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 6（2）

题设二

        范特霍夫的酒馆与其他地方的酒吧不同，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市民汇集的喧闹场所。在这里没有现代流行音乐的伴奏，没有因现代科技而出现的同被大阿托米分解的阳光一样颜色的电子灯光；这里仅有的照明在晚上是与其他场合的风格无异，更与上个世纪的风格无异的黄白色灯光的白炽灯，在白天则是从大面积的透明玻璃窗外射来的日光。在这里能听到的声音是顾客的吵闹声，有大声交谈的顾客，高喊着酒桌游戏的顾客，也有因醉酒而大喊着意义不明的破碎语句的顾客。偶尔这里会被举办生日宴会的家庭光顾，这时大厅里会响起由无数人同时唱出，旋律又各不一致的生日歌。每周四晚上会有不出名的乐队演出，吉他手乐于接受顾客的曲目指定；而乐队不来时则会有人吹奏手风琴，每天的吹奏者都不相同，前来的时间也各有差异。总体而言，夜间的人最多，因为这正是工人下班的高峰时期。大多数酒馆都以自酿的深色啤酒为傲，用巨大的玻璃容器装着被送往各个坐满客人的木质方桌，这桌子零星分布着裂纹、凹槽和刻字，大都被漆成深黄色，是上个世纪的油漆。在这种场合，没有人会注意到其中的某个具体的人；酒馆无疑是值得注意的，它用从不停止的喧闹吸引着在场每一个人的注意；拥挤在其间的顾客是值得注意的，他们在交谈、在欢笑、在呼喊、在咆哮，但这是顾客的咆哮，而不是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咆哮。正因为人人都存在在这里，所以没有人会在这里现身；因为所有人都是如此显露，所以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被隐藏。

        在这些无数的存在内部，在酒馆靠近窗边的桌上，一位青年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近乎被淹没在庞大的显露中。他的桌上是一个普通大小的圆形玻璃杯，其中一半是新鲜的啤酒特有的泡沫。他有着蓬松卷曲的浅灰色头发，脑袋的上半戴着和啤酒相似颜色的圆帽。其他人发出的声音混在一起，其音量沿着空气、地板、木质的桌角传导到青年面前的酒杯中，似乎要让杯中的酒也振动起来，而这振动在充分体现之前却被厚厚的泡沫压制住了。他的嘴唇在轻轻地张合，尽管动作的幅度几乎隐匿不见；他在发出声音，他的耳边隐藏着小小的电子设备，它们在酒馆所处的时代的下一个世纪被称为「耳机」。他口中发出的声音正通过这两颗小小的设备从隐藏着它们的声音的云雾中穿过，传达到不知多远处的什么人那里。

        「你们那边的玩偶比我想象的能干；本来已经做好了在事故中受个二级左右的轻伤的打算的。」

「不要在这个阶段就沾沾自喜。真正的挑战到来的时候，你的玩偶又能派上多大的用场？这才是我和你合作的前提。我能和你进行的合作是有限度的；不要给我忘记这一点。」

        「你觉得我会愿意冒着听力受损的风险在这种噪音里和你通话吗？我的任务是确认格里默的传闻，仅此而已，也就是我和你的合作全部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事项。只有这里才是最能避开被监听风险的。」

        「接下来的你可听好。不要寄希望于我来充当你们和哈布斯堡之间的沟通人；在X，哈布斯堡家和峰家之间斡旋已经够要命的了。你想在与格里默有关的事件里浑水摸鱼，我将予以默许，但时间是有限的。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我的任务，如果那时你的动作还没有完成，我是不会等的。那天被你抓去已经让我很不愉快了，我希望现在的合作相比之下能更加愉快一些。」

        青年的嘴唇没有再动，看上去他先前进行的通话已经被切断了。

        青年的名字是T·马蒂内斯。如同他所说，他此刻在范特霍夫背负着「任务」。这是从他所工作的名为「X」的组织的首领处领来的，必须完成的任务，其内容为，确认「X」的前成员，S·格里默的状态。

        准确地说，是带着S·格里默的外表出现在范特霍夫的小巷里的谜之人物的状态。

        从大约一两天前开始，在范特霍夫的街头流传起了「挑战者」的都市传说。每当黑夜降临，当月亮升起到天空正中时，不惜违反传说中的宵禁、独自行走在街头上的人，都会因贸然的行动而接受惩罚。只不过带来惩罚的不是执行宵禁的警察，而是一个身高一米五左右，穿着连帽衫的小小的人影。他总是背对着路灯，让人无法看清面容；他总是戴着口罩，连声音透过口罩时都会变得沙哑。他会出现在独自走夜路的行人的正前方，向着行人伸出漆黑的右手，然后以分不清男女老幼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出他的宣言，然后夺走行人身上最重要的一件物品。

        「来与我掰手腕吧。你赢了就让你走；不然就让我取走一件东西。」

        最初传出这个传闻的人的年龄、身份、职业等等早已随着传言的扩散而模糊，或许是着急回家的上班族，或许是刚从酒馆里出来的醉汉，又或许是深夜巡逻的警察。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将眼前小孩子身材的人放在眼里。可是在这位谜之人物的眼中，无视与败北同意；马上这位不幸的行人就被掀翻在了地上，他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有的人说是钱包和银行卡，有的人说是送给家人的鲜花，也有的人说是藏着秘密的皮鞋。总之，这位倒霉人成为了流言中的第一个受害者。第二位受害者决定了参与掰手腕的游戏，他本觉得自己面对小孩子稳操胜券，却在两手相碰的瞬间就压倒性地落败了。接下来是第三个、第四个受害者，他们全都身强力壮，却无一例外地在比试力气的游戏中被秒杀，接着几乎就在一瞬间被夺走了身上的一件物品，又在一瞬间就不见了挑战者的身影。

        这种都市传说与「范特霍夫正在实行宵禁」的传说一同流传，并且互相增进着影响力。「挑战者」的真身是执行宵禁的警察的说法很快就遭到了驳斥，接着开始流传其宵禁本不是为了应对战争，而是为了避免挑战者引发的事件继续增加的版本，如今这一说法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流。说法的更迭仅仅是一两天内发生的事情，似乎每过几个小时，就会有新的都市传说出现，在深信着这些传说的人的头脑里激起激烈的辩论。前一天警察的工作还以处理身份不明者为主，而这一天似乎就已经被与挑战者相关的线索填满了——而这也只是来源不明的都市传说。与之针锋相对的说法是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警察被告知了不准参与对挑战者的调查，并且这种说法目前似乎得到了多数人的支持。

        在马蒂内斯看来，在两种说法中，警察被禁止参与对挑战者的调查的说法是正解，因为他本人正是代表「X」来调查此事的。「X」是名义上的国际救援组织，实质上的哈布斯堡家的实际领袖奥古斯都·C·哈布斯堡支持的暴力机关，是哈布斯堡延伸出去的手指。承担着这一任务的组织在过去是维尔纳，而现在是「X」，在不久前哈布斯堡与欧洲联邦在西欧的大片领土合并之后尤为如此。与挑战者相关的流言并非毫无根据的都市传说，作为「X」的领袖的老人深信着这一点。这是因为，流言中「挑战者」的许多特征，与作为「X」的成员之一的S·格里默太过相似了。

        虽然当这位老人吩咐马蒂内斯前去调查与挑战者有关的事项时，S·格里默本人就站在他身边。

        「格里默，你愿意去和「另一个你」见面吗？」

        身高一米五左右，在夏天穿着略显厚重的连帽衫，只是脸上没有戴着口罩的，有着真实的血肉的少年面对领袖的提问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这任务就落在马蒂内斯肩上了。去找到传闻中的「挑战者」，去弄清楚他究竟是谁——他是格里默的哪一个灵魂。」

        是的，S·格里默有不止一片灵魂。当少年时代的格里默向着身穿粗布带着十字架的老人哀求着将他体内的灵魂放逐、令他们安息时，他的灵魂就被切成了不同的小片。刚刚出生时的浅蓝色的灵魂，幼年时代的浅灰色的灵魂，少年时的深红色的灵魂，再到后来的深灰色的灵魂，以及将它们全部切掉后的透明的灵魂。这些灵魂被放逐了，收到了游荡于世界之外的勒令；然而在不久前的一天，他们收到了号令，重新出现在了世间。

        当马蒂内斯利用静默战争期间的设施和科技制造出的「幻象都市」显露于HK-S零号指挥部所在的城市上空时，原本与S·格里默的本体失去连接的灵魂们借助泛函少女们无意间泄露的力量重新获得了身体。在那座仅持续一天的愿望实现的都市中，同时存在了三个S·格里默；一个是被B2PLYP俘获的本体，另一个在HK-S零号指挥部中与DSD战斗过，随后在追逐芙奈尔的过程中被淹没在了B3LYP的暴走所引发的足以将时空全部破坏掉的白雾之中。而至于除此之外的哪一个的去向，至今不明。

        「我们将幻象都市显露在零号指挥部的最重要目的便是将格里默的其中一个灵魂召回现世。在我们中，在HK-S的所有人中，以及与时空列车计划有关的每一个人中，只有那片灵魂有着与她对话的资格和能力。佩铎爱丽丝。她是一切的起源和一切的终焉，只有这个灵魂才有可能与佩铎爱丽丝对话。」

        他们原本这样计划着：当格里默的诸多灵魂在幻象都市中重新被制造出躯体，当他们所掀起的风波大到作为他们目标的少女，佩铎爱丽丝，无法再置身事外时，他们都将拥有出现在佩铎爱丽丝面前的机会。这时那唯一一个有可能与佩铎爱丽丝对话的灵魂就将发挥他的作用；而这一计划被突如其来的白色云雾打乱了。他们没有料到HK-S零号指挥部的泛函少女会在幻象都市的作用下发生暴走，以至于事态变得不可收拾；他们没有料到自从被从其主人体内剥离出来之后漂泊游荡许久的灵魂会在这片白色云雾中被一瞬间埋葬。当以B3LYP为中心的白色的空间将现存的空间和现世的秩序全部吞没时，X的计划陷入了决定性的危机。有一片灵魂被B3LYP的暴走撕碎了，而不幸的是X的人还无法确定他们失去的究竟是哪一片，无法确定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的那唯一一片能与他们多年追寻之人对话的灵魂是否还存在着。也就是，现在的他们已经到了「绝境」。

        「让我们再回想一遍，「X」是什么。」

        老人用唯独在绝境里才会有的舒缓而坚定的语气向众人发问。

        「是被收归于哈布斯堡名下的准军事组织吗，还是给动荡地区提供医疗援助的国际救援组织呢。」

        随后在场的所有人以同样舒缓而轻微的语气说出了答案。「追寻，引导，保护」，向着名为佩铎爱丽丝的不存在的少女；这是「X」从静默战争年代成立之初传承下来的宗旨。从静默战争年代的某个粉尘纷飞的夜晚开始，从静默战争年代的某个天空如同木星一样橙红的下午开始，「X」的命运就与佩铎爱丽丝绑定在了一起。其中的缘由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愿提及，世间的大众也全都并不知情，而在场者则将它们作为深刻在心里的行动准则。

        所以，「X」在这里决定前去寻找。如果那片灵魂不复存在，他们将失去能与佩铎爱丽丝联系的唯一丝线。然后，领受了任务的马蒂内斯来到了这里。

 

        「喂，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用玻璃杯喝啤酒的吗？」

        马蒂内斯听到了旁边有人向自己搭话。他不是喜欢与人闲谈的类型，此时更是没有这种心思。一方面正在执行「X」的任务要确认游荡在范特霍夫的「挑战者」对应的是格里默的哪个灵魂，而他目前对此还缺乏头绪，另一方面从本底区回来时他就心情不佳。在那里，他以准备充足的状态同佩铎爱丽丝交战了；那个本应已经不存在的人，在旧欧洲的人口登记中被认定已失踪，在新生欧洲联邦处被宣布已死亡，在CIS的调查对象名单中位居前三，在维尔纳的秘密档案中只留下死亡记录，在HK-S的资料库中查无此人的少女，「X」多年来始终追寻的少女，以及在马蒂内斯的少年时代站立在他人生的转折点的少女，如同梦幻般出现在他的眼前；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准备了多年，然后被她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为了应对和她交战的瞬间而准备的武器，对泛函少女专用的致命兵器「T方案」，能让泛函少女在一瞬间望见宇宙尽头的绝望的兵器，对佩铎爱丽丝没有起到丝毫作用。这一瞬间的悲伤和屈辱很快被下一种屈辱取代；他被他口中的「人偶」捡起，又被HK-S零号指挥部的Master拘禁，和他达成了暂时性的同盟。马蒂内斯对HK-S的泛函少女并无尊重可言；她们无一例外都是T方案下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物种，是仿造不明人形事件中出现的谜题而被量产出来的伪物，不仅相比于谜之人形而言是伪物，相比于「那个少女」来说更是如此。无论是泛函少女也好，谜之人形也好，在马蒂内斯眼里没有高下之分：她们全都是伪物。唯独「那个少女」是真物；她出没于月亮运行到天顶的瞬间，停留于钢琴前和玫瑰丛的缝隙里，除此之外的全都是伪造的替代品。所以被这样的人偶捡起让他感到受辱，而如今要受到和Master的同盟束缚而行动同样让他受辱。从本底区回到住所的那天晚上他终于咆哮了出来；他将手中看不出型号的枪支折断，将不需要相纸也能工作的照相机摔得粉碎，将无时无刻不在精心维护其顺序的名片们洒落一地，再从窗外扔下去。推开窗瞬间的月光让马蒂内斯再次想起了与佩铎爱丽丝初次相见的夜晚，这使得他再次咆哮了出来。作为在CIS和X之间辗转的特工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了。他的叫声引来了隔壁的老人，老人没有斥责他，将门推开后看了看便走了。此后的第二天他在室内度过，第三天将遍地的名片收了起来，而第四天接到了Master的电话，此时Master她们已经在前来的途中了。

        「相遇是缘，就让我请你一扎啤酒好了。」

        邻座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马蒂内斯不想聊天，招手叫服务员添了一大杯酒。马蒂内斯决定将其无视，新的啤酒到来时象征性地倒在杯子里，和原先的酒水混合，但并没有怎么喝。而邻座则似乎十分享受，将椅子搬到了马蒂内斯对面，一杯杯地将这些酒水几乎喝光了。

        「我说，这酒馆的招牌果然名不虚传。我也是第一次喝呢，就是太贵了，正好今天发工资才买得起。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马蒂内斯无意回答，只是嗯了一声，让对方显得十分尴尬。这位话痨属性的好心顾客终于喝完了全部的酒水，凑在服务员的耳边小声说了些话后就起身向着门口跑去。一般来说，他的目的在这个时候就达到了，而不巧的是马蒂内斯经过专业训练的感官恰好捕捉到了他的耳语，而这将本就心情不佳的马蒂内斯激怒了。

        「站住！你刚才对服务员说把这酒记在我的账上了吧？」

        结果，使用计俩喝了免费酒水的人没有听到马蒂内斯的喊话而停下，反而是周围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突然大吼的马蒂内斯身上。通常情况下，这种事情只会让视线中心的人感受到因上当受骗而被公开处刑的尴尬感受，但对今天的马蒂内斯来说，还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副作用。

        「瞧瞧我遇到了谁，是昨天车上的那家伙！」

        向人群中传来的声音方向看去，马蒂内斯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即使是一面之缘，马蒂内斯所受的专业训练也足以让他记下任何与自己可能相关的人的面孔。声音起源的方向，一个戴着深灰色网格花纹贝雷帽，穿着皮质外套的醉汉正在走来，他正是前一天晚上马蒂内斯搭乘的出租车的司机。

        司机的表情显然带着愤怒。他无视了人群中「雅丹，不要过火！」的劝告声，走到了马蒂内斯的桌前。尽管他显然因饮酒过多而站不稳，他还是继续向众人大声讲述着马蒂内斯对他做的好事。

        「就是这个人。简直倒霉透了——上车之后就用枪指着我，害得我撞上了别人的车，顺便还将我的身份证件全都偷走了！就是因为他所做的好事，我今天才在警察局待到早上。我说，你打算怎么赔偿我啊？」

        此时的马蒂内斯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之中。再次遇到前一晚的出租车司机，并且在公共场合被他大声质问显然出现在了马蒂内斯所做的任何预案之外，而在数十位的市民的注视下留给马蒂内斯进行行动的空间也变得相当小。这种情况下他只好按照所受的训练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进行些无力的辩解。

        「嗯…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雅丹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啊哈，做了坏事的人都会这样说。我还知道，你是「X」的人对吧？」

        马蒂内斯为故作表情而眯起来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X」的成员？马蒂内斯的脑中一下子开始鸣响其警报，声音比仍然存在于酒馆中的喧闹声还要尖锐刺耳百倍。留给他的应对时间是有限的，他必须在眼前的人再说出什么之前堵住他的嘴，然后搞清楚他究竟是谁、怎样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可是马蒂内斯的行动已经被完全封锁住了。「X」作为范特霍夫都市传说中与挑战者相比也差不了多少的神秘组织，在公共场合与他牵扯在一起时必然会引发话题，接下来他的身份势必会曝光在公众的视野下，这对于他这一行是致命的。就算对方的发言被大多数听众当做醉汉的胡话，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人信以为真并加以传播，接下来马蒂内斯再想采取任何行动都将面临巨大的阻力。

      而雅丹先生丝毫没有给马蒂内斯更多思考时间的意思。

        「你难道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我可是雅丹啊，维尔纳的上尉维鲁·雅丹！你们和我们维尔纳向来不对付，如果没有你们「X」我们维尔纳的人现在也就不会退伍啊。今天遇到你——」

        维尔纳？

        这是马蒂内斯所能想到的可能性中最糟糕的几种情况之一。

        维尔纳是哈布斯堡家自从唯一一次的世界大战以来所仰赖的军事组织，历史悠久，架构庞大，而如今其地位已经被「X」取代。在「X」获得哈布斯堡家的扶助之前，维尔纳和X就长期以来因在各地抢夺情报而不断发生冲突，彼此将对方视作主要的敌人之一，而哈布斯堡将「X」作为制衡乃至取代维尔纳的机构的做法更是引起了维尔纳中许多人的不满。这样的话，这位名叫雅丹的前维尔纳成员和现出租车司机的说法就能说得通了；而对马蒂内斯而言最糟糕的是，当雅丹拿出前维尔纳底层军官的身份后，一旁的路人不再能将他的发言完全当做胡话处理了。

        这样一来马蒂内斯的身份就会暴露于公众之下，为了尽可能阻止这一点他只有继续进行无力的反驳。

        「尊贵的军官先生，我恐怕并不认识您…」

        这一句是真话，因为马蒂内斯从未听说过雅丹上尉的名字。

        「而且我也不知道X是什么，我想可能是您认错…」

        在他的辩解说完之前，雅丹的拳头就打在了马蒂内斯脸上。

 

        论起武力值，接受过严格训练、在全世界辗转战斗的马蒂内斯显然要比对面维尔纳的退伍底层军官高出不少，但马蒂内斯没有办法展开反击。当前的最主要目标是让一旁看得出神的观众打消「这个银发青年是X的成员」的想法，为此展现出尽可能弱不禁风的一面是最为有效的。马蒂内斯在用尽全力抑制住来自肌肉记忆的格挡和反击的冲动，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握紧了作为他的战斗武器的名片，而手腕则紧绷着以抗衡将名片扔出去的想法。这是从CIS那里继承而来的战斗用具；在看起来和普通名片毫无区别的纸张中夹入超级电容器，仅用一张就足够让一个成年人因触电而心脏骤停。马蒂内斯的脸上连续承受着醉汉的重击，身边不断发出来自路人的尖叫。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椅子上滚落，自从结束在CIS的训练后他就再也没有过这种体验了；他感到大脑正在颅骨内摇晃，每次与骨头碰撞都会产生火花，正在脑海中扩散的灼热感正是来源于此。然后，视野的摇晃停止了，而脑内的痛觉仍然在扩散。

        醉汉停止了殴打。这不是由于有人出来劝架，而是由于此时出现的另一个，幼小的柔软的声音。即使是被痛觉占据大部分意识的马蒂内斯也能捕获到这种声音，因为它对当前的马蒂内斯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如果想打架的话，要不要来找我掰掰手腕？如果输了的话，就要交上一件东西哦。」

        随着这声从一旁传来的，尽管柔软却仿佛带着某种正体不明地想要将听到它的人全都强硬地吸引过去的力量的话音，从未停止过喧闹的酒馆在一瞬间安静了。所有人的呼吸重叠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一处。因为他们意识到了，多日以来令他们心惊的传说正出现在眼前。

 

在被收容进警察局的第一天，M06-2X没能等到来接她出来的人。

她被安置在单独的房间里，这或许是出于对可能与HK-S相关人士的特别关照。HK-S是控制着当今社会方方面面的超级垄断巨头，哈布斯堡家更是将HK-S作为在世界大战后维持所剩不多的影响力的根本，在M06-2X报上自己是HK-S成员的信息时警察也一定予以了考虑。尽管她无法拿出任何与身份相关的证据，她仍然能享受到与大多数流浪者不同的待遇。

单独的房间，专为看管她而设立的守卫，专为拍摄她的身影而设的监控探头。在房间里只有一间金属制的长椅，纯灰色的水泥地板和墙壁看起来单调至极，让M06-2X很不好受。头顶白色的灯光代替了以十二小时为周期交替亮暗的阳光，永远保持着同样的亮度，使得她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她不知道此时距离进入这间房子过去了多久，是几个小时还是已经过去了一两天。她只是在等待着，在不知等待了多久、也不知还将面临多久的等待的漫长的绝望中消磨着在这里不需要的精神力。HK-S会来找她的，或是峰家会来找她的，她在心中这样渴望着；她不想在HK-S正在范特霍夫发生可能会带来天翻地覆的影响的战斗时置身事外。她渴望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时钟的指针能够加快，快些到达HK-S的接应人员的时间表中前去接应的时刻，同时也渴望着这时针能慢下来，在决定性的作战开始之前为她取得更多的时间。在这里她就无法做任何事情。一开始她总是前往门口张望，仔细分辨从远处传来的交谈声，想要从中找出即将获得解放的证据，而在她无法判断长度的时间后，因与生俱来的傲慢而只愿与卑微而鬼祟的声响为伍的她终于开始习惯与一旁的女警攀谈。

这是隔着墙壁、透过探头、通过透明的强化玻璃制成的大门的交谈。M06-2X从未见过对方的面容，而开始习惯了她的声音。

「如果没有人来接我，你们就会把我一直关在这里吗？」

「嗯。」

「为什么你们如今对身份这么在意？」

「为了在临战时甄别可能的间谍呀。」

「为什么就连你也要不吃不喝地看守着我？」

「因为这是上级交给我的任务呀。」

「为什么明明要看着我，却从来不肯走到大门前面来？」

「因为通过探头也能看到你呀。」

「我说，为什么你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警察？」

「因为我就是要来接你的呀。」

 

「…嗯？」

M06-2X没有反应过来。正在与她闲谈的女警就是要来接她出去的人这种剧情太过跳脱，以至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在她的想象中，将她带回自由的人可能有诸多形态：像是在峰家时周围的人那样的永远系着领带的无趣的人，在HK-S零号指挥部时见到的像是可以单手举起机枪的壮汉，又或许是，虽然不怎么可能，是她想要见到而又不希望让她卷入的人，她的妹妹，虽然彼此的居住地点就在不远处但早已不再相互了解的人。

而至于此刻正在与她对话，用她从未听过的声音，还没有在她面前露出面容乃至身影的人，她是谁？

而下一刻，声音的主人就出现在了透明的门的对侧。先是小小的黑色的脑袋从门的侧面探进视野，然后半个身体倾斜着出现了。等到看起来无比小巧的身体全部浮现出来时，透明的大门也随之打开。

「你…是谁？」

没有理会M06-2X令人感到生疏的问题，门外的身影向着蜷缩在地板上的M06-2X伸出了手。她悄声呼唤着M06-2X的名字，叫她赶快动身，说是时间已经不多；她说现在这里的安定全靠人工合成的监控录像维持，等到录像结束事情就会败露，催促着M06-2X在此之前抓紧离开；她说她既不是HK-S的特使，也不是哈布斯堡或「X」的手下，于是M06-2X明白了，她是她在过去的某刻听闻过的存在，是她想象过、向往过的组织的成员；她在那个热烈的下午从名为wB97xD的、曾是交战对手的少女口中听到过那个组织，这是游离于峰家与哈布斯堡家之外的道路，是如同朝露与玫瑰般充满了想象的事物。她知道自己与它的方向不会恒久地偏离，而对交叉点在如今的状况下令她毫无准备地到来仍感到意外。

然后，门外的来客说出了对仍浸染在惊讶和犹豫中的M06-2X来说有着最大诱惑的话语。

「和我一起，将你的Master的计谋、以及所有人的计谋击得粉碎吧！」

 

酒馆里的喧闹仍在持续。在几秒钟之前，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面对在这里现身的「传说」，没有人敢于不收敛呼吸，而当大家终于意识到面前出现的是何等的怪物时，他们开始了逃窜。雅丹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被与他的身材毫不相称的小孩子身材的人抓住了胳膊，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却在一瞬间像是被按下去的杠杆的另一端一样以夸张的弧线被掀翻在地，前一刻还在对着被他按在地上的人用力猛打的他变成了哭嚎着求饶的狼狈一方。而「挑战者」的兴致绝没有满足于此；周围的人早已逃散开，将桌上的酒杯推搡到地上，将挤来挤去的人的裤脚弄湿，多余的啤酒流淌下来，与他们鞋底上的泥土混着让地板变得又湿又滑，将后继者滑到，将他们推在前面的人身上，引发一串又一串的尖叫声和争吵声。

他们都不想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他们都畏惧着传说。传说不过是内心中恐惧的投影；他们都有所畏惧，唯独人群的空隙所构成的以秒为单位不断扩展的大圆的圆心中的青年没有逃。他只是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被雅丹单方面殴打带来的疼痛限制着他的行动，这疼痛正从他的头顶、面前和肋骨出发，逆着脊椎向全身传导，当传导到脚下时已经让马蒂内斯几乎动弹不得。他的手支撑在临近的桌子上，泡在被打翻的酒水里，止不住得向下滑。即使这样，他仍然站了起来。

因为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挑战者」正是他正在寻觅的目标。

「正好啊…」

他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带动着周围的桌子也开始摆动，但还是站了起来。

「是「挑战者」吧。」

他一手捂着被雅丹打得肿胀的眼睛，一手伸向了面前一米五左右的小孩子身材的人。

「来和我掰手腕吧。如果你赢了就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我赢了你就要接受我的问话。」

挑战者没有应答，而是一把抓住了马蒂内斯的手腕。这场比赛没有观众，因为所有的观众都已经逃散，但马蒂内斯知道，整个X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他与挑战者的会面。这不是说有监视器在伴随着他什么的，而是，正如字面意思的，他与挑战者的接触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决定着X的命运。

感知到来自面前的少年手指触感的同时，马蒂内斯开始了用力。他绝不想失掉先机；他知道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眼前的人虽然身躯小巧，力量却不容小觑，而这力量恰好是马蒂内斯所熟知的。他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力道，由怎样的角度将眼前的人击败，他受到的专业训练可以让他准确无误地施展这份力量。挑战者的手掌与他的手掌的夹角为十五点三度，根据肌肉的轮廓他正准备以七十四度的扭角施加力量，马蒂内斯有着可以精确地测量这一切的眼睛，与之配套的也有可以精准地施加反作用的身体。唯一的问题是他刚刚被雅丹狠揍了一顿，各项机能还在恢复中，但这并不构成他取胜道路上的阻碍，因为他对于对手实在是过于熟悉了，熟悉到即使不用碰到对方的手掌，也可以预知他会以怎样的方式用力。

但这一刻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马蒂内斯意识到了正抓着他的手的那只小手似乎有一点陌生。

就在意识动摇的这一刻，马蒂内斯决定性地失败了。他的全身都被带动着再次摔在了地上，被夺走了最重要东西的他呆呆地望着天空。酒吧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其他人的身影，就如同那天在地下车库时一样，马蒂内斯像干掉的菜叶一样躺在那里，身旁是散落一地的名片。在他落败的那刻这些名片从口袋中散落开，失去了原有的顺序，像被扔进垃圾堆的杂物一样浸泡在含有酒精的泥水里。马蒂内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再次失败了，马蒂内斯在懊恼着；而这一次，这份懊恼转化为愤怒所用的时间似乎并不比上一次短。与此同时，他还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知道「名字」是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物的。

 

在马蒂内斯获得的情报中，世间游荡着并在不久前获得形体的共计有来自S·格里默的三片灵魂。

其一是在他与名叫佩铎爱丽丝的少女相识之前，像是用豆浆吹胀出来的糖人般轻薄的浅灰色灵魂。

其二是他在与少女结识后，直到少女的「死亡」之前的，用被碾碎的花瓣染色的硬质纸张般的深红色灵魂。

其三是他与马蒂内斯共同经历的，用金属和水泥在废弃建筑的石制地板上浇筑成的金属色的灵魂。

而其中唯独第三片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因为他此时正静静地坐在身居「X」的领袖之位的老人身边。他是S·格里默这一名字名正言顺的拥有者，是他在当今现实世界的代言人，是S·格里默存活至今最直观的证明。他活生生地生活在那里，绝不是某个四处游荡的赝品所能代替的。赝品不会知道马蒂内斯的名字，更不会知道对马蒂内斯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名字本身就是马蒂内斯的秘密，对一千个人马蒂内斯展示着一千个名字，既不是九百九十九个，也不是一千零一个，所有的名字都井井有条，各司其职，唯有对绝对信任之人才会以马蒂内斯的真名相对。那么，有挑战者之称的少年，绝不会与他相识的少年，又是怎样知道关于他名字的秘密的呢？

于是，马蒂内斯想到了答案。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无非是「求证」与「解决」。

 

在范特霍夫街边的路灯脚下，倚靠着迷茫和混乱中的人。

这人穿着上个时代的人常穿的深红色背心，其上有着肉眼可见的湿润污渍，外面套着一件皮质大衣，显然也许久没有洗过。他的手上举着啤酒瓶，瓶子是棕色的，有着细长的瓶颈和肥大的圆柱形瓶身。这是他在十几分钟前从酒馆里带走的，他还记得自己并没有结账，正巧他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零钱——他的钱包已经在前一夜的警察局里被以罚款的名义悉数清空了。他不愿回想此前发生的事情，宁愿那都是一场噩梦；交通事故，深夜的警察局之旅，以及在难得的消遣时光遇到了可怕传闻中的「挑战者」并在与他的较量中落败。他宣称了将夺走他身上的珍贵之物，而目前他还没有再失去任何东西。这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没有可以再被夺走的物品——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与此同时将酒瓶中残存的液体一饮而尽。这些液体能够让不快的经历变得更像是梦境，虽然瓶里的数量显然还不够。

「诶——嘿！」

听到从身旁传来的声音时，独坐在路灯下的男人一瞬间怀疑自己真的进入了梦中。

这是十几岁的少年特有的柔软声音，仿佛在招待他回到盛放着橄榄树的故乡。在他成长的年代，虽然也有时不时响起的战争警报，橄榄树却不顾一切地茂密生长着，成为他童年难得的荫蔽。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到过那里的橄榄树了。

等等。或许是由于酒精阻碍了他的思维，直到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声音对他来说绝不是美好的东西。

他听到过这声音。虽然只有一次，但恐怕即使是多年后也难以忘记，更何况就是在十多分钟之前才刚刚听到的。

在分辨出声音的主人的同时，从维尔纳退伍的底层军官维鲁·雅丹的醉意就已经消除了大半。他一下子跳了起来，酒瓶在手中没有拿稳，在地上摔成了三四片碎片。他想要逃跑，然而手臂再次被来者抓住了。这位来者全身穿着深色衣服，上衣是偏向运动装的连帽衫，将面容收拢在阴影里。因其主人的手臂太过短小，袖子将大半个手掌盖住，只露出几节细细的手指，而正是这几节手指，在不久前将雅丹在眨眼之间扳倒在了地上。

「挑战者」再次出现在了雅丹的面前。

雅丹知道在上一次落败之后他还没有按照约定取走自己的东西，因此他这次前来一定是来将其索要的。无论是什么缘由也好，至少不要让自己再承受一次以手为轴的三百六十度大旋转着地；雅丹已经顾不得长远上失去什么的问题，只剩下了想要避免当下的痛苦的最朴素的念头。

「维尔纳退伍上尉维☆鲁☆雅☆丹——」

令雅丹无比害怕的元凶开口了。

「按照约定，我来向落败的一方提出要求了。」

雅丹的双腿已经使不上力气，手臂又被「挑战者」拉住，差点失去平衡跪坐在地上，反而是「挑战者」让他免于倒下。

「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不需要拿走你的任何东西，只要你在维尔纳的人中传播以下的话语就好了。传得越广越好哦。」

无计可施的雅丹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挑战者」接下来的话语中。他知道那是自己能够回归安稳生活的唯一出路。

「花瓣被风吹进了大阿托米，次日夜里十点就会被人拾去。记住了吗？重复一次哦，花瓣被风吹进了大阿托米，次日的十点就会被人拾去。」

花瓣被风吹进了大阿托米。嗯。花瓣，大阿托米，次日十点，记住了。

「真不错。你也想给X的那些人制造些麻烦吧？那就好好按我说的传达哦。」

拉住雅丹手臂的手的力量消失了。雅丹抬起头来，只见到空荡荡的街道。被大阿托米分解成七色的阳光运动到了雅丹的面前，将他身体的前侧照成了鲜明而奇幻的色彩。是大阿托米啊，雅丹庆幸自己还记得。是花瓣和大阿托米。雅丹已经决定了照做。

 

提示二

在大阿托米的里侧，在太阳落下之前会将阳光分解成七色、在夜灯亮起后又会将街道的灯光聚焦于天空的奇幻的建筑的内部，青年和少女面对面坐在长长的方桌两侧。这是从千年前就已被制成，传承至今的哈布斯堡家的财产，最初用公元十一世纪的橡木制成并镶嵌了纯金，每经过一个时代就会添上新的装饰：敬神时代的天使雕像，煤烟时代的铝制花边，硝石与火药的时代的弹片的伤痕，直到今天，用纯白的油漆将一切都覆盖，金子、铝、铅的颜色被全部抹消，就如同范特霍夫的七色时代一样，仿佛不再立足于任何沉重的沉入泥土中拔也拔不出的东西，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仿佛和这座城市一样超脱于世界本身。它所立足的大到覆盖整个房间的圆形地毯也是纯白的，像是由天鹅绒制成，像是冬春之交总是覆盖范特霍夫的充满水分的云。

这座房间如同立在云端，而事实也是如此。大阿托米是由六个浮空的圆球组成的超现实建筑，而这间超现实的房间正位于大阿托米的顶端。

这是专属于哈布斯堡家的秘密会客室。方桌的一侧是通体白色的青年，只是这白色不如桌子和地毯纯粹：这身衣服由绸缎制成，松松垮垮，不像是常见的服装。在他的胸前是鹰和立柱的图案，而相同的图案也出现在前Nyantheland共和国，现在的新生欧洲联邦的国旗上。他享受着将国旗披在身上的感觉，它不像常规的衣服一样束缚着他的身体，能够让他稍稍感到不受拘束。就好像身上的国旗代替他显示了身为哈布斯堡家成员的全部庄严，就好像唯有国旗是足以为他遮挡来自外界的全部视线的适格者。身上的国旗越是庄严，他本人就可以越是随意。与此同理，他也享受在这间秘密会客室里的时间。他和他的同族在近十年间曾在这间房间里签订了许多在各种程度上影响了世界历史走向的条约，而正因如此他在这间房里才能感到本质的无拘无束。

他的名字是奥古斯都·C·哈布斯堡，是当今哈布斯堡家、以至新生欧洲联邦的实际控制者。在这个以共和为名却保留着君主的名不副实的国家，哈布斯堡家的举止就是规章，哈布斯堡家的言行就是法律，尽管这是法律所明文禁止的。哈布斯堡家给人的全部印象似乎都集中在了年近百岁的爱普莉尔·C·哈布斯堡女王一处，就好像不知情的人会被共和国的名号蒙骗。从女王显出衰老的迹象开始她就已经不再是国家的核心，真正的话事权随着时光流转，最终流转到了奥古斯都·C·哈布斯堡的身上。

方桌的对面则是体态小巧的少女，头上的红发显出了褪色的迹象，黑色的部分已经从头发根部生长出来。与奥古斯都·C·哈布斯堡超出常识的装束不同，少女身着朴素的便服。这多半是由于她别无选择：她并非是出于自愿来到范特霍夫的。她在电话中熟悉的人的声音的指引下只身潜入位于海森堡的废弃军事基地，然后在那里发现自己早已落入了圈套。在计谋的制定者的计划中，她本应在那个时候就陷入彻底的失能中而被清除，而正是在奥古斯都·C·哈布斯堡的一念之间，她才有了从中脱身的机会。只不过这种机会并非免费的；那时的情势下她没有条件拒绝哈布斯堡的邀请，而当她接受邀请的一刻也就落入了哈布斯堡的掌控之中。她成为了大阿托米的住客，与此同时不再具备行动自由；她受邀参与了女王宣告新生欧洲联邦成立的直播，而从此由她的镜头所传递的都要经过哈布斯堡的首肯。她可以在范特霍夫最具标志性的建筑的其中一个球体内部来回走动，却不再能迈出这座钢铁制成的鸟笼一步。从某种意义上说，参与指定最初的计谋的大人物将她清除的计划没有成功，但事实也走向了相同的结果；哈布斯堡家为她打造了鸟笼，将她封闭其中，使得她与被清除无异。而在忍受了数周这样的幽闭后，随着与奥古斯都·C·哈布斯堡的会面，她终于有了从这座鸟笼中飞出的机会。

简单来说，是奥古斯都·C·哈布斯堡向她下达了自由行动的授权。这就像让她从液态金属的鸟笼中脱身的授权一样也绝不是免费的；作为重获自由的代价，她需要帮哈布斯堡完成一件他所无法亲身完成的事情。在她的面前有同意和拒绝两个选项，而她选择了同意，尽管这件任务是她所绝不想实行的。

其内容是，将会在不久后出现在范特霍夫的「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尽可能干净利落地彻底击溃。

她不是直接战斗系的角色，这一点她自然十分清楚。尽管她可以伪装成各种人物，破解各种机关，进出于全世界最隐秘的角落，她终究不是为了与强大的对手正面作战而成长起来的。避免战斗是她设计行动计划的最根本原则。她的名字是LC，她是由编外人形构成的SEP小队的成员。SEP小队的每个人都具备能在远处和近处以不同的方式作战的能力，而LC在其中似乎是特别强化了远距离操纵战场局势的能力，而在近距离战斗方面格外薄弱。她是情报官；她精通于情报操作，她可以化身为虚拟偶像散布信息操作舆论，她可以遵循着经过设计的作战计划兵不血刃地潜入需要探索的设施，但她唯独不适合正面作战。

但这并不是她会感到迟疑的原因。事实上，当她听到任务的内容时，就已经差不多想出了能够实现目标的作战计划。让她不想实行的原因是。

在这件任务中，需要她设法彻底击败的「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正是将她创造出来、将这个世界的构成告诉她、又和她度过了接近无限的漫长时间的「Crea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