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者与邪龙
脑海中——这里,是时间的尽头,世界的终焉。
神明已然远去、背弃了这里的子民,徒留一地的伤痛、哭嚎、与鲜血淋漓。
天上的夕阳被渲成更惨烈的红,云层既像被火熏烤着,又像被冰封冻着,只是,一片死寂。
看看这里吧!
繁华不在的帝国,曾经的鲜活与美好都被战场的冷所重重地掩没了。
少年,青年,少女,老人——形形色色的、披着阿兹特克战士衣装的、坚强的人们尽数倒在了前进的命途中,不再吐出一丝一毫的生气。
枪炮胜过了弓箭,病毒灭绝了肉体。
这场残酷的战争,本就是注定地亡败。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无一不是作出保护着谁的姿态而迎来死亡的。
是的,在死之前,他们的眼里没有畏惧和惶恐,那感觉,确乎是 丶为了谁而赴死一般地悲壮雄伟。
然后,就在被这些甘愿牺牲的勇敢战士的尸体所包覆着的最底下,突然伸出了一只健壮的手腕。
随之从尸堆里爬起来的那个强大的男人,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大地,墨绿的眼里却满是脆弱的泪水,与悔恨。
啊,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啊啊,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男人在内心里不断质问着自己。
一味追求强大的尽头的光景,就只是这样的终焉吗?
没有答案。
不到时候。
那迷茫而不甘的空响,将思绪拉回至了同样哀凉的当下。
——————
在这片纯白至极的芦苇地上,正上演着一场古今绝伦的英雄之战。
那是眼中充满了愤怒,与身为强者的责任的森之弓兵,和眼中饱含着坚定、与身为英雄的觉悟的青之剑兵。
天边,是以深蓝与柔白相交映的深沉氛色,白芦苇漫天盖地,给这个【异空间】披上了一层独一无二的、浪漫而忧愁的底调。
芦苇的山脉,芦苇的山丘,芦苇的河流,芦苇的森林,芦苇的湖泊。二人不断挥剑、搭弓,游走争锋,不断往返于∵这些充满着生命纯白的美丽大地之上,其目的,却∴对方的存在,彻底杀灭。
二人相持甚久,可谓伯仲不分——:,共同欢喜于这尽情酣战的巨大喜悦之中。
高大的森绿男人来自南美的帝国阿兹特克,其身份,乃是特诺奇蒂特兰的第五代人王、又称:蒙哥祖马一世。
他那不断燃烧着闪光的巨臂不停地以堪称无敌的膂力、迅猛地拉动着,那名为云蚺弓翎(Quechōlli)的玉翠巨弓。每每拉动一弦,都有巨大的狂乱箭雨自其上v⺀丶丶激射而出,铺天盖地、不可计数地奔向剑兵之所在。
在白芦苇们被这箭之雨映上了森绿之色的同时,轨迹也紧随着对手的位置而飞速划去——
"呵,看上去,这并不是宝具。
在自己的传说里同样历经百战,几乎无人可以匹敌的、立于顶点的青之剑兵凭借极度丰富的战斗经验,一眼便看出了对方采取的攻击形式。
是的,这并不是作为英灵的王牌——宝具的形式而激射出的矢雨,仅仅只是,这位弓兵单单以踏至神域的无上技艺就轻松达成的、纯粹的【武之奇迹】。
只因那一份人类自亘古以来逐炼至臻境的猎杀机巧,与生俱来地,烙在这位弓兵的基因之上——只是呼吸一般地搭箭拉弓,其所释出的攻击力度便已至达对军、甚至是对城的宝具级别。
那箭雨在即将坠至大地之前遮盖了天空。白芒芒的芦苇地,即将落下有如女神眼泪一般闪耀着流光的矢群——而作为唯一屹立于那处的剑兵,白色的长发,也逐渐被天空中的阴影褪至黑色。
"要来了吗。"
与满眼皆是不忿的弓兵有所不同,剑兵的眼中并无半分的迷茫。面对着上千根足以将他的身躯淹没无数次的那矢雨,他坚定地举起了手中的大剑。
当然,那似乎是个徒劳的举动。因为仅凭一把剑,是无法抵达上千支箭的——这是作为战斗者最基本的常识所在。如果在明知道这一点的情状之下也依旧要如此去做,那便无异于上战场的稚童一般——可笑,可悲。
是的,对于通常的英雄而言,这个理论乃是绝对的真理。可对于这位剑兵而言,这个理论却存在着根本上的错误。
只见他振奋地摆起了架势,将剑横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剑上,迅速地流转起了青白色泽的煌煌剑气。
在矢雨淹没其的一瞬间,他以极其精妙的剑技完美地拨开了率先攻向他灵核的数支弓矢,而后又将那大剑上附着了剑气,生生地劈开了漫天的、有如星落一般的群矢,青色的剑气与森绿的矢雨对冲一阵,而后在其的中间部位生生消散掉了。
没能抵消——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尽管剑兵以无敌的剑技与剑气与之相争,却仍然有着上百支箭在其后的时刻破风而至——而这个时候,想要再使解数已是毫不现实的了。
时间已经不允许剑兵再有所动作,而百根利箭捎带着弓兵的愤怒,已然近至他的面前!
那根根箭矢皆带着烈火,是因弓兵领受着太阳的恩惠——全数爆中了那身躯与之同样高大的剑兵!
浓浓的烟雾,巨响,还有被箭火烧起从而连成了一片的火芦苇——弓兵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先前剑兵所立之处,激昂的心中,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如果对方只有这种程度的技量,那未免是太过可惜的一桩憾事了。"
弓兵发自内心地感叹着。在生前,他便以极度追求着[强]的奥义而著称。尽管他的战友曾不遗余力地告诫过他此举的利害关系,可那俨然已经成为了他的生存方式的[求强之道],又怎会轻易地被几句言语所改变呢?
男人一直保持着他的英雄之道——直到,带着愤怒的他,在这条路上迎来了彻底失败的那一天。
因此,他才想看看对方的技量。在压倒性的矢数(绝望)面前,孤身一人的英雄将如何抵挡、如何应对、甚至是如何突破呢?
当烟雾散去,对方给了他一个惊喜的答案——
青色的剑兵,在那雨狂落后依然傲岸地屹立着——而他的身上,竟几乎没有几处射伤的痕迹!
"啊啊,太美妙,太美妙了!能接下余炎矢之雨的强者啊,余真想知道你的名字!"
"尼德兰的历遍骑士,齐格弗里德。虽说我并不是什么过人的强者,不过倘能让阁下发出如此爽朗声音的话,那么我还是姑且报上自己的名号罢。"
"啊。齐格弗里德吗——"
弓兵一边复说着对方的名字,一边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拨的陶醉中。
他所在的那个遥远之境的帝国,是以战斗来理解世间之理、以战斗来争取幸福生活、以战斗来挽救众多苦难的、有如战斗机器一般的存在。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王和他的子民将这种自然选择也同时视作着让国家、让社会发展的唯一真理而认真践行着。
对强的渴,对强的望,逼迫着勇士们不断前进、不断进化,最终获得生存在世上的权利。
但,这样相信着【强大即一切】的人王,却在那场对殖民者的战争中迎来了本该不可能的败北。
所以,当他看到有这样一位英雄在必定的死地中也重摆起了架势时,心中,就更燃起了无限的敬意与沸腾的战意。
"来战吧,齐格弗里德,在我的这片落寞的心之苇地里,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称的上我之敌手的英雄。在生前,我曾以约战的形式征集了众多的祭祀——现在,我独独想要你的头颅作为战利品,因为,你让我再度燃起了自信,我的愤怒、我的勇气,接下来只会为你而射出——做好觉悟罢!"
他是如此地兴奋,在这片芦苇地里孤独游荡了几多岁月的人王怒魂,原本是因为战争的失败而不断自责的悔恨者。
因为,他所爱的战士们除却了战斗之外所必须拥有的,还有一样名为[生活]的美妙东西。而如果不能守护他们的生活,即使再怎么追求强大,也终将会是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东西。
不过,眼前的这个异国的强大剑兵,却让他看到了另外的可能和价值。
这很难用言语去解释——准确地说,让他的兴奋的点不止在于对方是个破格的强者,还有对方眼中的那种,对于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的笃信——那是他在抗击殖民者失败之后,所一度迷失的东西。
而更重要的,是在那笃信之后的、有如大海般温柔辽阔的眼神。
那让他感到敬佩,感到欣喜、感到热爱、感到全身有如太阳般的神血——都尽在沸腾。
"使出你的王牌吧,剑士。余要将你打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尊敬——因为,你在余的心中,可比那伟大的阿卡玛皮茨提里!来吧!"
他的血液在沸腾,他的太阳在灼烧,他心中的温柔乡,也逐渐变得清晰可见——双目激荡地凝视着、凝视着剑兵,一面在弓弦上积蓄着、那足以贯穿【十三重天】、撕裂世界的"神力一矢"。
他的血管在不住地爆出血,太阳的辉光和着血,洒向悲的苇丛——毫无疑问地,他将所有的、所有的激情,都贯进了这向天一矢——
犹如地对空的【超视距炮击】一般,热情地奔向同样伟岸的那道芒光所在——
是的,在中美洲的人王发出耀眼的芒光之前,剑士也怀揣着敬意,释放出了丝毫不相逊色的青色之芒——
那是独自完成了屠龙伟业的无敌剑士手持的这柄传世名剑所能释放的宝具最大出力——瑰丽的宏芒,甚至直逼了平流层!
现在——二人的宝具,已然挥下/射出!
英雄的神话大战——既是对强者的救赎,也是对梦想的追逐。
曾身为失败者的他,终于听见了,原本凄白的芦苇地,传来了民众的笑声,与被风微拂的、玉米地的浪涛声。
胜利、最终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