眼,尤吉斯收下了那钱。不久,这种现象开始变得普遍起来,尤吉斯也因此多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处于这样的困境,屠场主们如果能够把在运输途中受伤的牛和得病的猪全都杀掉,那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在炎热的天气里,经过两三天的长途运输,再加上缺水,有些猪会患上霍乱,并在途中死掉。在没有停止蹬腿之前,其他的猪会群起攻之,等到了目的地,车门打开的时候,那头猪就剩下了一堆骨头了。这样,这一整车猪必须马上杀掉,否则的话它们就会因为染上了这种可怕的疾病而很快死掉,到那时它们就只能被炼成猪油了。牛也一样,那些身上瘀血、奄奄一息的牛,还有那些因骨折而瘸了腿的牛也必须立刻杀掉——就连经纪人、采购员和部门主管也不得不甩掉外衣帮忙尽快把这些牛赶进宰杀车间杀掉、剥皮。与此同时,屠场主们派出的代理人正在大南方的农村地区招募黑人劳工,答应给他们每天五块钱的工资,外加食宿,当然绝口不提罢工的事。眼下,已经有若干趟满载着黑人劳工的列车在路上了,铁路方面给予他们特别的票价优惠,所有其他车辆一律让路。很多城市抓住这个机遇清空所有的监狱和劳教所——在底特律,犯人只要承诺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开该市,他们就会被释放出狱,屠场主派来的代理当即把他们运走。一列一列的火车把生活供给送到屠场,满足他们的食宿需求,包括啤酒、威士忌,让他们安心在屠场里干活儿。场方又从辛辛那提招来三十名年轻的女孩“包装水果”,可是到了以后她们就被安排去做腌牛肉罐头,而且她们的床还被安放在了一条公共走廊里,她们就在那里睡觉,男人们就在他们的床边走来走去。一批批工人在警察的护送下拥进屠场,晚上他们就挤在废弃的车间、仓库和车棚里睡觉,床挨着床。有的吃、睡在同一个地方,白天在桌子上吃饭,晚上他们就把床抬到桌子上,避开成群的老鼠。
屠场主们想尽了各种办法,最后无计可施了。工人走掉了百分之九十,他们必须彻底重建劳动力系统;肉价上涨百分之十,老百姓怨声载道,场方承受着越来越重的压力,这场劳资纠纷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于是,场方提议把这一问题交由仲裁委员会解决,十天之后工会接受了这一解决方案,罢工宣布结束。仲裁结果是,四十五天之内,所有参与罢工的工人都必须重新安置,“工会会员不能受到歧视”。
这一时期,尤吉斯可谓忧心忡忡。如果所有的工人都一视同仁地回来了,那他的位置就不保了。他找到了主官,主管冷笑了一声,然后答复他说:“等着瞧吧。”历史上,罢工结束后,达拉谟公司的工贼几乎没有离开的。
“解决纠纷”究竟是场方为了赢得时间而耍的一个花招,还是他们真的希望结束罢工,并通过这一手段粉碎工会组织,这一点无从知晓。实际上,当晚从达拉谟公司的办公室里果真发出了一封电报,发往全国各屠宰中心,电报的内容是“不雇用工会领袖”。第二天早晨,两万名工人拥进屠场,他们手里拎着午餐饭桶,穿着工装。尤吉斯站在罢工前他工作的剔骨车间的门口,看见一大群眼神急切的工人,旁边有三四十个警察在维持秩序。有一位主管在这群人面前走来走去,一个一个地往出挑选他中意的人。可是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无一被选中,他们都是一些工会干事、代表,还有几个曾在集会上发表演讲的人。当然,每挑走一个工人,人群中就爆发出更大的抱怨声,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更加愤怒。在率牛工等待被挑选的地方,尤吉斯听到有人在愤怒地高喊,看到一群人围扰在一起,于是他就跑过去看热闹。有一个大个子屠宰工五次都没有被选中,原来他是屠场工会委员会的主席,人们群情激奋。他们选派了一个三人代表去向主管请愿,他们去了三次,结果每次都被警察的棍棒挡在了主管办公室的门外。于是他们继续叫嚷,最后主管不得不出面。“要复工都复工,否则谁也不复工!”众人异口同声。主管挥舞着拳头,冲他们断喝道:“当初你们离开屠场的时候一个个都像牲畜一样,现在你们回来了也要做牲畜!”
突然,那位大个子屠宰工(工会委员会主席)一跃跳上一堆石头,高声喊道:“别跟他们扯了,兄弟们。我们不干了!”于是,宰牛工当场宣布再次罢工。他们召集了其他工厂的工会会员——他们也受到了同样的耍弄,浩浩荡荡地拥上屠场街。屠场街人头攒动,群情激昂。已经上了宰杀台开始干活的工人丢下手中的工具,也跑了出来,加入到罢工的队伍,有人骑着马在街上飞奔,高喊着罢工的消息。不到半个小时,整个罐头镇又成了一片愤怒的海洋,罢工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