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五章 新的人物与结局 19、20、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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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3时左右,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去看薇拉·巴芙洛夫娜。“我后天结婚,薇拉·巴芙洛夫娜,”她进门就说,“今晚我带我未婚夫来看您。”
“肯定是毕蒙特,您早叫他给弄丢魂了。”
“我?还丢魂了?我一向是那种性喜平淡、理智型的人。”
“我完全相信,您和他交谈是恬淡、充满理智的,和我聊起来,可就不一样了……”
“真的吗?这倒有趣。不过更有趣的是:他很爱你们,你们两位,特别是您,薇拉·巴芙洛夫娜,比爱亚历山大·马特威依奇更强烈些。”
“这有什么稀奇?您一对我说起他来就心花怒放,您对他谈到我时赶上那么一角也就……”
“您以为他是从我这儿知道您的吗?恰恰不是从我这儿,而是他自己就知道,他对您的了解比我深刻多了。”
“真是奇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马上就告诉您,他从到彼得堡的头一天起就如饥似渴地盼望看见您。但是,他觉得最好把同您见面的时间拖一拖,等到他不是单身一人,而是陪着未婚妻或太太一道去看您才更好。他认为,您看到他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时更会高兴。您看,我们能够结婚,也是他希望同您相识有缘呢。”
“和您结婚,倒是为了和我相识!”
“为我!谁说他和我结婚是为了您了?噢,这可不是,我们结婚可不是因为爱您。可是,难道在他来彼得堡之前,我和他就知道世界上有我们两个人吗?假如他不来,我们怎么能相识呢?可是他确实是为您而来彼得堡。您真逗!”
“您说过他俄语说得比英语还好,对不?”薇拉·巴芙洛夫娜激动地问。
“说起俄语来,像我,说英语,也像我。”
“我的朋友,卡倩卡①,我太高兴了!”——薇拉·巴芙洛夫娜跑过来和客人拥抱在一起——“萨沙,来一下。快,快!”
“怎么了,薇罗奇卡?您好,卡杰琳娜·瓦……”
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客人的全名——客人已经拥抱了他。
“今天是复活节,萨沙,对卡倩卡说:他真的复活了。”
“这倒是怎么回事?”
“坐下,她来讲,我也是一团乱麻,好了,吻够了吧——当着我的面!讲吧,卡倩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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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卡倩卡为卡杰琳娜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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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自然更加热闹非凡。当喧嚣过后,毕蒙特根据两位新交之请,向大家讲述一下他去美利坚合众国后的生活。“我一到美国,”他说,“就惦记怎么尽快取得美国国籍,要达到这个目的,我就得托人,托谁呢?——当然,是那些废奴派。我给《Tribune》①写过几篇关于农奴法对俄国整个社会的影响的文章。这给废奴派及对南部诸州的奴隶制提供了很好的新佐证。我于是成了马萨诸塞州的公民。这样,我到后不久,通过他们的关系,进了他们这一派人在纽约所开的几家大商号的一家。在经理部得到了一个位置。剩下的你们已经了如指掌,至少毕蒙特传记中的这一部分已无可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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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进一步安排停当:两家决定找一处毗连的住处。在合适的房子没有找妥装修之前,毕蒙特夫妇住在工场,根据公司的规定,场子里有套场长住宅。这离城市的距离相等于蜜月旅行,这在英国青年人当中相当时髦,如今在整个欧洲被广泛传播。
过了一个半月左右,他们已经找到两套满意的互相毗连的住宅。吉尔沙诺夫家一套,毕蒙特家一套。波洛卓夫老头宁愿留在工场住宅,这套住宅的阔绰使他能略微回忆起昔日的辉煌。他高兴住在这里还有另一层原因:围绕此处三至四俄里他成为妇孺皆知的最受崇敬的人物。无数事实可以证明,他在本场和周围各场的管理员、合作社社员,以及按社会地位来说比工场管理员稍低或稍高的近邻的各种人员中间,是像宗族的家长一样受崇敬的一号人物,他对此乐而不疲。女婿几乎每天早晨来场,女儿也几乎每天随丈夫一同前往。夏天他们就转移到工场居住,把工场当成别墅。在每年的其余时间,老人除了早晨接待女儿和女婿(他还是个北美人①)以外,还常常每周一次或更多一些,接待那些参加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和她丈夫举办的晚会的客人,并以此做为人生享受。这种晚会有时只有吉尔沙诺夫一家和几位年轻人——有时圈子就很大,工场成为吉尔沙诺夫和毕蒙特他们频繁郊游的目的地。每逢客人成群结伙光临之际,波洛卓夫欢喜异常,老头怎么能不乐呢?还保有宗族制家长尊严的角色是由他担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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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纽约每日论坛报》全名为《New York Daily Tribune》,美国废奴派创办的日报,始于1841年,1848年以后,由于它对社会主义和民主革命运动的兴趣,该报在欧洲革命民主主义者中传播极广,50年代马克思、恩格斯系统地为它写过文章。
②似应称作美国人,原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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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家庭都按照自己所好生活着。通常总是一家比较热闹,另一家比较清净。他们如亲人一样相处,有时一天见面十来次,不过每次只是一二分钟,有时候这一半房子几乎整天空着,人都跑到另一半去了。哪空哪满,要看情形而定。在来成帮的客人时,这房子的利用也要看情况而定。有时这两套住宅相连的房门是关着的,因为这是连接一家的大客厅和另一家小客厅的门,平时是关着的。经常打开的只是薇拉·巴芙洛夫娜和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两个人卧室的门。总之,有时连接两家客厅的门是关着的,因为来的朋友不那么多。而在人数众多的晚会之际,这些门就都敞开着,连客人都搞糊涂了,他们是谁家的客人——是薇拉·巴芙洛夫娜家的,还是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家的?连主人自己也搞不清了。要区别的话好像只能如此:青年们高兴坐一坐的时候,多半是坐在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这一边;不想坐着的大都跑到薇拉·巴芙洛夫娜那一边去了。年轻人,不把他们当成客人——看成家里人,薇拉·巴芙洛夫娜会毫不见外地撵他们到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那边去:“我烦你们,先生们,去卡倩卡那边去,她任何时候也不讨厌你们。你们对她怎么那么规规矩矩?我还比她岁数大呢。”——“不用您瞎操心,我们本来就喜欢她,超过喜欢您。”“卡倩卡,为什么他们喜欢你超过我?”——“我不像你总是训他们。”“是啊,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不把我们看成毛孩子,我们对她也得有大人样。”去年冬天,在只有青年和最亲近的朋友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常常在家里想新点子玩,效果很棒。他们把两家两台钢琴搬到一处,青年们抽签分成两个合唱队,女主人各弹一台钢琴,她们二人面对面。每个合唱队站在各自的合唱人背后,同时唱歌。薇拉·巴芙洛夫娜领着自己的合唱队唱《Ladonna é mobile》①,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领她的合唱队唱《早已被你拒绝了》②或者是由薇拉·巴芙洛夫娜领她的合唱队唱贝朗瑞③的一首丽采特之歌,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则领合唱队唱《给叶略穆希卡的歌》④。今年冬天又流行另一套:两位女主角根据自己的性情合力改编了《两位希腊哲学家关于美的论争》⑤。开头是这样的: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两眼朝天,懒洋洋地叹息一声,说:“奇妙的席勒,您真叫我陶醉!”薇拉·巴芙洛夫娜则很神气地加以反驳道:“可是柯罗略夫鞋店的布鞋也同样很美啊。”然后还伸出一只脚来。如果青年中哪个人对这争论发笑,他就要被罚,让他站在屋子的一角,争论结束之时,10-12个人中竟然只能有二至三人未被罚过。当他们把毕蒙特诳到游戏之中,再把他发配到角落里去,那就更要引起捧腹大笑了。
还有什么?这些缝纫工场继续存在,齐头并进。现在已有三家工场。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早就单独办了一家,她现在常常代替薇拉·巴芙洛夫娜在场里的工作,不久她将完全取代她。因为薇拉·巴芙洛夫娜在今年——请原谅她吧!——真的要报考医学院了,那时她将没有一点时间去管理工场的事。“真遗憾,这些工场没有得到发展的机会,它们应该得到发展。”有时薇拉·巴芙洛夫娜说,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什么也不说,但是她的眼里闪着挺厉害的目光,“你太性急,卡佳,你还不如我呢,”薇拉·巴芙洛夫娜说。 —“好在你父亲还有点钱,还倒是好事。”“是的,薇罗奇卡,这是顶好,不管怎样,我不必为儿子多担心了(可见她已有了儿子了)。“总之,卡佳,你真叫我不知怎么想。我们会平安无事的。”⑥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沉默不语。 ——“是的,卡佳,你就为我说声‘是’吧……”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笑了。“我说‘是’或‘不是’都不管用,但是为了你高兴我还是要说:我们会平安无事。”
事实上他们过得也真平安无事。他们生活得祥和如意,恬静而又热烈,快乐而有序。但是不能由此推论说,我的故事该讲完了。不,他们四人都风华正茂,虽然她们活得祥和如意,美好而稳定,但是她们的生活并非因此而引不起人家的兴趣,绝不,我还应该给你们讲他们的许多故事。我敢担保,我以后要讲的故事会比先前的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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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文,意为“女人变化无常”。是意大利著名歌剧咏叹调开头的一句话,参看前注。
②是涅克拉索夫于1855年创作的诗,是青年民主主义者最喜欢的作品,受到当时俄国诗坛高度评价。
③贝朗瑞(1780-1857),法国著名歌谣诗人。波旁复辟王朝时期是他创作的高峰期,他强烈地反封建复辟,如《高卢人和法兰克人》等,他的诗对19世纪上半期法国进步诗人有较大影响。
④《给叶略穆希卡的歌》亦为涅克拉索夫所作,发表于1859年《现代人》杂志,此诗受杜勃洛留波夫高度评价。
⑤《两位希腊哲学家关于美的论争》为普鲁特科夫(谢楚日尼科夫兄弟和阿·康·托尔斯泰的共同笔名)所写讽刺诗,发表于1854年《现代人》杂志,旨在讽刺“纯艺术”诗人和评论家。
⑥这里有话外之音。在薇拉·巴芙洛夫娜和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的谈话中有因为进行革命宣传活动而遭逮捕和迫害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