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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荧/短篇】朕与将军解战袍(中)

2021-11-18 23:56 作者:夜凉Esies  | 我要投稿

ooc,将军鸭X女帝荧,救赎向

 

04

空登基的那年只有十六岁,当时荧十三岁。

少年帝王并不如朝臣们想得那般好拿捏,倒不如说,空在朝政治理上的天赋极高,很快便适应至高之位,治理朝政如鱼得水,与大臣们几番斗智斗勇之后,便迅速将朝堂掌握,渐至政通人和。

当时坎瑞亚的所有臣民都相信,他们会在空的带领下,见证一个无比强盛的坎瑞亚。

当时的荧和达达利亚也是这么想的。

空登基后,便逐渐把心腹都派到合适的岗位上,其中也包括被送去军中的达达利亚,老当益壮的上将军对达达利亚很是赏识,在他立下不少功劳后,便迅速升为了自己的副将,大有将达达利亚当做自己接班人来培养的意思。

那段时间,空的身边能信的人,只剩下荧。

“荧,过来。”空对着妹妹招招手,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然后将大臣们的折子递给荧,“今日早朝,已有大臣建议削藩,荧怎么看?”

“藩王们若是不愿意,臣妹就去将他们杀——”

荧未说完的话语被空轻笑着摆手打断,“当年太祖分封宗亲功臣,是因为他们于国有功,也是为了地方安稳无虞,若是荧将他们都杀了,地方上一时间无人治理,岂不是要大乱?如此行事,得不偿失。”

荧眼中浮现出疑惑,她只是哥哥手中的利刃,哥哥说什么她去做什么就好了,又为何要与她讲这些?

空见状无奈地摇摇头,“朝堂之事,本就不是黑白分明,荧只有更好地了解那些灰色地带,才能更好地帮哥哥,知道了吗?”

荧当时还不太理解,但一向是空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便也点点头。

空拉着妹妹来到地图前,和她描绘着自己心中那个宏伟蓝图,荧只是认真听着并不插话,哪怕是不懂的地方也努力地记下来,哥哥说这样能帮到他,那么自己就努力按哥哥说的去做就是了。

达达利亚在军中历练,每年回京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是每次回来都恰好是荧生日的时候,给她送了自各地带回来的礼物,有北境的香料,有南方的瓷器,海边的珍珠,山间的奇花,每当这时荧就会罕见地露出笑容,那是连空也鲜少见到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达达利亚能让妹妹笑,这样就很好。

空登基后的那三年,是荧此生最美好的时光,有兄长,有朋友,坎瑞亚王朝欣欣向荣,仿佛他们所有人的前途都是一片光明。

荧隐约记得,十六岁那年的冬天十分寒冷,京城里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才停歇,好在冬日里人们鲜少出行,农田里也没有作物,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损失,恰好达达利亚自南方练兵回京,哥哥也给朝臣们放了三日的假,三人在宫里少有的偷闲聊天。

“这几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开春之后,就可以出兵北境,此战关乎国运,若是能成功击退蛮族,边境可有百年太平。”空看着墙上的地图,将目光锁定在北境漫长的边境线上,像是通过地图就已经亲眼看到北境辽阔的草原,“粮草后勤下月先行,走这两条路,你觉得如何?”

达达利亚点点头,“可以,若是天气好,运河化冰,也可以延水路北上,倒是比陆路更快些。”

“彻底清除边患,你需要多久?”

少年将军看着地图上的北境,眼眸中散发出难以忽视的夺目光彩,“有上将军在,有我在,一年足矣。”

“那若是,蛮族单于意外暴毙呢?”空微笑着说出这句话,达达利亚一愣,随后顺着空的目光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荧,瞬间明白了空的意思,便也笑了,“若无单于,蛮族大军不过是些散兵游勇,只要他死得时机刚好,边患半年可平。”

“齐晋两地与北境相连,解决掉蛮族之后,大军可兵分两路,若是这两位藩王不肯削藩,便直接出兵。”空说着在地图上指了两条路线,“走这两条路如何?”

达达利亚想了想,将目光转向一条崎岖山路,“晋地兵马不强,可派精兵先行围困,大军集中在齐地,收复了齐地,晋地孤立无援,拿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彼时的少年帝王与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志趣相投,约定建立不世功勋,共同开创万代基业,誓要将坎瑞亚带往无比辉煌的时代。

十六岁的荧只是看着他们,仿佛被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希望所感染,也微微露出了笑意。

从书房出来后,达达利亚便拉着荧要比试,“我在军中历练了这么久,可不是当初那个被你三两下便按在地上的毛头小子了,公主殿下可要小心了。”

眨眼之间两人便交起手来,达达利亚招式大开大合,每一击都仿佛有千斤重,荧一时间近不了身,只得跃到假山上暂作调整,达达利亚手中长枪一挥,地上厚厚的积雪被扬起,不知是雪景太过迷人还是少年将军那头橘发过于耀眼,荧一时间竟没注意到身旁的地势,脚下一空,便从假山上摔了下来。

疼痛并未袭来,倒是达达利亚在荧身下哎呦叫了一声,“公主殿下,您平时伙食不错啊。”

荧这才注意到,达达利亚给自己当了垫子。

“您还不起来?臣的腰都要断了。”达达利亚说着,顺手往荧屁股上一拍,然后两个人都愣在当场。

“我……那个,在军中和大家打闹惯了,所以就……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冒犯了!您怎么罚我都行!”达达利亚反应过来,连忙拱手求饶。

荧站起身来,脸上微微泛红,嗔怒地瞪了达达利亚一眼,便离开了,留下达达利亚一人在大雪之中不知所措。

站在阁楼上的空将这些尽收眼底,心情复杂。

之后几天荧看见达达利亚时都没给他好脸色,达达利亚自知理亏,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赔礼道歉,烦躁地把一头橘发挠成了鸡窝,空见他这副模样,便丢了一张发簪的制作图给他,“道歉就要有诚意,荧喜欢这个款式,你去亲手做一个给她吧。”

达达利亚看着图纸上复杂的制作工艺,又看了看无比精致的成品图,试图讨价还价,“有没有可能,我买一个给她,她就不生气了?”

空冷哼一声,“轻薄公主是什么大罪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达达利亚只得认栽,左手打右手,一边打一边骂,“让你不听使唤,让你自作主张。”然后拿着图纸回家,认真研究怎么拉出极细的金丝,怎么把金丝盘成漂亮的花,怎么把名贵的玉珠镶在上面。

某天荧听召正要去寝殿找空,路上看见达达利亚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满脸苦恼地走在宫里,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破天荒地上前去,“你手里抱着什么?”

达达利亚看见是荧,吓了一跳,随后紧紧抱住手里的盒子,一副怕被她看见的模样,“不能告诉你。”

荧听了冷下脸来,伸手便要去抢,达达利亚只得抱着盒子躲她,说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你生日那天就知道了!”

荧闻言便不再去抢,有些惊讶地看着达达利亚,随后微微红了脸,别过头去,小声说了一句“多谢,你费心了”,便急急忙忙离开,去寝殿找空。

那是荧最后的快乐时光。

空近来觉得背部有些不适,出于谨慎,并没有宣召太医,只是召了荧来帮他瞧瞧。

空褪去上衣,坐在凳子上,荧将兄长的长发拢到一边,在看到背部隐约可见的虫形图案时愣在那里,“哥哥,这是,这好像是……鬼兜虫。”

她曾听师傅说起过,那是生长于稻妻地区山间雷鸣聚集之地的虫子,原本无毒,但却有人将其收集做成蛊虫,中蛊者一开始身强体健与常人无异,但蛊虫一旦发作,身体便会立刻衰竭,半月之内必死无疑。

听到这个答案的空只呆愣了一瞬间,脑子里迅速闪过了许多念头,最终冷静地连他自己都害怕,“让戴因去找解蛊的办法,荧,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时刻跟在我的身边,衣食住行务必谨慎小心,我不能让你再出事了。”

荧呆呆地看着兄长,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疯狂地摇头,“不,哥哥,让我去,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的,你会没事的……”

“荧。”空捧着妹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身体里留着皇室的血,这便是你我的枷锁。国不能一日无君,无论如何,坎瑞亚不能乱,我现在生死未卜,你必须扛起整个坎瑞亚。”

荧还是慌乱地摇头,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哥哥出事,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坎瑞亚,都需要哥哥的存在才能有未来。

“从此刻起,我会把帝王之术倾囊相授于你,如何掌控京都,如何安抚地方,如何了却边患,以及削藩之策,我全都会告诉你,你从此刻起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刻都松懈不得。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达达利亚,他行事冲动,知道了只怕会出乱子。”

空不管荧此刻内心如何慌乱,强迫她将自己所说的一切都逐字逐句地记下来,而荧也在哥哥的举动下,逐渐面对现实。

师傅说,她是哥哥手中最锋利的刀刃,是为了保护哥哥而存在。

可现在,哥哥时日不多,而她却还安全无虞,兵器没能替主人当下伤害,甚至变成了主人,这对兵器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之后荧就出现在了朝堂上,每日跟随兄长上朝听着他和大臣们议论朝政,在心中暗暗记住,不懂的地方下了朝就去问哥哥,进益迅速,不久后就被赐监国之权。之后空便下诏,在他百年之后,皇位由荧继承,自那以后,朝堂大小事务都先由公主过目,才拿去给皇帝批阅。

大臣们对此颇有微词,但是见空仍旧身强体壮,朝政上也没有差错,只当是空要扶植亲妹妹而已,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达达利亚觉得空和荧有事瞒着他,但是他没有理由过问,便只能看着这对兄妹一天比一天沉默,自己却无能为力。

一日,下朝后荧将达达利亚拦下,带他去到一个僻静之处,单刀直入问道:“这么多年,你对我百般关心照顾,是因为什么?”

少女的眼眸中似是藏着某种浓烈的情绪,像是在渴望达达利亚给她某个答案,然而达达利亚并没有读懂荧眼中的期盼与渴望,一脸无辜道:“陛下说,他很多时候没有办法照顾你,所以让我代为照顾……”

达达利亚的尾音消失在荧失望的眼神中,像是最后的星光自黑夜中坠落,荧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悲哀与孤寂,达达利亚本想再说什么,但是看到荧眼中那层拒人千里的冰霜,便把话都咽了回去。

荧转过身去,用从未有过的冰冷语气说道:“原来如此,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少女瘦削的身形在寒风中显得遥不可及,达达利亚本想伸手拉住她,但最终却又缩回了手。

那一瞬间,达达利亚有些恍惚,眼前的少女似乎不再是公主,也不是皇帝手中的利剑,而是一位真正高高在上的,遥不可及的,君王。

这样的想法把达达利亚自己都吓了一跳。

空没有按之前的计划把达达利亚派去北境,而是给了他京畿兵权,宫内侍卫则由戴因掌握,然后告诉他们,需要时刻待命。

在荧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天,空忽然在朝堂之上晕厥,太医们对外只说皇帝时突发恶疾,药石难医,那天之后,空一病不起,半月之后便崩逝,京都缟素,举国哀悼。

因为空的事先准备,京畿兵权都在达达利亚手中,并未出现动荡,只是宫墙之内不少人都被莫名其妙地理由处理,或是斩杀,或是逐出宫门,宫里的人被进行了彻底的清洗。有人对空的突然去世私下议论,甚至猜测是不是荧的手笔,只是说出这种话的人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了,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荧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达达利亚手中兵权的护佑之下,在兄长早就写好的传位诏书中,一步步登上了至尊之位,成为了坎瑞亚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帝。

之后北方蛮族趁坎瑞亚皇位交替之际举兵侵扰,上将军不慎重伤,达达利亚临危受命奔赴前线,而那根给荧赔礼道歉的金丝发簪,那根由达达利亚花费心思亲手做的,原本祝贺她十七岁生辰的金丝发簪,终究是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荧登基后,一概政策皆是延续空的理念,朝臣们见状便也放下心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或许空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迫不及待地将荧扶上高位。

因为情况发生大变化,所以空之前留下的削藩之策荧并不能全部执行,加上大军都在北境抵御蛮族,荧一时间无法在削藩之事上做出什么大动作,只能依靠许多年来收集的情报,暗中或是安抚或是威胁,明面上给些不公平的恩宠赏赐,犯了事的藩王给的惩罚大小也不同,让藩王们互相猜忌,不叫他们拧成一股绳,威胁到朝廷。

如此苦心经营,才叫达达利亚在前线无后顾之忧,捷报频传。

荧并非没有想过继承空的遗志,她也想过连同哥哥那份一起,将坎瑞亚带往更高的荣耀,她也想尽王室的职责,守护好坎瑞亚的子民,但是这一切都被那颗小小的鬼兜虫卵毁了。

这些年荧并没有放弃追查空的死因,但是幕后之人藏得太深,即便她大概能猜测到或许是藩王下的手,但是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而她这次再度被下蛊,给了她机会继续查下去。

巧的是,或许是因为荧的身体并没有出现明显异样,下手之人按捺不住,在两个月后再次动手,被荧抓了个正着。

“朕想过很多人,却没想过是你。”荧看着跪在面前的宫侍,正是当年她在任务重冒死救下的孩子,后来被她留在宫里做宫侍,“当年朕为了救你,挨了师傅两鞭子,在祠堂里跪了一夜,如今想来,当年你那么巧的出现在朕面前,只怕也是有心安排,对不对?”

那名宫侍只是朝着荧深深一拜,“奴婢辜负陛下厚爱,愿意领死。”

荧听见这话只是冷笑一声,“晋王把你送进宫来,应该是废了不少苦心,你就这么舍得死?”

那名宫侍听见荧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奴婢是稻妻人士,并未见过晋王。”

荧原本也没有把握,只是想出言试探,没想到上一秒还甘愿领死的人,下一秒就开始为晋王开脱,当下眼眸便冷了几分,对着戴因道:“把她带下去看管,不准让她死了。”

戴因领命下去,荧坐在椅子上,轻柔太阳穴,一页页翻看搜集到的关于那名宫侍的所有资料,在看到与她交往密切的人时,眼眸一暗。

那人是达达利亚的部下,原本是宫里的侍卫,达达利亚见他功夫不错便把他带去了北境。

荧又调出关于那名部下的资料,虽然是自楚地招募来的士兵,但是他的母亲,却是晋地人氏。

荧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将达达利亚召回京,但是帝王的理智还是将她的冲动按了回去,事已至此,她也该和哥哥当年一样,安排好后事。

这些年荧搜集不少关于鬼兜虫的信息,虽然尚未得到解法,但是如何压制延缓发作的方法还是有的——寒冷能够延缓蛊虫在体内的生长。

自那天后,荧只吃冷食,饮冰水,穿单衣,洗澡的水也是加了冰块的,久而久之,她的身体似乎也被寒气浸染,再无半点暖意。

随后荧便叫人在暗中传播达达利亚的功绩和自己对他的猜忌,嘴上虽然说着绝不会猜疑达达利亚,但一举一动都叫人看出是在防备他。等到达达利亚扫清北境边患后,荧便大张旗鼓赐爵夺权,让朝野上下的人都知道,是她猜忌功臣,若有一日达达利亚剑指王都,那也是因为走投无路,都是荧逼他的。

荧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那人从北境凯旋,将干干净净的王位交给他。

 

05

达达利亚被削爵幽闭的事情再次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是达达利亚醉酒无状冒犯帝王,但他毕竟在前线浴血奋战,战功赫赫,皇帝这样亏待功臣,只怕不妥。

不少人上书为达达利亚求情,荧看了之后放在一边,并不理会,她当然可以立刻解了达达利亚的禁足,但是那些身在朝中却与藩王勾结的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达达利亚就还得在府内呆几日。

荧正批改折子,宫侍却通报吏部尚书求见,荧微微皱眉,却还是见了这位两朝元老。

吏部尚书进宫不是因为别的事情,正是为了达达利亚求情而来,荧表面上露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心却越来越冷,吏部尚书门生众多,即便当初哥哥在世时也对他多有倚重,若真是他与藩王勾结……

吏部尚书走后,荧便等待着达达利亚那边的消息,直觉告诉她,今晚鱼儿就会上钩,虽然她并不希望真的是吏部尚书。

不多时,达达利亚那边便传信过来,吏部尚书的儿子亲自登门,告诉他吏部尚书已入宫为他求情,他们并不指望达达利亚立刻倒向他们,但是却希望达达利亚记得他们的好。

荧本想摔了茶杯以发泄怒气,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这个时候,她不能出一点差错,哪怕只是一个茶杯而已。

荧传了宫侍,下旨解了达达利亚的禁足,只叫他明日之后要按时上朝。

第二天早朝,达达利亚终于出现,在一番言辞恳切的认错之下,荧便三两句话将这事带过,给了他一些工部的差事,让他好好完成。

下朝后,达达利亚拦下了吏部尚书对他道谢,吏部尚书客客气气地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却在走时又说了一句:“不过工部鸡毛蒜皮的小差事,交给上将军去做,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达达利亚表面上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却适时地叫吏部尚书看见自己握紧的拳头,之后便拱手离开,围着宫城绕了一大圈,确保甩掉了跟着他的探子,才回到宫里,去见荧。

荧正在寝殿的院子里躺在椅子上小憩,达达利亚见她连个毯子都没盖就在院子里吹风,不禁皱眉,拿了薄被正要给她盖上,荧却醒了,见是达达利亚,便露出温和的笑意,“你来了。”

荧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达达利亚看得一愣,却还是上前要给她盖被子,“陛下小心着凉。”

荧却挥挥手,“寒冷能抑制鬼兜虫的生长,可以延缓发作,这样朕也能多活些时日。”

达达利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帝,不知是不是错觉,达达利亚总觉得荧比他刚回京的时候又瘦了一些,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下巴尖尖的,华丽的龙袍在她身上显得异常宽大不合身,原本能与他打成五五开的身体,此刻却变得弱不禁风。

“你该多吃一点,现在太瘦了。”达达利亚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话,随后就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冒犯,刚要请罪,荧便拦住了他。

“你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了,我很高兴。”

荧用的是“我”,而非“朕”。

达达利亚这才猛然意识到,眼前的荧虽然是帝王,但终究也只是一个比他还小三岁的女子罢了,自古帝王之位便意味着无边孤寂,这一点并不因年龄性别而对谁例外。

空是天生的帝王之才,自小就明白自己将要走上什么位置,承担怎样的重担,但是荧不同。

甚至最开始她只是一个会被毛毛虫吓哭的女孩。

达达利亚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荧登基后,对她过于疏远了。

“我刚刚梦到从前的事情了,梦到你刚进宫的时候,被我打翻在地上。”荧坐在躺椅上,看着天边的云彩,眼神变得遥远又迷离,“还有我被师傅责罚,你偷偷拿吃的给我。”

尘封的回忆一旦被打开,便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当时不起眼的小事情,如今却意外的记得十分清楚。达达利亚站在荧的身旁,听着她说着以前的事情,不时附和两句,就像是回到从前,他们还可以肆意打闹的那段时光,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说起来,你当年要送我的生辰礼物,究竟是什么?”回忆起过去的事情,荧突然想起来那个始终未曾收到的十七岁生辰礼物,“你当时捂的严严实实生怕我抢了去,里面是什么稀世珍宝吗?”

想起那个被他做的歪歪扭扭的金丝发簪,达达利亚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随手做的小玩意儿而已,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荧一怔,“你亲手做的?”

达达利亚点点头。

荧的脸上浮现出许久未曾出现的真心笑意,“既然做了,放在你那里也是可惜,下次来见我时一起拿过来吧。”

达达利亚犹豫了一下道:“还有几处没有弄好,等到你生辰的时候,我再给你吧。”

“我的生辰么……”荧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时日,“大约还有半年,我应该还能活到那个时候,你说的有道理,既然是生辰礼物,就该在生辰的时候送出去。”

达达利亚听到这话握紧了拳头,“我请的大夫已在路上,他的医术可比太医们高明的多,会有办法的。”

荧看着达达利亚这副因自己而焦虑的模样,也不知是为了安抚他还是安抚自己,便道:“好,那我等那个大夫来,我信你。”

“我信你”这三个从荧的嘴里说出来,达达利亚似乎看见了三年前那个总是跟在他和空身后浅笑着的女孩,让他和荧之间名为“君臣”的那道墙突然消失,于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下旨夺我兵权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直接从北境起兵造反吗?”

“你终于肯问我这个问题了,”像是一直在等待达达利亚与她交心的时刻,荧的眼眸中透出卸掉重负般的轻松,“如果你起兵,那样也很好。”

那样也很好。

这五个字像是尖刀一般刺痛了达达利亚的心,他又像之前一般猛地愤怒起来,“什么叫那样也很好?难道你觉得,从你手上夺走皇位,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不成?你就这般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或许是因为此刻忘记了自己帝王的身份,荧竟也被达达利亚的情绪所带动,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说你只是因为哥哥嘱托才关心我的吗,那现在你又恼怒些什么?”

达达利亚被荧问住,眼眸中浮现出疑惑地神色,是啊,自己究竟在恼怒些……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是对她,自己会有这样的情绪?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荧迅速恢复成往日冰冷帝王的模样,站起身来,沉声道:“跟朕来。”

明明已经打定主意,将一个干干净净的皇位交给他,谁知……自己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那些话。荧走在前面,手在宽大的龙抛下紧紧握成拳,不叫身后的人看出自己的情绪。

荧原本是想将自己那未曾说出口的心意一直隐藏,直到随她埋入黄土,可是方才她与达达利亚那仿佛回到从前时的气氛,终究是让她没有忍住,一时冲动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个以达达利亚的性格绝对会认真思索的问题。

达达利亚对她的好,当真仅仅因为空的嘱托吗?

荧带着达达利亚去到一间密室,戴因早已在那里等候,跪在地上的正是那个投毒的宫侍。

“她是……”达达利亚认出了宫侍,“当年陛下救下的那个孩子?”

荧没有回答达达利亚的话,而是让戴因拿了一副画像给宫侍,那名宫侍看到画像后便立刻慌乱起来,“陛下,我知错了,您要杀要剐都可以,只是求您放过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达达利亚看到画像也是一惊,这不是被他从宫中带出去的副将吗?而且……正是在达达利亚接到圣旨后,说出“鸟尽弓藏”的那名部下。

荧走到那名宫侍的面前蹲下,抬起她的脸,“你是个聪明孩子,既然是晋王安插朕我身边的探子,就应该知道,用什么东西才能换你情郎的命,对不对?”

“是晋王……是晋王命我给您和先帝下蛊,我的家人都在晋王府里,我不得不听命于他,他说鬼兜虫产自稻妻,靠近齐地,就算您查也只会怀疑到齐王头上……”

荧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宫侍的话:“你知道的,朕要听的不是这些,你如何与晋王联络,虫卵如何进宫,你在京都还有什么同谋,把这些一五一十地全都说出来。”

宫侍闻言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说出了几个名字。

荧听到后却松了一口气,“还好,与朕查到的人一样。”没有意料之外的名字,那么情况就还在她的掌控中,随后便示意戴因,后者便把那名副将带了上来,宫侍见到副将便要上前去,谁料却被情郎一把推开,大骂道:“叛徒!晋王府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白费老子那些心血!”

宫侍被推得撞到了墙上,却仍然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曾经对她甜言蜜语关怀备至的情郎,荧看了戴因一眼,后者便会意地拿出一把匕首放到两人中间,“杀掉对方的人,可以活下去。”

荧不想看见接下来的事情,便带达达利亚离开回到书房里,不久后戴因来报,两个人都死了。

荧听到这话并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只是问道:“那孩子……最后还手了吗?”

“没有,是臣将副将杀了,他竟然真的以为杀掉对方,自己就能够活着出去。”

这样啊……荧浅浅叹了一口气,“既然她这么痴情,就把他们两个人埋在一起吧,生时不能在一起,去了阴间,好歹做一对儿冤家吧。”

“是。”戴因领命,之后便离开。

荧转身看向达达利亚,“如何,是不是觉得朕让他们自相残杀,过于残忍了?”

达达利亚摇摇头,“他们既然是间者,便早该有这样的觉悟。”

“可如果换做是哥哥,在得到想要的情报后,可能会让他们死得舒服些。”

达达利亚看着身形单薄的女帝,又想起当年空在世时的光景,忽然说道:“先帝是先帝,陛下是陛下,陛下不必成为先帝,也不该成为先帝。”

这三年来,荧一直都在延续实践空的理念,想要让自己无限靠近空,成为空那样的帝王,可这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

荧听见达达利亚的话,眼中罕见地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不必成为哥哥……是什么意思?在她的认知中,哥哥就是最完美的帝王的模样,想要治理好坎瑞亚,就必须成为哥哥那个样子。

见荧没有说话,达达利亚便接着劝解道:“有些时候,陛下不必去想先帝会如何做,只要去想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您该如何应对,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吗?荧不明白,如果不按哥哥的方式去处理,难道还会有更好的办法吗?

“荧,空已经走了三年了。”

这是三年来,达达利亚第一次喊荧的名字,荧不禁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空确实是一个天生的帝王,但他不是神,他的方式不能应对新出现的所有问题,而你,也未必要用他的方法去解决,用你自己的方式,或许会更好。”

自己的方式……荧思索着这个问题,没有说话。

“空已经走了三年了,荧,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应该走出那份悲伤,去做我们自己该做的事情。”达达利亚说着,将荧拉到了镜子面前,看着镜子中的倒影,接着道:“你看,我们的外表都已经变了这么多了,内心也不该活在过去,是时候向前看了。”

向前看……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达达利亚,她很想像达达利亚说的那样,向前看,但是……

荧闭上眼睛,手攥成拳头,“达达利亚,我剩下的时间不到一年了。”

我没有未来了。

“荧,你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你只需要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可以吗?”

达达利亚的眼神殷切又期盼,荧很想去回应他的期盼,犹豫再三但却在最后一刻猛地摇头,“不……我已经没有活着的理由了,你此刻给我这虚无缥缈的希望,最后若是只有失望,岂非更加痛苦?”

就像当年她被空和达达利亚身上的希望所感染,以为自己会辅佐兄长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谁料旦夕惊变,天下缟素,而她只能坐上冰冷的龙椅,独立支撑坎瑞亚的一切。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没有失望就不会有痛苦。

身后突然出现的温暖怀抱让荧一愣,她看着镜子里的达达利亚,满脸的惊诧和不知所措。

“就当是为了我,活下去。”

为了达达利亚……荧垂下眼眸,拒绝去看达达利亚那双冰蓝的眼眸,有些慌乱地开口:“为了你?开什么玩笑,朕的生死——”

“你喜欢我。”

短短四个字,让荧的话戛然而止,看着荧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模样,达达利亚微微勾起嘴角,“看来我猜对了。”

猜对了?荧这才反应过来达达利亚刚刚是在诈她,正想矢口否认,达达利亚便接着道:“当年我轻薄了公主殿下,不仅没有受到责罚,反而还被告知了公主的喜好……那个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了。”

他虽然是空的心腹,但很明显荧在空心里的分量比他更重,轻薄公主这样的事情空都没有为难他,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公主本身并不介意他的轻薄。

而当年的少年将军事后发现,自己并不后悔自己出格的举动,甚至……还多次回味软玉在怀的感觉,所以才心甘情愿地去做那工艺复杂的发簪,只希望能搏她一笑。

只是后面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荧对他的态度也转变得太过突然,少年将军心中刚刚发芽的情感还没来得及长成参天大树,就被无情地掐断。

之后达达利亚领兵出征,两人虽有书信往来,但也只谈战事,加上荧日益紧闭的心门,少年少女各自心中未曾说出口的情愫就那样被外界的洪流冲散,两人之间最终只剩君臣二字。

但是达达利亚回京之后,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便无论如何狠不下心对荧,而那个荧多次问他的问题——自己为什么对她百般照顾?达达利亚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过自己,自己对她的关心照顾真的仅仅是因为空的嘱托吗?

但是达达利亚不敢面对那个僭越的答案。

可如今,达达利亚妄想僭越的对象已经没有生的愿望,唯有他在表露自己的关切时,对方才会罕见地流露出真实情绪。

如果僭越能够让她活下去,即便史书工笔说他达达利亚以色侍君,后人认为他是弄权之辈遗臭万年,又有何妨?

“你说得对,如果仅仅是因为空的嘱托,我确实不应该对‘陛下’有越界的关心,”达达利亚握住荧冰冷的双手,冰蓝的眼眸通过镜子直直地看着她,“所以,我的关心,我的越界,我对你做的所有超过臣子的举动,都是因为,我有私心。”

荧看着镜子中的达达利亚,北境的风霜将他磨砺得成熟坚韧,和从前那个被她三两下便轻易制服的瘦弱孤儿早已不是同一个人,男人的怀抱坚实有力,她现在甚至无法挣脱达达利亚双臂的禁锢,就像是被关在一个温暖的牢笼之中,自己身上的冰雪被他慢慢融化,而她无处可逃。

可是寒冷的冰雪是她的铠甲,是她在这世间苟延残喘的续命灵药啊。

荧在达达利亚怀里挣扎起来,“你放肆!”

达达利亚并不为所动,甚至加大了双臂的力度,“臣今日便放肆了,陛下若是怪罪,一句话就可以要了臣的脑袋,臣到时便在黄泉路上等着陛下,一同做对亡命鸳鸯。”

荧见达达利亚这副模样,终于明白他今日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便认命地闭上双眼,“好吧,我答应你,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生的希望。”

听到荧的许诺,达达利亚长舒一口气,松开了双臂的禁锢,对着荧露出温和的微笑,“别害怕,即便是黄泉陌路,我也会陪着你的。”

——中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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