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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便饭

2012-11-30 11:02 作者:惠老旺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家常便饭

家常便饭是个贬义词,意思是说过来过去吃一种饭食,没个新鲜花样,令人生厌。可是想来想去,我是家常饭养大的。关中人都这样,吃惯了象腰带一样的面条、红苕苞谷糁、搅团等等,那些大鱼大肉并不喜欢呢。那些年在青海当兵,经常吃炒菜白蒸馍或者米饭加手抓羊肉,按说那营养比在家强多了,可是想起妈妈蒸的那甚至是苞谷面馍,特别是油泼面,就咽口水呢。这怕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

在城里生活快一辈子了,总难忘记自己“从小喝的盐滩水,到老都是刘集人”记得母亲去世不久的那年节我回老家过年,嫂嫂按照每年的惯例,蒸了包子。我于是就想起了妈妈。她蒸的那包子呀,萝卜、粉条、葱,油也很少,却很香啊,让人吃一个想另一个,吃不厌的。嫂嫂平常的饭食做的是很不错的,我抓起她蒸的包子咬一口,就感到味儿不到位。嫂嫂说有肉呢,我却没了胃口。后来去姨家拜年,她招待我的也是萝卜包子,很香,我又想起了妈妈,竟而眼泪巴巴的。姨姨怀里认娘亲,我说,姨呀,我以后常来你这里吃家常饭。家常饭为什么吃起来香,因为那是妈妈做的。

1、面

我们那儿人干脆,把面条叫面。问今后晌吃的啥饭,回答说:面。

面按形状来分,有宽面、细面、旗花面、扯面等等;按烹调方法来分,有干面、汤面、臊子面、两米面、糊汤面等等。农村人过日子很细,总是省吃俭用的,常说忙时吃干,闲时吃稀,所以平常肯吃汤面。有客人来才吃顿干调面,甚至只给客人调碗干面,自家仍然吃着汤面。汤面就是把擀好的面条或者面片直接下进开水锅里,煮熟后调成汤的,下点绿菜叶子,看着挺鲜挺香的,吃起来汤汤水水,容易饱也养胃。我不吃汤面,妈也总说娃在书坊一上午了,就从汤面里给我单另捞出一碗来,调上葱花和辣子,悄悄儿递到我手里,生怕别人看见了。那面连着我和妈妈的心,香味儿老在我脑海里飘着飘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最有讲究的汤面是臊子面。逢年过节或者谁家有啥喜事特别是给老人过寿才吃臊子面,所以臊子面也叫长寿面。也有叫碱面的,那是因为臊子面里常常要使碱。

擀臊子面颇具功夫的。面粉要求精,和面时打点碱,和得硬点,反复的揉,等饧好了再擀,使劲往前推。过去农村老人有句话,说“打倒的媳妇揉到的面”言其面的揉工很重要。切面叫利面。用一种跟铡刀一样的专用刀一下一下的来回的利。利出来的面细长均匀。农家小户过事,也讲究利面,用的是普通菜刀。农村人过去问媳妇先打听女方会不会擀面。会擀臊子面的媳妇是巧媳妇。

做臊子面的臊子不叫炒而叫漤,有荤素之分。过去农村穷,多是素臊子。用料是红白萝卜、豆腐、黄花、木耳(或地软)、菠菜。为啥叫漤呢,颇有点烹饪的技术含量的。萝卜切成丁,在开水锅里焯一下,以去那股生腥味;黄花木耳用温水泡开,切短切片;豆腐最好过油出水,漤出来筋道;菠菜经过水处理才能保持绿色新鲜。漤臊子先放豆腐,接着是萝卜、黄花木耳。快起锅时才放进菠菜。荤臊子用煮好的熟肉,切成丁在锅里先炒一下,然后按照素臊子的漤法去做。那臊子打眼一看油浸浸的,泛着肉香,很是诱人。那些年吃肉臊子面简直是一种奢侈。

吃臊子面的工序很复杂。面先要下好。锅里的开水打转转才可以下面,面在锅里始终是散着的,不会粘成一疙瘩。煮熟后立即搭出来用凉水浸一下,然后一碗一碗晾开。吃的时候在汤锅里浇透,碗里红、绿、黄、黑相间,香气飘荡,呼噜噜吸进嘴里,那种享受的感觉是绝伦的。所以做汤是道关键工序。其实臊子汤做起来却很简单,把漤好的臊子倒进开水锅里熬上一会,再调入花椒、桂皮、八角、生姜、盐和酱油这样一些调料。好厨子一把盐,意思是说盐一定要一次放准,切忌忽高忽低。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次我的一位同事给孩子过满月,邀我去吃席。人家那臊子面很有特色,生姜和花椒出头,刺激得人满嘴留香,我一连吃了五碗(吃臊子面讲究用青花瓷小碗),人家笑话我咋吃得恁多?我丈母娘的臊子面做的也很有水平。我每年去他家拜年,专意吃臊子面,不去坐席。丈人说我这人好伺候,我笑说关中人都是这,不就是爱吃面嘛!

我们家乡人把吃面的本事使尽了,一年四季各具特色。春季,各种野菜上来了,就吃绿面。特别是那刺筋面,有一种嫰刺筋的扎味,加上调着辣子,边吃边吸,很狭义的。有则谜语说,“红竹竿,挑绿旗,呼噜噜进庙去”,指的就是吃绿面,真是妙不可言;季,吃的是发酵的浆水面或者出汤面,凉凉的,光光的,酸酸的,有消暑解渴的保健作用;秋季,连锅面,糊糊的,绵绵的,吃起来不泠不热,感觉很舒服;季的两米面,汤里下点小米或者玉米糁,熬好后下入细面条,调红白萝卜豆腐臊子,吃到底是热火的,口里留着那种润润的香味。

这些年生活富裕了家乡人还是爱吃面。不过现在吃碗干调面是轻而易举的了,而且比过去讲究的多,一般是把面饧好,一条一条的扯,筋道的咬不断,拌的多是很可口的炸酱,吃毕,喝碗原汁面汤,那个滋润劲,哈……人家说,给个县长都不干!

2、麻食

我们那儿有句土话叫“品麻”,意思是说日子过的很富裕,很会享受。比如说,“纸烟扎着,麻壶端着,八字步迈着,品麻咋了……”吃麻食就有点品麻的味道,也确实是个享受。

这饭是个富饭。最好带点荤腥,肉臊子加肉汤,吃起来油润润的;用的面粉要求很细,过去叫三茬面,就是现在的精粉吧,做的麻食细腻光滑,也筋;臊子要炒的富膳,有素肉丁、菠菜、黄花菜、木耳、粉条和葱,不但好吃还要好看

做麻食是很仔细的活。面和得不软不硬,过软做的面蛹没型,硬了很难拈的。面一定要饧到,手感光滑,然后擀成薄饼,切成小拇指粗的条,一根一根的搓园搓匀,再切成一粒粒面豆儿,用大拇指一个一个的往前摧,面粒儿就变成蚕蛹状的卷儿。很难想象,我们哪一辈祖先给乡下人发明了这样一道让城里人有点神秘的吃食。

我初小毕业的时候,有一回我家吃麻食,父亲就考问我,会不会写麻食两个字,我就写了“麻食”给他。父亲不以为然,说这是麻烦的麻。我说吃麻食可不就是很麻烦的啊。妈把嘴一撇说,想吃好的还怕麻烦,快,帮着拈。我从此学会了拈麻食。

麻食多在农闲或者在农忙时的天想改善一下伙食时吃。农闲是农村男人的星期日。他们不是去逛就是睡觉;屋里家的(女人)想办法犒劳自家男人。麻食饭就是屋里人的心。她们做的精心精艺。男人们逛饿了的、睡醒了的,忙钻进厨房,麻食让他们很开心。于是招呼孩子们,就地支起小饭桌,吃起了热热乎乎的团圆饭。男人性急,吃得满头大汗,屋里家的忙递上毛巾。这最能体现出农村人吃麻食的深刻意义了。

记得我们邻家媳妇和婆婆闹别扭,有一次,媳妇娘家妈来了,婆婆就说,咱今个吃麻食。媳妇当然高兴,觉得婆婆这是看得起娘家妈,就积极下厨。婆婆也去帮忙。那媳妇也巧,拈起面蛹来左右开弓,面案上面团飞舞,煞是生动。看得婆婆心里舒坦。于是跟媳妇肩并肩依着案边,亲亲热热,又说又笑,一派和睦景象。娘家妈也很高兴。从此婆媳相处得非常和谐。所以农村人把麻食叫“热合饭”,也有叫“全家福”。

农家平时来了客人肯吃麻食,因为这饭有肉,臊子烩进锅里,色香味俱佳,吃起来香而不腻,虽是农家饭,足见主人的出俗入雅,也显得对客人的不卑不亢。

麻食又筋又滑,很有一番吃的艺术。嘴切住碗沿儿,用筷子轻轻地往里拨,嘴边吸边喝,既品着了汤的醇香,又留下了饭粒筋道的口感,真是一种享受。有个小伙瞅了个城里的对象。一天,他把这城里姑娘引回农村老家让父母“审查”。家里用麻食招待。那姑娘只会吃不会吸,一粒麻食从嘴边滑到地下。她大大方方腰一弯,捡起那粒麻食,填入红唇。小伙的父母很受感动,说一粒麻食可以看出城里姑娘也纯扑。

这些年卖啥的都有。城里的餐馆早已有了卖麻食的。我去吃过一回,但没有家乡的那么一种味道。家常饭一旦沾上商业的边就变异了。

3、驴蹄子

这饭的名字不太雅,但绝对的特色。我想不到我们的老祖先怎么能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联系起来。据说驴蹄子这饭就是由铲驴蹄子而得名的。过去农村使役的驴,每隔一段时间就好像人需要剪指甲一样,得给它铲蹄子,不然它就会绊蹄。铲下来的蹄片,薄薄的窄窄的,像不太规则的面片。人们就照着蹄片的样子做成饭食,吃起来绵滑、筋道,有别于面的特色。虽说无考,但在关中东部的大部分农村,都知道驴蹄子是道很有特色的饭。

驴蹄子能让富家人解馋。他们三茶六饭吃惯了,想个花样吃希茬,首选的就是驴蹄子。这饭能软则软,要硬可硬,干汤随便,男女老少皆宜;对于穷家小户来说,既能充分利用杂粮,又能增进食欲。尤其是那荞面驴蹄子,简直就是一绝,有“荞面黑,能待客”之说。那些年闹自然灾害,农村人变着法儿吃杂粮,能吃一顿包谷面驴蹄子就很解馋了。记得有一回我哥从白水拉炭回来,一路上啃着硬邦邦的包谷面馍,他一到家嫂嫂给他削驴蹄子吃。哥一连吃了三大碗,问锅里还有没有?妈忙把他的碗夺了,说饿久了,不敢吃多了。可见驴蹄子的解馋程度。驴蹄子在生活困难时期扬了传统饭食之长,补了杂粮难吃之短,不能说不是个好饭食。

农村有些手拙的姑娘不爱做饭,人们就笑话她,说看你将来出了嫁,咋伺候公婆?那姑娘把嘴一撇,说吃了萝卜操淡心,我不会给他削驴蹄!驴蹄这饭是很好做的。我妈也说过,驴蹄子是懒婆娘的饭,轻松方便。先给锅里添上水让烧着,接着和面,然后剥根葱。等葱花炒好水就开了。这时把锅盖搭在锅沿上,面推成一刀刃宽的薄饼,摊在锅盖上,一刀一刀的切着,往锅里拨着。切完后添点凉水,盖好锅盖,一煎便熟了。捞到碗里,拌上葱花,调入酱醋盐和辣子,简单好吃。端到门口的石墩上边搅边吃,让人看着就发馋。农村有顺口溜说,“家里有个麻迷子,顿顿吃的是驴蹄子。”有时屋里的活忙了,屋里家的顾不得做饭,也削驴蹄子吃。男人下地回来也不弹嫌,只是开玩笑说,咋,你今日也成麻迷子了?农家饭总是能生出些情趣来的啊!

1963年春,我们那儿的镇子里过物资交流大会,村里一些人要趁此机会做点小本生意。我家六伯突发奇想,从陕北籴几石荞麦回,卖起了荞面驴蹄子。那时农村吃粮仍然比较紧张,荞面更是希茬,六伯卖得也很便宜,每碗才一毛钱,所以他的生意很红火火。村里人都说他挣了好多钱。我印象很深。最近我在县城的一家餐馆里的菜单里发现驴蹄子这个品种,久违了的吃食,我很想吃一吃。可是我一问,那老板却笑着说,那只是纸上的东西了,吃的人太少甚至没有人愿意吃,所以就不再卖了。啊,登不了大雅之堂的驴蹄子,我还是想吃。

4、搅团

我们那儿把搅团叫糨子。实际上搅团就是用面打膙子,只是因为要一个劲地去搅才顾名思义的叫搅团。也有叫水围城的,那是因为吃搅团时周围浇满了汤或者辣子醋水。传说搅团是诸葛亮发明的。那是他屯兵西祁(今歧山一带)的时候,因为中原老是攻不下来,士兵们就在当地发展农业,以供军粮。可是军粮充裕了,老吃的是地方面食,军内就生出厌嫌。进而产生思家情绪。为了稳定军心,诸葛亮在调节伙食上下功夫,尽量刺激士兵的胃口。于是就产生了搅团。他们以吃的方法为名,叫水围城。

我们那儿叫糨子还有一种迷信说法。每年腊月是吃糨子的时候。因为腊月二十三灶火爷上天,对联上写的“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可是又怕灶火爷不公平,说人间的坏话,就家家给灶爷献糨子,用意是把灶爷的嘴糊住。那时候我好奇,争着给灶爷磕头献糨子。

我妈打的那搅团有股浓浓的爨味,口感也很筋道。我爱看我妈打搅团,那可真讲技术呢!他右手抓一把面往开水锅里慢慢地撒着,左手捉住擀面杖顺时针狠劲地搅,用力很均匀。面不断地往锅里撒,却见不着锅里有星点儿面,更起不了疙瘩。直到面撒够了,才双手捉了擀面杖,搅呀搅的,嘴里还喃喃着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是在数数,因为“搅团要好,搅上百搅”,妈说硬可多搅,不能少搅。有时候妈搅得满头大汗,累了,住着锅里的擀面杖缓缓气。她猛然发现擀面杖端端的栽在锅里,不能一下子倒了,就好像松了口气,说软硬刚好了。这下,她再给锅里添点水,给灶膛里塞进些柴禾,让慢慢的焖一会儿。

接着就是做汤或者调辣子醋水。冬天吃搅团一般是要调汤的,因为吃起来煎火。那汤的臊子是用白菜丝或萝卜丝加上葱丝炒成的,下进开水锅里,再调盐、调料面和酱油醋即可。搅团舀进碗里,浇上汤,爱吃辣子的调上油泼辣子,吃时嘴切住碗沿,筷子往嘴里拨,吃着吸着,很是滋润。夏天多是蘸着辣子醋水吃搅团。那辣子的泼法很特别,农村叫睁眼辣子。

辣面里放点盐,油烧煎往里一泼,辣子直冒气,像在碗里打滚。这时猛倒进醋和酱,再往上泼一层明油。那醋水看上去就很香,往搅团周围一倒,鲜红鲜红,人立马嘴里泛馋。吃搅团不能性急,一筷头一筷头夹成小块,在醋水里浸透,于是搅团的爨味,醋水的辣味、酸味合成了一种绝无仅有的滋润,农村人说给鱿鱼海参也不换。搅团还有一种吃法更具特色,叫漏面鱼。在农村几乎家家都有漏鱼的箩,或竹子编的,或葫芦刻的,底儿均匀地布满了小拇指粗的眼。搅团打得稍微稀一点,然后一勺一勺的往箩里舀,箩底下就漏出一条一条的面鱼儿,游入箩底下的水盆里,看着都是鲜活的,凉爽的。吃的时候调上葱花和醋水,呼噜噜往嘴里刨,一碗比一碗香。我就爱吃面鱼儿。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农村严重缺粮,搅团成了救急饭。

搅团还有个别名叫水围城,意思是吃搅团不耐饥,上个坡就鼓不上劲了。饥荒时期,上顿下顿吃搅团,既省粮食又可以不耽误男人上工挣工分。生产队管理也放得松,大家肚子一饿就收工,说吃了搅团再来。啊,那难忘的搅团哪!

5、餄饹

饸饹可以说是风靡西北五省的。可是《中华风味饮食总》一书中却称河南郏县的饸饹“舒脾健胃,养生至宝”,已有1200多年历史。好在不存在专利之争,寻常百姓家的小吃,愿意咋说就让他说去吧,不必计较个本真。不过郏县人知趣,他们的《县志》有载,说饸饹是明朝时由陕西传入的。当时以荞面为主料,配以熟羊肉葱花熬制的羊肉汤,自制自吃。这就客观了。虽说饸饹是从陕西传入的,但人家郏县人发扬光大,那羊肉饸饹确实享誉已久,驰名各地。

我说的是我们家乡的家常便饭,所以专说麦面饸饹。我们那儿人改善伙食、招待客人或者农闲季节肯吃饸饹,基本上都是麦面的。早些年“以粮为纲”,秋麦两料,就是玉米和小麦,群众说“别的扫光”。荞麦成了绝对的稀罕,想吃荞面饸饹那简直是非分之想。不过麦面毕竟属于主粮,压饸饹有点大材小用的意思,味道和营养均在荞面饸饹之上。铜川北关的饸饹为啥驰名,就因为是麦面的,筋道,有弹性,吃起来费点劲,咬住扯一下才能断的。我小时候去铜川走亲戚,从五里铺下了火车,步行好几里赶到北关吃饸饹。我当下就对妈妈说,跟家乡的饸饹一摸一样呀。有一次,一个国际学术研讨会在铜川召开。来自国内外的专家学者听说北关的饸饹有深厚的文化底蕴,纷纷赶着去尝,确实感到不错。其实他们是把饸饹同中国古代著名的《河洛图》联系起来了。饸饹是河洛的谐音。所以不管啥饭食,最终赢人的还是质量。铜川北关的饸饹所以驰香,是因为那里的汤饸饹是用山里的绵羊做的,肉嫩汤纯,吃了大补。专家学者和普通人一样,也喜欢吃好吃的饭食。

我们家乡的饸饹纯属于自制自吃,出不了名的,但我还是觉得家乡的饭香。有段时间我很忙,轻易不回老家,一旦回去,家里就给我压饸饹。我特喜欢看那压饸饹的生动阵势。

压饸饹有专用工具,我们那儿把它叫饸饹床子。床子前头有个架子,中间连着床身。床身中间凿着一个椿窝,窝底下镶着块铁板,钻满了均匀的细眼。架子上端连着一根压杠。压杠中间有根杵,端端的对着床身中间的椿窝。压饸饹时,将和好的面搓成跟椿窝粗细差不多一样的条,塞进窝里,然后把杵压上去使劲压杠,饸饹就从底眼里漏进开水锅里。每条面压完算是一床饸饹,煮熟后捞出来用凉水一过,再拌上熟油,便可以调着吃了。压饸饹也很热闹。我们那儿有种说法和讲究,一家压饸饹,邻居好几家拿了面要来“捎”,趁着现成的床子现成的锅和火,妯娌们涌进一个厨房,嘻嘻哈哈,忙忙活活,把个吃饸饹的气氛升到极致。全村人都知道谁家吃饸饹。有相好的端着碗来调着吃也就随便吧。饸饹饸饹,合着乐呵。

饸饹的吃法跟面条差不多,有干的、汤的。干调的饸饹有点芥末那可就特色了。芥末好像是专为调凉拌食物的。要呛出呛味来很讲技术的。我记着是先把芥末椿末,盛进碗里,煎点醋倒着,边倒边搅,调成糊状,放进水眼里潮上一两个时辰。吃的时候再用醋调稀。那芥末黄亮黄亮,扑鼻的呛,有种特殊的香味。汤饸饹的吃法跟臊子面一样,全凭臊子的质量。铜川北关的饸饹出名,就在于它是羊肉臊子。我们家乡用大肉臊子做的饸饹,吃起来不亚于北关的羊肉饸饹。

6、滋卷

滋卷的滋到底应该怎样写?我赞成这个滋字,因为滋卷吃起来确实软软活活,很滋润的,可以用包客野菜在内的各种各样的菜做陷,滋养身体。有写作纸卷的,那是取滋卷的面要擀得薄如纸的意思,有点隐晦了;至于孜卷,这个孜字是孜孜以求,不就是个吃食嘛,有啥可穷究的呢?不妥,不妥。就叫滋卷吧。

滋卷也没有任何关于渊源之类的资料。我倒记得小时候在家乡听老年人说过一段传说。说在光绪手里发生过一次灾荒,三年六料没有收成,乡下人靠挖野菜啃树皮维持生命。老天爷后来开眼,头年冬下了一场好,一开春满地的野菜。渡春荒有了野菜就好混活了。可是毕竟一点儿粮食也没有,野菜挖回来咋吃呢?有人就试着把野菜摊在麻纸上蒸,结果野菜成了团,仍然绿汪汪的,看着很好吃。于是就和点醋水蘸着吃。现在农村还有这种吃食,叫菜疙瘩。菜疙瘩就是滋卷的前身,也是纸卷的来历。我曾经问过我们村里的老年人,这事是自村里的吗?哪儿呀,都这么说呢,谁知道是哪儿的事,没眉没眼的!

不过我确实是吃野菜滋卷长大的。现代迷户剧《梁秋燕》中就有一句唱,“油勺儿卷滋卷”。我小时候每年的二三月里就跟上姐姐满到处寻着挖野菜,人们把野菜都叫荠荠菜,其只有那花边叶儿的才是真正的荠荠菜。荠荠菜的名堂很多,我现在还记得很清。叶稍儿卷着的是油勺勺;面条条的形状就跟面条一样,叶儿厚厚的,生可以吃的。有些荠荠菜只能喂牛,比如老爷刀、麻雀窝等。油勺勺和面条条卷滋卷是最好不过的。有条件的拌点粉条和豆腐。光是油勺勺或者面条条也别一番野味之香呢。有时候我外爷来了,妈妈就叫姐姐和我去挖荠荠菜,说今儿个吃滋卷。足见其野菜滋卷能待客呢!

做滋卷需用麦面,事先烫好。根据人口多少确定舀多少面,然后倒煎水,倒着搅着,搅成许多小疙瘩晾着。等凉下来就把小疙瘩揉成块,拿到案上继续揉,直到手感光滑,再醒一会。

做馅儿注意保鲜,就那么着生切,和佐料拌在一起,泼上油,调入调料即可。

卷起来可讲技术呢。面要擀得薄厚均匀,圆圆的一大张,然后把馅儿摊在上面,用刀在中间利个小十字。顺着小十字形成四个尖角,提起尖角往四周围卷,阅卷越大,最后卷成一个大圆圈,顺着圈儿切,四五寸为一截,上笼去蒸,一二十分钟就熟了。

不知道是哪个时代哪个巧妇发明了做滋卷。那卷儿卷得壮细、薄厚一样,卷里的菜透过面能显出它的鲜来,真叫一绝。难怪农村人把滋卷叫改样饭、稀茬饭、讲究饭、穷家富饭!

7、煎饼油馍

煎饼油馍是两样饭,却因为常常一起吃,人们把它们认为是一顿饭。我们那儿有种风俗,说“碾罢场,女看娘”,并把这叫“转麦罢”。也是的,这时家家仓满囤流的忙后应当走动走动,说说打了多少麦子,日子今后怎样大算,家里大小平安等等话题。女儿总是离娘心近,趁这会蒸些大馍油角角(里面包着油面的一种蒸馍),去娘家转转。女婿也跟着走回丈人把家。丈母娘兴的跟啥一样,连忙经营着吃好饭。讲究的就是煎饼油馍。

煎饼做起来挺麻烦。丈母娘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大老笼从卖场里把麦秸揽回来,因为摊煎饼要用文火,麦秸火最合适。接下来先把面水和好,不稀不稠。过稀饼子不好成型。太稠难摊,饼子吃起来也不软合。女儿和女婿刚一进门,说上几句关心的话就赶紧去摊煎饼。用两块砖把鏊子支起来往底下擩麦秸火。鏊子里擦上清油,舀一小勺面水倒进去,赶快用一个很小的耙儿向周围刨开。摊均匀了就快熟了。有巧手快手婆娘趁此一翻,两面打色,好看好吃。也可以不翻,多烙一会即可。

吃煎饼费菜,而且那菜也很是讲究,多采用切丝的刀工,比如凉拌黄瓜丝、炒洋芋丝、酱笋丝。丈母娘爱女婿,偏心的摊张鸡蛋饼,也切成丝。吃的时候把煎饼摊开,一样一样的菜往上撒,均匀了往起卷,朝下的那个边打个折,以防菜的油水朝下滴。别看都是素菜,却为煎饼专用。完了,喝碗红豆米汤。如果把这顿饭比作一篇文章,红豆米汤就是点睛之笔。啊,真乃美味佳肴!

有煎饼就很可以了,何必画蛇添足的再烙油馍呢?据说是一种讲究,煎饼裹心油馍补心就看女婿有心没心。丈母娘爱女婿,全在心疼女儿呢。所以农村人说,煎饼油馍猜人心。

烙油馍的工夫在烫面。用的是煎水,但不宜过烫。往面里倒的时候,也不宜过快。要烫的不软不硬。接下来把烫面揉起来,擀成一张比面条厚一点的大饼,抹上油、葱花和调料,卷成一个长条,一刀一刀切成小段,一个一个压成小饼,放进鏊子里用麦秸火去烙,焦黄焦黄时,半个村子都能闻着香味。人们就议论,谁家女婿转麦罢来了,油馍烙得恁香啊

记得我们那儿还有一个讲究,丈母娘不但要经营着让女婿吃好,而且女婿回去的时候,还得给他的笼子里提上煎饼油馍,以应付村口的闹腾。是的,我见过那样的场面。村上男男女女的小年轻,打听着谁谁谁什么时候走丈人,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就在村口侯着。老远里看他们回来,涌上去翻开笼子,要尝丈母娘的手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非常热闹,一幅生动的吉祥图。

8、苞谷糁

《清宫琐记》中记载,慈禧太后除了山珍海味各种精细食品外,还有一种粗粮,就是苞谷糁。如果说苞谷糁是关中人的特色饭,那么就是说关中人张着太后嘴。苞谷糁即却养人。

不过,我们那儿种植苞谷已经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大量种植是六一、二年的事儿了。以前我们的早饭一般是米饭,那是用小米做的,不稀也不稠的那种。因为多种的是谷子。包谷传过来,我们都很稀奇,觉得苞谷糁比小米更油更香。

1958年秋包谷丰收,我们学校还组织学生到农村帮忙搞秋收,主要是搬包谷。苞谷堆积如山,我们傻笑着说,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呀。没料到接着就是自然灾害,起初苞谷糁还能吃饱,后来越熬越稀,很不顶饥。你可别说,我们那儿的农村妇女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把苞谷糁熬精了。苞谷糁舀到碗里很快起层皮,那是油脂啊,很养人呢。

熬苞谷糁水要开着,一只手往锅里缓缓地撒着糁子,另一只手掌勺不停地搅。稀稠合适的时候,就要撸住锅底继续搅,不能让饭糊了锅底。就这样搅呀搅,直到饭里不停的冒泡,把火弄小,盖上盖捂一会,就可以舀着吃了。苞谷糁通常要熬到能打住筷子的程度上,这样,吃的时候,上面堆着的酸菜、雪里蕻、萝卜丝之类的小菜就不至于沉底。

吃苞谷糁饭不叫吃而叫喝。嘴搭在碗的一个边上,筷子刨着,嘴吸着喝着,间或之间夹点小菜就着。饭吃完了,碗里光溜溜的,连个饭粒也没有。人们笑着说,吃苞谷糁还讲技术呢。我们家门口有个小广场,西面和北面盖着房,每到冬天,早晨太阳出来直射着那个角儿,暖融融的。人们纷纷端着饭碗集到这儿,喝着苞谷糁,谝着闲传,晒着太阳,很是有趣。不知道“老碗会”是谁起的头,挺有意思,反映了当时农村生活的现实,不也很和谐的嘛!

再后来我们那儿兴起了栽红苕,吃惯了苞谷糁就想着改个花样,于是就产生了红苕苞谷糁。还真是,这两样的有机结合,农村人又多了一种口福,而且在生活困难时期给人们帮了大忙,这玩意虽不耐饥,却很养人,不至于让人的身体有多大吃亏。红苕苞谷糁甜甜的绵绵的油油的,吃着舒服,越吃越爱吃。

做红苕苞谷糁,先在开水锅里象做纯苞谷糁那样,边撒着糁子边搅,让糁子煎上两三煎,然后下进红苕块(块切小点),要继续搅一搅,均匀了后把火压小焖着。焖一会,搅一下。约莫着有二三十分钟饭就熟了。

困难时吃苞谷糁不就菜的,口感很舒服。去年冬天,我回了趟老家。老嫂子问我吃啥饭,我不假思索,红苕苞谷糁。她笑了,说回来了就想起了穷日子。快吃饭的时候嫂子却先端出四盘菜,一盘肉炒土豆片,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红萝卜丝,另一盘才是过去吃苞谷糁时吃的那雪里蕻。我说嫂呀,咋弄得恁丰盛?嫂子撇了撇嘴又笑着说,我们家城里的先生回来了嘛,再不能像过去那样穷酸了啊!

(2012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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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便饭的评论 (共 4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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