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塔木三物
《“杠头”》
杠字,念去声,这个东北乡村地方烤饼、或烤馍——我从未弄清究竟怎么写?字面与含义上也许还可叫“钢头”、“戆头”,前者为烤的火硬,后者为馒头状傻乎可爱。但我还是想用“杠头”——它叫我联想起锄杠、杠子等与农村劳动有关一切。
其塔木、上河湾范围一带乡镇,属于吉林省九台县境内,半丘陵平原,位于松花江的西岸,出产松辽平原丰产的谷子、大豆、玉米、稻子、高粱等各式农作物,各种杂粮,油料作物,水果等。
“杠头”,将山东、河北的风味嫁接了东北口味,确切说它类似内蒙、新疆一带的烤馕,或河南、江苏一带的烧饼一类的食品,既保留了“饼”的特点,又带有“馒头”的特点(含一点水分,吉林平原与丘陵山地的不过于气候干燥,气温不高,不会变质。),所以在乡间流行,面中掺入微甜的糖味,和当地人喜欢的浓重的食用小苏打或面碱味,制作时使用炭火烤炉,在炉中将一块发酵的生面慢慢烤熟。可便于携带,保存很久,一个月或运输到较远的地方,都不会变质,随时随地吃,也不用菜,因为它本身就带有糕点的特点,但似乎又含有部分水分,不太干,因发酵的作用,保持了外焦而里面蓬松、柔软,这很适合东北往昔乡村人们的赶集、旅行、进城办事等,几十里上百里但还不太遥远,吃时若愿意在饭馆单买一碗热汤也可以,或者要一点开水。
“杠头”烤制时,其实就只有一面焦,就是贴在烤炉壁上的那一面,也就是“馒头”形的底座,其余几面烤得光滑而不焦,不硬。一只刚烤好的“杠头”,入嘴的滋味,真是不能形容的美妙。粮食!——它首先给人非常淳朴单纯的粮食味儿、香甜干粮的味儿,除了微甜没任何城里各种糕点复杂的味道、内添加剂等。
1970年我在那一带当知青时,我们经常每逢农历的初三、六、九去赶集,中午饿了就买“杠头”充饥,或者大麻花,也有时买一种乡村人喜欢的糕点“光头饼”、“炉果”,大概人年轻吃什么都香,或当年步行去赶集路途遥远要走二三十里山路,容易饿,或那时生活在山区和乡村空气太好(农村当年不用“空气好”一词,也不用“污染”)而食物在良好的空气中吃才会更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如果是给生产队办公事赶集,每天补助5角,够一菜一汤还能够喝2两,但这样的美事一般轮不到我们知青,但我们有时也照样下饭馆,一菜一汤一饭,菜是干豆腐炒肉,蛋花汤,白米饭,当年我们不喝酒,也很少动烟。
离开其塔木、三台一带15年后的1987年,我又回了一趟乡,在其塔木集市上,却再也找不到“杠头”饼,询问中老年人,说早没了,询问青年人,竟多不知有此一物,连集市卖货的30岁的人也只听说过。时光流逝之可怕。
《开江鲫》
开江,即指每年的4月份早春,东北的松花江冰层解冻,此时江水里养足了一冬精神的各种小鱼虾,纷纷随着滚滚北流的江水浩荡而下,此时几寸长的鲫鱼打捞上来吃口最好,最香,乡民们喜欢用它炸酱,配以小米捞水饭,或应时的野菜或园田地里自己产的韭菜、菠菜、小葱什么的做汤,干了一天劳累农活,什么大鱼大肉,都比不过它!——日常好吃的东西要简单,含蓄,顺应季节,身边所及,这个很深的道理农妇最懂。
我有幸还喝过一冬的松花江水,那时候我们在江边修水电站,距离村中的水井太远,伙房的厨师就凿开江面的冰层挑水,水略有土腥味,比井水差些,比一般的河水好,并无其他杂味,我们一般都烧开了喝,水可做饭、做菜。当年松花江上游有吉林市的不少化工厂,听说也有一点排水,但污染还很小,挑水也有时挑进来几尾很小鱼虾,就顺便养在水缸里游。
我下乡的各个村庄附近的塘溪、山泉等,逢春化冻,也有不少越冬的小鱼虾出来,村民可自扑,如果要买大些的上“一乍长”的“开江鲫”,或其他鱼类,就得到集市上去,这时候它们是时鲜货,也就那么几天,价廉物美。此时经过稻田、田野,山谷,水鸭子和各式野鸟正在飞返
现在回乡,不知松花江中此时可否随便扑捞此一物?大约要保护鱼苗。今江水质量若何?逝者如斯。
东北老乡说,“宁走封江一寸,不走开江一尺”,在近一尺厚的无数巨大冰块与漂浮物的隆隆碰撞声里的4月开江季节,无数的灰白江鸥号叫着,群集追鱼,晴朗天气远眺开江景象蔚为壮观。那时“过江之鲫”们在水中虎跃龙腾,噼啪作响,向松嫩平原深邃处的第一松花江流去。
《野樱桃》
也许我更应该写写那一带的诱人的乡村粘食系列?可不知为什么却写到野樱桃,是它太青春、诱人、美丽——太短暂,或太属于消逝的时光里的事物?
比较起来,今天城市卖的大颗粒的“嫁接”品种的樱桃,太甜,太腻,肉多的野蛮,不像樱桃,摆在那里像假的,像画上的!味道也从“原始的樱桃味”游走,——我这个意思不是说今不如昔,而想说,旧的、好的东西也不断消亡。
其塔木斜向西去上河湾,中间要经过三台乡,那里多山,丘陵,产果木,当年除了个人、公家的果园之外,在半山坡,田头地脑,还容易生长一些散落的野山楂、野山杏等,说它们有主人吧,算不上正经“家养”的,说它们没主人吧,距离谁家近或谁的田地近就算谁的,为一种乡下默契,但春夏结果的时候,原则上又谁都可以摘一点吃。
“两个姑娘坐在树下唱歌,
头顶是两棵盛开的樱桃花”(拙诗《樱桃花》)
野樱桃绽开时嫣红一片,灿若明霞。在山里,早春杏花樱桃花们开得几乎铺天盖地、轰轰烈烈,又是历时最短的,有时就那么一个星期左右,旋而被急骤风雨、干旱催凋。而数野樱桃、杏子结果最早,果期也短。
俗语“樱桃桑葚货卖当时”,吉林山区的野樱桃5月1日前后开花,大约20多天就结果,樱桃最多10天左右就下树干净,若不摘就自行脱落。
当地老乡教我们用樱桃汁液治疗冻伤,连擦三年不再复发,我曾实践过有效。比起其他水果,樱桃在树上和新摘下来都甚为喜人,透莹欲滴,轻放于筐,不可挤压,非常娇嫩,所以樱桃不容易运输到太远地方。准确说,真正熟透的樱桃只在树旁,几乎无法运走。所以说真正的好吃的水果只在本乡本土。甚或果园里!这些原理只有在村中长大的孩子清楚。
山,是个宝库,春夏秋三季有无数的山果,连绵的九台县的丘陵山地里有野玫瑰果、各种蘑菇、松籽……,我们知青见啥采摘啥,从野的摘到老乡家的,园田的,果园的,从西瓜、香瓜、到西红柿、黄瓜,老乡看到大都被慷慨放过,很少责备,当年是公社时期,属于集体的多,理论上所有的东西谁都可以尝一点。——今,人们也许难于理解了。
(注:其塔木,为吉林省九台县——后改为市的一个乡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