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抉择篇初审入围《离寺之前》
离寺之前
1.
青春,就是还有资本可供挥霍的时期,这是一点也没说错的……让我们看看这个家伙吧,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面容愁苦。所谓年少烦恼如麻,它们微小琐碎,数量繁多,好似从各个角落里钻出的蚂蚁,逼迫少年他抓挠自己的胸口,缸中肚朝天的鱼般,不自觉地视线朝上,感觉什么时候自己就要白眼一翻,给身为死神的小野冢小町加班。
抬头久了,光亮会把眼睛刺的发酸;顺势低头,太阳会把石板路烤的滚烫。村民的群像被热空气微微扭曲,连嘈杂声都变得虚幻起来,不清楚是热到脑子发昏还是别人的口舌已经说干。少年的步伐已经是前后左右各方向都有,快要摔倒的样子。等到真正要摔倒的时候,又有谁将他扶起,临到站直前松手,差点叫人二次摔倒。
他听见有女孩的问候清晰地传来,仿佛声音的主人没有沾染一点暑气。惺忪的双目中,她在太阳底下亭亭而立,不由得让人多看她几眼;待到定睛时,少年只觉得姑娘长相甜美,奇装贵服。握着伞的手细腻,一想到刚才握紧的是这样的事物,便开始觉得世界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抱歉,中暑,脑子有点晕眩……刚刚没事吧?”
她很营业的回答没事,关心之余同时拿出另一把伞,询问少年是否对信仰佛教感兴趣,现在命莲寺里进修不仅赠送遮阳物还赠送免费水,他听着这位的勾人语调,已然明白她的身份,只觉得芜杂的思绪像乱丝拧成绳索后紧紧扯直,牢牢系在二人之间。
“佛教讲的都是什么?”
“我想大概是禁欲吧?”
少年抚摸自己愈跳愈快的心脏,不敢正视,点了点头,答应信仰,只是有奇怪的条件。
“听说命莲寺的僧侣大都是身为神明或妖怪的活佛,我可以信仰女苑吗?无论您是否需要。”
这位名叫女苑的妖怪听完愣住,表情凝固起来,倒和雕像的佛面有几分像。
2.
圣白莲清点最近的香火,回想供奉的香客,读着他们的祈愿,最后眉头一皱,发现其中猫腻,把白天负责发传单的弟子叫来,说是要了解些事情,她先是询问:“女苑啊,最近天气炎热,管命莲寺的伙食,厨房里想必有些辛苦吧?”
“多少会,不过没关系,我和村纱阴气够重,换别人恐怕更苦。”当事人回答爽快,看样子一时没意识到问题关键,颇有主动往坑里跳的势头。“能者多劳嘛,既然寺里多添一张嘴,农事那边吃紧,我就把村纱借走了。”白莲指着名单上多出来的名字,意有所指。
她反应过来,慌忙劝道:“等下主持!这不是想给命莲寺拉些信徒么?隔壁道场,打杂的徒弟不比咱们这供奉的香客少,与其说让他们看手头紧阔给钱,不如收点自己人的学费……”
“神子招收徒弟并非一定要他们成仙,道场弟子打杂是真心为走仙路难说。” 白莲说话总像棒喝那样切入重点:“女苑若是觉得这新弟子招收的有理有据,怎么没见你主动提起?以我白天所见,你们啊,都心思不纯。”
“主持别念了,招还不行吗?”依神女苑脸色愁苦,唉声叹气地说明事情经过,她是疫病神,可以催发他人的消费欲,勾引他人为自己花钱,当时派送传单想早点结束,就不顾犯戒,试着使用这种能力,没想到出了异常情况。
见女苑这幅垂头丧气的样子,白莲瞧了瞧新来的在外边投来热烈目光,试图开导弟子,说作为师姐,能力的变化或许是最近修行的结果,她应该感到高兴和自豪,并为此继续努力。
其实白莲说的有些道理,这家伙好像和以前见到的那些不太一样,有句话说的好,体现狐狸间不同的是尾巴后边追着的是猎狗还是跟着的是老虎,说出了衬托的重要性,收下新鲜的小弟做下仆,证明自己成了新鲜的人,多好。
“既然如此,就麻烦你和新人负责灶台了。”
所以还是没法通融吗!
3.
就这样,命莲寺多出一名奇怪的信徒,如果说其他人信仰的还是佛教,那少年应该说是依神教吧。第一次随女苑修行那天,他称,自己在太阳花田的演奏会上看到了疫病神的战斗和宣言,那精彩,那飘逸,尤为惊人,在他贫乏的内心里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从此发誓要追随疫病神一辈子……
人类真的好喜欢喊口号。初次倾听心愿的神明没想到,仅仅一个信徒的祈祷都叫她觉得那么麻烦,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招呼人帮忙打下手,厨房可不适合演讲。见女苑面色微愠,这信徒明白不妙,闭口干活,但多少有些耐不住性子,没过多久便忍不住乱想,此时他眼前的神明把那头明亮的橘发裹进白巾,背对着他,穿着湿透的素色罩衣蹲上蹲下,即便这凸显脸蛋和身材,但感觉……把仙子活脱脱谪成了厨妇啊,很难将记忆里的飘逸身影和眼前这位神明重合。
“看不该看的东西,小心长针眼。”女苑看也不看地提醒道。
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的所思所想被她听见,红着脸控诉她偷窥内心想法,疫病神则理直气壮地反问道:这不是神明的职责么?信徒的祈愿无论是说出口还是心里话,神明都应该听取才对。少年哑口无言,可当前年龄特有的奇怪自尊让他没法服气,哪怕是偶像所为同样坚持抗拒,闭锁内心不成,便忿忿地呼吁双向通话。
这下轮到女苑害噪了,她皱着眉头,称自己修行不到位,许多心绪同样嘈杂,如果听见什么别太过在意,接着居然真的凭依在其身上,满足了要求,吩咐他安心地帮厨,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没想到被实现愿望的信徒回过神也是喜笑颜开,点头不断,和偶像心意相通的滋味在心间激荡。
“所以说修行什么的啊,真不合适。”
两人忽地愣住,不知是谁在强调,凭依所构建的传话筒里传来这句话的回声。
4.
距离那日的凭依已经过去十几天,无论是谁心里开的口,少年都觉得没那么重要了,找到目标却又意识到物是人非的失落,像是要满溢出来似的写在他的脸上,若是在寺里撞见,想必会误以为是少年犯了什么大错,正在受罚哩。
当然,有什么惩罚那皆是自找的,会对瑕疵感到满意的人,无论是原来的世界还是这个叫幻想乡的地方,恐怕都不会接受,这样想,没找到心目中的女苑,或许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对她好。少年怀抱着阴暗的想法,表情愁苦地在命莲寺里受着煎熬。
有风忽来,淅沥沥小雨随之洒满缘侧的木板,他无奈停下打扫的同时,寺里的老树枝杈剐蹭屋顶,接替扫帚制造沙沙的场景音,听起来动静挺大,不由得令人担心,于是走进屋内,查看门窗是否关紧,抬眼一望外面的景色,突然发现什么,屏住呼吸,整个人惊得胸闷。
窗户外正对着的是一间命莲寺边缘的小屋,平时来往的人极少,但此时此地,那边的台阶上正坐着少年日思夜想的疫病神,她神情淡漠,左手拿烟右手提酒,每次烟雾的吞吐间掺夹着一声“咕噜”的吞咽声和一声“呵”的长舒口气,看样子快活到了极点。少年他瞪大眼睛,想努力从这个以疫病神为中心向外扩散的小世界里瞧出些什么,红至鼻尖的脸颊、忽明忽暗的烟头、朦胧迷离的气质,给他像是回到被窝似的安心感,是了,是依神女苑这个贪图烟酒的坏僧侣没错,不知自己哪做孽,居然会喜欢她这点。
算起来已经是第三次看见了,第一次是完全凭依异变,光华流转间,弹幕散去,只见女苑独坐半空,用钞票点燃衔着的香烟,战斗的结果不言而喻;第二次是加入命莲寺里的第二天,两人那时在无人处,女苑习惯性地掏出香烟点上,结果他闻到便咳嗽,连忙碾灭,留下烟灰,引来白莲主持的怪罪。
想到这少年仿徨不安,转身想走,竟发现主持就站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知站在那多久,霎时惊骇到没法动弹,一屁股跌坐在地。“怎么来寺里修行,还跌那么多跟头?”白莲帮了把手,扶他起来,并排站在窗边,远远观望疫病神的行径,少年见白莲第一时间没有责备的意思,渐渐稳下心来,就这样怔怔的随她看向窗外。
待在圣白莲身边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主持,我不懂事,给女苑前辈惹了许多烦恼,还希望不要太过责备……”
白莲没有回答,盲猜事后的惩罚是跑不掉了,少年在心里默哀三秒后,听见白莲问:
“是喜欢烟酒吗?看得这么入神。”
“嗐嗐,沾都沾不得的那种。”他尴尬地干咳几声,目光转向一边。“很奇怪吧,身在幻想乡却不沾酒什么的。”
“酒乱人心,引以为戒。同为不沾酒的人,我并不觉得你的做法有错。”
“跟主持不一样的,主持没有这方面的欲望,我是有且无满足的可能才有底气围观。”少年聊着聊着情绪就开始低落,引用起堇子在香霖堂的台词:“现在还抽烟的,也只有跟不上时代的大叔了。”
她轻笑,问道:“你的意思是女苑跟不上时代吗?”
不是,听我解释,虽然说自己的品味很土,但无法以此证明自己信仰的就土,你看女苑这打扮这处事,不是比幻想乡的部分居民要潮流得多……唉,等下,都已经拿幻想乡的部分居民来比较了,要说过气什么的似乎也没错,更别说完全凭依异变已然结束有段时间,热潮早没了,而幻想乡永远在上演新的异变。他想到这,忽地泄劲,嗯一声算是承认,感觉周身雨水湿气吸走仅剩的那点热量。
“那我是否该庆幸没法变成自己向往的模样?”
“不,喜欢某个事物这一点不会有错,佛法有大爱或慈悲,众生有小爱,这两者或许存在层次的区别,但在修行出结果来前,两者是难舍难分的。”
“连坏的事物都要爱……人应该向前看。”
“不能单纯视作坏的事物,该怎么和你阐明好呢,脱离时代的事物就像是在遗弃的海洋里漂流,因为时代并非一直向前,有需要时或许还会漂流回海滩。”住持手扶下巴,露出少见的困扰表情。“换个说法吧,海岛上有一种飞虫存在两种可能,a可能是有翅,b可能是断翅,在无风的时候有翅的a振翅飞行,领地更大,生存的概率更大;断翅的b在有风的情况下爬行于地面,不会被吹落入海面,可以继续苟活。”
“那海岛是会吹风还是无风,这谁也不知道,它有可能逐渐扩张,无风的内陆会越来越来多,断翅的存在可能减小甚至消失,但其余飞虫难道对断翅b的同族之情会消失吗?即便无法回到地面爬行的时代,苟活的记忆仍然难以消去。”
他听得入神,等望向窗外,依神女苑正往水坑里摁熄烟头,把空瓶收好,捧起小屋边桶里的胡乱扑扑脸漱漱口,看样子是结束了……难道说世界上有适合烟酒的风?可就算有,无论风怎么吹拂,烟酒乱心的本质都不会消失。
雨渐渐歇了。白莲拾起门边的雨伞,刚跨过坎,少年叫住主持,询问前辈十几天前的受罚详情,因为那天自作主张帮某位吸烟人士善后的是他,有信心不会被人发现烟痕酒渍,却还是事情败露,思来想去只有女苑自己声张出去的可能,他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天啊,我想想,有点没印象,隐约记得是女苑忽然说要戒烟戒酒。”圣白莲叹着气答道。“寺里修行过一段时间后你也知道,师姐们立下的‘宏愿’少有遵守的。”
告别出门的主持,少年脑海闪过女苑等人破戒时不知悲喜的模样,他想:信仰本身是不是“瘾”,让她们想要戒除呢?至此整个人有种大彻大悟的错觉,思绪的灰暗跟乌云一块消散,哼着小曲去扫地了。
5.
烈阳重回天中,熟悉的酷暑再次袭来,不过这回少年无需担心自身,命莲寺的遮阳措施很好,树叶和屋檐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块,刺眼阳光只剩斑点,对喜阴的他来说很是合适,常年虚弱的身体都勤快了许多,好似枯树开了新芽。
虽然有些不好启齿,但当初来到幻想乡时,自己是见不着半点幻想……是,超自然的事物很神奇,多彩的少女们各有魅力,可自己仍然是个普通人啊,这点即便追随女苑进入命莲寺,也毫无改变:没有得道的法子,没有成佛的修行,有的仅仅是一个正在恢复正常的普通人。
这并非本来目的,本来的目的应该是什么?哦,对了,有没有听说过再思之道?他想起自己一开始闻到的,是再思之道的彼岸花,那时馥郁的香风席卷身心,等回过神,已经身处太阳花田的演奏现场,东张西望会发现人妖混迹四周,音乐从前面的舞台上喷薄而出,抬头望去的话能看见那夺目的世界:少女们的弹幕战。这一整个经历,像是早上醒来记不清梦的内容,但使人感动的情绪遗留于心,眼泪忽地就跟着哈欠出来,原来美好是幻影幸福是做梦。
每晚他伴随着人流涌出涌入,脖子因为常常仰头有些不适,和其他观众深陷为什么献身的狂热中去,难以自持,直到无论如何呼喊安可,也没法再听见音乐。所有人才悻悻的散去,留下空虚到极点的现场。少年作为临时的工作人员,和其他人打扫完一地狼藉,回想着当时的盛景,约好下一场重聚,便各找各的路去。
接着就是开头见到女苑的事情,在这之后,于寺里走动已有段时间,听别人讲,又到了招收弟子的日子,回忆起当时简直恍如隔日,着实令他感慨,自己整个经历犹如苏比听见赞美诗。
“女苑,女苑!云压得有点低,记得去收收衣服。”
疫病神应一声,转身把任务交给少年,称她又要去“扩建”了,等会记得帮忙招待新来的,少年嘴角抽抽,再次意识到自己在偶像心里不是到唯一信徒这件事,点点头,慢腾腾地向后院走去。他仍信仰着依神女苑,似乎没有或没法那么狂热了,像是惰性或者曾说过的“瘾”,跟白莲说过的断翅一样狗皮膏药般挂在脊背上,时刻告诉自己命莲寺这么好的环境当初是如何来的。
命莲寺的前院抛开正门广场来说禅房花木深,走十步才能行五步路;后院则稍显稀疏,最终和一片作为墓地使用的空地相接,地势空旷,迈开大步能并作两步,因此常常风吹日晒,衣服自然是晾那边,轻飘飘的摆动,夜里被误看成幽灵都算正常。少年脚步放轻,莫名觉得相比有妖怪们吵吵闹闹的前院,佛在后院。
“前辈真是,也不害躁,女孩子的东西让我来收拾……”
他收下衣物,随手放入木桶,正要搬走,竟听见这片偏僻处人声响动,变得警惕起来,要知道最近命莲寺香火渐旺,异动也随之增长,提上晾衣杆顺悄悄摸过去,隐约瞧见几个混混模样的正在交谈。
“过来的路上看见那些衣服了么?”为首的混混头子嘴里啧啧有声,一幅听懂掌声的样子,“只待在人里可难见到,还能不带重样……”
明白他们在聊什么后,刺肺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少年皱着眉头,半分强忍,半分好奇地继续偷听。他来的时候,一个小弟聊得已经尽兴,有些担忧的望着天空。“要不进屋聊?”
“别急,我们是疫病神那妮子请来的弟子,无论怎么说都会给个落脚处。”混混头子说完,猛吸口烟,喷进那望天的仰着的鼻里,惹别人咳嗽,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就是赶人走,走前也先滚掉这寺里地上的一层灰先!”
“大哥同样是她招来的弟子吧?我看大哥是喜欢上她,在陪她胡闹呢。”另一个小弟刚说完,被混混老大瞪了一眼,立马闭嘴不言。“喜欢那种家伙,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说是弟子,可那招揽的方式跟发消暑圣地的传单差不多,怎么看都是没放在心上。”那为首的收回目光,不以为然,“对谁都是这幅模样,或许这就是菩萨吧,哈哈。”明白其中意思的小弟们默契地交换眼神,点了点头,嘿嘿地笑,霎时墓地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他们随即聊起了关于少女的话题,有的小弟喜欢灵梦、有的小弟喜欢恋恋、有的小弟喜欢妖梦……各有各的爱好,各有各的理由,支支吾吾地说是男孩的羞涩;黄、刚强、性别主义是男人的本色。而少年时期常常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这些同龄人的话题便默默流经某位偷听者的心里,和闪过的想法进行对比,像照着镜子挑出头上的白发。
“说回命莲寺,果然还是要选白莲主持吧,无论是身材还是品行,那叫一个无从挑剔。”
“完美无缺反倒让人害怕,平日眼对眼,相形见绌都是小事。”
“那寅丸星?威严之外蛮迷糊的样子。”
“这种感觉一轮也做的到啊。”
“品行啥的很重要吗?要我说还是选村纱吧。”
聊到依神女苑的时候就变得更不对劲了,说什么脸可爱外身材和脾气都没眼看,说什么若要讨老婆跟姐姐紫苑比就是捎带的赠品,说什么靠小聪明打赢最后被制裁的输家……碎片化的信息逐渐构成有些遥远的形象,和日常所见的少女有些不同却暗自契合,看样子多少对自家前辈的过去有些了解,要说不是被女苑吸引来的,谁信?可他们一个个又都视作洪水猛兽似的避之不及,明明自己和疫病神是那么的像。
“完全凭依异变前她在命莲寺改过自新,完全凭依异变后她在命莲寺改过自新,啊,现在看得出来她改过什么吗?看得出来她在立牌坊。”混混老大拍大腿跟法槌似的,下了定论。话音刚落,有东西触地的脆响,他们几个立马不吭声了,眼神凶狠地往那里看。很快有人站起身,走过去,在隐蔽处发现根撑衣杆。
混混老大狠狠撮上一口,平复紧张,就听见背后的人忍不住的咳嗽,回头,少年用脱下来的上衣套住他脑袋,二话不说,边咳边打,拳头毫无章法的招呼,几乎是挥动的瞬间感受到手腕作痛,如这场的忽然作响的倾盆暴雨。战况混乱,在被偷袭者的挣扎下,他们扭成泥地蹦跶的泥鳅,刚打上来的鱼那样较劲,那个平日沉默寡言的少年此时咳得出声,正把自己换成另一个人,大脑空白地发泄那些压在心里的妄念。
等回过神来已经被小弟们扯倒在地,打群架揪不住对方的头头某种意义上就是失败了,于是他品尝着对面奉还的脚踢,立马双手抱头,蜷缩成抗打击的姿势,耳朵里嗡嗡地响,夹杂草涩味的泥腥和咸滋滋的雨水进了嘴,入喉的话他同样会咳出声。那咳嗽越来越响,最后把他力气抽空似的吭吭着,连绵长的雨声也盖不住,比混混们快要麻木的拳脚还要来得难受。
少年不想咳嗽的,是因为被呛到了,所以咳嗽。
幸好下雨还有个停,泼水还有个底。他听见非人的动静,似暴雨里忽然大起来的一阵,接着没再添伤的全身发疼,唰唰的雨声倒灌回耳朵,糊在脸颊的眼泪被本人意识到……那些家伙停手了。
取而代之的是有只僵硬的掌在触摸,他下意识的一颤,稍显抗拒地被拉起来,被带出泥泞,往无雨的屋檐下走,熟悉的魄力逼其睁开眼睛,见昏黑雨幕里嵌着熟悉的明媚身影,霎时卸除了防备。
“怎么闹成这个样子,衣服脏想多洗几件?”依神女苑斥责道。“还站得住脚吗?”
当然得站住,他离了女苑,强撑着迈出几步,转身坐在门槛,侧身把重量压到门上面,倒是很符合现在的处境:已经有半边身子躺到门板了。奇怪的是,虽然难受的要命,人居然越来越精神,像破损的机器运行时反而愈发作响。
方才的光亮天地早不见踪迹,唯有灰色穹顶闪过微光,将雨水的动和墓碑的静映照,紧接着是一连串闷响,狂风四起,惊得雨丝乱飘,濡湿女孩帽下竖立的衣领,使其缓缓耷拉在两边,露出张沾着泥水的、疲惫的脸颊。
见少年动弹都难,依神女苑弯下腰,开始帮他处理伤势:手帕简单擦拭,保持出血位置的干净,酒精遏制感染,疼得还在咳嗽的伤者抽抽。她的姿态如此放低,叫人难以相信刚才是这样的女孩动手赶跑了混混们,仿佛那些人是空气,是少年的心魔,把镜面偏转便是。
“打架都没力气,有没有想过后果?”只听刺啦一声。女孩从衣摆的开口处撕出布条,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上那件衣服凌乱潮湿,痕迹很新,扯坏到盖不住贴身衣物上的污渍。“没人帮忙,被他们用强了也没人管。”
自己找的弟子出现问题,以神明的性格一定很难过吧?少年疼得眯眼睛,看不清女孩的表情,张了张嘴,想安慰人的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偏头,不忍对着她咳嗽。伴随伤口的被裹紧感,疫病神做完这些站起来,转过身默默观望雨景,流露出的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想什么极可怕的事。待到喘息、雨声、情绪归于新的平衡,话题好似陷入坑里轮子急转时飞溅的泥土,很自然地抛出。
“所以,为什么打架?”
“因为他们……说你的坏话。”少年明白这个回答显得孩子气,但还是认真得近乎理直气壮。
“我问的是,为什么你要打架?”女苑似乎并不喜欢他出头,拿出比他还认真的认真较劲,询问的话语里有难忍的怒火,“佛学教会你的难道是动手?”质问完,面对少年的不知所措,她心中又闪过悔意,別过脸,半自责半嘲弄道:“哦,不对,要怪就怪我是你的神明,你是我的信徒,所以遭人唾弃更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疫病神此刻滔滔不绝,遣词造句像是把喉咙里的针呕出、含住、再喷出般辛辣,少年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毒舌,沉默地倾听,原本因发泄而空虚的心因为坏情绪的分享,再次有了沉重的实感,便深深吸气,诚恳地表示:对不起,可如果一切重来,或许还是会这样做,没有别的原因,那是遏制不了的、下意识的冲动。
机枪哑火,少年不自觉地把视线放在余光中那抬起的、握紧的拳头,又看着它慢慢的放松,指间戒指在电光下闪过蒙蒙的、束人的光,干脆闭上眼,不太愿意看清自家偶像的难堪和失落。而透过少年的目光,女苑也意识到自己同样有遏制不住的、下意识的冲动,骤然恢复那种念经时的平静,只是心火还在,急得心脏突突地乱跳,忍到最后喉咙发痒,也轻轻咳出了一声,牵扯心里的哀叹。
“到头来我们都明白,有时候帮别人出头或多或少都是为了自己……”
待疫病神说罢,缩着身子,裹紧外衣的残存部分,便伞也不撑的在愈来愈细的雨丝中穿行,伤员能听见她受凉打的喷嚏,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你是信徒,要用便用,无需说什么为神明之类的借口,敬意这种东西我没讲究,有没有不都一样罩着你。
少年闭紧眼,结合自己刚刚的言语、想法、举动,颓然的想,或许他真的只是狂热地爱着自己心里那个“依神女苑”的形象,所以愤怒的为之出头,而对真实出现在眼前,和幻想有区别的本尊连最基本的认识都缺乏……呵呵,什么狗屁信徒,比黑粉还差劲。
6.
依神女苑病了。
身为能传播疫病的神明,此时却生病了,不由得让人议论纷纷,怀疑消息的真实性,等送走那位探望如吊丧的姐姐,竟是再没什么友人或仇人来看望被褥里的她,一睹这个最凶最恶的家伙最虚弱的模样:本来肥肉上沾点瘦般红润的脸此刻通红如苹果的阳面;那双烛焰似的眼睛藏在墨镜底下,因为与之相对应的面容渐渐失去光彩,变得发亮;发鬓因为放下修行,自然不用担心不便或散乱,有时间打理的很好,像是用气场烫成当初的九曲绕。
依神女苑病了吗?
少年时常这般心想,他现在身上缠着绷带,行动起来有些不便,但总比躺倒养伤的时候要来的舒坦,甚至能下床给自己打水熬药,无需其他弟子的照顾,可休息充足便心思活络,心思活络便烦恼疑惑,少年下意识地开始梳理自己在各个片段中所见所想的疫病神,他认为无论是飘逸的她,节律的她,病态的她,那都是女苑的其中一面。
她拉拢的弟子们并不觉得如此,自从上文那件事发生后,大多作鸟兽散,仅留下几个跟少年初来那样茫然的,不想虚度或选择这个虚度的路子,留在寺里寻些杂役事务,帮忙背下原本属于他们两人的担子,让一切照旧,只是会听见村纱在餐后嘀咕饭菜如何,一轮劈的柴火似乎更细更精,白莲讲法时这几天在回顾复习基础……
“就这些?”
“其他有没有看不出来了。”
病床上的人儿揉着姐姐刚刚送来的黑猫玩偶,陷入沉默。少年意识到最近女苑总是沉默,沉默常常与忧虑挂钩,同样如此的他难免生出怜惜,把削好皮的苹果又垫着盘子切块,继续主动找些话题同疫病神聊天,比如自己的故乡,他称大陆那边的故乡是个极好极好的地方,盛产神明、哲学和酒,每当听见那些神明与自己同龄时的事迹,很多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给家乡丢脸的存在。
“所以跟着我就不丢脸吗?”那时女苑正在剪指甲,病人的指甲长得快,少年也回答的有些快,想改口已经来不及,得到了肯定回答的女苑,已经就着话题聊下去,继而问怎样才能做一个真正的神明。这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脸上烧了似的热,低头喃喃道神明天生,疫病神要比那些伟大存在来的更加亲切,没什么好追求的。
疫病神听完眉头紧皱,嘴角微微上扬,将一个苦笑露出来,轻轻念了声:所以说修行什么的啊,真不合适。
少年想过第一幕的枪会在第三幕响,但没想过枪被握在女苑手上,猝不及防地眼睛发酸,埋头,吸鼻子,收拾碗盘站起身,说去外面吹吹风,快步离开那个满是药味的房间。
夜间的命莲寺是真正的妖怪寺,小鬼耍弄着撞木,有错乱的打更声回应,非人的身影掠过斑驳树影,他只是脚踏在缘侧上急了些,不像僧侣,便感觉被许多妖怪盯上。少年不由得收起情绪,忐忑地走到月光下,待到厨房,看见那位主持的身影,才觉得安心下来,过去进屋放置好事物,空出手,同她站到一块,共享院里清凉。
“主持辛苦,怎么这个点还没歇息?”
“寺外最近鱼龙混杂,夜间我得巡游。”
二人交谈起来,少年问主持近来总面露难色,是忧心寺内的人员流动?还是为他和女苑的近况烦恼?结果面对这些询问,白莲摇头不止,最后丢出一个回答,称自己最近身心有恙,若有后事很难安排。
少年摸摸耳朵,确定还在;少年摸摸心脏,跳得厉害;这才明白主持这是在交代,许多想象出的画面从脑海的深处闪现:盖在女孩身上的白布部分凹陷,部分突凸;等掀开来瞧见的居然是主持的遗容,其神情难掩一抹灰暗;守着灵堂的自己,则不合时宜地有了相同的咳嗽症状……恐惧在心头拉扯,是忽然间意识到诸事无常,生死中存在的大恐怖。
他想,命莲寺的修行难道于事无补?却口干舌燥,硬邦邦地吐不出话,最后挤出些词句问:“你们不是……也会生病?”
白莲点点头。
“天人五衰,难逃生老病死变化。”她踮起脚看向那条少年目光够不到的小河,平静地说:“有时我会心里生出空隙,内省变为怀疑自我的病态,因为现象变化时常需要定义好坏,而变化和不变却一直在进行时。”
少年看不到小河,只能在透过树叶间传来的流水声确认小河的存在,当然听不懂,故作冷静地抱怨道:“主持,你为妖怪办法会办的太多,麻烦改口说些人话。”
“你呀,真是越来越像女苑,她当初到命莲寺时同样嫌弃我这点。”白莲想起些过去的事儿,语气变得更加虚无缥缈:“通俗点讲,‘疾病个人理解是对正常形态偏离,可又什么是正常’这样的问题。”
“怎么忽然考虑起这些?”
“大概是因为,女苑找来你们这些弟子的缘故。”她先是抛出一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理由,然后解释:“一开始在我的规划里,是没有考虑过招揽新的人类弟子的,而是想着等到自己坐化,将命莲寺抛给荒凉。”
“可女苑前辈她……”
“因为这出自女苑的好心,她想找你们帮忙把命莲寺传承下去。”主持的音调变低,“我不愿阻止,就只能放任,因为她是心魔,我有执念。”
“情景的改变,自然会带来心态的改变,若要对将继承命莲寺的你们负责,我自认为以前领导命莲寺的心态已经不够了,需要寻求新的出路。”僧侣顿了顿,神色变得古怪,念叨着,一把火烧掉寺庙会不会更好?听得少年浑身起鸡皮疙瘩,感觉主持思路进了死胡同,连忙告辞离去。
“普通人”或许是软弱顺从的生物,他们热衷于寻求某个结实的靠山,等到自认为找到真正结实的,便会把软弱的自己绑在上面,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佛教的禁欲得不来长久,平凡的日常宛如一朵花,神明的女苑更是只有今宵。别问这世上有没有永远,有没有永远的世界都尚不为人知,因为“普通人”软弱不到那个时候。
那疫病神自然懂这个道理,病前尽心谋划命莲寺的延续,努力至今天这一步,竟然忽地撒手不干。病后疫病神静心修养,似某种热衷于晒太阳的小兽,窝在床上,两眼发亮,墨镜越来越藏不住。
7.
好奇会害死猫,多事要遭人打。
清晨,大家慢慢恢复清醒,妖怪则又饿又倦。少年解开因下厨而变得潮闷的绷带,望着暴露的伤疤,活动活动身体,没有大碍,看样子是把伤养好了。重回先前状态的过程让人有种充实感,干瘪的里子渐渐被外物填得鼓起,这就是修行的结果吗?他念及这个问题,多少有些高兴,于是往锅里多切了几块豆腐。
僧侣们端着碗于餐桌边坐定,少年打出里边的味噌汤,分发给众人,一轮感慨今天是个好日子,村纱抱怨葱花分量的缩水,圣白莲则一言不发,明明那番发言好似就在昨夜,白天见面依然恬静如平日,见到他也没有反应。
“女苑还没来吃早餐,去叫一下她?”
“不好下床吧。”
“昨天晚上我见小女苑蛮精神的,在屋檐上飘。”
负责照顾病人的家伙不高兴了,要知道照顾是个私心事,任谁听见自己的病人到处乱跑,恐怕都高兴不起来,哪怕少年当初梦见的就是这样飞檐走壁的身影。他默默盛好饭菜,准备给女苑带去,从厨房走至前院,密封容器边角泄露的热气跟早间的冷空气混合成白雾,多少有些蒙眼,注意力便向耳朵倾斜,自然听见除鸟鸣外,某个角落有些奇怪的动静。
那是女方捂嘴的闷声咳嗽,男方用调情似的话安慰的同时,一直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地喘息,风箱似的响,引人侧耳倾听。少年也不知怎么,走不动路了,着魔似地朝声音发出的角落凑近,接着鼻子竟然再次嗅到淡淡的彼岸花香,即便周围并非再思之道。
拨开苹果树的枝丫,看到的会是怎样的真相?少年看到女苑仰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正慢慢挺起身。二人两唇相接、变形,像是沙漏的细腰将红色沙子从上漏到下,男人发出几声呜咽后,她苍白脸颊上也渐渐添了血色,到头来她扶住男人软瘫的身体,反过去支撑对方,任他的下巴靠在女苑肩膀上,原本抓紧猎物的手上抚,轻拍男人的脊背,“呵”的吐气。
少年惊骇地后退几步,复位的树枝晃动,有沙沙声发出,透过树枝间的缝隙里能看见疫病神紧闭的眼睑睁开,眸子微动,目光摄人,直到二人视线重叠,相互观望,才生出些疑惑、复杂、难过的情绪来,且见一个闪动,消失了踪影。他跌跌撞撞地奔去查看,找不到女苑,地上的男人没有死,但情况很糟糕,已如同一具空壳,身边的布袋里则装着些烛台、佛像之类的,看样子是刚装袋的窃品,便明白了事情经过,可胸膛里仍然空空的,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偷走、吃掉,于是呼喊,呼喊出声,要将命莲寺的大伙喊来,情绪第一次如此痛快地倾泻。
8.
天上秋雨连绵,把屋外的闷热空气洗得冰凉。脚下小路泥泞,黏糊糊的,像要扯下鞋子。依神女苑埋汰几句当初建造寺庙的守矢神社,心想着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责备,一脚深一脚浅地奔走,右手大包小包,提着这趟外出想带的行李,像个没赶上节假的旅人,孤零零沿着铁轨旁林道,往火车站的方向去。
火车呼啸而过般,一股劲风擦过身边,把树上的黄叶吹得漫天飞舞,她扶好帽子,抬头,眯眼望着枝杈外露出的高墙,深呼吸,起跳,轻巧落在墙头,立定,展望命莲寺外的天地,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迈步,一跃而下,“噗”的溅些泥水来。
“喂,前辈。”
女苑回头,见那个呆在墙边的男孩上前,手里的伞递上,隔开二人头顶的雨幕,另外只手象征性地掸几遍他那身僧衣刚刚沾的污点,小脸紧绷,记得每次他都是如此,跟自己交流没有底气,现在都转正成被认可的僧侣了,还跟她这个出逃的修行人士那么客套。于是她稍稍躲着点还干燥的少年,笑骂着问道:是不是等着偷看裙底?那家伙脸皮偏薄,嚷嚷安全裤又无妨。
气氛为之一缓,二人走走停停,女苑没有问谁负责的男孩,男孩没有问吃人那天的事,都想留些余地,直到这孩子问疫病神要去到哪?何时回来?疫病神沉默以对,觉得自己也不太清楚,光顾着走。那小家伙取得她的默认,知道真正想要的答案,忽地抓住女苑的手,女苑没有抽回,惆怅地相望,心想这是什么八点档的剧情。
“那些不全是你的错误。”男孩说。
“毕竟有我的错误,别人犯错毫无办法可想,我们可以纠正的唯有自己的错误。”
“可当初是女苑纠正我啊,给一个迷茫的家伙先是看场演唱会,又指了条叫命莲寺的路。”
“那是你的选择,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连你也带偏。”女苑忽然停步,留在雨幕里,低头道歉:“对不起,让人失望了。”
男孩愣了愣,然后反应回来,凑近,松开,往女苑空出的手里塞上一把新伞。
“我的确对女苑有些失望。”他没有否认。“所以连你的不足我也想接受。”
“听说荒魂经过祈祷能化作和魂,听说对着流星努力愿望能实现,请让我试试。”
疫病神看着这个人类,这个人类看着她,嘴唇附近不知何时长有胡须,原本瘦弱的骨头架子现在涨出些肉,表情的紧绷现在看来像某种认真。或许再叫做男孩有些偏颇,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修行的功劳,释然地点头,微笑。
虽然找不到想去的地方,但想回的地方多了一个。
哪怕厌倦修行,哪怕没有希望,哪怕还是想走……故事却因为多了一个少年,注定的结局变得有些性质不同,像霜打过的苹果。女苑鼓起勇气,张开双臂,任这个少年扑进怀里,嗅闻着他身上的彼岸花香,心里的感动首次胜过本能的食欲。
“哈啊,忙你的无用功去吧,傻瓜。”
这下两人都湿透了。依神女苑亡羊补牢似的撑开伞,和他分开,渐行渐远,变成一抹秋天的紫色,很快消失在枯黄的落叶下,徒留止不住流泪的少年。
多年以后,依神女苑好像还是假装成人类,到处接近富豪并以卷走他们的财产为生。不过还是有所成长,现在她好像以即使失去了财富,也不会感到不幸的人为目标去下手了。
而当年的少年回想起命莲寺里的那些荒唐,总会付之一笑,或严肃或随意地思考当初追随女苑时抱有的感情,是爱慕还是仰慕,还是两者兼有。毕竟当年的她,真的很漂亮。
抉择二
2. 感性之眼
5. 爱意的延续
6. 抉择瞬间
8.你想要见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