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rry向小说】喧嚣 番外.玻璃糖纸
冬天。
旧货市场还是像原来那样，很早就能听到摊贩的吆喝声，他们推着脚踏三轮车，每逢店家就会喊上几声，一条街很快就回到熙攘的氛围中。积雪在路上被细窄的轮子碾过去，留下几道很深的轮胎印。
冬天，也是最难熬的时候。
每次呼吸都会有冷气传遍全身，就算穿着鞋也会觉得脚底打滑，这个时候生意最好的，往往是路口几家不起眼的早餐店。热腾腾的香气从那些大锅里飘出来，老远就能被鼻子闻见。
唯一不同的，就是在旧货市场路口新开的一家糖果店。
“呜…”
小狼垫着脚把橱窗上的雾气擦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一排包装精致的糖果。那是这家店最受欢迎的，用玻璃糖纸包好的糖。彩色的糖纸在暖色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他把爪子放在橱窗上，心里好像有些期待。
不行。
狼爹给自己的零钱不是很多，而且家里的火柴也用完了。买不起暖气，家里只有那个用火烧的小炉子可以让房间里稍微暖和下来。唯一一点零钱，他要去到报刊亭买盒火柴。
想到这里，他有些失望的垂下耳朵，连尾巴都耸拉在身后不再动弹。
橱窗内的温暖，在那一刻就像与他遥不可及。
在那个信息发展并不迅速的年代，报刊亭几乎随处可见。不过在这样寒冷的天里，这周围似乎只有他开店了。老猫捋了捋冻僵的胡须，躬下身子看向这位快被冻僵的小客人。
“你有什么需要吗？”
“我想要一盒火柴。”小狼指向窗台前那最后一盒火柴，伸手把口袋里的硬币掏出来，整齐地摆在手心。
积雪覆盖了铁轨，只在上面留下一串脚印延伸到远方，小狼握紧了手里的火柴，看向眼前的巷子。交错在头顶的电线像打了结似的缠在一起，又连接到挨家挨户，旧纸箱堆积在出口的位置，从水泥墙里伸出来的水管不时往下溢出水，而这些水从墙壁上滑落，让这个狭隘的出口散发出一股潮湿的臭味。
最里面那扇破烂的木门内，那个只有十几平米的房间，就是他生活的家。
“呼。”
他搓了搓手，把火柴盒拆开，用力划亮一根火柴。火柴很小，可是那簇燃烧的火光却很明亮，足够照亮整个房间。而手里这簇摇曳的火苗，它散发的热量能让小狼暂时摆脱寒冷，也让他的身体渐渐恢复温度。
他坐到火炉旁，把火柴丢到煤炭里，然后把自己的手罩在火光周围。慢慢的、慢慢的，当疲倦涌上身体时，他合上双眼，意识也在昏昏沉沉中变得微弱。
······
冬夜。
路灯在街头发出微弱的光芒，灰狼不由得拽紧了衣服，却发现身上只有一件薄外套，连一件像样的耐寒衣物都没有，唯一一条围巾还在工作时不知道被谁拿跑了，现在脖子这一块都冷嗖嗖的，就连牙齿都冻得打颤。冷风扑面而过，让他忍不住吸溜几下鼻涕，他抖掉头上的积雪，呼出来的哈气慢慢消散在黑夜。
但今天领的钱，够他买一包玻璃糖纸包装的糖果。他拍了拍胸口那包被捂得很热的糖果，好像连身上的寒冷也被驱散了。
推开掉漆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小狼在炉子旁蜷缩身体的模样。跳动的火光在这个黑暗又狭小的房间里散发着温暖，他把手放到火炉旁烤了一会，等身体稍微恢复知觉的时候，他打了个哈欠，身旁的小狼也在迷糊中从地上爬起了来。
“呜···狼爹。”小狼揉着松暇的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呜。
“醒啦。”他拍了拍小狼的头，把糖果从衣服里掏出来，放到他面前。
小狼看着这包糖果，就和自己在橱窗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可是这些和灰狼比起来，就显得不这么重要了。
想让你多陪陪我。我知道自己留在他身边就是最大的奢望了，可我总是想要求更多。
我是个坏孩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些话最后也只留在嘴里，小狼拽了拽他的尾巴，把头使劲的埋在里面。
“狼爹。”
“最好了。”
深夜。
灰狼几乎在倒头的瞬间发出了鼾声，这成了他的习惯。每天都被各种工作占满时间，也只有在休息的时候能放下这些。小狼靠在他怀里，用脸颊蹭了蹭他米色的绒毛。
扎扎的，就像结了冰碴子似的。
要是能让这头大灰狼温暖起来就好了。
要是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你会丢下我吗。
不安的想法在心里慢慢膨胀，他看着灰狼，那张疲倦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逐渐变得清晰。
也许只是错觉吧，过去的事情终究会过去的，无论是那个简陋的木房子，还是只存在记忆中模糊的身影。他有家了，灰狼承诺会给他一个家，他做到了。
“狼爹···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喃喃着，闭上双眼。
······
等醒来的时候，灰狼的气味已经消失了。他推开门，天还是黑的，雪依旧不停地下着，好像自冬天开始就没停过。从房顶上滑落的雪块笔直的砸到塑料挡板上，他缩回屋子里，看火炉燃尽的碳灰若有所思。
“···出去走走吧。”
他环抱双臂，一溜烟跑出巷子。
修理店门口的空地上摆了一摊篝火，健壮的雄狮坐在那旁边，在这种雪天里，他的鬃毛在火光衬托下宛若闪着金色的光泽。
“狮子叔叔。”他停下脚步，向雄狮打了个招呼。
“过来。”
雄狮招呼他坐到篝火旁，没过一会又把他拉到自己怀里，那双宽大的手臂就罩在小狼身上，他没顾小狼的反应，又把头压在他头顶。粘在鬃毛上的铁锈味就牢牢的贴近他的毛发，他在抵触这些气味的同时，又不自觉的陷入这份温暖。
“疤狼出去上班了？”
“嗯。”他回答。
雄狮的胡子很长，就耷拉在他的头顶，差一点就能遮住他全部视线，他眨了眨眼睛，用力揪了一把胡子。
“这可不能拽，要是扯到下巴可会很痛的。”雄狮没生气，也许是冬天的惰懒劲让他忍不住打哈欠，那扯动喉咙的呼噜声一直徘徊在耳边，让他也有些犯困。
雄狮的身体很大，爪子也很尖锐，但他只是用身体护着小狼，收敛起了爪子，用手心的肉垫轻轻的摩擦他的毛发。雄狮的鬃毛上落了一层雪花，让他看上去很孤寂。
小狼觉得自己疯了，居然会觉得这头正值壮年的雄狮会孤寂。可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那个神态，都不像是伪装出来的。他捏了捏雄狮的手臂，很结实，至少硬邦邦的，他用尽全力都捏不动。肉食动物的四肢都很发达，这点确实没错。
“要吃糖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玻璃糖纸包装的糖，把它塞到雄狮的掌心。
雄狮收下这颗糖，把糖纸撕开，把糖块丢到嘴里。他听着雄狮从口腔里传出咯嘣咯嘣的声音，那是雄狮用牙齿咬碎硬糖，然后咀嚼发出的响声。
“太吵了。”
“···你呀。”
雄狮用力拉了拉他的脸颊，那双细长又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他读不懂的情感，不过也只有一瞬间，他又回到那个有些懒惰的狮子形象里。
“我去工作了，你自己玩吧。”
他熄灭火堆，抬头看向天空。笼罩在头顶的黑色混入了不通透的深蓝，雪花大片大片的从空中落下，把路边的脚印掩埋。小贩推着三轮车，像往常一样从道路旁经过，车轱辘碾压的痕迹随着吆喝声一同蔓延到远方。
这座城市的人，在重复的生活中再一次迎来了清晨。
······
天亮了。
可对他来说，天就像从没亮过。
空旷的工地上，只有他一头狼待着。积雪很深，深的让他迈动脚步都有些吃力，何况他怀里还捧着一摞砖头。
在这种天里，连辆手推车都不准备，也难怪只有他会这么早过来了。他停下脚，把砖头放到边上，对手掌哈了哈气。被冻的红肿的肉垫已经开裂了，连着皮撕下来都不会流血。
也许是被冻得没知觉了，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但雪花落在毛发上还是会让他忍不住哆嗦。衣服太薄了，如果不是这身毛发，可能他就要冻晕过去了。但就是为了这点钱，他还是要咬牙苦撑着。
如果有选择，谁会想来这里干呢。
可谁又会给他选择呢。
自己已经习惯在那种拥挤又肮脏的环境里蜷缩了，可小狼不一样，他还没上过学，没接触到那些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他该拥有比自己更好的生活。
他看了一眼外面，在旧货市场西边，被铁轨分割开的几栋高楼，那里是他从没接触过的地方，无论是在白天黑夜都能看到温暖的灯光。车辆与行人聚集在那里，连冬天都不曾给他们留下痕迹。
“呼···嘶···”
热气从牙缝里喘出来，在空中慢慢消散。他抹掉鼻梁上结的冰碴子，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在空闲的时候，小狼喜欢去电影院门口捡一些没人要的票根。在旧货市场，那些有收集癖的家伙们会用高昂的价格来回收这些票根，他一直觉得自己能把这些卖出去，尽管他从没成功过。
把票根塞进口袋，他靠着路边坐下来。
灰狼最近变得的很奇怪。每次带他散步时 ，总会在铁轨前戛然而止，习惯性的看着那束从楼房里照出来的光线，然后陷入沉思。他能从灰狼的眼里看到渴望，渴望离开这座狭小的城市，走向有灯光的地方。可最后，灰狼也只是摇摇头，牵着他的手黯然离开。
口袋里的糖果被捂得很热，买这些糖果又花了多少钱呢。
不知道。如果能把这些票根卖出去的话，就能减轻他的负担吧。他希望灰狼能对自己好一点，至少能在生活中挺直身板。
想要帮他，想力所能及的帮到他。
小狼低着头，尾巴一遍又一遍扫过路面的积雪。
街头的黄包车聚集在一起，为了争夺客人而大肆厥辞。从黄包车上溜下来几个穿着时尚的小孩，他们的笑容和这座城市的一切格格不入。为首的孩子手里抱着一件漏绵的棉袄，心里突然萌生一个想法，他急忙的跑到前面拦住他们，把口袋里的糖果一股脑全掏了出来。
“这些糖果都给你们，能把你手里的衣服给我吗···”
······
当他回到家时，又是到了夜里。
疲倦、劳累，这样重复的生活让他逐渐变得麻木，生活想迫切的压垮它的脊梁，他只能硬撑着一点点前进，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在这座腐朽的城市中，一切努力都显得徒然无用。
推开门，火炉里的温暖才能短暂拉回他的意识，小狼始终蜷缩在火炉旁，微弱的鼾声像是呜咽，又像是呼喊似的索饶在耳旁。他蹲下来，用那双粗糙的手去抚摸他的毛发。
还是温暖的，还有呼吸。这样就够了。
他松了口气，如释负重的倒在小狼旁边。
“狼爹。”
小狼睁开眼，把手放到他的手心。不，准确点说，是用手指摩挲他的老茧，摩挲他留下来的伤疤。他的动作很轻，刻意收敛了自己的爪尖，用肉垫慢慢捋过他的手掌。
“会疼吗。”
“没事，狼爹已经···习惯了。”
习惯在别人面前弯下腰，过着低头的日子。他不能在小狼面前这么说，看着小狼懵懂的眼神，他只能把话咽回去，苦涩的笑出声。
“狼爹，试试这个。”小狼从身后拿出一件棉袄，把它套在灰狼的身上。
线头依旧停留在开缝的地方，不断有棉花从缝隙漏出来，他看小狼笨拙的堵住缝隙，又把棉花塞回去，一时间有些语塞。
“这是···”
“我用狼爹买的糖果换了这件袄子，但我不会缝衣服，只能用线团堵住一些缺口。”小狼低下头，两只手不安分的搓动着。
“··你不是最喜欢这种糖果吗？”
“可这些都是狼爹挣钱买的，而且狼爹每天都要工作很久。天变得越来越冷了，如果多穿一点，狼爹身上就能少点冻疮了。我希望狼爹能更爱惜自己一点，至少不会一直弓着腰。”
“而且我也想替狼爹分担些什么，但每次我去找活，他们都不要我。要是我能长大一点就好了，这样狼爹就不用这么累，每天都这么晚回来了。”
小狼说的很认真，边说还用手比划着。可正是这样，他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想离开这里。
想去温暖的地方。
不想一直浑浑噩噩的。很累，很难熬，受不了。
他搂住小狼，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温暖起来。
“迟早有一天，我们能住到那些高楼里。到时候就不用受冻了，能睡上安稳的觉，还能吃上热粥。”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火焰劈劈啪啪的在火炉里跳动着，而燃烧的火光也把他内心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出来。他们紧紧相拥，就像两簇微弱的火苗，互相照亮了彼此。
哒、哒。
灰狼没注意到，从口袋里滑落出一颗玻璃糖纸包装的糖果。糖果滚到火炉边逐渐融化，而融化的糖浆粘附在玻璃糖纸上闪闪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