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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2013-02-08 22:26 作者:熾羽ぉ天翼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的父亲,是个工人。一米七出头的个子,和我一样很瘦,眼里都能看出傲气。他留给我的记忆,是他平凡又桀骜的一生。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我努力地寻找他的影子。还记得小学时候写作文,老师让我们写,《我的父亲》,那时候的我,虽然只知道,父亲就是那个我喊“”的男人,但是那种崇拜,是没来由的。我在作文里的第一句,就是“我的父亲,是我最崇拜的人”。

现在,经过了二十余载的认知,我才知道,我的父亲其实很平凡,也有很多缺点,但是他的,一直陪伴着我,我对他的崇拜,就像小时候那样,从来都不曾改变过。我要活得比他更坚强。当我决定再次写这篇《我的父亲》的时候,我相信,倾注了我对父亲的思念,就算只是平凡的叙述,也能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活生生的不一样的情怀。

虽然,现在的我,还不能回答你人生到底是什么,但是我想,我写下的这篇应该也算是人生。

仅以此文,祭奠父亲离开四年,同时,也算是本命年的六十岁寿辰的贺礼。

一、

不同于绝大多数同龄人,我的父母都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经历的故事,也远比绝大多数同龄人的父母要多得多。关于这一点,我相信,每一个从文化大革命中走出来的人身上,都能得到印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36岁的时候才有了我,直到他离开的时候,我依然是个还在大学里的学生,没有让他享受过哪怕是一天的清福。不过,相较于堂哥高中时就已面对三叔的离开,不知我是该感到幸运还是更不幸?又或者说,把这一切都归于造化弄人。

大伯的那句,看着三叔,爷爷,父亲的相继离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原本好好的一家人,纵然爷爷的去世算不上什么不幸,可是四兄弟却只剩下了他和小叔两个人,我听出了一种叫做悲凉的东西。

二、

父亲是余姚人,就是著名的河姆渡遗址所在的那个余姚,曾经也算是繁华的小城市吧,毕竟,在我还小的时候,街上就有电车来来往往,还有繁华的市。父亲小时候家里条件不算是太差,四兄弟两姐妹中排行第三。爷爷是个会计,是个老好人,也算是有点小钱,时不时地会买回一些好东西。奶奶之前是什么,其实我也不清楚,没听母亲说过,想来是因为不是很待见我母亲的农村身份,最初的时候,不是特别认可这个儿媳,不过,就从奶奶分祖传金条这点上来说,恐怕也不是完全没来头。

奶奶好一口酒,酒量很好,到现在80岁,依然顿顿一口小烧。也许是因为奶奶的基因显性了,整个韩家的人几乎都是酒量很好,大伯说,父亲最爱跟他对饮,只不过,父亲不懂得节制,许是因为小时候一个人在外飘泊,靠着酒慰藉思乡的心。用母亲的话说,父亲说戒烟,那真是说戒就戒了,可是这一口老酒,却是一直放不下,也是因为这口老酒,最后让我们与父亲天人两隔。所以,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我明明有好酒量,却鲜见我喝酒了。

三、

父亲小的时候,兴许是没想象中那么威武。因为听大伯的描述,似乎也是有点胆小,但是胆小之中,又带了份坚定。每每听大伯讲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大伯总讲得唾沫横飞,为了让我听懂,还带着每十句总能夹杂六句余姚调的普通话。

大伯年长,大姑妈还小,父亲作为当时最小的一个,总是喜欢跟着大伯后面。大伯要早起去山里采东西,父亲想去又不敢去,最后一咬牙,硬是跟着大伯上了山。做零工编草鞋的这段回忆,总是听父亲和大伯提起,那是他们那时候零花钱还有饭钱的来源。还记得小时候在乡下,父亲还能一边说,一边找来一些干草,现场给我演示。那时候的我,只是看着父亲讲得开心而开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快乐

四、

大伯如是评价父亲,如同整个韩家的人一样的很好的数学,从小很好的学习成绩,班里向来第一第二,写得一手好字,只可惜,后来没什么机会上学。听父亲说,文革那时候,学校里闹红卫兵,老师不上课,学生不上学,正值那个巴不得天下大乱的年纪,虽然什么都不懂,乐于跟着胡闹。我知道的,其实父亲很爱看书,什么《西游记》、《三国演义》、《书剑恩仇录》,床头柜上是,柜子里面也是。

大伯说,我父亲也是个爱看书的人,而且《三国演义》中,的确是蕴藏了不少的大智慧,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看,要认真看。每念及此,我就会想到,是不是我上学前班就已熟背《唐诗三百首》,也与此有着莫大的关系。

五、

花季的我,还在学校里因为上网吧被班主任叫到讲台上辩论网吧到底哪里好;而这个时候的父亲,已然随着知青下乡远离余姚,来到常山。那个时候的常山是什么样子的,很难想象。翻阅老照片都未必能翻得出来。想想我小时候的小镇和现在的对比,就已经让人深深地感觉到什么叫脱贫致富。

父亲十几岁的时候便进了工厂,这一干就是几十年。几十年的光阴啊,我好活歹活也不过是二十余载。几十年的一个人流落他乡,那种孤独,我怕是难以体会。所以,不管现在的我一个人再怎么孤单,只要想起父亲那个时候,眼前的一切也就都算不得什么了。

六、

对于没有回余姚的事情,父亲并没有对我多说,只能偶尔会从母亲的嘴里,听到一些。刚来常山的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里,父亲从未放弃过回余姚的想法。可是,随着三叔,小姑,小叔的相继到来,原本刚刚好的小家也开始变得拥挤。对于那个年代的小城市居民来说,家里六个孩子,也着实有不小的压力。

据说后来,三叔进了教育局以后,父亲曾托三叔找人帮忙,最后好像不知道怎么就没了音讯。再加上当时就算回到余姚,也没有一个好的安身之所,渐渐地,也就放弃了回余姚的想法。那以后,父亲就这样一直留在了常山。

说起三叔,我想父亲和大伯都多少都是有些羡慕的,正如现在的我羡慕堂哥从小的好条件一样。怎奈何那个没书可念的年代,没上过高中,哪怕是个职高也好,未必不能像三叔那么幸运,赶上恢复高考,上了大学,进了好单位,最后成了局长。

三叔是个很好的人,有点爷爷那种知识分子的老好人范,印象中每次见到他,他最喜欢干的时候,就是从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激励我一番。三叔很喜欢我,大伯说,因为我是整个韩家中,少有的稍微有点文学细胞的。尽管我至今仍对没能遗传一手能看的字耿耿于怀,我是不是应该对这个键盘普及的时代感激一番呢?作为四兄弟中,最有前途的一个,却不想被病魔早早地夺走了生命,三叔走的时候,堂哥才念高中。

堂哥是个很争气的家伙,从小就开始参加各种计算机竞赛,后来拿了全国计算机竞赛二等奖,都已接到了复旦大学的保送邀请,毅然拒绝,再一次参加比赛,以一等奖的好成绩去了清华。所以,每次父亲说到这个清华的堂哥,那是一脸骄傲的神情,如果能看到画外音的话,我想肯定不外乎“看到没有,这是我们韩家的人”。母亲说,如果有一天韩家要写族谱的话,必是因为他闯出了一片天地。虽然我对此非常不服气,不过,堂哥的那句,我是他最自豪的弟弟,一直激励着我。

七、

都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会有个成功的女人。父亲算不算成功,我不知道,我相信父亲背后的这个女人是成功的。父亲和母亲的相识,用现在的时髦话叫相亲,他们相识的时候,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三十多岁,纵然是当下这个时代提起,都已然是让家长挠墙的年纪了吧。

对他们的相识,我了解得并不多,许是那个时候的他们,并没有那么多浪漫的故事吧。想来穷乡僻壤,也没有什么好车与玫瑰花。不过母亲说,家里的人邻居都对父亲特别满意,因为父亲为人正直,性格豪爽,而且很会说话。

从小就离了娘的母亲,是在乡下被太外婆和奶娘的养育之下长大的,所以,纵然我现在使劲灌输甚至扔东西,也仍然改不了她那种乡下人的节俭与质朴。已经记不太清是因为什么原因,也许是难产,母亲只看过照片里的亲外婆,那张装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那个一直守护着母亲,也守护着我的人。

同样也是因为文化大革命,外公抛下了母亲,被迫逃离家乡,母亲就这样被寄养在舅公家。每次说起成长的事情,母亲总是说,只可惜我太忙,如果哪一天趁着她还在,我能把她这一生的故事都写下来,只怕未必不如什么《大宅门》来得精彩。

八、

我出生在乡下,据说,太外婆是一直守着我满月才闭眼的。听母亲说,因为那时候的规矩,要等我满月了,才能趴在太外婆的棺材盖上。记忆里好像听母亲说,还要抱着大公鸡,虽然我很怀疑,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到底是抱着大公鸡,还是被大公鸡抱着。

从抱在手上到勉强能在地上走,是在老化工厂走过的。记忆力的化工厂,是那张被抱在手里,和另外一个我早已不认识的大哥哥,以及吐着舌头的大黄的照片。那时候,父亲会骑着永久,载着我和我妈上下班。

玩笑的时候,母亲总会拿自己好歹上过两年高中,以鄙视一下父亲那个勉强的初中文凭,可父亲那种睿智与果断似乎与生俱来。那时候化工厂的职位算是一份相当好的工作,可是父亲说,我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不能让孩子的未来落下,必须去县城里。母亲也毅然放下了化工厂的工作,一家三口人住进了常山县城老塔山下的弄堂里。那应该是我们第一个家吧。尽管对于老塔山的记忆,只是那口我总喜欢去打水玩的井,是那间十多平米,我在床上跟着音乐蹦的周岁电视台点歌《爱》(小虎队)。都说虽然人一岁以后就有了记忆,可是很难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我很珍惜那屈指可数的铭刻在脑海的残片。

九、

不是很清楚父亲是什么时候进的轴承厂的,弄堂里的时光,转眼即逝,住进了现在这套老房子里,没记错的话多少是因为老轴承厂的一点福利,貌似连续几幢都是厂里分配的房子,虽然是个二手房,却是真正伴随了我二十年的家。

不过我从小,就特别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爷爷奶奶疼,有外公外婆爱,我只有天天上班的父母。母亲告诉我,我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去幼儿园,在其他小朋友等着父母去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回家。每次想起那次我忘记带午饭,饿着肚子却不敢跟老师说的事情,母亲总是忍不住会笑。虽然我也一直想要回想起那个,把自己的午饭分给我一半的女孩,可是我始终也不能回想起来。

为了让我觉得比别人少点什么,纵使家庭条件并不算好,父亲和母亲总是努力地付出更多的爱来填补。既没有爷爷奶奶在身边,也没有外公外婆帮忙,不懂如何为人父为人母的父亲和母亲,想起了一切。我想,今天的我,足以证明,他们都是足够优秀的。

十、

在说起坐火车的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摆出一种不屑,上大学之前,总能和别人这么说,我坐火车的次数,比你们坐长途汽车的次数还要多。每当父亲说起我小时候带我回老家的事情,总是特别自豪:别人家的小孩子要么不愿意坐火车,要么各种闹,我却能自己搬个小板凳,在父亲都困得睡着的时候,精神地盯着行李,或看着窗外,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微亮,那可是一个去余姚要转好几趟车,光去就要花掉两天两夜的年代。

记忆里的回老家,是天还没亮的时候父亲拉着我,推开奶奶家的门,喊一声,我们回来了;是爷爷开心地帮忙拿行李,站在一旁开心冲着我笑;是带着刚下火车的那分奔劳,奶奶在院子里放的大浴盆,帮我洗澡,我望着天空中的那轮月。

几个月前堂哥结婚前,大家一起忙的时候,望着副驾的堂哥和手把方向盘的表姐,实在很难和那个“想吃么?不给你,这是给弟弟吃的!”的画面联想起来。还有那个游乐场里,堂哥开着小坦克,把我和表姐开的小车逼得无路可走的画面,也许那个就叫做童真吧。

十一、

刚上小学的时候,赶上国企体制改革,让父亲“毫无防备”地下了岗。其实这毫无防备,也和父亲遗传给我的自傲息息相关,总以为凭借自己年轻,在厂里资格老,怎么改革也轮不到自己头上;殊不知,不擅长拍马屁的他,就这么一夜之间没了工作。搁在现在,再怎么抱怨找工作难,恐怕也不能与那个感觉相提并论。

我是很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父亲也办过错事。下岗以后,经常去跟别人打牌打麻将,赌钱。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父亲是抱着一个怎么样的心理去赌钱的,虽然我相信他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能赚点钱,但是却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赌博最伤不起的,正是这种输了不愿意放手的心理。于是,最不应该的事情发生了,父亲输掉了我交学费的钱。母亲告诉我,那是他们闹得最凶的一次,不过,那也的确是父亲做错了。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感叹,是不是这就是命运,假如不是因为父亲赌钱输掉了我的学费,我会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外公,原来我和也别的孩子一样也有外公。

想尽一切办法仍找不到路的母亲,无奈之下,只能写了加急的信,寄往杭州。也正是这一封信,让外公的那个“以为你一直过得很好”的想法完全倾倒。父亲好强,母亲也同样好强。正是因此,母亲把所有对外公的怨都埋在心里,纵然外公娶了后外婆,在杭州有了新家,母亲一直不愿意与外公联系。我想,至少,在那封信之前,外公是一直都以为,她每年寄回来的那些钱,都到了母亲的手里的吧。没有亲眼目睹到外公了解事情真相,了解到那么多年寄回家的钱,全被舅公拿走的真相,了解到母亲十几岁的年纪,就靠着在村大队里干活,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的真相。然后,才有了我那的那句“原来我也有外公!”。

虽然,对于外公,我感激他为我家,为我做的那么多,也许,没有外公,我真的会上不起学;没有外公,我也不能成为一名重点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可是,每每想到,杭州是毕业时最不愿意去的城市,外公那个我至今仍进不去的家,那个我只远远看过一个侧脸的后外婆,实在让我难以对他前半生的辉煌作出什么评价。记忆里的那个好外公,是那个陪我一起去虎山公园玩,回来能跟人说道好几天的慈祥,而不是现在的一句“钱够不够用?”而且也许正是如同母亲所说,外公拿出来的钱,也不过是在股票市场好的时候赚到的一小部分,既没有说在常山买套房子,方便外公他每年来常山住几个月,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动用工资或者家里的钱。不过这些事情,作为小辈,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发言权。更何况,外公确实是帮了我们,帮与不帮,才是关键。

十二、

那个时候,母亲也一直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工作,毕竟高中没毕业,年纪又确实不小,靠着各种各样的关系,县政府门口开过小卖铺。那时候这种生意并没有现在这么火,基本上赚不到什么钱,大家手里钱都不多,没人会闲来买什么饮料。看着那个橙汁,我总是忍不住把包装戳破,卖不了了,这样就能归我了。虽然每次总是被母亲骂一顿,但是她也总是很疼爱我,也许,是觉得对我从小比别的小孩缺少关爱的一种补偿。

约莫是在上四五年级的时候,在城南租了格店面,开起了那种特小的饭馆。那段记忆,算是比较快乐的时光。为什么这么说呢?那个时候,我可以和一帮用样二不楞等的少年,一起寻找“行星大十字”的末日征兆;那个时候,我用象棋,在小店里认识了老常一中校长他;那个时候,我在店门口右拐的一段大上坡上,学会了坐在后架上骑母亲的那辆女式自行车。

那个时候,总觉得父亲烧菜很有一手,所以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更偏向于吃父亲烧的菜,平时也好,逢年过节也好,包括后来自己学着烧菜,也多是会去问父亲,总觉得母亲做的菜不如父亲的有味道,以至于母亲说,父亲烧菜也是她逼着学起来的,真的是有点不太相信。那个时候,觉得在灶子前面翻台的父亲是最帅的。

父亲是个好面子的人,虽然我也很好地继承了这一点,在那个时候,确实带来很多问题,尽管这些问题当时就算我看到了,也不会懂。小店对街的门面是一个棋牌室,不是饭点的时候,父亲就经常去哪里打牌或者麻将,我会麻将似乎也是在那里看多了看会的。母亲如是说,父亲真的不是一个做生意的人,经常去打麻将顾不上店里生意不说,输了闹情绪不烧菜了,赢了就免费请人吃炒粉干。母亲说,我那个时候很听话,放了学自己走3公里到店里吃完饭,然后又一个人走3公里回家,所以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虽然在我的记忆里,最后饭馆被迫关门,是因为母亲乡下人那种节俭淳朴,舍不得扔掉快要过期的东西,结果刚好被卫生局检查吊销了执照,不过母亲说,其实那个时候,小店早已经营不下去。这里,我确实也相信母亲的话,自己完全就是父亲的翻版,看看自己的性格,完全能猜到父亲诸多事的撒手不管,母亲一个人起早贪黑的买菜打理,的确是难以维持,关了店未尝不是母亲的解脱。

那个时候,唯一让父亲和母亲都骄傲的事情,是我靠拿整包的一分两分钱,买来的几辆小飞机,却编织出了一篇《我的业余爱好》,赚取我的人生的第一笔稿费。

十三、

不知道为什么,记忆里总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对父亲干什么的空白。上初中的时候,应该是家里最困难的一段时间吧。那个时候,母亲去柚香城菜市场卖过菜,每天起特别早去很远的时候进菜,然后在菜市场里辛苦一天,就那么一毛钱两毛钱的赚。还记得那个时候,每天晚上,母亲都会把钱倒在床上,清点一番。

不过,那时候我也干过好几次半夜偷偷起来,去母亲的包里偷钱的事情,楼下那个小摊上一块钱一个的小模型车,真的很吸引我。我想,那个时候,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是知道的吧,毕竟每天都会点。那真是母亲赚来的血汗钱,却被我这么偷走了,却一直都没说。

我是什么时候金盆洗手的,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后来大了,父亲教育我人要诚实正直的时候,对此事一直愧疚于心。

那个时候,父亲应该是没在工作,虽然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对那段时间很空白。因为那是记忆中我家最困难的几年。虽然对不能上那所私立初中觉得遗憾,不过,现在想想若不是当时一咬牙解决了母亲的养老保险问题,只怕我现在未必能如是轻松。写到这里,又不得不提到干外公一家。不得不说,大舅舅(此后省略前缀“干”)和大舅妈真的帮了我们家很多。大舅妈托了关系,让本来必须双方都失业条件的我们家,弄上了低保户,所以那几年,免去的学费,确实是一比对我家来说很关键的钱。

十四、

初中的时候,我迷上了传奇,也走进了电脑的世界,这个陪伴至今的世界。有些事情,真的是很难说清楚的,如果说,电脑游戏害未成年人不浅的话,那么初中年代就帮我略懂电脑这点又如何解释?在那个基本可以说是只能教你开机和关机的年代,是游戏让我比许多同学走在了前门,同时,也许也正是因此,才有了记忆里关于父亲的第一次感动

那个时候住校,每星期是父母省吃俭用给我腾出来的40块钱的生活费,我能依靠5毛钱米饭5毛钱的豆腐,一星期9顿撑到周五回家,用省下来的钱上网。终于有那么一次,父亲被去网吧附近吃饭的朋友告知,我在那上网。回到家,一阵风,又是骂又是摔碗。那天,我早早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黑着灯,一个抽泣。小时候大家玩四驱车,我买不起,只能玩同学玩完送给我的;长大了,我只是想玩电脑游戏,我始终没有被甩出年级前50名,为什么不让我玩?就这样,我问着自己一个个为什么,任由泪水划过脸庞,打湿了身下的一片席子。这个时候,门被人打开了,然后进来一个人,没有开灯,而是爬到床上,抱着哭泣的我。那是父亲,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哭(黑暗中,能确定父亲哭了,其实并没有看到)。只听说父亲含糊的对不起,虽然,这全部都是我的错。

好像也差不多是从那时候开始,家里的条件,渐渐转好起来,总感觉低保免学费面子上挂不住的我,也不用再去交什么低保证明。用我现在的思想,去寻求当时父亲的想法,也许,凭着这继承的好强的性格,我相信,父亲是有自责的,包括很多事情,虽然我不太清楚,这到底是福还是不是。

十五、

入了高中,家里立刻就配上了台式机,那以后,渐渐地远离了网吧。虽然仍旧会玩游戏,但渐渐地也变得只限于周末了。同时,也许是因为有事做了找到了归属感,这个时期,父亲比之前要开心得多。爷两也会坐下来聊天。

父亲上班的时候挺远的,中午基本上都是在那边吃,这个时候,母亲是在福利院工作,从城西到城东专程给我做饭,也确实很辛苦,于是,住校半年后选择走读的我,偶尔在外面吃,又或者是母亲前天晚上在冰箱里备好菜,我自行解决,留下一厨房的残局,交给母亲晚上去处理。

在厂里的时候,人多在一起,总会喝点酒。放假的时候,我也会陪我爸去上班,一来,我也确实特别喜欢看着轴承加工车间里车床的叽叽喳喳,二来,也陪陪父亲。午饭的时候,开了几瓶啤酒,酒是凉的。这个时候的我,也开始懂得一些事情,关于父亲以前喝酒胃开刀切除脾脏之类的事情,也已经了然于心。父亲喝了一口,同事起哄敬酒,我夺过来,对父亲说我替你喝吧,然后一饮而尽。同事都说,老韩的儿子,果然跟老韩一样酒量好。那天,父亲没有再喝,我却喝了好几瓶。后来,我跟父亲说,我喝酒觉得身子冷,父亲笑着说,我的体质不适合喝酒。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会不会想,其实他也不适合喝酒。

十六、

高中时候一次莫名其妙的胃溃疡,着实把父亲和母亲惊了不少。当时临开学,恰逢乡下亲戚摆酒还是什么,父亲和母亲都去了,因为我觉得不太舒服,又觉得每次去乡下没什么可吃的,独自一人在家。父母亲刚回来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拉了几天的肚子而且失血过多,当时只是奇怪为什么大便是黑色的,也不懂太多,只是觉得经常头晕。终于,因为体虚晚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晕倒在卫生间里。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突然觉得我和性格竟和父亲如此相似,本来早该去医院,却在家撑了那么多天,最后到医院的时候,因为血压过低,心率过快,连医生都被吓得不轻。那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住院吧。那个时候没有手机,再加上暑假仍未结束,朋友们只是觉得我突然失踪,没有人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除了偶尔会过来探望的舅舅舅妈,就是母亲同事。

那段时间,更多的时候是父亲照顾我的。还记得做胃镜之前,副院长来看望,一句如果胃镜查不出什么,就要做骨穿了。后来父亲告诉我,言下之意可能是白血病,当时那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让父亲瞬间就被冷汗湿了背。后来临出院前,竟然在医院里细菌感染,冷和热每15分钟交替一次,父亲一会扛来好几被子搂住瑟瑟发抖的我,一会又要忙着拿毛巾给我擦汗降温。住院的那段时间,不论是父亲或是母亲,都没怎么睡过好觉,而那一晚,父亲更是一宿都没能合眼。

虽然这个想法有点贱,但我却真的觉得,在医院的那近十天,亲情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

十七、

父亲离开以后,我一直都很自责。大二那时候,父亲后来去打工的那个小厂子因为效益不好关了,在家待了不短的时间。所以过年回家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的我,竟然还让他快点去找个工作。为什么,我就不能再仔细看看父亲的脸,那个时候,我完全应该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那个时候,我离开浙江去遥远的北京上学,只是每年两次长假回家。家里的许多事,我都不知道。每次电话里,父亲母亲总是说一切都好。可恨的我,竟然还在电话里问父亲,找到工作了没有。每当我回想起这些事情,我总是在想,父亲没有好好养身体,是不是也是因为我那不应该说的话。

听母亲说,父亲那年脾脏切除以后,医生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喝酒,可是父亲总是觉得,就喝一点,没什么事情的。就那样,一直伤着身体。听母亲说,一开始父亲去一家厂子里上班的时候,由于地方远,再加上是新去,没能好意思带酒,天天只是吃白米饭,两星期下来,本来发黑的脸色都变好看了许多。可是后来,一熟络以后,又忍不住开始喝酒了。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酒瘾能到那种程度。晚上睡前都忍不住要喝一口白酒,硬是被母亲拦下来了。父亲早上喜欢吃碗面,有一天,母亲竟然发现父亲在茶几下面放了个小杯子,这才知道,原来父亲早餐都有在喝点酒。

大伯说,那年回老家,他看父亲的脸色,就比较委婉地劝过父亲不要喝酒,可是父亲固执地以为,就喝一点,要不了命的。眼看父亲有点不太高兴,大伯也就不再提起此事了。

十八、

那是大二的工程力学课,印象很深,因为那是我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一天。母亲的来的两个电话,让我感觉到有些奇怪,可是小教室接电话着实不方便,而且马上就快下课了。挂完电话的十五分钟没有再来电,我也没再多想,下课刚走出教室两步,手机再一次响起,这次是个陌生的号码。小姑夫的声音响起,各种疑惑一下子涌现上来。母亲抢过电话,带着哭腔努力地装出平静的语调,让我赶紧回杭州去。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所以,纵然最后坐了生平第一次飞机,但也是在到了火车站以后,临时改变主意的。

还记得我下了出租车的时候,母亲,堂妹,小叔,大姑妈,小姑,小姑父。听到父亲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我甚至还在怀疑,这是不是只是一场太多余真实的。重症监护室,印象中那些只会出现在电影里的东西,我从未想过竟然就这样真实地在我面前。每次只允许一个人进去探望,我抓着父亲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一边在输着血,另一边一个盆子接着向外流的。枕头和露出来的床单上,都是吐血留下的痕迹,虽然淡去,却那么刺眼。

父亲说,你怎么来了,语气之中交杂着盼望和矛盾。后来母亲告诉我,其实在几个月之前,父亲就已经开始感觉不舒服,可是任凭母亲怎么劝,父亲都倔强地不愿意去医院查。母亲总是说,父亲是被年轻时候那个算命先生害死的,总觉得自己能活到八十岁,足够了。这个时候我的,自责自己,竟然连自己的父亲都守不住。

十九

以前总觉得回光返照是件玄之又玄的东西,很唯心,似乎并不是我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相信的。母亲说,父亲是真的一直守到我的出现,才能安心地闭上眼。

每次说起父亲,母亲总是说,父亲那个时候真的是很乐观的,说人家好多人知道自己是肝硬化晚期的时候,都已经绝望不已,可是父亲却很开心地说,这下子,他终于可以安心回去办病退,好好享受生活了;父亲还劝余姚四明山的同乡病友,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只要在医院里,一定可以治好的。

一天早上吃早饭,在医院里修养了几天,感觉好了许多,母亲便推着父亲,去医院门口吃早点。回来的路上,父亲突然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那片红,终于让父亲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也许,比我高中时那次面对病房里白的天花板,更靠近死神吧。

父亲真的是很坚强,很坚强。家族里一直带着晕血症,而且父亲的晕血症,远比我的要厉害得多。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母亲想要叫护士,父亲却坚持在母亲的搀扶下,硬是走回了病房。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啊!

原本情况良好,准备接受手术的父亲,就这样升级到了重症监护室里。连续好几天,血是输了吐,吐了输。可是纵然是那个时候,父亲仍然对母亲千叮咛万嘱咐,我还在学校上学,不能告诉我。可是母亲真的怕啊,如果真的按照父亲说的而给我留下什么遗憾的话,我也许会恨她一辈子。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是上天安排给我和父亲最后的平静。从我下飞机到看望父亲,再到后来吃完晚饭回到病房休息,整整八个小时的安然无事。半夜里的重症监护室传来的两次电话,把一切美好的梦都打碎了。

二十、

入夜之后的两点,父亲再次出现吐血的反应,而且这一次已经吐得神志不清了。此时医生已经不再让我们去看那个场景,说父亲还尚存一丝神智,不能再受什么刺激。病危通知单就在眼前,我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攥进肉里,渗出了血。我好恨,为什么,面对这一切,我竟然是那么完全的无能为力。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也许人生最残酷的事情,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至亲的人在你面前即将离去,而你却除了被动接受什么也做不了。

第二次接到电话出现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对于结果,母亲和我早已心知肚明。我们放弃了最后的胸压和电击,父亲已经受了很多苦,我不要他受到更多。眼前尽是刺眼的满目猩红,从病床到地上,还有一旁那个接满了鲜血的桶,我的心在痛。

白天,接到讯息的外公来医院看望母亲,我远远地看见后外婆带着外公离开。

再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的手上,已经感受不到分毫的温度。鲜血已经被擦干,剩下的,只是惨白惨白的脸。

二十一、

直到父亲躺在传送带上,缓缓向着火化炉过去的时候,我终于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情的人,落下了这二十多个小时来的第一滴泪。我感觉不到疼痛,双膝与地面撞在一起,耳边是尽是一片恸哭,从嘴里生硬地挤出一句:爸!

眼泪持续了五个多小时,直到最后捧着父亲的骨灰盒回到家。从此,家里再也没有那个会坐在沙发上等我回来的身影。

我麻木地度过出葬那一天,走过那熟悉的街道,在那些认识我的路人的诧异之中,机械地朝着南山公墓走。

二十二、

父亲离开的日子里,曾有过一段时间,觉得回家是一件很恐惧的事情,总是害怕去面对那个缺少了什么的房子。电话也打得少了,以此麻木自己,父亲他还在家呢。可只要当我一踏进门,望着墙上的黑白照片的时候,仿佛什么东西,都一下子醒了过来。父亲已经走了,我必须站起来,顶起这个家的天。

后来,听母亲说,其实父亲住院以后,连最爱的茶都已经不喝了。可是,曾经的那句“喝一点又要不了命”现在却真的要了他的命。

时间过的真的是很快呢,一眨眼,父亲走了已经四年,我也慢慢地走出了那些灰色的记忆。每当和不知情的朋友或同事谈论起父亲,我总能笑着诉说着他的好,还有他的小固执还有老一辈人的通病,然后在同事一句你父亲现在身体还好吧的问候之后,一句平淡的他在我大二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让对方楞个好半天。然后,抬头望着天,父亲在我心里,他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又是一年节啊,爸,今年是蛇年,本命年到了。你的本命年,也是我的本命年。”

我的父亲,是个工人,他的一生平凡却又桀骜。他留给我的,是他无限的爱与坚强。而我对父亲,也只有爱这一种情感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也许真的是父亲庇佑,一直文思泉涌。昨天写了大半天,今天本该早点完成的,怎奈何浙江大雪,本来三个半小时的回乡途变成了六个小时。不过,好歹是敢在除夕之前完成了。

仅以此文,祭奠我最爱的父亲,同时也献给那些还未走出失去亲人阴影的人们,真爱长存。也献给每一个父亲,平凡也好,不平凡也好,父亲和母亲一样,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熾羽ぉ天翼

2013-02-0821:5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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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的评论 (共 7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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