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亡故亲人的几朵黄玫瑰(5首)
《亡妻葬礼,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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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永不腐朽的土地覆盖到你身上
永别了,我一生中最可珍贵的时光
黄色的泥土粘住了我的手,我的铲
我的喉咙和目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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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从这里宁静地走去
跟着你,登上前面的一道山岗
你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
“什么都是最后一次了
你喜欢傻看的蓝天
阳光里沐浴着透明的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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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透明而美丽呵”
我也最后一回赞叹
忘掉了
我是来参加埋葬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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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话语,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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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书写好了
只剩下最后的话语
我懊悔不该把真相
告诉你
叫你遭受残酷的死期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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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提到我们的女儿
将失去照耀的太阳
我双手掩住面孔
害怕看见这哀绝人寰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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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心里还有
柔软棉花一样洁白的绵糖
想给谁留下
但你却陷入长久昏迷
在呓语中说出
“两个金色柿子”的神话
(注,“两个金色柿子”:亡妻临终言将病房两个金色的柿子带回给女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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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饱满的绿原
可是你亲我吻我的脸?
我跪下来脸贴着土地
母亲呵,让我替你把泪水揩干
让我一双柔嫩的小手
再度勾在你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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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活着是我幸福温暖的太阳
你去了我是孤蓬飘泊四方
你留下一颗活的心
你的乳汁流动在我身上
我念着你,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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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泪光照着河水
河水仍像从前一样流淌
(它们如今流向哪里?……)
我的温暖的家乡
我母亲的坟墓呵
我用青草扎了一个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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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端着一碗金黄的米饭向我走来
递给我一个永远无法言喻的笑脸
爱护我庇佑我生命的第一道墙
颓倒了
风雨中充满了骤起的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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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世上大约再没人纪念他
一个“地主分子”的黄昏
一个遭人唾弃、白眼者
一个比农民还农民的人
一身厚棉衣,佝偻背,不断咳漱
走得很慢,嘴里叼着一只烟草
而这个黄昏已消逝了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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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寒的一天过去,暮色将临
寒鸦阵阵在村外徘徊
温暖的狗吠迎回谁家主人?
那些远方茅舍灯火多么诱人
(我不知谁曾刻画过这样的乡村时刻
而艺术,艺术几乎从未逼近真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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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村道、黄昏、月光下的庄稼茬地
消失的“财产”已离他很远,很远
他如今只是个顶着财产概念的“罪人”
但今天没人跟他过不去
可他仍闷闷不乐,心事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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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霜星铺地
劳累了一天的村庄此刻安息
这个人融化在村中,树林,乡道
……离他最近的空气仿佛都在凝固
他走过,身后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一缕好闻的烟草味儿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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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豆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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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宿泡好黄豆
晨起用清水多淘几遍
然后上磨研成浆水
一定要在锅里多煮几个开
去除“豆腥味”
父亲半生都为乡亲们制做豆腐
他是个鳏夫
喜欢喝这些工作的边角余料
他最后活了75岁
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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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习惯也感染了我
黑龙江的大豆,恩育了我们父子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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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今天早晨
让我替您继续煮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