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谁在看着我
老李头变的越来越奇怪了。
起初我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大概还是在三四天前,那天我从外面买菜回来,迎面撞上了他。虽然我早就听说老李头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整个人神神叨叨的,但是和他面对面碰见,也是我放假回镇子以来的第一次。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我。
我很难忘记那个画面,只要想起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猛地咯噔一下。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棉袄,在这五月大热天里显得格格不入,但这并不是最让人注意的。我看到了他的脸,那是怎样一张脸啊,红通通的皮肤上全部是干起来的死皮,头发沾满了了油脂和灰尘,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但是眼眶周围乌黑一片,显然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他的眼神里是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惊恐,我们只对视了一眼,他就发了疯似的跑开了。
“他不会真的疯了吧?”我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我的印象中,老李头是一个很和善的人,我上学的时候,偶尔和小伙伴玩耍到了他家门外,他还会拿出糖果给我们吃。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带着这种疑惑过了几天,我又碰见了他。
这一次其实不算遇见,因为我俩离的还很远,我从屋后面的河里打水回来,远远地看见了他在田埂上走。他仍旧穿着我几天前看见的那身衣服,双手抱着胳膊,本来走的还很慢,一抬头看见了我,立即脚步加快,飞也似的逃走了。
我用“逃走”这个词并不是夸张,因为他看起来似乎完全就是在躲避什么妖魔鬼怪,而这妖魔鬼怪就是他所看见的一切事物。回家以后,我向奶奶问起了这事,奶奶就叹了口气,跟我说了他的事。
几个月前,有一些外乡人来镇上收沙子,很多人都跑到河滩上面挖沙私卖,政府的人管控以后,这些挖沙的人就偷偷地在夜里去河里挖,毕竟河里的沙少了,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老李头就是这挖沙大队中的一员。具体是什么时候奶奶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就是,老李头在河里面挖出了什么东西,偷偷带回了家。
大家最开始以为是文物,都劝老李头赶紧上交,私藏文物是犯法的,当然老李头不为所动。这其中也有几个眼红的,趁着半夜偷偷溜进了老李头的家里,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是好东西,就偷出来卖掉。
据奶奶回忆,那一晚上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连公安局都来了。她被警车惊醒,披上衣服去看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从老李头家里屁滚尿流的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嚎叫。奶奶说,那几个人也不知道在老李头家里看见了什么,直接撞门出来,头都撞破了。警察把他们带到了警局,他们却只是说自己去偷东西,以为被发现了,才慌不择路撞门而出。后来警察也去老李头家里询问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事情显然不是这样,因为那几个人我都认识,那都是混了几十年的老流氓地痞,绝对不会因为害怕被发现就慌不择路,也就是说,他们在老李头家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让他们直接吓破了胆,宁愿撞破头也要逃跑。但是他们从警局出来以后,对这件事绝口不提,而且很快就从镇上搬走,投奔亲戚去了。
老李头家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把这种流氓地痞都吓走,这让镇上的人们心里都有了些恐惧。自这件事以后,人们遇见他都远远地躲开,尽量不跟他产生交流。而我那时候正好也转学去了外地,只有在放假的时候才会回到镇上,所以也就没听说过这件事。
奶奶说,事实上的情况是,就是人们不躲着老李头,老李头自己也变得越来越怕人了,最开始,他几乎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面不出来,就算出来也是匆匆地买一些生活必备品,然后匆匆回家关上大门,不跟任何人交流。他和平时里的那些朋友也基本断了联系,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居委会大妈曾经上门找过他一次,但是他一开门,居委会大妈就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要说什么都忘了,于是他又关上了门。大妈也就赶紧走了,并且再也不去他的房子。后来每每和别人说到这件事,大妈都心有余悸。
“他的那个眼睛啊,整个都是红的,吓死个人了!”奶奶给我转述大妈说的话,“全是血丝,就跟多少天都没睡觉一样!他就盯着我看,也不说话,我浑身啊,那个毛都立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老李头可不是最近几天黑眼圈了,那他是已经不睡觉很久了。我听得也感觉非常奇怪,就问奶奶:“那他的亲戚呢?都不管他了吗?”
奶奶摇了摇头,说老李头老伴死的早,他儿子常年在外地,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只有老李头自己有电话,估计他儿子还不知道呢。
这就是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而最近这几天,也就是我刚回来的这几天,老李头又发生了变化,他几乎天天出现在外面,除了我,很多人都在各种地方发现过他,而他只要一遇见人,就立即躲得远远的,就像在逃避瘟神。奶奶说,大家都觉得他一定是得了精神病了,居委会也在联系他儿子和医院,看能不能赶紧送他去治疗。
我心说早就该这样了,也就放下了这事,跟奶奶聊了聊新学校的情况,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就听到外面有嘈杂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我爬起来往外看,就看到奶奶正站在门口,赶紧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奶奶说道,老李头死了。
我的心里又是一咯噔,赶紧也冲出去往外看,人们都在往老李头家的方向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也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有人说,老李头死的很蹊跷,哪有死在自己家门口的?有人说,你没听说吗,老李头这几天都在给自己看坟地呢,他知道自己要死;也有人说,老李头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那黑眼圈比眼睛还大……我听得按捺不住,跟奶奶说我去看看,就也跟着人流往前冲去。
我们走到老李头家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110、120全都来了,老李头的尸体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警察拉了一圈警戒线,好几个人正在往老李头屋子里面走,看样子是在查有没有什么异常。我从外面往里面张望,只能看见里面一片漆黑。旁边有人说,老李头家里这几个月都没有用过一度电。
那每当夜晚降临,漆黑一片的时候,老李头一个人在屋里都干些什么?他瞪大着眼睛,在黑暗中像木头一样坐到天明,他的脑海里又在想些什么?他又在看着什么?
很快的,警察从屋里面拿出来一堆奇怪的东西,像是用陶土做的雕像。这些雕像全都是一种东西,看起来又像鸟,又像人,又像某种海洋生物,整体散发着莫名诡异的感觉。每一个雕像都有半人多高,涂着颜色怪异的颜料,我猜想那三个老流氓是不是摸进屋以后,打开手电突然看到了这些玩意儿,才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出来的。
我想看得更清楚些,就绕到了侧面的围墙下,踮起脚往里面看,但是看不着。于是我伸出手扒住墙砖的缝隙,想往上跳——但是我没有控制住平衡,我跳上去以后,又开始往后仰,这让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挥舞了一下,我感觉自己的手把一个什么东西打了下来,我赶紧往下看,却什么也没有。
我有些奇怪,往后退了两步,试着用脚在地上踢了一下,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啪”声——我的脚确实踢到了实物。
我慢慢弯下身子,在地上摸索了一下,我的手摸到了一个不规则的东西,但是当我看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透明的?
我用手想将那“东西”拿起来,这时,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喃喃低语,我连忙向四周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的心里一阵发毛,一松手,那东西就掉到了地上,也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了。我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赶紧甩了甩手向后退,往家的方向跑去。
但是当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我回头张望,一切如常。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老李头的死让我有些神经紧张了。我走进家门,奶奶已经做好饭在等我,香味飘入我的鼻腔时,我瞬间把这些事情忘诸脑后了。
吃过饭,我照例躺在床上准备午睡,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我看向床头,那里的高度似乎可以蹲下一个人;我看向床下,那宽敞的缝隙里塞满了黑暗影影绰绰;我看向锁紧的柜子,里面似乎也有什么事物在屏息凝气;我看向墙壁,天花板上的灰尘和印记似乎能够凑成一张诡异的脸,有着毫无生气的苍白的眼睛。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睡着了,于是我站了起来,走到了客厅里。
午后的阳光并没有照进紧闭的门窗,在半昏半暗的客厅里,我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种透明的不可知的东西逐渐包围,我浑身发冷。
我迅速打开了门,趁着阳光照进屋内的空档,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匆忙的和坐在外面晒太阳的奶奶告别,坐上了回学校的客车。
被人群包围着的时候,我终于安心了一些,并且怀疑我是不是紧张过度了,毕竟老李头精神异常的特征非常明显,我现在这种行为,真的有些自己吓自己了。于是我靠在车窗的玻璃上,准备小憩片刻,但是我刚刚有些困意,那种奇怪的声音又响起了,就像是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呵气呢喃,这一次的感受比第一次更加明显,我顿时睡意全无。
全程4个小时的客车,我瞪着通红的双眼,一秒钟也没有睡着。
回到学校,舍友们也已经全都回来了。离开学还有两天的时间,我们晚上特地去聚餐了一场,我喝了很多酒,啤酒加白酒,喝的几乎就要意识模糊了,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能睡着。我们互相搀扶着回到宿舍,各自爬上床,不到一分钟我就听到了他们的鼾声。但是我,无论我如何紧闭双眼,放空思想,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件事。
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我蒙上了被子,戴上耳机播放催眠曲,但是没有用,总有某种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催眠曲的间歇中响起,像是要传入我的脑髓中,让我无法入睡。
当我闭上眼睛时,柜子里,门外,墙角的缝隙中,似乎都有无数的黑影在蠢蠢欲动,它们缓慢地靠近我,伸出奇形怪状的手指,隔着一厘米的空气抚摸我的脸庞,用它们苍白的、毫无生气的眸子盯着我;而当我睁开眼睛时,它们就瞬间消失了,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那是它们存在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我摸了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吗?难道那就是老李头在河里面挖出来的东西?而他家里的那些雕像,就是他摸索着用陶土做出来的复制品?那是一个透明的雕像?
那些呢喃的低语是什么?那个看不见的雕像是什么?
我坐起身来,在黑暗中浑身发抖。
我将一直失眠——和老李头一样,直到我的双眼变得血红,精神变得崩溃,直到我因无法承受而死去。
而这就是我的结局?绝望的、无法改变的结局?
我重重地瘫倒了下去,而那微弱的、喃喃的低语声再次响了起来,它逐渐占据我整个脑海,似乎永不停息。而我就在这无尽的低语声中不断地下坠、下坠,仿佛要坠入永远没有尽头的地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