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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公坟

2012-11-24 16:47 作者:青裳孤客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今年的农历十月一,天气格外的冷,迎着凛冽的北风,看着大街上狂舞的枯叶,在黄昏中匆匆行走的我,不由得想起了隐没在故园荒烟蔓草间的吴公坟。是啊,十月一,送寒衣,不知先生的坟前,是否已有青烟袅袅地升起呢?

吴公是乡人对先生的尊称。他是故乡最负盛名的才子,也是我的初三历史老师,更是我人生路上的重要启蒙者。关于他的故事,几十年来一直在乡间流传,为人乐道,令人叹惋。我所了解的,只是其中极少的一部分,但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却想透过岁月的烟尘,将其从记忆的河流里打捞出来,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借以表达对乘风归去的吴公的怀念

先生的身世带有浓重的黑色幽默色彩。先生的父亲是一个忠厚勤劳的自耕农,平时省吃俭用,但对土地却有着旧中国小农所共有的热衷。碰巧邻村出了个有名的败家老地主,整天沉迷于吃喝嫖赌,还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钱财挥霍光了就开始卖地,就这样,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只三五年光景,先生家的田产就翻了几番。等到1948年故乡解放时,那老地主虽已抱着烟枪进了棺材,但他的儿子们却因“败”得福,被划为中农。而先生家因为有三十多亩田产,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地主家庭,后来更成为臭名昭著的“黑五类”家庭。先生的父亲没等政治风暴袭来就病死了,而先生却受了大罪。十五岁就被划为“右派”,文革一开始又被从高小的讲台上揪了下来,戴上高帽子游街、批斗、拷打、“喷气式”等打击一浪凶过一浪。尤其让人受不了的是,被勒令跪在碎石上不说,脖子上还要被挂上放了砖头的箩筐。村中有几位“黑五类”分子,扛不住也想不开,为自己喊冤叫屈,结果招来更为残酷的迫害,没过多久就死了。然而先生却不这样,后来他说那是讲理、讲法的年代么?你说你冤,历史上的岳飞冤不冤,当时的刘主席、彭老总、贺老总冤不冤?只有活下来,才能有指望。于是滑文革之大稽的一幕出现了。群情激昂的批斗会上,干部和群众振臂高呼口号时,跪着的一位男青年突然也大喊起革命口号来,而且动作标准,热泪盈眶,还真像那么回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造反派们很是惊诧和尴尬,认为这位“黑五类”、“臭老九”虽然反动,却也不是顽固不化、无可救药,该批斗还要批斗,但不能再搞人身攻击了。

这是先生一生中的重大转折,尤其是随着文革中“纠左”精神的落实,先生的处境有了很大改观,得以重操旧业。他在尽心教学的同时,以书为友,勤奋自学,尤其是将前四卷《毛泽东选集》先后攻读过三遍,里面的很多文章他都背的滚瓜烂熟,以至于有些大队干部的讲话稿,还要请他润色,一时间被传为美谈。1978年平反后,被推荐到乡初中教学,成为家乡有名的语文教师,后来又转为公办教师,总算在教育战线上站稳了脚。后来有人跟他提起,说你的班里,就有一位文革中整过你的干部的儿子。先生说那是时代的悲剧,不是个人的问题,再说了,大人的事怎么能往小孩子身上扯?既然他是我的学生,我就要一视同仁,不然对不起良心。其坦荡豁达如此,实在令人钦佩。与之相反的是,有位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富农的儿子,后来在外面做了官,衣锦还乡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关系把村里的老支书给罢了。

在吴公被平反20年后,我有幸成了他的学生。不过那时先生已经50多岁了,学校考虑到他的健康和精力状况,让他改教了比较轻松的历史课。由于历史是辅课,无法与语数外等主课相提并论,且在当时的中招考试中又属于选考课,因而很多学生并不重视。但他却很会循循善诱,教导我们说历史虽是辅课,但学好了对写作大有好处,所谓以辅促主,不亦妙哉?一下就激发起了大家的兴趣。布鲁诺追求真理的悲壮惨烈,巴斯德的国故事,居里夫人献身科学的精神,司马迁的秉笔直书,鲁迅的傲岸伟大,钱学森、邓稼先的报国情怀,彭老总的刚直不阿等等,一个个都被他讲得生动鲜活,感人至深。或许是教了多年语文的缘故,他也常在课堂上即兴吟诗,摇头晃脑吟咏《诗经》、《陌上桑》的音韵美,豪情满怀背诵《沁园》的激荡人心,都给我们流下了很深的印象。

记得有次课上谈到了写文章的问题,他就问:“同学们,你们用什么写文章?”立刻传来一阵哄笑,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是用手了。”先生摇摇头,说你们认真想想再说。这时有同学说是用眼写文章,只有善于观察,才能总结提炼,做到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先生说有点靠谱,但还没说到根本,再想想。顿时满堂鸦雀无声。我冒昧地说了一句:“应该是用心吧?”先生大喜:“不错!只有用良心坚守,用细心体察,用恒心追求,才能写出经得住时间和人民检验的好文章!”还告诉我们他对巴金先生的尊崇,说巴金先生是个敢于讲真话的作家,希望我们多看他的书。他用自己的独特经历,让我们明白了只有懂得如何做人,才能学会写文章的道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不久我考到了临镇的一所高中,后来到洛阳上学,毕业后又在豫西工作,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游子,与先生的联系就很少了,只是听说他退休后被返聘在学校发挥余热。但他的教诲却牢牢地记在了心中,指导并激励着我前进。两年前的一个春,往家里打电话时,父亲提起了先生,说上周学校组织老师们去洛阳看牡丹,他也兴冲冲地去了,不料返程时突发脑溢血亡故,前天中午下葬的,好多学生都来了……往后的话就听不清了,只觉得头昏沉沉的,脑海一片空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很难受却反应不过来。

今年秋天的一个黄昏,帮父亲出完花生往回走时,父亲指着沟对岸的一个小土包说:“那就是吴公的坟!”由于先生早年丧妻,儿子又在外地工作,那座坟茔久无人管,早已长满没膝深的荒草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一个宽厚仁爱的长者,一个辛劳一生的、令人敬佩的园丁,就这样独倚斜晖伴衰草,隐没在故园的寒烟里了。在这样家家户户祭亲人的日子里,不知是否会有人念起先生?我想,会的,一定会的,不但家人和乡亲们会,受他教导的学生们也会。愿先生一路走好,在天国里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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