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抉择篇初审入围《RISING》
在外面的世界，一些人将妖精视作一种自然现象，而非具体的生物。
妖精是自然的具现化，若是打个比方的话，她们就像是幻想乡将自己一块块碎片化后的的结晶，关于幻想乡的一切都以妖精的形式备份在世上，也因此如果方法得当的话，从全体妖精身上也可以还原出整个幻想乡。
所以，当贤者在第一百二十二季(*注：即博丽大结界建立后的第一百二十二年)秋天宣布整个幻想乡的土地已被污染时，妖精是唯一被留在这里的群体。
壹.
严格意义上来说，“大妖精”并不是特指某一个妖精，而是对某个身份的妖精的称呼，有时候它仅仅是一种称谓，有些时候则会因为这个称呼太过出名而让人忘记那些妖精本来的名字。幻想乡曾经有过不止一个大妖精，其中一些也在历史上留下过自己的身影，因此当那个临近雪融的时节，稗田阿求问那个无名妖精是否决定成为“大妖精”后，她便深深地相信自己也将会被幻想乡铭记。
稗田阿求是在第一百二十三季初的一个冬日离开幻想乡的，那一天也是通往外界的铁路完全建成之日，仿佛是专门为这位历史的记录者而建设一般，隙间妖怪借助了一些外界人的技术，将一条铁轨横穿过整个博丽大结界，如同一条嵌在泥土中的金属长蛇，蜿蜒盘旋至天际的尽头。阿求走的时候穿着朴素的外衣，站在站台上就像一个不起眼的人类小女孩，许多已经去了外界的人都坐在列车上回来迎接她，那也是大妖精最后一次看到八云紫出现，她依然打扮得雍容华贵，打着洁白的阳伞，礼貌地邀请御阿礼之子和她一同离开，就像任何一次出现在幻想乡的众人眼前时一样高高在上而气定神闲。大妖精只是躲在草丛的角落望着，她看到贤者的身上戴着什么没见过的器械，黑漆漆而拉着一些不和谐的线条与形状，如同一只虫子趴在她姣好的侧颜上，后来她得知那个东西来自外面的世界，叫做麦克风。
对于留在幻想乡的妖精来说，外界是个可望不可即的地方，一方面，大家都知道它就在铁轨的尽头，靠着自己的双脚就能走到它的边际上，另一方面妖精在和贤者缔结的约定中又被明令禁止离开幻想乡。
“只要所有妖精都留在这里，幻想乡就能慢慢地治愈自己，妖精是自然的具现化，因此即便被分解了，只要将来自然环境恢复，大家也还能在幻想乡重生。”
大妖精不断地向朋友们解释只有她们会留在幻想乡的原因，即便这些也只是她从御阿礼之子处听到的说法。幻想乡清空之后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大家的生活和往常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再也没有妖精和人类的身影，河里没有青蛙，人里再也没有热闹的集市，寺子屋关门，像是在放一场没有尽头的暑假。不过除此之外，封锁起来的妖怪之山很快被找到了能闯进去的小路，打闹的时候不需要考虑旁边的小孩子，以往不准妖精靠近的地方现在都可以随意进出，再也不用担心巫女和魔法使出来教训捣乱的妖精了。
只有冰之妖精琪露诺整天嚷嚷个不停，因为她很快就对这种生活感到腻了。
妖精是一种习惯了死亡的存在，在漫长的生命中她们早就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的场合，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况都可以在别处复苏的体质让她们对死这一生命的终极难题毫不在意，因此当她们得知，留在幻想乡会被施加了特别的法术的大结界分解的时候，并没有谁对此做出特别的反应。
琪露诺也没觉得，看着一个刚刚还在活蹦乱跳的妖精在自己面前化作沙尘，比往日看到妖精在弹幕战中被击落残忍到哪里去。就连不少正在被分解的妖精本人也这么认为。
莉莉白在天空自由地飞舞，告诉大家春天已经来临，这是少有的还能让妖精们感到季节真正在变换的事情，全息投影的树林与绿草，在枯萎的大地上铺就了一个虚假的幻想乡，让居住在此地的妖精能感到这儿和往日并没什么区别，但投影系统只运转了不到两年，更换七次场景之后便出现了问题，以至于如今无论在什么时节，幻想乡都是一副充满生机的盛夏的景色。
没有人来维修，除了琪露诺在内的少数妖精会感到不满之外，大家也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可能是缺乏维护的原因，河童临走时留下的设备大部分都在运行不久后就多少都出了点小问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全天提供免费零食的机器还在正常运转。
“别管她啦，我们去吃布丁。”
大妖精半推半拉地将对着报春精的背影做鬼脸的琪露诺弄走了。
有些时候，琪露诺会想要把莉莉白拉下来和她比试比试，这样才能发泄掉心里的火气，她觉得季节偏偏定格在和春天接近的夏天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尽管她只是冰之妖精而非“冬之妖精”，但在寒冬的妖怪离开之后，她就自觉地顶替了这个位置。这样的事情在幻想乡中出现过很多次，大量妖精涌入了其他生物离开后空缺的生态位里，因此在那段时间随处可见“妖精天狗”，“妖精吸血鬼”，“妖精人类”或别的什么东西，一度让幻想乡仿佛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但只是暂时的，新鲜感一过，妖精们就作鸟兽散了。
“这里不好玩，咱想去外界找蕾蒂和灵梦。”
独自玩了很长时间的国王游戏后，琪露诺最终这么说道。她不是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唯一提出类似观点的家伙，实际上每个妖精在发现已经没有人类和妖怪可以戏弄之后，多少都会有些差不多的想法。
有逃跑想法的妖精很多，真正能熬过三分钟热度付诸行动的却少之又少。
琪露诺并不在这三分钟热度之中，她曾真正去过幻想乡的边际，她沿着铁轨走了很久，走过星星又走过白日。最后她被“赶回来了”。据说每次有妖精靠近幻想乡的边境的时候，都会有一群看不见的河童把她们赶走，大妖精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因为她怕被人发现自己在违反和贤者的约定，在妖精群体中她是少有的会去遵守规则的好孩子式的家伙，每当靠近那些地方的时候，她都会感受到自己正在触及某条不该触碰的界限，仿佛会被本能驱赶一样躲避彼处。
她想，也许被河童赶走的滋味就像上课被老师抓住走神批评一样吧。
不过虽然从没成功过，琪露诺依然没有放弃离开此地的努力，她在妖精中组建了一个小团队，取名为“外界探险团”，在那之后多次尝试闯到结界外面，原先这个小团队有十个成员，随着越来越多的妖精被幻想乡分解，这个数字变成了八个，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变成了五个，成员一点点减少，冰精想要见识外界的愿望却反而愈发强烈起来，茫然无目标的生活让她感到厌倦，于是她便觉得自己一定要做出点什么伟大的成绩，她更加卖力地招募探险队的成员，然而见识过封锁的妖精们却很难再对此提起什么兴趣了，再者大家也并不是真的很愿意离开幻想乡这个安乐窝，旧的同伴不断减少，却极少有新的同伴加入其中，当报春精下一次到来的时候，琪露诺又变回了孤身一人。
分解并不是有规则的，有时它来得很快，有时很慢，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征兆，有些妖精在一切刚开始的时候便消失了，有些则至今都还安然无恙。大妖精觉得这或许与幻想乡自我修复的进度，以及被分解者的身份有关，譬如琪露诺是冰的妖精，而幻想乡的季节尚且不在失调状态，因此她就不那么被需要，而若是其他的与土地，与生命的轮回这一过程相关联的，幻想乡更“缺失”的妖精，在修复的进度轮到她们时，她们就更容易成为被大结界分解的目标。
有了这些猜测之后，她便开始有意地关注身边妖精同伴的种类数量，在她开始着手统计的那一年，幻想乡内尚且还剩下超过九百个妖精，其中有超过一半是与植物生长的要素相关联的，这个数字比起第一百二十二季之前已经少了很多，但依然算得上数量庞大，她们分散在幻想乡各处，如果置身于那时候的幻想乡，你将在全天的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都看到妖精追逐打闹的身影，而这个数字在接下来的时光中逐渐减少，每一年被分解的妖精数量都在降低，理论上每一年幻想乡的修复速度都在变慢，不过因为视野所及之处尽是盛夏的景色，她也没法知道幻想乡的生态环境修复到了什么地步，截至她最后一次统计这个数字时，幻想乡尚存的妖精已经跌到了不足十个。
大妖精自己并不是很清楚地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她仅仅觉得稗田阿求离开仿佛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罢了。对于妖精这种长命的存在，时间一向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她的记忆没错的话，贤者对这场大迁徙的持续时间的推测差不多也是这么久，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外面的世界还是没有一丁点动静，她觉得也许大家的猜测有些乐观了。曾经走在道路上都可能会遇到正在被分解的妖精，那时候她不觉得这是什么遗憾的事，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正是幻想乡正在复苏的体现，但现在她已经想不起来上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是在什么时候了。
当初的幻想乡无论何处都充满着生机，若是想要去人多的地方玩耍，可以去人间之里，或是旧都，那里永远都有不眠的集市，若是想要去宴会上凑热闹，两座神社常年开放，潜入妖怪之山的天狗的城堡也是妖精中最流行的探险活动，虽然她们并不总是会受欢迎，也时常挨揍，但正是那些酸甜苦辣的日常才给了大妖精自己正在切身活在世上的实感。
街道空荡荡，虚假的树林中不见一丝活物的影子。从未有过的孤单生活改变了大家的心态，渐渐地，原本无忧无虑的妖精也变得郁郁寡欢。
随着种群数量的减少，妖精们开始有意无意地聚居起来，大家的活动范围逐渐靠近，形成了一个个妖精的小小聚落，同伴一个个消失，大家发现自己能够玩耍，能够倾诉的对象也越来越少，这也导致妖精之间普遍出现了一种以前少有的相互依赖，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妖精之间的友情更加紧密——同时她们也终于会开始为同伴的离去而感到哀伤了。
琪露诺对着河童留下的机器一阵拳打脚踢，折腾好一阵子，它终于吐出了两个奶油布丁，她拿着飞回雾之湖，准备和大妖精一起分享，当她落地，她首先看到自己的脚尖泛起了一阵白光。两分钟后，曾经是琪露诺的妖精便从世界上消失了，等到大妖精赶到现场时，她只看到一滩融化的凉水和两个布丁。
妖精们用一堆破布将水吸了起来，然后装进一个小盒子里，她们学着人类的样子给被分解的琪露诺建了一座小小的坟包，她最后拿着的两个布丁就供奉在旁人在坟头随手插下的树枝前。
妖精是自然的化身，理论上只要自然恢复正常，她们在任何时候都可能会复生。大妖精一直如此相信着。
几天后，她学着琪露诺的样子去了幻想乡的边境，她看到在视野尽头一道浅色的微光将整个幻想乡的土地与外面分割开来，几个冷冰冰的漆黑的方盒子藏在角落，如同无数隐匿着的眼睛齐齐地盯着她。
“喂，喂，站住！你已经靠近幻想乡的边界了，立刻回去！”
凭空一阵警告的声音响起，这是长久以来她第一次听到妖精之外的东西说的话，语气十分空洞，然而吐出的每个字都不容置疑，大妖精有些不知所措，她本能地后退，抬手想要辩解自己只是来看看而非想离开，但对方的声音依然毫不留情：
“喂，喂，站住！你已经靠近幻想乡的边界了，立刻回去！”
大妖精一溜烟地逃走了。她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其他同伴，方才得知每一个想要靠近边境的妖精都遭到了完全相同的警告。
于是她便想，也许只是坐在那头的河童比较喜欢重复同一句话吧。
入夜，她独自蜷缩着靠在埋着破布的土堆旁，夜空星星点点，没有虫鸣，没有幻想乡曾经的灯火，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此刻整个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存在。她又想起那列在冬去春来之时离去的满载熟悉的人的列车，大妖精忽然觉得她们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
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在次年最寒冷的季节里，冰之妖精复生了。
她是自幻想乡封闭以来第一个被分解后再现身的妖精，那时天空苍白，盛夏的树林旁的雾之湖已经冻结成了一片冰世界，就在这座大家生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湖的中央，已经消失了好几个季节的她破冰而出。
她与琪露诺有着完全相同的属性——生着一头干净的蓝色头发，背后是冰棱造就的翅膀，能够在最炎热的夏天吹出最凉爽的寒气，居住在雾之湖畔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屋深处。
大家经过分析一致得出了这个结论：虽然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完全变了样，但她就是琪露诺。譬如她依然喜欢奶油布丁，譬如她睡觉的时候依然会潜意识地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她的一些行事方式，说话的口气，还有更多不易察觉的小细节，已经足以让大家做出她依然是那个冰之妖精的判断。
大妖精面对着她，面无表情道：
“欢迎回来，琪露诺。”
长发的冰妖精犹犹豫豫，满面尴尬，最后用十分尖细的嗓音小声回应：
“谢、谢谢……”
“要我带你去幻想乡的边境看一看么？”
“不了。”
“那要和大家一起捉迷藏么？”
“也不是很想……”
“那么还是来一场最强的妖精的弹幕战吧！”
琪露诺张着嘴，只是望着大妖精，并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
“谢谢……但是，咱还是更喜欢不用受伤的游戏。”
冰之妖精的复生给了妖精们巨大的信心，这证明了贤者当初的推测是正确的——大家其实并不关心这个推测的完整的内容如何，但对于在漫长的岁月中只能见到一个个朋友离去的她们来说，琪露诺的回归标志着其他被分解的妖精也会有回来的一天，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有了这个保证之后，妖精们难得地重新快活了起来，大部分又开始没心没肺地玩乐打闹，重新开始享受零食和生活，只有大妖精忙于让琪露诺想起她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这是以前做的冻青蛙。”
“哇啊……好恶心。”
“现在红魔馆已经可以随意进出了。”
“我不喜欢这儿。”
“还记得蕾蒂吗？”
“那是谁。”
大妖精觉得这中间可能出现了什么差错。她回到了“埋着琪露诺”的地方，看着已经在风吹雨打之下变得瘪瘪的土堆，一瞬间有种铲平这里的冲动。
贰.
博丽神社曾经是幻想乡的心脏，在过去的一千多年中，这儿是每一任巫女的居所，她们的血脉一代代传承，与幻想乡的妖怪一同维持着均衡的天平。神社就是幻想乡的灵魂，同时也是幻想乡的历史的具现化，在幻想乡封闭之后，妖精们就再也没有见过神社内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傍晚大妖精来到博丽神社散心时，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的，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坐在神社的台阶上，靠着柱子休息。
“啊，你！”
即便已经过去了很久，那抹鲜红的亮色依然在大妖精的记忆中挥之不去，尽管时间让她完全便成了另一人，年龄，相貌，还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和过去全然不同，但那双眼睛中的神色依旧。
“你不是——！”
“……博丽灵梦。他们说需要有人看看幻想乡里的情况，所以我就回来了。”
“他们”指的就是外界人，灵梦这次不再是作为幻想乡的巫女，而是外界的使者站在这片土地上。幻想乡的集体搬迁在外面的世界也算是个大事，受到了很大的关注，幻想乡的人类们被安置在城市里，而妖怪则按他们的意愿去了世界的各个角落，这些年来大家渐渐融入了外面的世界，但也有人在一直关注着幻想乡。灵梦就是其中之一。
“灵梦小姐！”
大妖精激动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岁月催人老，你知道我上次站在这里已经是什么时候了么，这些时间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对我这种凡人不一样。
“魔理沙都已经当妈妈了呢……紫也一直在催，说什么再不结婚就晚了，我可不想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
大妖精左看右看，没有找到任何除了她之外的人的痕迹，就连神社里面也只是刚刚稍微打扫过的样子，灵梦便挥手示意不要让她白忙活。
灵梦的工作是重新建立起幻想乡内部和外界的联系，维持这里的秩序，换句话说就是要回来盯着这些妖精防止她们干出什么没头没脑的事情，但事实上她并没有必要这么做，过去的这些年没人管理，这儿一样没发生什么大问题，大妖精把这些疑惑藏在心里，而当她看到巫女独自一人站在神社的鸟居下，面对空荡荡的幻想乡的背影时，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灵梦回来的消息如同一个重磅炸弹，引爆了整个幻想乡的气氛，大家一股脑地跑来神社，丝毫不顾她小时候是怎么蛮横地把靠近这里的妖精全赶走的。妖精们将她的回归视作这个漫长的夏天即将结束的信号——实际上巫女完全没有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但妖精们已经孤单太久，灵梦也就顺着她们下去了。大家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问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问其他人的近况以及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许多许多的问题一股脑地砸过来，巫女的反应很冷淡，似乎谈及外界让她并不是很开心。
一天傍晚，灵梦问大妖精：
“要来玩游戏吗。”
“那是……什么东西？”
“来自外界的，一种玩具。小孩子都很喜欢。”
“我不是小孩子。”
“那你要来玩吗？”
大妖精乖乖地坐到了神社里面，巫女从储物间中吃力地推出一台的机器，花了二十多分钟，将其安置在院子角落，她从中牵出一条黑色尼龙包裹的长线，一直连到神社的主厅内部，接着她往机器里倒入了一整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柴油发电机发出一阵呛人的咆哮，很快就隆隆地运转起来，神社内随之灯火通明。
“这个是小型化的柴油发电机，紫一听我说要回来，就给我送了这个东西。除了吵闹了点之外别的都还不错。有了这个就可以用电了。”
巫女给电视机通上电，按下开关，屏幕便点亮了起来，自然里存在静电和闪电，但大妖精从没见过有谁驱使这种能量用在弹幕战之外的场合中，她觉得或许将来可以去找对应的妖精问一问。灵梦将游戏机安置好，塞进去一张光盘，然后把手柄递到了大妖精手上。
充满电子味的音乐响起，巫女随意地按了几下，球形光标在斑斓的画面上跳跃着，像是一只不断飞舞的萤火虫。
“这个蓝色的，是天空么。”
大妖精问道。
“是大海。”
巫女回答。
“大海是什么东西。”
“海是外界才有的东西，有很多水，里面生活着很多很多的动物。就像一个没有尽头的大湖。”
如果不飞起来的话，雾之湖也很难看到尽头。大妖精想。巫女面无表情地按着按键，电视机的反光在她的眼中映出一道晶莹的色彩，里面充满了海洋和天空。
“等将来一切恢复正常了，你也可以去外界看看海。海洋很大，比雾之湖大得多，无数人都生活在海洋周围。”
巫女顿了一下，她闭上眼睛，一会儿仰头望向天花板，似乎正望着看不见的苍穹。
“那确实是个……比幻想乡大得多的世界。”
游戏内容很简单，两方各操作一个人物进行战斗，就像昔日的弹幕战一样，不过比弹幕战更加温和，因为全部都是虚拟的，大妖精学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已经能跟巫女打成平手了。
“我说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这么聪明啊。”
连着输了好几局后，巫女扔了手柄，自顾自地打开了一个黄桃罐头，咬起吸管，吸溜溜地喝着里面的果汁。大妖精像是挨训一样乖乖地坐正了，这个表现又让巫女皱起了眉头，她叹了口气，伸手揉揉大妖精的脑壳，然后道：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这年代的小孩都擅长这个。”
她的声音有些失落。
“这在外面很流行吗。”
“不仅是这个，外界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外界的人很多，在外面的世界一天就能看到比幻想乡里十年还要多的人。
“大家都很喜欢大城市的生活。
“我只是……喜欢清静。”
神社里安静片刻，只有停在结算界面的游戏还发着轻灵的乐音。
“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她连这几天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妖精是谁都不知道。
“……幻想乡里存在过这么多妖精，我怎么知道你是哪个。
“‘大妖精’，谁给你取的这个破名字。”
“稗田阿求。”
大妖精如实回答，听到这个名字，巫女稍稍定住了一下。
“阿求，她还在这里吗？”
大妖精摇了摇头。
“御阿礼之子需要保证转生仪式的环境，在现在的幻想乡里是做不了这个仪式的，她很久以前就去外界了。灵梦小姐没见过她么？”
“原来如此。
“离开幻想乡之后我就不想再管和这里有关的事情了，全是回不去的记忆，徒增烦恼而已。不过还好，现在一切都在改善。
“只是土地的自我疗愈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虽然幻想乡已经比当初好了一些，但以目前的状况看，想要恢复到我小时候的样子，恐怕还需要花很长很长时间吧。”
巫女所说的内容，大妖精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了，虽然冰精的复生和巫女的回归给了她一些希望，但灵梦的表现却无论怎么看都很悲观，于是她迟疑片刻，小声问道：
“幻想乡真的，还能变好么？”
巫女答：“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望着微微摇曳的电灯，一会儿道：
“我们来开宴会吧。”
“如今的幻想乡的土地已经供养不了什么东西了，但紫答应定期给我从外界送点补给过来，所以我一个人在这儿住下去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巫女从储物室里搬出了一箱一箱的罐头，她让大妖精去把大家都叫来神社玩耍。她聆听妖精们的愿望，记录下她们希望得到的帮助，记录下幻想乡这些年来缺乏维护的东西，包括已经快要坏掉的季节投影仪在内，她将这些内容汇总在一起，答应会把这些内容传达给留在外界的人。
冰精躲在大妖精背后，怯生生地望着这个穿红衣服的陌生人。
“她是？”
“琪露诺。”大妖精小声道，似乎为了帮助巫女加快一下回想的速度，她又补充一句：
“住在雾之湖边的冰精。”
“原来是那家伙。她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大妖精将琪露诺被分解，然后再重回幻想乡，最后经过大家的确认最终判断她仍是琪露诺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冰精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似是疑惑地将灵梦的样子记录在了脑海中。
“我明白了。我会跟紫说的。”
“这些……难道不在贤者当初的计算之内吗？”
灵梦坦白道幻想乡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异变，因此大家的一切行动靠的全部都是推测，有很多事情就连贤者也无法掌握，因此他们只能试验，并且通过观察确认了这个方法大致可行，至于细节上则可能出现各种各样无法预料的差池。
大概妖精究竟是否会死这个问题并不在必须讨论的范围内。大妖精只是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灵梦示意冰精先去跟其他妖精玩，等到只剩她们两个之后，巫女两手搭上她的肩头，向她认真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只能说不管她究竟是不是你曾经的琪露诺，你就当她是。这是为了你自己好，你也想过回以前的那种生活吧？
“自我认知是可以被塑造的，多跟她说说你们以前的故事，用和以前一样的方式对待她，如果她愿意相信自己就是以前那个琪露诺的话，那她就还可以成为那个她。”
“……好难懂。”
“这是我在外界学到的。”
大妖精点点头，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现在已经养成了只要是“外界来的”就一定是好东西的惯性思维。灵梦注视着她，眼中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没有表达出来，但她最后还是没有再多说。
“去吧，和大家一起玩吧。”
妖精们的笑声弥漫在满天繁星之下，大家在古朴的灯笼的照耀间彼此追逐打闹，围着大大的餐桌谈天说地，博丽巫女抱着酒瓶子，醉醺醺地缩在靠墙的角落，她闭着眼睛，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也许此刻她又看到了曾经的幻想乡。
博丽灵梦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一直在神社住下去，她在幻想乡度过了两年零一个月，在此期间幻想乡剩余的妖精数量由三十五个减少到了三十二个，其中包括长久以来为幻想乡宣布年份更迭的报春精莉莉白。巫女在此地的生活终结于一场剧烈的咳血，幻想乡的水源并没有净化到她所想象的那个程度，泥土中的瘴气也尚未散尽，妖精们可以不受这些影响而活着，因为妖精并不需要真正借住这些来完成身体的运转，但脆弱的人类不同，置身这种不适宜生存的环境七百多天后，博丽灵梦在一个黄昏倒下了。
大妖精最后看到的只有一地血迹，巫女本人已不知所踪。博丽灵梦是大迁移之后最后一个出现在幻想乡内的博丽巫女，在这以后，大妖精再也没有见过有谁再来主持神社。
莉莉白被分解之后，妖精们笨拙地开始制作日历，希望以此计算她们在这里居住了多久。
不知历法规则的妖精们，很快就把时间彻底搞乱了。
如果说巫女在这段时间的短暂回归在若干年后起到了什么作用，或许就是在那段时间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丝希望，即便后来幻想乡再也没有过像她在的时候的热闹景象，大家也仍旧坚信自己与世界仍然存在联系，这份信念在很长时间里都存在于大家的心中，直到大妖精通过将自己和琪露诺所经历过的一切编成故事，每天晚上跟她讲述一部分这种做法最终让琪露诺至少在表面上找回了曾经的自己的时候，所有妖精仍旧期待着会有人再次穿越结节来到幻想乡。
过了一段时间，维修过的投影机再次出现了故障，作为幻想乡内最后还在工作的河童的机械，这一次它没有投出任何错误的季节，而是直接停止了运转，昔日一直被掩藏的真实展露无疑。光秃秃的山与森林，倾覆的房屋落满灰尘，死寂的幻想乡看起来就像在经历一场无雪之冬。
叁.
很多年以后，红魔馆之主·雾之湖的统治者·妖怪之山下终年不懈的守卫·寺子屋名誉教授大妖精站在驶向外界的铁轨前的时候，她所希望接下来出现的是自己被埋伏的河童抓起来提着衣领丢回幻想乡的情景。
她想亲眼看看那些河童，再看一看除了妖精之外的面孔，然后在劈头盖脸的训斥中问他们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大妖精走向了过去的漫长岁月中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喂，喂，站住！你已经靠近幻想乡的边界了。
“立刻回去！”
沙哑的广播声如同百年未有人维护一般，已经几乎到了只能勉强分辨对方在说什么的地步了。大妖精吞了口唾沫，她努力地镇定着心情，以遏制已经快要成为习惯的逃跑的冲动，她又迈进一步，警告声变得刺耳起来，她没有理会，只是一声不吭地前进，铁轨不断被抛在身后，一条又一条枕木擦肩而过，接着，河童的声音变了。
“所有妖精一律禁止离开幻想乡，这是最后警告，所有妖精一律禁止离开幻想乡，立刻返回！”
大妖精定在原地，她愈发觉得两腿发软，奇怪的是，先前那种对丢脸的畏惧一下子减弱了不少，仿佛已经成了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也逐渐从冰冷的警告声中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她迟疑片刻，最后咬咬牙，再度一步向前。
一发子弹给大妖精纤弱的身体开了个大空洞，她向后一个趔趄，像断线的木偶一样躺倒在地，一会儿就挣扎不动了。
“你也想去外界吗？”
再次睁眼，映入视野中的就是倒悬的琪露诺的那张脸。
“……我现在知道了，妖精的确是不可能走出这里的。”
大妖精说着，眼中闪烁出一丝泪光，她不受控地呜咽起来，很快就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好想……吃布丁……”
没有人在一直看着幻想乡，没有藏在边境监视她们的河童，没有谁出来拦住她，有的只是大概在一切开始的那个时候便设置在此，此后便再也无人问津的自动机器。
大妖精希望下一个被幻想乡分解的就是自己。
肆.
大妖精喜欢坐在铁轨旁浅浅的草丛中玩泥巴，有时幻想乡仅存的几个妖精也会陪她一起玩，除了她之外，另外几个妖精都已经经历了分解与重生，只有大妖精还是当年的样子。她们会往泥土里混入一种妖怪之山上产出的粉末，用它可以增加泥土的粘性，这样她们就可以随意地塑造泥土而不用担心其崩裂，在经过不知多少次试错之后，大妖精终于将它与泥土的比例掌握在了一个合适的程度。
于是，她和她们开始重塑幻想乡。
最初是整个大结界内最显眼的地方，她们挖出了一个坑洞，用琪露诺的能力冻出一片不会融化的湖底，倒入雾之湖的水，它便是小雾之湖，她们依着目光所及之处的那座山的形状堆起等比例缩小的另一座山，她们在山上挖出溪流，一路直通雾之湖的边缘，她们用人里废墟中收集来的木条摆出人间之里的围墙，用她们的双手一座一座地还原出了街道与房屋当初的模样，每一座建筑都要花上很长的时间精雕细琢。她们挖出地底空间，摆出魔法森林，她们重建了红魔馆，大妖精带领着她们将幻想乡中的一处又一处地点复现在建于幻想乡入口的这座庞大沙盘上，她们用泥丸子搓出一个又一个小人，刻上线条，捏出装饰，让它们站在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大妖精将小小的博丽神社捧在手中，她将其安置在了幻想乡的中心，这就是属于几个妖精的幻想乡。
在这之后的某年夏天，大妖精坐在自己的幻想乡中，一辆漆黑的火车越过浅浅的黄草，从她身畔呼啸而过，悠扬的汽笛划破了亘古不变的沉寂的天空，车轮隆隆地咆哮，卷起泥土一阵阵轻微的颤动，仿佛大地正在苏醒。
大妖精追着列车，在黄昏的汽笛声中一边扑腾翅膀，一边奋力地奔跑。
“喂！”
列车嘶鸣着减速，在巨大的惯性之下依旧前进着，它缓缓停下车轮，停在了幻想乡入口处已经生满青苔的站台边，没有司机，没有乘务员，自动打开的车门后走下来的是一个打扮充满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外界气息，与幻想乡格格不入的短发少女。
“妖精……？”
她轻轻握住胸前挂坠的布袋子，一双紫色的眼瞳稍稍讶然。
大妖精狼狈地跑到她面前，撑着双腿不住大喘气，妖精抬头眼望对方的面容，片刻，她睁大了双瞳。
“你是稗田家的——”
“幻想乡的记忆，我是来带走它的。”
御阿礼之子简单地说明了自己来到这儿的目的。她上下打量着一身脏兮兮的大妖精，然后道：
“先跟我回家吧。”
她领着大妖精，沿着荒芜的草地一路向人间之里进发。
“你也来自外界？”
“看来你确实长了眼睛。”
少女带着尖酸道，她没去理会这句话让大妖精的情绪变得如何激动，一瞬间，许多问题涌上心头，这是自从巫女消失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外界来的人。
“灵梦——”
御阿礼之子思索了几秒，脚步依然不停。
“博丽灵梦，是幻想乡第五十七代的巫女吧。在她担任巫女期间幻想乡出了那个变故，她也是留在幻想乡内的最后一个巫女，后来因为一些事故被八云紫接回外界疗养了。”
“你知道她？”
“我记得每一个曾在幻想乡生存过的人。
“我记得的远不止她一个。”
大妖精踌躇着，不知是否该将自己很久以前就想知道答案的那个问题问出来，短发少女便点头示意。
“她现在怎么样了。”
“四十年前就去世了。出了事之后，八云紫把她接到了外面的大医院，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救回来，但她落下了后遗症，没过多久就死掉了。”
她的语气十分简单，像是在陈述昨天吃了什么东西一样。大妖精愣了片刻，一方面是对于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另一方面则是故人的离去。
“这都是……因为……”
良久，她低声道。御阿礼之子对此简单否定道：
“你想说如果她没有回来而是留在外界的话就不会有这件事么。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谁的责任，大妖精。巫女的命运本来就是注定要跟幻想乡联系在一起的。”
她回过头，望着大妖精已经开始湿润的眼眶：“博丽灵梦一直都想回到过去幻想乡里的那种生活，我相信她到最后也没有为这个决定后悔过。”
御阿礼之子毫无障碍地找回了去人间之里的路，仿佛她昨天刚从此地经过一般，她们途径寂静的大街，几个简单的转弯便站在了稗田邸的大门前。制作工艺良好的大门依然没有腐化，除了落满灰尘之外，与阿求仍住在这里时并没有太大区别，御阿礼之子径直找到了稗田邸的仓库，在过去的这些年中尽管妖精已经把整个幻想乡搞得一团糟，这里却因为全部储存的都是与知识相关的物品而得以幸免，看到一箱箱密封的册子依然保存完好，御阿礼之子稍稍出了口气。
“帮我整理一下，这里的一部分书我要带去外界。”
她们从尘封的书籍中找出了历代御阿礼之子编撰的幻想乡缘起的手稿，沉重的整整一箱子书，被少女用外界带来的蜘蛛脚一样的器械轻松背在了身后。
“我去外界转世，为此我放弃了记录幻想乡在这些年的变化的机会，虽然会让我感到遗憾，但这也是不得不做的。
“博丽灵梦的话，我想她会是那种宁愿让血脉断掉也不错过幻想乡的这些记忆的人。”
御阿礼之子拿出了一张照片，是一个看起来非常青春开朗的女孩子，在露天的舞台上和许多人一同玩耍着。除了那头漂亮的黑色长发上扎着的蝴蝶结外，大妖精已经从她身上认不出任何博丽巫女的痕迹了。她看起来就和任何一个外界女孩没什么区别。
“看，幻想乡的心脏还在跳动，博丽的血脉还在传承，神社已经在外界重建，灵梦在死前留下了子嗣。我刚刚转世不久，现在也必须要承担起自己的职责了。”
御阿礼之子的话似乎藏着什么别的意思，大妖精有些不明白，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吗？”
短发少女偏过脑袋，稍稍带着一分意味深长道：
“我不想骗你什么，如今的外界发展速度远超我们所有人的想象，外面的生活早就不是当初幻想乡建立时能比得上的了。可能确实很多人都不会想再回到这个地方，包括现在的博丽巫女在内。
“这些年来很多原先住在幻想乡的人已经下落不明，或许我永远也找不到他们了。
“——但我可没说我不回来。我只是担心在我回来之前你们把这里搞得一团乱，所以一些重要的东西需要我亲自保管而已。”
“那，什么时候？”
“几年，几十年，或者上百年。也可能更久。但我跟你们一样，是在轮回之外的人，所以总有一天我还会回到幻想乡，这是我与这片土地的羁绊。我向你保证。”
大妖精迟疑片刻，一会儿，她颤巍巍地开口：
“也许那时候我们已经都不再是我们了……？”
短发少女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生命就是如此。组成我们身体的物质，在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了，一百三十亿年来它们只是不断改变自己的存在形态，也许曾经存在于无数人身上。
“我们曾经是任何人，今后也将成为任何人。这没什么值得难过的。只要还记得彼此，一切就可以从头再来，这就是我要保存幻想乡的记忆的原因。”
御阿礼之子只是回来带走想要的东西的，她并不打算在这里留多久，大妖精本想把分散在各地的同伴们叫来，但御阿礼之子却跟她示意先不要着急。
幻想乡的这场异变，至今都没有人找到背后的答案，大家各奔东西，幻想乡变成今天这步，也不完全是异变的原因。八云紫与河童定下的维护条约只持续半个世纪，如今他们布置在幻想乡周边的监视器已经开始出现缺口，无法再起到保险限制妖精外出的作用，而河童们也早已融入外面的世界，没有谁再回来续约了。
因此，八云紫决定在下一次月圆的时候彻底封死大结界，如果要离开的话，这几天就是最后的时机。
“我决定把选择权交给你自己。如果你们想离开，我可以告诉你现在哪个方向的封锁有缺口，你们不能跟我一起乘火车，否则会连我也出不去。”
大妖精听着，一时间有些愣神。
“谁都没想到幻想乡自愈的过程会持续这么长时间，也没人预料到短暂的迁往外界会造成如今这种结果。
“大妖精，你一直住在大结界里，因此你能看到，虽然实施上和计划有不少偏差，但贤者的策略最终还是正确的。你比谁都清楚，幻想乡的土地正在一步步复苏，当初人类和妖怪离开的时候，这里寸草不生，现在最基础的植物系统已经开始恢复了。而这正是因为你们的存在，所以——
“我希望你们，或者至少你可以留下来。你的朋友或许已经可以离开了。”
御阿礼之子解释，她的声音缓和了不少，不再有那种一直以来的对妖精的轻蔑，而是换成了一种掺杂了更多的复杂的感情的语气。
“你依然是我当年离开时候的样子，大妖精。你还没有经过分解与重生，如果没有其他和你一样的妖精了的话，你就是幻想乡复活所需要的最后一块拼图。
“你同时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完整地见证了幻想乡封锁后的历史的存在。你自己的存在就是这段历史的证明。
“我恳求你能留下来，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不公平，因此我绝对不会强迫你，如果你想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将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妖精在幻想乡复苏，我不能向你保证这会很快，但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你在过去的生命中所熟悉的那些妖精同伴，都会回到幻想乡。还记得博丽灵梦当初是怎么教与琪露诺相处的吗？”
她眨了一眨眼睛。
“这是幻想乡历史的一个节点，一切都取决于你，明白么，幻想乡的‘大妖精’？
“我的大妖精……？”
至此，大妖精已经理解了她所要表达的一切。
二人长久沉默不言。
大妖精向她要了两样东西，一样是稗田邸藏书库的钥匙，这样她就能去找到里面储存的，画着曾居住在此地的许多人的画像的求闻系列书籍副本了。
第二样东西，就是用以离开幻想乡的河童工事封锁线的缺口的位置。
日落时分的列车站台上，御阿礼之子背着即将带去外界的书箱，和大妖精作着最后的告别。
“结界并非永久性封闭，这只是八云紫为了阻止妖精离开的暂时性措施。“
大妖精轻声道：“等到下次幻想乡和外界的通道再打开的时候，一切应该就已经结束了吧。”
御阿礼之子望着她，点点头。
“妖精是自然的具现化，妖精是不会死的。幻想乡也是一样。
“幻想乡只是需要时间来治愈自己。”
“今年是哪一年？”
大妖精突然问道，御阿礼之子扶了扶眼睛，确信地回答：
“幻想乡封锁的是在第一百二十二季，那是外界公历2007年。今年是外界公历2072年。”
大妖精沉默。
“……已经很多年没有免费供应的布丁了。”
“你们可以自己学着做，那并不难，红魔馆的图书室不是已经无人看管了么，你们想要什么知识都可以从那里得到。”
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半开玩笑道：
“当然你们得先学会认字。
“只要有时间，总是能做到的。”
列车鸣起汽笛，沉沉的蒸汽发动机开始预热，御阿礼之子登上了离去的车厢。
临走之时，她将自己胸前挂着的布袋子解了下来，将其送到大妖精手中。
“这是……？”
“橄榄树种。”
御阿礼之子解释道：“橄榄树的生命很顽强，即便是在很贫瘠的土壤中一样能生长，我从外界挑了七颗很饱满的种子，或许在它们之中会诞生自幻想乡封锁以来第一棵成活的树苗。
“这只是猜测，幻想乡的环境现在还很脆弱，所以我不敢冒险做更多试验。也可能最终它连芽都发不出来，谁知道呢，反正我大概是看不到了。”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就找个地方把它们种下吧。”
大妖精点了点头。似乎是还要补充什么似的，刚刚准备走入车厢内的少女又回头道：
“还有一点。
“有些植物的种子在无法生长的环境中会暂时休眠，如果你一直看不到它们发芽，也不要将它们挖出来，只要还活着，那么当土壤变得适合的时候，它们就会复苏。”
“所以播下种子之后，就请耐心等待吧。”
大妖精目送她登上离乡的列车，少女探出头来，像是正在出发进行一场旅行的旅客，挥手向留在家乡的亲朋示意。稀疏草丛笼罩的铁轨上，装修成十九世纪风格的火车拉着悠扬的汽笛，缓缓驶向了地平线的尽头，在夕阳下渐行渐远。
那也是大妖精所能接触到的世界的尽头。
两个星期后，赶走了所有妖精同伴的大妖精与琪露诺一起在幻想乡种树。
大妖精小心翼翼地将每一颗种子捧在手心，像是在捧着冬日里随时可能融化的雪花。她将橄榄树种摆在挖好的坑的底部，轻手轻脚地覆上一层厚厚的泥土，再浇上取自妖怪山的溪流的清水，七颗种子埋在幻想乡的七处角落，人里，雾之湖，迷途竹林，妖怪之山，博丽神社，魔法森林，同样的步骤重复了七次，她给每一颗种子都取了自己记忆中曾经在彼处生活过的人的名字，即便他们中有很多已然作古。
“咱什么时候可以吃到它的果子？”
“我不知道。可能要很久。”
琪露诺问道，大妖精如实回答。
然后她开始等待。
妖怪之山下的那颗种子发芽时跟任何一棵柔弱的小草都没什么区别，它的根系深深地扎在泥土中，汲走了附近区域的所有养分。
长在它周围一小片区域内的花草争不过它，很快就死光了。
它长得又矮又丑，像是一个先天残疾但又不愿意躺下的缺陷儿。
它顽强的生命结束于破土而出后的第五年，那年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结出了满满一树的果实，这是七颗种子中唯一一颗成功长出来的。
从第一棵橄榄树结果到它的种子里再次有一棵树发芽，中间又过了九年。在这期间，琪露诺与大妖精以简笔画的形式，在铁轨旁的微缩幻想乡中记录下了这段历史，这些画以许多人一同离开一个圆圆的大环开始，一直画到最后两个小人背靠背坐在铁路旁的大树下结束。
“琪露诺？”
“咱就在这儿！”
“你想去外界吗。”
“嗯……外界有什么好玩的，反正已经找不到灵梦，也找不到蕾蒂了。”
“但还有很多很多人，她们在外界等着。我们可以去世界各地旅行，去寻找天狗跟河童，去找寺子屋的米斯蒂娅和露米娅。
“我们可以一起去参拜外面的博丽神社，一起找那些留在外界的伙伴玩耍。
“我还要拿出那些橄榄树的种子，将它们种成一片树林。
“我也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答应我，琪露诺，等将来新的大妖精出现在幻想乡的时候，你要——
大妖精的目光闪烁一下，片刻，她继续道：
“让我想起我们的一切，就像我以前对你做的那样。
“好吗？”
琪露诺一把抱住了身体正在温柔的光芒中逐渐湮灭的大妖精，两个孩子紧紧相拥。
二人的身形在地平线上投射下长长的影子，大妖精闭眼感受朝阳笼罩的温度，苍穹湛蓝，流水潺潺，带着花香的春风卷走了最后一丝冬日的气息，空中，报春精正在自由自在地飞舞，一切正如许多年前这个世界刚刚走入沉寂的那个瞬间一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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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一
理性之脑
程序正义
现实与科学
千年以后
真实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