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世纪末10
十一月份,宣传部和文学社筹备很久的书画展终于开展,因为竭力想提高知名度和在新生中招收优秀成员,两大社团不敢马虎,筹备时可谓呕心沥血,先是宣传部向全校征收中国画无数,精挑细选后交给文学社配诗,然后再由宣传部的人把诗用书法写出,力求做到诗书画三者皆绝之后才肯开展。因为他们下了一番功夫,所以相当自负,帖在校园角角落落的海报有些大言不惭。
那日,博胜得到展出的消息是在吃晚餐之时,便匆忙解除掉肌饿,赶去了展览室。晚自习之前的时间正空闲,来看画展的人不少,都默然地欣赏着。博胜挤进去后,被室内的气氛打动,想艺术这东西并非处处都是受冷落的,书中所写的那些艺术家的悲苦寂寞在学校里也许永远就体会不到。嗅着熟悉的纸墨香味,博胜一番沉醉,又听到耳边回荡的传统筝曲,更助了雅兴,身不由己便进入了忘我之境,眼中与心里全是书与画。
映入眼帘的第一幅是《太白诗意图》,取材于名篇《静夜思》,画中李白儒雅之姿一看便是人中之仙,带一顶头巾,着白袍,微微颔首,双目似闭非闭,右手抚须,左手执书背于腰后。中锋勾勒的窗子在一旁,一间书房便无中生有,窗外几丛竹叶哗哗然有声,浑染的一轻明月半隐其后,甚是明朗,风从窗外吹入,飞舞了诗仙的衣袂,室内有桌有椅,桌上一杯一壶。倒是寥寥数笔,诗意尽在,再看一旁诗文,只见两行行草写道:风动竹拂月,低头静夜思。博胜观画时,满脑子都是《静夜思》,不想此句亦佳,心中暗暗地叫着好,把目光转向下一幅来。只见是临摹徐悲鸿大师的奔马,用墨分五色而有枯湿,运笔见急缓而带顿挫,略略有几分墨趣,数匹骏马跃然纸上,英姿卓越,意气风发。旁边行书写道:虽非千里马,不可忘奔腾。亦是好句子,所谓“布衣不掩壮志,浅溪能入汪洋”。接着是一幅花鸟,几根枯竹横竖架在空间,花叶攀附,瓜果悬垂,有麻雀追逐,如闻其啼,画旁行书写道:余梦嘻鸟,帘动风微。博胜见了不觉奇怪,明明一幅花鸟,与梦何干?但细想时,终于明白,画中所画原是田野小景,时候似乎正是清晨起床之时,顿感诗情比画意更浓,不由赞叹不已。下面一幅是工笔仕女,画习王叔晖之法,线条流畅轻柔,色彩浓重明快。一旁隶书写道:空园微风红叶飞,孤亭难倚明月垂。接下来一幅是《寒香图》,笔法大写,枝杆横斜,梅瓣纷乱,满纸苍劲,神韵孤傲。一旁诗云:梅绽枝头似是雪,雪落梅梢即成花。接着是一幅《山乡暮色图》,旁边诗云:犬吠声声牛哞,饮烟缭绕归农。下面一幅是《水乡夜曲》,诗云:灯影灭迹月含笑,人声返梦水轻吟。接着又是一幅仕女,三位闺中少女正在对弈,画旁诗云:一壶清茗聚棋园,几个知己度春光。下面是幅《樵夫怀古图》,诗云:山高树密成荫,兽猛路陡难行;口渴饮甘泉,腹饥猎苍鹰。接着是一幅《松鹤图》,诗云:长风鹤数声,眠松月一轮;临渊水当镜,以为画中行。
博胜边移步边细细品读,不想便来到了自己的画前,这一幅工笔《黛玉葬花》,是他整整用了一天时间完成的,已有半个月没有见到了,此刻看见完完好好地挂在众作品之中,心里莫名地有些激动。看画旁,亦有诗句,只见那诗写道:举锄花事终,情泪一般浓;扫来世上春,陪葬今生梦。博胜读完不由上下一颤,以为是林黛玉又复活了,忙看那作者姓名,却是一个好听的女孩的名字,叫做依纯,博胜见了心下暗忖:不知这依纯是怎样一个人,正猜度时,忽然身后有人摩擦,扭头发现是子路,忙相视一笑。
子路显然看到了博胜看诗入神的情形,问他道:“你知道这诗是谁写的吗?”博胜听此话,明白子路知道写诗之人,忙问:“是谁?”子路说:“是皓纯,她一共写了两首。”博胜在看到依纯这名字时,似乎有意识到是皓纯,听了并不惊讶,只问道:“她加入文学社了?”子路:“早入了,文学社社长是她老乡。”
只顾说话,博胜没有注意到身边早挤来一群人,被子路拉到一边,博胜于是侧目观察看画者的表情,只听一人盯着《黛玉葬花》说道:“哪有这么长的箫啊?”博胜听说忙解释:“那是锄头。”“噢,原来是《黛玉葬花》呀!”那人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但眉头却依然一皱一皱的,又道:“咦?怎么落下的花比枝上的花还艳?真弄不懂。”也许那人说这些话是无心的,然而听者有意,博胜当下便傻了,像是被人泼了一身冷水,从身上凉到心里。呆呆地盯着自己的画,果真发现锄头不像锄头,落花不像落花,黛玉亦不像黛玉了,满纸都是败笔。一时感觉那挂的不是画,竟是自己的缺点,想打定注意把它取下藏起来,然而此刻哪里由得了他,于是很担心观画的人知道画画的人就是自己,忙沮丧地悄然离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你不要听那人叽叽歪歪。”子路陪博胜离开展览室,看到博胜失落的样子说,“我认识他,劳(2)班的,他们班上的人都说他的字好,但我感觉并不怎么样。上次我去他班上找人,他正在讲台上教书法,把自己写的一张楷书帖在黑板上,要同学们练习,自己却拿着粉笔头扔来扔去,样子极嚣张,还带一副墨镜呢,我看了直恶心。”博胜毫无心情听这些,只问道:“他的字写得怎么样?”子路说:“依我说还没有你的好。”博胜知道子路是有意中伤别人来宽慰他,但心里倒底舒坦了一些,便抛开懊恼和他一同向教室走去。
来到教室,博胜见文学社社长尹相舒正坐在他位子上和皓纯聊天,于是在子路旁边坐下。教室里的人还少,尹相舒的嗓音洪亮,一字一句传到这边来,只听他问皓纯:“你们班的博胜是谁?”这边博胜正随手在一张纸上写字,听到这句话,知道是尹相舒看了他投向校刊的那篇《沁园春*还我河山》,无心问起的话,然而,博胜还是心里高兴,便装起糊涂来,故意错认为有事情找自己,抬起头愣道:“什么事?”尹相舒没料到博胜就是他,尴尬地说:“没事没事。”不再理会,依旧和皓纯聊天,博胜也只得做罢。良久后,同学们一个个赶来上自习,尹相舒起身离去,博胜才回到坐位上来。
且说博胜听了子路说皓纯还有一首《黛玉葬花》,一心记挂着,回到位子上便问皓纯:“你为我的画写诗,怎么不告诉我,我刚刚才看到,子路说你写了两首,还有一首呢?”皓纯一笑:“写得又不好。”博胜急着要看,说:“给我看看吧!”皓纯答应着取出纸和笔端正地写出来递给他,博胜一见,还是五侓,诗云:
一柄纤纤锄,有缘近花魂。两行无迹泪,醉过古今人。
博胜看完后说:“已经很有诗意了。”又道:“对了,你什么时候进的文学社?”皓纯:“没多久。”博胜又问:“依纯是你的笔名吗?”皓纯:“不是的,依纯是我以前的名字,后来我在书上看到很多作者喜欢用‘依’字作人名,开始讨厌这个字,跟我父亲说我想改掉,父亲答应了,便改成了皓纯。”博胜道:“你父亲取得好,你自己也改得好,很好听。”皓纯却说:“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并不能代表什么,许多伟人的名字就很普通,佷平常。前几天我小姑打电话告诉我说要生小孩了,要我取名字。我就对她说‘我不喜欢太文静的女孩,也不喜欢无大志的男孩,对她说:生女儿就叫野,生男孩就叫鲲。”博胜听了这两个名字,感觉果真普通,但细细想去,中国近代史上,从毛泽东到邓小平,那些大人物的姓名都未必特别,普通也许真有普通的道理,所以并不微词,算是认同她的话。这时,博胜突然想起自己要写的小说,女主人公的姓名总定不下来,便对皓纯道:“你虽讲得有道理,但小说里的人物却不能跟现实比,是英雄就不能取得文皱皱,是书生就不能取得杀气腾腾,是才女就不能取得老土,是丑女就不能取得别致。我现在正打算写一篇小说,小说里有个女生还没有想到好的名字,你能不能帮我想一个?”皓纯一听笑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女生?”博胜道:“林微因你知道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让我着迷,后来看了她的故事更让我钦佩,再没有谁配拥有这么有灵气的名字了。”皓纯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写这一类型的,但你的要求那么高,只怕我想出来你也未心满意。”博胜道:“你多想几个,总有我满意的。”皓纯听了提笔思索片刻,便想到一个,忙写出来递给博胜,博胜见后一拍桌子道:“这个好!”皓纯见他喜得笑逐颜开,顿时又想到一个,写出来递给博胜时,博胜不知说了多少声好了,一时感到自己的文章有望,对皓纯笑道:“这可得送给我。”皓纯道:“都送给你。”博胜却不放心,说道:“你将来写文章可不能用这两个名字?”皓纯笑道:“我不会写小说的。”博胜一听心下高兴,把纸叠起来夹进了日记本。这时,学校的信差走进来丢下一叠信件在讲台上,女生一个个都跑上去翻寻,只听阿姮叫道:“皓纯,你的信。”皓纯忙去取来。回到位子上,博胜见她打开信封,里面跳出一颗粉红色信纸折叠的心,顿时明白大半。皓纯拆开一看,果然是封情书,信上写道:
难忘初识容颜,别后殷殷怀念。何日两相牵,当时朦胧少年。快眠,快眠,许我梦中佳缘。
皓纯已记不起来这是收到的第几封,想一想他的音容笑貌,心里是断然拒绝的,然而他为了自己,似乎花的心思越来越浓,虽然自己从没回过信。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于是想到应该表明自己的态度,看一眼博胜道:“博胜,帮我回一封信好不好?”博胜一听,道:“怎么信也要别人回?”皓纯委屈道:“我不知该如何回。”博胜于是取过来信说:“先让我看看。”原来是首情深意浓的《如梦吟》,一下子来了兴趣,对着词品玩一会儿开始思索不语了,但却回不上来,只恨自己不是女孩子。这时,耳边突然传来郈浪幽婉的歌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唱给秦玉兰听的。平日里,郈浪不务正业,整天乐不思蜀地寻开心,但唱起歌来却一套是一套,毫不含糊,只听他唱道: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烦,一次次默默走开。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悄悄地爱你这么多年,今天我就要离开。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对着你的影子说声珍重,假如我永远不再回来,就让月亮守在你的窗外。
唱完,远近的女生都为他鼓掌,这里博胜听了,眼前便撒满了月光,内心被一些纯真的朦脓的情愫打动,不自觉地把自己幻化成歌中的窗帘内的女孩子,一首诗便浮现了出来——
明月照窗外,又见人影来;听吟梦中女,悄然亦徘徊。
提笔记下后,以为神妙,递给皓纯,皓纯看了却脱口而说:“不好,太不好了。”博胜一怔,道:“哪里不好?”皓纯道:“不是,我又不喜欢他,你却写的好像对他有意思一样。”博胜听了这话,先前的热情顿时凉了,问道:“你不喜欢她?”“嗯!一点都不喜欢。”“可我看了他的信,好像很不错呀。”“是的,他蛮优秀,但我还是不喜欢。读初中时,他找我说话,我一次也没有理他。”博胜没了话说,良久后,皓纯幽幽地道:“算了,不回了,不去理他。”说完讨来打火机把信一下子点着了,博胜哪里忍心一片痴情与才华化为灰烬,忙抢过来灭了火。然而,再展开信纸,却只残留着四个字——朦胧少年。博胜惋惜不已,问皓纯:“你还记得刚才这词吗?”皓纯想一想,早没了踪迹,盯着博胜的诗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博胜只得作罢,叹息一声把纸丢掉。
远处秦玉兰继续听郈浪歌唱,情趣随了歌声飞扬,不由把身边的千谊抛在了一边。这时千谊正抄作业,那钢笔不知怎么坏了,时时写不出水来,看一眼秦玉兰和郈浪,谈的不知怎么如此投机,心中便十分不自在,冲着越发不中用的笔大发牢骚。然而,秦玉兰却听不到一样,只是和郈浪难分难舍。千谊得不到一句安尉,气愤中把笔狠狠一甩,骂到:“还写个屁。”笔并没长眼睛,从位子上弹到郈浪身上,郈浪提起衣服一看,已染上墨水,如何不恼,道:“你怎么这样子?”千谊自知失态,后悔莫及,忙道歉:“这支笔老坏,气死我了。”而郈浪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且感觉一点墨水算得了什么,心中亦后悔不该生气,这时,只听下自习的铃声响起,忙拉一拉他说:“走,去吃夜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