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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速内卷!脑芯片将你变作奔跑不止的红桃皇后 | 科幻小说

2023-11-29 19:08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3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复苏」

当知识不再需要学习,只要植入脑芯片就能获取,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

脑芯片席卷世界,没钱植入芯片的人将立刻被抛在赛道最后面。奔跑的人没有错,错的是那条没有尽头的赛道……

 

房泽宇 | 科幻作者,时装摄影师,短篇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长篇作品《梦潜重洋》。《垃圾标签》获森雨征文银奖。《电与雷》出版收录于《大国重器》,《繁衍宇宙》出版收录于《另一颗星球不存在》。多篇作品参加科幻春晚,风格擅长悬疑幽默,风格多变。

 

皇后赛道

全文约101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谦勇梦见一条雾中赛道,他在茫茫中拼命奔跑着,可终点那条红绳始终和他保持一米的距离,总是无法接近。四周是不可见、弥漫的、混沌的,渐渐有人加入与他一同奔跑,没一会儿,开始有人气喘吁吁地倒下,开始有人汗流浃背地消失,谦勇感到精疲力竭,他只在犹豫中稍作停留,那条红线便飞一般地离他远去,隐在雾中消逝不见了,他终于和身边的人一同跌倒了下去。

雪裹的风混着母亲的悲吟,将塑料袋糊住的窗户抽打地啪啦直响。

谦勇惊醒时只觉眼前一片五彩斑斓的星点,如他母亲背上的褥疮,是各种颜色的泡儿流出半血半脓的水,要把它们变成尸斑一样。

“呜呀!”这日复一日的痛苦呢喃如水泥、如白墙,是再寻常不过的闹铃。

“我是累赘呀。”母亲躺在病床上日夜地这样念叨着,药盒已经空了,她开始感到疼。

一阵敲门声打破悲凉,谦勇下了床,忐忑地打开了那扇代表希望的门。

“拿回去吧。”寒风中的齐教授没有进屋,一脸严肃地把之前谦勇给他的申请资料递还回来。

“怎么了?”谦勇犹豫着,虽然两手伸起来,却像是要把申请资料再推回去一样。

齐教授没看他,像是在避免曾师徒一场的尴尬。

“你当初没完成学业,所以没达到申请标准,而且……你也不拥有申请这项专利的资格。”

谦勇听完后表情没有变化,他先返回屋子,把母亲那扇房门轻轻关上,再蹑手蹑脚地走回来。

“齐教授。”他这时才现出焦虑的模样,“我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把项目开发完成了,这个……也不一定要看学历吧?”

“当然要看学历。”

“我缀学的原因你也知道,我母亲没工作后又查出癌症……”

“你是真想让我把话说明白?”齐教授这时才抬起眼睛,“我不想打击年轻人。”他看着一脸胡渣的谦勇,“好吧,你也不算是年轻人了,快四十了吧,我就直说吧,你的这项技术,早就有人申请过专利了,比你的框架优化出不少,你所谓的这项专利,已经落伍了。”

“落伍了?”谦勇手上那叠厚厚的资料忽然像没了分量,变得轻飘飘起来,

“你是说它被注册了?难道,难道是深瞳?”

“你猜的没错,是那家公司,我听说你在家里一个人研究了三年,那会儿这项技术还算先进,可日新月异,脑芯片技术发展的很快,我想你应该也看过新闻了吧?”

“新闻上说的是假的,是浮夸的广告。”

“谦勇,我曾经是你的老师,虽然也没接触过深瞳的核心技术,但从成果上看绝不是炒作,你看你,一个人闷头搞研究,没有团队,也没有导师,更没有技术资金扶持你升级研究设备。只能说勇气可嘉,但效率不行啊。”

“可是齐教授,这项成果对我太重要了,我把一切都交给它了。”

“别把一切说得过于狭隘,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它可能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好,万物都是双刃剑,我听说深瞳正在被审查,有场风雨要来了。”齐教授把大衣领子紧了紧,“好了,去做点正经事儿吧。你有身体有脑子,肯定还有更好的路。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些的,我就不进去了,那我走了。”

齐教授走的时候雪变大了,倾斜着漫撒下来,一直没过谦勇站着不动的鞋板。

白驹过隙,世界瞬息万变,他的技术落伍了,但变的是世界,他还能怎么变呢?

他不用刻意去变,世界在变他就会变,无论奔跑与停歇,就像运动是相对的,他不会绝对静止,他肯定会变。

这种变化最初体现在了债务问题上。

要债的人是催命的鬼,是阴魂不散的噩梦,谦勇借了不少钱给母亲看病,现在专利下不来,一场美梦落空了。可他去债务公司想去求个情再拖延几天的时候,却发现那家公司倒闭了。

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那家债务公司所有人都失业了,失业是失业,但他欠的钱还是要还,债务转到了一家电子收债公司,不需要人,与信用挂钩,延期一个月限定消费,两个月封锁聊天软件,出行、工作、银行卡都会慢慢受限,机器一点情理也不讲,没的感情,也从不手软。

谦勇猛然感到,他正要变成孤岛上的守灵,茫茫人海中的一只野鬼了。

他把手机屏幕抹得干干净净,用那镜面一样的手机照着自己,“谦勇,你这脸就印在这儿,从此以后你就别要脸了。”在手机被停前,他一个个电话打出去,打给曾经的同事、同学和朋友,他现在只想要钱。

他感觉自己的脸真没了,几天下来没一个人回他电话,他好话说尽,还在编织着自己专利的谎言,可没一个人再愿意救济他。就像在金钱面前,感情已不值一提。

他时常在酒中醉熏熏地想,要么死了吧,反正什么都没了,反正一了百了,只是那老娘该怎么办呢?

如果不是接到杨逸的电话,他可能真要去买上吊的绳子,毕竟那是一个最省事的选择。

可这通电话给了他希望。

 

他们会面在午夜,地点是殡仪馆外一栋写字楼下的小吃店,他俩就坐在隔门的位置。

“为什么这儿会开小吃店?”谦勇望向门外的大街,几张没扫干净的黄纸钱街角来回晃荡。

“守灵的人多了,就有人开了。”她回答。

杨逸是谦勇的老同学,七八年没见了,他记得曾经的她像面湖水,平静的什么也没有,而现在她的脸上藏着暗礁,像他的母亲。

“先和你说个事儿。”谦勇尴尬地说,“这儿是扫码结帐,但我的支付这几天受限了,所以一会儿可能付不了。”

“出了什么事儿?”杨逸的思绪从缥缈中解脱,那一脸因焦虑而生的暗斑却又在昏暗的灯光中加深了几分。

我妈病得很重,我还得还高利贷,我现在急用钱,你能不能借我点,我专利一下来就还你。

他静静地看着她,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没事儿。”他只是笑了笑,“系统出了点问题。”

“哦,那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她陷在月光和灯光的夹角中问。

“挺好,在研究个科学技术项目。”

“你还是那么有本事。”杨逸的口气不是在奉承,也不是羡慕,倒像是在反衬着自己的渺小。

“我可比不上你,听说你现在住的那房可够大的。”谦勇扯开话题。

“那套房不值钱。”

“怎么不值钱?市区的房。”

“要孩子的人少了,要买房的人就跟着少了,所以价格一落千丈。”

“这样……你丈夫呢?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杨逸望着窗外,“在那儿呢,我失业后他也失业了,他说他顶不住压力,后来……”她向那灯火辉煌的火葬场一瞥。

谦勇明白过来,“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儿,都过去了,说说你吧,怎么样?结婚了吗?”

“我哪有钱……哪有功夫谈恋爱……不是,你不是做老师的吗?五十都没到,怎么失业了?”

两碗面端了上来,黄黄的面坨,就像黄纸钱印在杨逸的眼窝里。

“说好听点叫失业,其实是大家都没工作了,我们学校倒闭了。”

“学校还能倒闭?”谦勇不明白。

“现在这时代有什么不能的。”杨逸强挤出一丝微笑,“就问你吧,学生比老师懂的都多,你说我该怎么教?”

“学生比老师懂的都多?”谦勇忽然想到了之前看的新闻,“你说的不会是深瞳吧?”

“对,现在的孩子都装了它,上一礼拜的补习班就够我们教两星期的了。”

“有这么夸张?”

“你说呢?小学三年级就看高中物理的题了,你说我会教那些吗?”

“那他们怎么能学得会呢?”

“就学会了,有钱的装好的,一般的装差的,再没钱,就不装,年年垫底,成绩和芯片的功率直接挂勾,一个人装了其它人都想着赶紧装,不然就跟不上了,这风气一起来,学生变的都比老师还明白,那些没钱装的,一直垫底的学生连学也不想上了。”

“我听说教育局不是在管吗?”

“在管,可管得住吗?深瞳公司说是被查封了,其实是技术转让到暗处,芯片是地下培训机构偷偷买的,那么多家长都要给孩子装,有需求就有市场,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变聪明。”

“嗯,装上这种芯片不用教,自己看书就能印到脑子里。”

“可能吧,但早年三四万还行,现在起码都要百万起步了。谦勇,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说这事儿的。”

“哦?你说说。”

“我儿子你见过,就是东子,我也买不起那种芯片,他现在学习跟不上了,天天跟我闹退学。”

“你不是有时间了吗?没给他补课?”

“哪补的了,他那卷子上汉字和数字都没几个,全是线条,点,符号,根本就不是人能看懂的,我是听说你研究的就是脑芯片,你成功了吗?”

谦勇想了想,点点头,“不过在专利上遇到了点问题。”他犹豫着没把实情告诉她。

“谦勇。”她忽然抓住他的手,“我们老同学一场,你帮帮我吧,为了东子的事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你那个芯片有用吗?有危险吗?”

“危险倒没有,你想想,我为什么能自己独自搞研究,说白了,我也装过了。”他点点自己脑袋,“一年了没有副作用,能让我静心,一本书的知识点很快就能记住,对逻辑分析也有很大帮助。就是……”

“就是什么?”她问。

“就是有点太过于专注了,专注的有点忽略了身边的人。”谦勇又想起了自己母亲。

“能学会就好。”杨逸赶紧说,“咱们是老同学了,我就直说了吧,我想让你给东子装一个,我把那套大房卖了,虽然钱不多,但我想你有这个技术,用这些钱也开个芯片补习班多好。”

芯片补习班?谦勇思考了一下。

“但这是犯法吧,我也没专利,国家对教育事业非常关注,教育技术上的一点点弊端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就算像深瞳有专利的最后还不是被查封了,就是因为他们应用在了教育上。我一开始只是想让这种技术融入其它研究,对于孩子的教育问题,恐怕……”

“可现在大家都在偷偷装,再说你不是说没危险吗?我有朋友是做医美的,也没执照,照样开的好好的,我觉得肯定行。我相信你,不然也不会来让你帮东子装了,算帮个忙吧,好吗?”

谦勇是找杨逸来帮忙的,而这时她却求他来帮忙,她说的恳切,就像代表了其它望子成龙的家长们,让他来挽救他们的孩子。

再说,他的确需要钱。

芯片补习班,他一直在想。

他了解过芯片补习班,他们用天价购买从深瞳公司流出的地下芯片,而他那粒银色水滴成本并不高,用市场上批发的电子纳米原料就能合成。

加上他自建的那台设备,虽然简陋但形成量产最终也并非不可能……

“哥,会疼吗?”东子的一声发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叫叔。”谦勇让东子爬下,头两侧在架上固定好,后脑部分向上,正处在预留孔下侧的位置。

谦勇上一次见到东子时他还上小学呢,现在已经快高二了,长了细密的一层胡子,东子的脑袋有点方方的,这让谦勇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据说玛雅人一出生脑袋就用板子夹住,让它越长越长,说这种长脑袋是一种高贵的象征,不知是谁第一个想出来的,反正后面的人都这么做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这事儿了,是前两天他去一家补习班调研的时候,看到那补习班里的课桌、椅子、黑板全是方方正正的,灯泡、垃圾筒也是方的,就像深瞳那款芯片一样,在没融化的时候就是方的。

可他的芯片是圆滑的,是水滴的样子。

“不疼,就麻一下。”谦勇指指自己,“我也装了,一点不疼,半秒的事儿。”

“这我知道……”东子扭捏地说,“我知道你和我妈是同学,我就多问几句,我装上后还能认识我妈吗?还有朋友啥的,叔……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有个同学,是个女同学,我挺喜欢她的,虽然我都不敢跟她说话,但我就是怕把她给忘了,不会忘了吧?”

“不会。”谦勇说。

能忘有多好,谦勇想,把烦恼都忘了,宁可把快乐也忘了,没心没肺地重新做个人,什么也不牵扯,什么也不在乎。可这种芯片不光不能让人遗忘,还会让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

谦勇端详着它,银闪闪的,像飞在太空的一艘飞船,芝麻粒一样大。只需用简单的设备便能从后脑植入皮层,将它由固态变为液态,那时它将像真的水珠一样散开,融进肌肉组织,附着到整个头骨上。这些小的不能再小的电子是人造的精灵、材料学的革命,比神经元还要活跃,用它们的DNA展开蓝图,自建成为无形又细密的机器,就像空气,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一个小时不到,东子像没事儿人一样离开了。可谦勇知道,他将在明天开始发生变化,这变化杨逸观察的仔细,第二天她就回报了。

东子一下什么都能看懂了,乱码一样的题也能理解了。

谦勇冷静地倾听着、分析着、等待着。

没过多久,她告诉他东子不去上学了,因为所学的一切对他来说太简单了,他提前毕业,进入了找工作的环节,据说进展的还很顺利。

杨逸请他好好吃了一顿,远离那火葬场,去了一个有歌有钢琴的地方。她的烦恼像麻绳被中间裁了一刀,自然地松开了,化成无数小小的疑惑,成为了空气般的存在。

他拿到了钱,还了债,买到了药,满脸是笑。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

有人说当亲人离去时,人会觉得身体里哪少了一块,就在胸口那个位置,会形成永久的缺陷,一种无法弥补的失落。

就像谦勇手里的药,就那样失落地散了一地,失去了它的价值。

他的母亲是自杀的,为了不拖累他,用最后一口气儿爬到阳台。他孤身一人了,一个人感受心里那块残缺的地方,但是没多久,那块残缺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那些手里举着钞票,喊着救命的家长们给填补了。

 

快,真快,快得像能抓住太阳,让它永不落下去,将希望的光芒留在人们眼睛里。

谦勇开的平价水滴芯补习班一席难求。只一年的时间,两批学生毕业,一半的升学率,另一半找到了工作。

可谦勇却觉得仿佛在做梦,噩梦,梦里那些人变了,装过水滴芯片的人,变成奇怪的东西,他醒来,噩梦没醒。

他想着他的母亲,想着齐教授,想着杨逸和东子。

公安和教育局的人都在查水滴芯的源头,但他从不露面,补习班交给一个叫海哥的人打理,海哥是商人中的滑石,借用被打击的深瞳作为掩护,没露出过马脚。钞票纷至沓来,而谦勇心里空出的那块却越来越大,如被腐蚀开了一片。

他如躲在地洞里的老鼠一样偷偷地看这个世界,他觉得哪里不对,是人的追求和渴望,目标变成了明确的东西,不是梦想,不是理想,而是一粒银色的水滴。他感觉有什么在消失,他因此而害怕。

一个春天来了,冰雪在融化。

“怎么找了这么个地儿?火葬场边上?什么品味?”

“热闹。”谦勇只是简单地回答,“你看,我妈也在里面。”

“怎么说起这个了。行了行了,都是朋友了,你别总拉着脸。”海哥用牙咬开啤酒瓶的盖子,吐到一边。

“你上次供的那批水滴又被抢光了,你说咱们总是这价格,能不能收贵点,差人家深瞳十万八千里呢。”海哥饮了一杯。

“我们走的就是平价路钱,为的是让人们都能装得起。”谦勇说。

“你不懂经商,越贵才越有人想要,再说咱们可担着风险呢,这不收费呀?”

“我的目的就是让人都能用上脑芯片,否则用不上的该怎么办?”

“唉……我是不理解你这个想法,那要不这样吧,我们的货里面,每块芯片不是还附带块电脑板,那板子也没啥用啊?人家深瞳就没有,我仓库里堆了老多了,要不把这个省了,你不开源,我们就截流,节省点成本。”海哥的生意经头头是道,但谦勇没往心里去过。

“那些电板和每个水滴芯片相对应,万一哪天有人后悔了,想要解除水滴,就得用那块板子操作。”谦勇告诉他。

“谁想解除啊,想装都来不及。”

“这是我的底线,它的成本就从我那一份里扣吧。”

“那你这是图什么呀?”海哥不明白。

还未等谦勇说话,一只加长壶嘴忽然从两人面前一扫,瞬间把他们杯茶里的茶斟满了。

“哟!”海哥吓了一跳,“这变魔术呐?”

斟茶的是一名女服务员,她倒茶的手法极为精准,一秒都不用,只是一扫,茶水便倒在了杯沿下一毫米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过程中一滴也没落出来,手法根本就不是能练出来的。

斟完茶她便转身要走。

“等等。”谦勇忽然叫住她。

那女服务员回身站定,却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眼神木纳,如同在梦游。

“你看她。”谦勇指着她问海哥,“你觉得她像不像机器人?”

海哥端详了一会儿,“哪啊,分明是人嘛。”

“你叫什么名字?”谦勇问她。

“您好,我是五号服务生。请问先生们需要加什么菜吗?”那五号女服务员说完,木纳的脸忽然发生了变化,长出一张笑脸,就像两张图片被快速替换了。

“你报下你家菜名。”谦勇说。

只见这五号服务生张开了嘴,舌头如弹簧一般上下弹起,她语速飞快,一分钟不到就报完了一百来样的菜。

“我的妈,这也太快了吧?”海哥惊讶道。

谦勇没理他,又把面前三只吃完的空盘分别一摆,“把这三个盘子现在洗了。”

海哥笑起来,“怎么意思,你让人家在这儿洗盘子?多奇怪啊。”

可那五号服务员却不觉得奇怪,没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像收到了指令一样,拔出腰间的洗洁精一抽一喷,用另一只早拿起的抹布的手嗖嗖嗖三下,两秒都不到,那三只盘子便抹得干净如新了。

海哥看得傻眼了。

“你有男朋友了吗?”谦勇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是男朋友?”她反问。

忽然,饭馆的警报响起,“五号已超时,五号已超时。”只见那五号整个身体仿佛中了一枪,摇晃不止,她转身顺着后面的楼梯,火箭一般地逃了上去。

走出饭店,谦勇叫住海哥,给他点了支烟。

“海哥,刚才你看见了,刚刚那个服务员就装了深瞳,你看到她变成什么样了吧。”

“什么?那这工作能力可以呀。”

“不对,你还是没看出来。”

“没看出什么来,多麻利呀?”

“她已经变得没有感情了,而且我们的水滴,可能到最后也是这样的结果。芯片大量接受新知识,把感情的部分排挤掉了,早晚会出事情的。”

“害!”海哥笑了一声,“你这是担心什么呢,感情值几个钱儿啊?你看现在这社会,你不跟着跑,你就会被淘汰,谁还不装啊?傻啊?出人头地比感情有用。现在没装这玩意儿怎么竞争,怎么活?”

“你真的觉得,有了它别人就能活了吗?”

“废话,没它就是活不了!”

海哥话音未落,忽然一团黑影从他们头顶落下,哐地一声砸在了面前的地面上,几张纸钱被立时掀飞了。

海哥瘫倒在地,“人。”他指着那儿。

是个人,那地上躺着的正是刚刚那名五号服务员,她脸上带着一抹自然的微笑,头皮一片翻开,露出水滴一样的银色。

她刚刚被时代淘汰了,而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解脱。

天黑了,天亮了,太阳升,太阳又落,天又黑了起来。

 

杨逸的脖子上一圈红的,眼睛肿如桃子。

“你怎么这么傻?”谦勇坐在她边上,还好他收到电话后来的及时,总算把她从绳子上救了回来。

“我还活着干嘛?东子都不认我这个娘了,他变了个人,只知道整天上班,他在电话里从不问我,就像我不是他妈,一点人情味儿也没了。”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他,我把他的脑芯片给解除。”

杨逸抓住他的手。

“别去,我不管是不是因为芯片的事儿,但你解除了他就没工作了,我想好了,我认命,我才是多余的。”

“你怎么了?东子多久没回来了?”

“两个月前就不再回了,那时候他的眼睛就变成了啥也看不见似的,就像在梦游。他说他自己不想回来,说工作效率一慢就会垫底,垫底就被开除,你说好不容易我才让他把学上下去了,怎么工作后成这样了?可我又能怎么办呢?真不让他去,他不就变成废人了吗?”

“我来想办法,你听我的,别再干这种傻事儿。”

谦勇打听到那家公司,他在大厅逗留了一会儿,一种急切的赎罪感在鼓动他,就像这时代的变化是因他造成的。他知道,自己如一粒沙砾般无用,他前不久解除了自己脑芯片,忽然有什么东西回来了,让他心中充满遗憾,让他充满了失落,像一根绳子在吊着他,让他的心永远远无法沉静下去。

但也有一种新的……不,是一种消失的感觉又复苏了。

东子工作的这家公司是家普普通通的公司,不大不小,像其它公司一样,如一块块方格子积木堆在方格子的写字楼里。

接待他的人像之前的五号服务员,像梦游,没有感情在里面。

“应聘请先注明您是否已安装了脑芯片。”那人简单地说。

“没有安装不能应聘吗?”

“本公司只录取拥有芯片的员工。”

谦勇点点头,“我不是来应聘的,是找你们这的一个员工,叫东子,陈晓东。我是他亲戚,有点急事儿找他。”谦勇说着四处张望,在一间间的格子间里没露出一丝人气儿。

“您没有预约。没有预约不能拜访。公司有规定。”那人两眼分别掰向两个不同方向,没一颗眼珠是对着谦勇看的。

“我就见见他,我就是想知道他在哪?”

“很抱歉。我们和员工有合同。这一项在合同之中。”那人一字一句地回答。

“那让我看看他在哪办公总可以吧?”

“我无权这样做。”

“那好,叫你们老板来,我跟他说。”

那人两眼一合,到了正常位置。一会儿老板来了,可这老板的眼睛和他的员工眼睛一样,没有眼神,微笑显然是假的,像被一团绳线牵引着。

“您的这项要求没有触犯我们公司的规定。”他露出面具似的一笑,“请。”

怎么了?谦勇想,为什么老板和员工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什么改变了他们?芯片?水滴或深瞳吗?不,不仅仅是这样,他想,是隐藏在时代中的另一样东西,他想起那梦中的跑道,那根永远也追不到的终点线。

他们把他带到一间格子间的门口,与其它房间毫无区别,牌子上写着技术部,可走廊里不见一个人,那格子间只有一扇紧闭的铁门,连窗户都没有。

“他在这里。”老板向门上一指,“指引结束了,请回吧,公司规定只能到这儿。”

“东子在里面?”谦勇问。

“在里面,但规定不能见客。”

谦勇二话不说,猛得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台电脑板,打开屏幕快速按了几下。刹那间,只听格子屋里传来了一声惨叫,接着一声警报响起,这警报就像给下了指令似的,老板飞速转身拉开大门冲了进去,谦勇也趁机跟了进去。

那是一间有着密密麻麻机器的房间,机器整齐地排布为几列,每台机器前都坐着一个工作的员工,他们头上连着电线,脖子上插着输液器,木头人一样的坐着,脑袋连在一张在不停运算的大屏幕上。东子已经打翻了身后的椅子,捂着头跪在地上扯开着头上的线,他的表情痛苦无比,像在苏醒,他的脑芯片已被谦勇解除了。

谦勇喊着他的名字,他刚要冲过去就被身边的人扯住了,那老板嘴里机械地叫着合同的编号和内容,整齐地诉说着其中包含的法律义务,生生把谦勇拖出了公司。

快,太快了,人已不是人,已不知在为什么而奔跑了。

“东子还好吗?”面对杨逸,他不知要怎么回答。

好,好得像台崭新的机器。

“工作有点忙。”他这么说。

可东子的脑袋还属于自己吗?他不知道,但是感情已不再属于他们了,他们成了机器上的一块运算模块,在用自己的大脑中的辅助脑芯片为公司运算着,他们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只是零件,为了不被淘汰而永动不息的零件,他们是这样,那些老板们也是这样,只是不想留在原地,因为停下就一无所有了。

他忽然在想,他到底做了什么呢?他让人们都奔上那跑道,成为汹涌海浪中的一朵浪花,冲向那无法到达的终点,被那时代之海席卷而去了吗?

为什么有那样的一条跑道呢?

 

谦勇拨通海哥的电话,“从今天开始,我们的水滴芯全部免费。”

“免费?”海哥懵了,“你什么意思?”

“你的钱我照给,这点你不用担心。”

“不是,我是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我要和深瞳竞争这个市场。”

“哎呀,你跟他竞争干什么,我们可就靠他们打掩护呢,你的市场份额一上去,咱们的目标就太大了……”

“你听我的,想尽一切办法,让人们都用上水滴。”

谦勇说干就干,他优化了生产线,水滴芯开始大量生产,而天价的深瞳完全没有力量与这样的白送相抗衡。很快在市场上没落下去,而免费的水滴芯迅速占有了市场分额。

谦勇挥霍着自己几年的继续,生产再生产,人们几乎全用上了水滴芯,赛道变宽,而赛道上的人更加拥挤,水滴芯变成了主要目标,很快他们被盯上了,谦勇的家被查抄,而他躲到了廉价的出租房中继续他的地下芯片产业。

他疯狂地制造着,没日没夜,毫不在意舆论的风暴,而深瞳的没落让人们对水滴芯更加疯狂,就算社会开始严厉禁止也阻挡不了决定奔跑的人们。

快跑,继续跑,一旦停下时代就远去了。

那一夜,他在收集频率,在机器上实验广泛的信号时。流窜中的海哥被逮捕了,谦勇彻夜不眠地继续着,他明白不管未来是否由他造就,但人的一生不应如此,他也将会被淘汰,每一人都是,在匆忙中抛弃自己,因为不这样的话,那便会看着终点线远离而去。

在那个夜晚,他看着新闻,深瞳被瓦解了,失去市场的他们也被席卷到赛道之外了,他们尽数被查获,而水滴芯成了市场上唯一的选择。

他兴奋地,笑着,像个疯子。

而他却是这世界最清醒的人,他跑出家门。

等待他的是两个穿着警服的人。

“你们不懂。”他后退,他捧着硕大的电脑板退进屋子。

警车响起来,他跳出窗,哀号着奔上大街。

警车成排的在身后跟着他,喇叭里响着什么。但他只是大笑,大叫,这条街就像他的赛道,他把电脑板举起来,把频率开到最大。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等来了一栋栋写字楼里的惨叫声,那声音如同婴儿第一次来到世界的啼哭,出生是痛苦的,但面对痛苦才能获得希望。

那一夜在他奔跑之下都是哭声,只有他一个人在笑。

人们渴望奔跑,向着目标,奔跑的人没有错,错的是那条没有尽头的赛道。

他们醒了过来。

上次见齐教授的时候,他还在做梦,现在他的梦也醒了。

开庭之后,他们隔着看守所的玻璃见了面。

“植入水滴芯片是违法的,我承认有罪。”谦勇说。

“你违法开培训班的事儿,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你已经受到了惩罚,不过你也的确解救了那些被绑架的人。”

“没人绑架他们,是他们自己选择把自己绑在高速列车上,人们不想被时代甩下,我只是让他们用自己的脚来走。”

“我们一直在被身边的人甩下,本来每个人都在走路,直到一个人开始跑。”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让他们没了工作,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深瞳很难解除,从这一点上看,你的水滴倒是有防护,这点也是你早有想到的吧。时代的风景都是暂时的,人在错误中成长。你把他们从黑暗的深渊里拉回来,也让混乱局面出现了转机,这一点你做的没错。”

“可人还是免不了竞争不是吗?”

“就像红桃皇后,但慢一点,一切都会好的。现在所有国家因脑芯片泛滥的问题计划签署一份联合协议,植入性芯片将不再以竞争作为发展手段,这项协议包括了个人,家庭,社会,和世界国家间的可竞争范围,植入芯片将在各国被严格管控,世界统一发展的方向,决定要让人性走回到赛道上。”齐教授说着把手里的电脑板转向他,“你看看这个。”

屏幕亮了起来,有一群人对向着镜头,谦勇看到了东子,他在笑,是自然的有着感情的笑容,杨逸站在他身边,也微笑着。镜头逐渐拉远,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画面里,那是那晚啼哭过的人,现在是一张张没有芯片干扰的笑容、真实的笑容、有感情的笑容,他们向他挥手,就像一场淋漓的比赛后向他致谢一般。

(完)

编者按

教育是最受人们重视的话题,这篇小说就由此展开遐想,讨论了教育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从情节的推演中,我们不难发现教育并不仅仅是提高记忆力,启发想象力,还引导学生拥有自由意志。只有让他们学会自己思考,才能获得比知识更加可贵的事物。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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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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