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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

2012-08-13 04:22 作者:老党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人这一生总有几件事,总有几个人深深地刻在心里。这事、那人总是自然的成为精神领域里较为珍贵的物品,被藏得深,裹得严。每当遇到与所藏之事相似之事,遇到人为相似之人,常会勾起回忆。每次忆之思之都会随着阅历、知识、情感环境的改变,而产生不同的认知和评判,收获着人生不同的滋味、不同程度的感受。“柿子”就是我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个人。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到河南洛阳新安县地处邙山深处的一公社接新兵。接兵对象有农家子弟,有下乡知青。将目测、政审、体检、走访、定人、着装、运兵等主要程序忙完,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家访是最主要工作,那时知青有档案村里适龄青年连档案都没有,大量情况靠家访得来。同去三人;老连长年过40岁,老排长年近40岁,我23岁,临时任命的副排长、实为班长。翻山、过河、走羊肠小道的家访对象,我主动承担过来,交通方便,能骑自行车去的地方多归老同志。

我生长在辽北丘陵地区,见山不多。邙山的雄浑漫远,河川的宽远曲折,让我惊奇、叹服。放眼望去;川行山之间,水行川低处,路修于山边川沿,田布于川上河边。山坡上的梯田片小而分布之散,依山而建的窑洞选址之巧妙、大胆,令我惊诧、开眼。登上山坡,没摘净的野生柿子、山里红、干瘪的山酸枣、黑枣,不难寻觅;苹果树、梨树、山楂树、嫁接后的大柿子树,分布于田埂、梯田、沟边坡地,但此时已光秃秃的寻不见一枚果实,只有几片干的发褐色的树叶,不知什么原因不愿落土为泥,还在树枝上随风晃动。野生的山柿子树,叶已落尽,但如鸭蛋大的柿子,橘红橘红,三三两两顽强地挂在树梢,老远就能看见。不知是因地势险还是有人摘打时它还青涩,躲过了进家入户、晒成柿饼的机会。上树摇晃其枝,天冷、霜冻本已成熟,多为落地,捡起剥皮入口,甜也、爽也、润也。望远心宽阔,观近有新奇,动手有收获,翻山走路之辛苦早已忘却。

中午,生产小队的某一位负责人及预接新兵家长会安排一顿不错的饭菜。晚有纪律规定,无论路途多远都必须赶回公社招待所的窑洞住宿,所以常有赶路的时候。此时;右肩水壶、左肩挎包,斜叉式挎好。扎紧武装带,一手拿电筒,一手握木棍,天多黑,路多难走,也得往回赶。

有书记载;自古邙山多为王侯墓地,故称为北邙。武侠书有邙山派一说;大本营多建于墓地之中,武功多为“阴尸”之功,想来有点发悚。何况遇有月暗星稀、云滚风大之夜,山似乎鸣、川似乎啸,石也狰狞、树也摇晃,水也有浪、流也声大,确有令人提心吊胆的效果。好在此时蒿草已枯,树叶已尽落,天寒地冷,不担心有蜇伏蛇虫窜出。走访时已打听清楚,方圆几十里近几年无虎、豹、狼出入。此时一切的声势响动,都是大自然互动的结果。即便如此,只有赶到通往公社的主路上,身心才有所放松。当远远望见公社驻地、山坡上的窑洞窗户映出的灯光,方感觉到天是寒冷的,全身有汗,木棍握过之处是湿漉漉的,身心得以彻底放松。

认识“柿子”是刚到公社近一周的时候。那时正坐在手扶拖拉机的拖斗里,到各生产大队目测应征青年的外观条件,初步划定上站体检人员名单。“柿子”从围观的人群中出来快步来到我面前;要求参军并要求当场目测她合格不合格。旁边的公社武装部部长忙对她解释;这次征兵不征女兵,“柿子”根本不听,挺胸挺颈,左右偏头,头后的两条小辫也跟着左右晃动,非要目测不可。我又重复说明;部队在洛阳地区只征招男兵,没有征召女兵指标,就是目测了也不算数。“柿子”挂着满脸的不通、不解,悻悻走开了。在路上我听公社武装部长介绍了她的情况;“柿子”叫王军娟,父为云南边防某部炮兵团长。“柿子”在云南中学毕业后来到父亲老家插队,就住在爷爷家里参加生产队劳动,是妇女骨干共青团员。我理解了为什么刚才看见“柿子”时,她那略显黝黑的苹果脸上有两片明显的高原红,原来是在云贵高原上长大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目测了几个生产大队,下午晚一些回到公社。没进窑洞就听到了“柿子”的说话声,进窑洞看见“柿子”坐在我的床沿上,向老连长和排长阐明非要当兵的理由,说到激动处还要站起来拍胸脯。我那平平整整白的床单已有一处淡淡的灰印并且皱起了一片,叠的棱角分明状如豆腐块的被子已被压塌一角,看来柿子已慷慨激昂地表现了一阵子。这“柿子”还真有两下子,当兵决心之坚、性格之倔强,上午还真小瞧人家了。你穿“两个兜”的说了不算,我找穿“四个兜”的申请(当时部队还没有恢复军衔,干部、战士的区别靠军装上衣的兜来区分。战士上衣只有上边有两胸兜,干部两衣襟加有两兜)。我明白,这两个“四个兜”的说了也不算,那时候只有师一级的“四个兜”有批准接女兵的权力。我不想挑明此话伤害她,也为猜不准老连长的意思,作为下级也是不能插话的。说不准老连长有能力要来指标,满足一名优秀女知青、又是部队子女入伍的愿望。因为我也是知青出身,所以理解同情“柿子”。同情归同情、理解归理解,我一小班长只能听着、看着“柿子”和老连长沟通。

随后几天,“柿子”隔三岔五就找老连长磨叽一番。有时带几个柿子,有时揣几个苹果,有时包几个柿饼子,有时兜几块地瓜干。老连长在时一通追问,一通心情表白,不在时同我或老排长唠一些云南读书当“红小兵”的事,或下乡插队的事。白天我们要下乡走访,晚不知何时回来,“柿子”就坐在我们所住窑洞旁边的山坡上等待,天黑才返回十几里外的爷爷家。后来“柿子”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我们是北京来的,几乎是天天来窑洞等候。那时候去接兵,部队担负着什么任务,驻地哪里属于机密,只有当地军分区领导知道,最低到公社武装部长能知道。保护部队秘密是常识,也是为了保证新兵入伍动机的纯洁、纯正。“柿子”天天来,我就在心里替“柿子”鸣不平,知道老连长去过县里,也到过洛阳,虽然是开会,但是柿子的事是否向接兵团的领导汇报了,是否向师里领导请示了?是拍了电报、还是打了长途电话?什么结果?给人家个痛快话。几次下乡回来,看见“柿子”坐在山坡上的一块石板上,两肘支于膝盖上,两手托着下颚,那本来就圆的苹果脸挤得更圆了,那本来就略显黝黑的红脸蛋在夕阳映射下显得更红了,那两块高原红显得有点发紫。乌黑的头发,乌黑而明亮的眼睛,沉思而略含忧愁地望向山下,望向河川,穿过川中飘浮的轻雾望向对面的延绵山脉。“柿子”你在想望军旅生涯吗?你在想望北京的军旅生涯吗?你在思念云南的父母吗?你在担忧命运、现在、还是将来?

按《条例》下级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只有执行上级命令完成任务的权力。但在党小组生活会上,同为党员说话权力平等。我对老连长兼党小组长亮出了心中对“柿子”当兵一事的想法。老连长说;这事,不像你考虑的那么简单,有结果了自然好,有没有结果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柿子”还是经常在那块近乎被坐亮的石板上坐着;焦虑、忧郁地望向那川、那雾、那远山。不知思绪飞有多么遥远?不知思念的是亲人、同学还是朋友?不知焦虑的是前途、现实还是未来?但愿你能听武装部长的劝,听老连长、老排长的劝,回到现实,回到爷爷身边,回到火热的队伍中去等待。有好消息我会借武装部长的自行车飞奔到你爷爷家告诉你的,因为在夜晚我奉命送过你而知道你爷爷家的大门。

天冷了,“柿子”有时站起来在山坡上走动,她的徘徊和焦虑已传染给大家,不知道是怀疑她的希冀还是同情她的愿望,不知道是埋怨她的固执还是理解她的倔强。她不知道山坡上的她已成了公社驻地的一景。

“柿子”之绰号,是我们熟悉以后我给起的,因为她从爷爷家拿来的柿子,刚开始鲜亮、橘红,放的时间一长,柿子顶部就变为暗红色,含有淡淡的褐色斑块。有一次“柿子”走进窑洞,两片高原红就冻得有点暗红色,我脱口而出;你傻不傻,不能到别的窑洞呆一会,脸都冻成柿子色了,以后就叫你山柿子吧。她反击道;你脸是红薯干色,你瞧你瘦的,也像根红薯干,你就叫红薯干吧。由此,“柿子”就代替了王军娟的称呼,起码我是这样叫的。

有一天“柿子”神秘地告诉我,晚上请我看戏,我说山沟里还有戏看?她从兜里掏出两张入场券,我说老连长他们呢?她说部长有安排都有票。晚,大家骑自行车奔向十几里外的一国营企业,是采铝矿石加工为铝锭的企业。在企业俱乐部里看的河南豫剧,三出戏我只记得一出戏,名为“卷席筒”,看的听的都比较舒服,比在收音机听到的豫剧效果好多了。回到公社已很晚,老连长,排长让我送“柿子”回家,三人同行年轻人受苦,辛苦几十分钟罢了。

接兵的工作接近尾声,按理说老连长、武装部长应该和她谈了,入伍的希望不大,该安心于现实了。可是“柿子”依然如故来窑洞谈天说地,我不解其行为。有一天老连长拉我谈心;问我对“柿子”的印象如何,是否当好朋友处。听第一句话警觉,第二句话有惊、有怒意且急。要求马上召开党小组生活会,做好笔录,并负责任自己所言。老连长说;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王军娟每天来这里不完全是想当兵,是看上了你小子;为什么你不回来她不走;为什么带吃的你不在就不全掏出来,留一份是给你的;为什么看戏非要跟你坐一起,还要坐你自行车后边,还用手搂你腰,天黑我们也看到了;为什么她跑到部长那单独给你要票,就是想单独和你看戏,只是你没有同意罢了;为什么每次来要磨蹭到天黑才回家,就是想让你送她回去。我们观察;你好像没往这方面想,可是人家丫头往这方面想了。我和部长、排长商量过,人家是知青、是军人子女。行不行,成不成我们都会给你守密的。

这次谈话以后,“柿子”再没有出现过。一九七九年元旦前,我收到了一小袋“柿子”寄来的柿饼子,至今再无“柿子”的消息。

“柿子”我绝非流水无情,小子无义,缺乏担当。处境上,我只是班长,班长是普通一兵,一个月拿十二元津贴,接兵时临时任命为副排长。我如一流动的水珠;这滴水不知能汇到何处;是小水坑还是车辙沟;是溪流还是小河;是小潭还是水库;是大川还是江海。只能听凭决定命运的组织来安排将流向哪里。“柿子”你说我有何资格拨动的琴弦?还有,接兵人员培训时首长反复强调接兵纪律,其中一条就是无论干部战士都不准在接兵地区搞对象或处异性朋友,而且战士在原则上服役期间是不准搞对象的,我何敢破例,这一点“柿子”你在部队长大是知道的。心理的矛盾,情感上的涟漪,在纪律,在生存基础无着落的条件下,在命运连自己都无法把握的情况下,情感只好被抑制在心里。这是倍受考验的,也有一些煎熬,“柿子”你又何知呢?接兵回去带兵也是对我的考验,是提干,还是复员回家,未知数决定了我飘忽如叶如舟,不知哪里是我停泊的港湾?怎么敢迎接此情,默许此事呢?我自身无定又能给“柿子”你带来什么呢?

“柿子”你参军了吗,我想,你会的。“柿子”你回城了吗,我想,你会的。“柿子”你幸福吗,我想,你会的。“柿子”你固执说明你有韧性,你追求说明你勇敢,你敢爱说明你襟怀坦荡。感谢生长了你的高原,感谢磨炼了你的邙山吧!我永远怀念那邙山,那接兵的日子,那山坡上坐着的你,你的姿态、你的眼神、你的高原红。我会把那橘红橘红的邙山柿子珍藏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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