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再会】却把青梅嗅

姑苏城外有东山，三面环水，一色湖光万顷天。

山上产梅子。每到五月梅子成熟，上学堂的，放牧的，打杂的伙计，就连敲钟的小和尚都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窸窸窣窣地爬上树，男孩子采，女孩子在树下接着，用美美的蓝花布兜住一篮子碧绿鲜脆的果子。

“韫儿！”一个娇小的身子闻声回了头，白净的小脸蹙了蹙眉，那上树的小子里竟然有个小娘鱼。

“爹爹，你何时来了？”

“你快下来……”林老爷疾步向前，压低了嗓子：“你沈伯父带着公子来了。”

女孩子闻言，掰了一根带着三五青梅的嫩枝衔在嘴里，摸到低矮处跳了下来。

“在哪儿呢爹爹？”

周围一阵轻笑。韫儿站稳了脚跟，才发现不远处站了一行人，有个清瘦的少年一直安静地盯着自己看。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比自己约摸大个一两岁。生得唇红齿白，比女孩子还要好的好相貌。就是病怏怏的，初夏打湿了薄衫的天气里，他的身上却还穿戴着一件鸽子灰的披风。唯有一双美目生了神。

苏州府里也没见过这么俊秀的少年。

女孩子的脸一下子红了，忽地觉得就是背不出诗被娘敲手心都没这么紧张过。她慌张地掸掸衣服，嗅嗅梅子，挂着果子的梅枝被她藏在身后，晃得簌簌作响。

攸地转身跑开了。

 

“沈生平，来读书的。”

沈生平，来读书的。

“听说身子不好，在东山养着。”

身子不好，在东山养着。

韫儿盯着茶碗中打转的茶叶，在心底重复着侍女的话。

已经三天了。

吸了口气，抓起一罐青梅向门外走去。

到东山的时候沈生平正在吃药，一屋子的药味儿苦得韫儿直皱眉头。

沈生平无奈笑笑：“你去门外透透风，不打紧的。”

“你不嫌苦么？”

“怎么不嫌？没有办法。”

“你快喝药，喝完我给你吃这个。”韫儿举了举手中的罐子。

沈生平喝完了。

韫儿用牙签扎起一颗蜜饯青梅，想了想，放在沈生平一侧的茶盏上，沈生平拿起来送到嘴里。

“甜吧？“

“甜。“

“还苦么？”

“不苦了。”

“我们苏州的青梅蜜饯，甜到心里。”

二人相视一笑。

 

天热了，韫儿带沈生平爬山。

杨梅也熟透了。溜到葑山寺里，用凉凉的井水冰着，盛出来淋上蜂蜜。

还有蜜桃。拳头大的桃子，沈生平吃不完一个，韫儿掰开来和他一人一半。

山路不平整，沈生平身子弱，走到陡峭处韫儿伸手拉着他，那双清瘦的手总是白净净的，汗涔涔的。

 

“韫儿，你是不是又去东山了？”

“才没有哩，爹爹！”

“这梅子从哪儿来的?”

“神仙许给我滴！“

“莫打扰生平读书。”

“我帮他呢！”

 

一湖秋水一湖春。年岁消长，初夏渐至，沈生平要进京赶考了。

清风夹着细雨，今日的东山格外美。毛绒绒的雨水打湿了韫儿的衣裳，今天的韫儿也格外美。

青梅树下，林里溪涧，传出几声蛙儿叫。韫儿坐在亭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啊划，生平看出那是个“沈”字。

“我问你，你若是中了，还回来么？”

雨水滴答，少女的声音像溅起的水雾，轻轻的，湿漉漉的。少年不由得出了神。

“我问你话呢！”

“回来，当然回来。”沈生平恍过神来，急忙说。

“回哪里？金陵？”

沈生平吸了口气，“姑苏。”

韫儿的脸刹时红了，却不抬头，继续划着那个“沈”字。

“若是中了状元呢？还回来吗？”

“更是要回。”

“你回姑苏做什么？”

沈生平接过她的笔，依着韫儿的“沈”，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林”字。

雨停了，蛙儿息了鼓，那低着头的女儿羞红了脸，少年的手心出了汗。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葑山寺的梅子又要成熟了。

“爹爹，可到了？”

“还没呢。”

“爹爹，现在可到了？”

“你习你的字帖。《浣花溪记》可习完了？”

韫儿探回身子，手中的毛笔打着转儿，又伏在案上了。

“沈大人和沈公子到了！”

门口的家丁作了揖，林老爷起身迎客。门口少女探出小脑袋，远远地，小心翼翼地向客厅张望。

沈生平跟在父亲后面，他长高了，丰神俊朗，美目依旧。

“沈公子高中了探花郎。”从客厅送茶归来的侍女从她身边经过，笑着小声地对韫儿说。

“他高中了和我有什么关系？”韫儿向侍女吐了吐舌头，抬眼看见沈生平远远地望着自己，眉眼含笑。

韫儿低头，发现自己还拿着毛笔呢！

 

沈大人和爹爹去葑山寺上香，沈生平和韫儿同去。

爹爹与主持谈佛，沈生平和韫儿去爬山。山色空蒙，有黄鹂啼鸣。

“你怎么回姑苏了？“

“非回不可。“

“是沈伯伯要你回的？“

“是我自己要回的。“

“回来做什么？“

“来还愿。“

“还什么愿？“

沈生平用树枝写下一个“林“字。

远处有渔女撑着船篙，从湖上驶来。田田的莲叶里传来隐隐的歌声:

“荷花荡里采莲归，九龙山头暮霭微。

轻身倚楫下前浦，花气人香逐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