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
贾妮是我的初中同学，在市一院里做护士。贾妮的孩子和我的孩子在一个学校还在一个年级一个班里，挨着桌子的同学。其实，贾妮的孩子早就来过我家玩了，只是我根本就没想到眼前和我儿子勾肩搭背玩的小男孩是我同学的儿子。后来贾妮和我谈这事时，我细一想这孩子的眉誉间还真是有贾妮的影子呢，咋就没想到他妈是我老同学呢？一见面，贾妮还是初中时的性格，好笑还又快人快语，嘴角的那颗绿豆大的痣始终有一种迷人的媚力。见她的这天是春日的午后，也是我在近二十年后第一次见到她，发现贾妮身上只是没了初中时的小女生嗲样，全身透出的尽是女人味来了。我刚说句“贾妮比以前漂亮多了”，胳膊就被妻狠狠地拧了一把，还小声敬了我一句“色狼，为啥当初不找她呀”。我被拧算是活该吧，三十多岁的女人能不迷人吗？能到医院里来找贾妮，一是父亲的病，二是儿子搭的桥。父亲七十岁的人了，因患心脑血管疾病，时不时地要到医院里来走动走动。不知为何，今年的气候特别的反常，春三月了，还会倒春寒。父亲这病就怕冷，一冷就要发作。我叹我不是个医生，一是我学文科的，同学中没做医生的，二来更不懂如何护理了。尤其是到医院，排队等候那真是急煞人的。市一院在整个苏北算是大医院了，而我每次带父亲来，总是要排很长的队，哪怕是我起得很早，也要等候很久。我和排队的人都抱怨这么大的医院居然没领号制度，可抱怨归抱怨，这就是苏北和苏南的差别。南方哪怕再小的医院都用叫号了，这里却依旧用病历排队。我和贾妮碰面是应该的吧，昨天周末下午，巧的是贾妮儿子正好到我们家来玩，还巧的是父亲就在那时又发病了。我一边忙活着准备送父亲去医院，嘴里又唠叨市一院太落后了，人手太少，要是能认识医院里的人那多好呀，不用排队，不用等候。
“啥，这是要把爷爷送一院呀？我妈妈在市一院。”贾妮的儿子和我的儿子在一边小声说道。这话正好被我听到了，我开玩笑说：“那正好去找你妈妈帮忙！”
“我妈妈叫贾妮呀，你找她好了，叔叔，你找她没问题！”小男孩说完象个大人似的，一脸打保票的神气，似乎他妈妈就听他的。
“你妈妈叫贾妮？”我吃惊地看着他，似乎眼前的男孩就是我的同学，“贾妮是你妈妈？她可是我的同学呀！”
“我知道，妈妈早就说过你是她的同学。”小男孩一点都不吃惊，很平静地带着笑回答我。
“呵呵，医院有关系了，这样就不用排队嘞！”我半是自嘲半是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贾妮的笑我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没想过，近二十年没见了，却越发迷人。她拉着妻的手聊着笑着，那情形似乎她和妻是同学，我却是她之前毫不相识的人。因为父亲的病需要做好几样检查，我问贾妮有没有快的方法。贾妮说没问题，她来帮我安排。
有同学帮忙真好，挂了号在门诊时，父亲前面本来还七八个人，也不知贾妮使的什么法子，或是和说当值医生说了什么，只见她进诊室几分钟，就让父亲进去检查了。
接下来，父亲要做血检和核磁共振检查。而这两项我以前排过队，每天人总是很多。今天贾妮真的够意思，放下手头的事，一直陪着我们，而血检和核磁共振都是经过贾妮和里面的人稍微嘀咕几句，父亲没有排队，就插进去检查了。本来要用一天的时间，而下午来的话，几乎结果都要等到第二天才能知晓。今天贾妮却帮我们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快走完流程了。
父亲进这个核磁共振检查室时，贾妮和妻站在服务台前和贾妮的同事——一个三十几岁的女护士在闲聊着女人的话题，三个女人时而大声闲话，时而弯腰大笑。我插不上话，只好在待在一边的长椅上坐着。这几排长椅上坐着二十多个病人和家属，有些在无精打彩地发着呆，一看就知是病人，还有一些人在小声地闲聊着。我的左边坐着是一对才老年夫妇，脚边放着两只包，偶尔小声说上一两句。右边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年妇女，一副病蔫蔫的样子，从我进来就没见她说过话，而且她身边也没其他亲人。
等候室里，日光灯懒散而又柔和的照着长椅上的每一个人。不知为何，我就觉得这个老妇人有点可怜，却又可亲，因为这个老妇人大约和我的母亲年纪差不多吧。老妇人的衣着行头看得出，她不是这个城里的人——脚边放着青布手工缝制的包，包口张开着，露出硬塞在里面的替换衣服和一只自带的水杯。
我忽然想到父亲还在核磁共振检查室呢，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四点一刻了。
“大青年（苏北年长对年少的称呼），现在几点了？”忽然身边的老年妇人问起我的时间了。
“四点一刻，阿姨，是你还是其他人看病呀？”说真的，我很愿意和这位阿姨说话。
“是我看病，唉，从早上就到这里了，片子还没出来，再等半小时，片子还不出来，我就不等了，只是不知能不能跟上回去的中巴车了。”老妇人说话绵软无力。
“你还要真赶回去呀，家是哪儿呀？”我问。
“涟水高沟，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呢，唉——”老妇人显然在这医院里一天了，内心很疲惫，可是片子没出来也很无奈。
我吃了一惊，这医院到高沟还得转两部车。“阿姨，那你要来不及了，你这时回去也太晚了吧，你怎么早晨就来的，为啥到现在呀，家里有其他人来吗？”难怪老太太显得很疲惫。
“唉，就我一人呀，儿子媳妇两口子在外打工，小孩子放家里给我带，唉，老了老了还得上癌症。”老太太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看着地板发呆。
我的心在听到“癌症”两字，猛地一收紧，因为话外音告诉我，老太太的丈夫可能不在人世了，而在外打工的儿子媳妇则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老娘生病了。“阿姨，你的儿子知道你生病吗？”我问。
“唉，让他们知道有什么用呀，癌症还不死路呀，活一天是一天了。唉，就是小孩没人带了，我不能等了，得回家了。”老太太说完就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向服务台。
只见老太太还没开口呢，和贾妮聊天的那女护士就柔声细语地说：“老太，你的那片子还没出来呢，可能要给主任签字才行，要不，你就明天来取吧。”那女人说着话还带着笑意。
“好好，那我不等了，改天来吧，末班车五点半，小孩子在家呢。”老太太有些象自语，又有些很无奈，回过身子，很慢很慢低下身子，拎起那被衣物塞得鼓鼓囊囊的布包，慢慢地走向门外。
服务台边，贾妮她们依旧聊她们的女人话题，依旧大声地说笑。我看着离去的老太太背影，心里五味杂存。我又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五点零三分。
这时，我听到贾妮和她同事的对话：
“这老太太早上就来还没取到片子呀，你们这里人真多。”
“哪里呀，她让医托从车站带走，一直要到十点钟才摸到我们医院，农村老太就是傻！”
“那她上午来，下午也应取到片子呀！”
“看你说的，人多排队我们也没办法呀。”
“那我同学爸这片子何时能取呀？”
“过会儿。”
休息室里的灯光似乎有些变化——或明或暗，大概电压不稳吧。而我的心里亦如这灯光，又想到刚才那老太太了，也不知她能不能赶上回高沟的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