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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旧CD

2012-04-20 10:49 作者:村上秋云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这次不远千里不辞辛苦奔回家,是因为家乡的一个教育基金会通知我回去参加一个会议,要求我在会上发言。会前认识的一家家乡的刊物的编辑,与我略略谈了一些家乡近年来的变化。他的感叹于我除了对家乡有更深的认识之外,又对家乡的变化有点陌生了。但是陌生是好的,至少说明家乡在变化了。正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没有变化,何来的发展?又是心头的希望在扩大。末了,他嘱我写点儿东西给他的刊物发表,我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兴许是被他的热情所感染了。

但是回来以后就立刻相信自己先前的草率了。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写点什么。这几年在外读书,对家乡的事可谓知之甚少。翻箱倒柜,找出柜底的一堆尘封许久的泛黄的书来,依然找不到一点头绪。在书的扉页中倒是抖出了一张旧旧的CD唱片来。是香港的一位叫古巨基的流行歌手的一张专辑。

闭上眼睛一想,那是六年前买的了。

六年前,是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一转眼现在我已经在读大学了,仿佛这六年的时光被我一提脚便跨了过去。但留下的一段往事在这六年的两端之间,怎么也抹不去。一闭上眼睛就跳到脑海里头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六年前的那段日子似乎永远都停留在那个悠长沉闷的季。烈烈白日,当头照着院子里头那株高大婆娑的梧桐树,蝉埋伏在手掌似的油绿油绿的梧桐叶子后面,终日扯着嗓子不耐烦地聒噪着。没有一丝风,晒得发白皲裂的地面上悠悠地升起透明的热起来,幽灵似的。一只黄毛大狗伏在门槛的大青石板上,吐着条红红的舌头,呵呵地喘着气,两眼警惕地注视着门前那条晒得发白的黄泥路……

我还记得,在街上的一家很小的唱片店门前我慢慢地停下了脚步。我不想买唱片,只是好奇,好奇那些歌星都有美丽的脸蛋,还有如潮水般的喝彩。

东瞧瞧西看看,在众多的唱片中我看到了这一张。并不是因为那个唱歌的姓古,是香港的,和我喜欢的古文和香蕉挨上一点不成关系的关系,而是其中有首歌叫《木讷》,名字很有意思。于是照价付了五元八毛钱给那个肥肥的脸上堆满笑容好像咖啡猫的老板娘,把它带回家里。

过后每次经过那家小小的唱片店都会看到那个脸肥肥的老板娘,生意不好,但脸上还是难得地堆满了笑容,于是又想起咖啡猫来。

回来后只听那首《木讷》:“你说我太木讷,承诺短得只有一句话,谈恋的文法,我学习得很差……”古唱歌的声音有点沙哑,像蝉。我听了一遍又一遍,像蝉,不腻不烦。

一天中午,还是那样悠长沉闷的天气,没有一丝风。我坐在门槛上恹恹欲睡。

“呤呤……”

一串清脆的铃声把漫天漫地袭来的睡意打碎了。

我抬起头望过去,在门前那条晒得发白的黄泥路上,一个老邮差正把自行车支在路边上。

我认得他。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骑着自行车在这条发白的黄泥路上驶过去,很快,像一溜烟,从来没有停过。当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就从背对着夕阳的那头驶过来,很快,像一溜烟,也从来没有停过。

褪了色的绿色的制服,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晒得黝黑的脸好像经的野草。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我都会想,该退休了吧。退休了就可以在的傍晚到海边散散步,或者抱着孙子坐在长椅上看太阳下山。

他从鼓鼓的邮包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来。小小的白色的信封。我有些诧异,一面接过来,一面疑惑地看着他。他那嘴唇上的花白胡子动了动,像是在微笑。

没有说话。

“呤呤……”

一串清脆的铃声。

他骑得很快,像一溜烟。

我低头看看了手上的小小的白信封。信封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我的名字,歪歪斜斜地写着你的名字。

于是我便认识了你,尽管从未谋过一面。

每一次当我抬头看天空的时候,似乎都看见你在那里笑着,就在那里,确切,真实。

一个月后,我小学毕业了。

在毕业后那个悠长沉闷的夏季里,我只做了三件事。写信,等回信,还有就是听《木讷》。一封又一封,一遍又一遍,不腻不烦。

留下的那段记忆有点茫茫然,就像微风轻轻吹拂泛起点点涟漪的湖,就像微风吹过芳草无边的原野,就像黄昏雾朦胧中的青山。

九月,我进了镇上一所很小很小的中学读书,和我原来料想的分毫不差。有点不可思议地开始了我的中学时代。尽管我时常还沉浸在童年的醉里。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在外求学。

记得那时候阴霾的天空总在下雨,下着秋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仿佛落在了感觉里,阴凉阴凉的。秋风有点儿冷,吹打着窗外那片茂密的竹林,沙沙沙。是风声,还是雨声,有时候我都搞不清楚。不知道多少次把我从半的睡梦中惊醒过来。

睡不了。背靠墙坐着,凉凉的。寝室里响起如雷的鼾声。真是风声雨声鼻鼾声,声声入耳,真真切切。一辈子都难忘掉。

在风中摇摆不定的路灯,发出淡蓝色的微弱的光,打那细小的玻璃窗里投进来,小小的寝室里忽明忽暗,影子像幽灵一般晃来晃去。

我又想起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季,觉得那时候的热天气对现在来说是那么的难得,是那么的暖和。蝉又在树上不耐烦地聒噪了,还有那像蝉的古的歌声又在耳边响起来了:“你说我太木讷,承诺短得只有一句话,谈恋爱的文法,我学习得很差……”一遍又一遍,不腻不烦。

现实生活里的一切似乎都与理想中的相冲突的,渐渐觉得生活太繁琐了,好像一堆乱麻在那里,怎么剪也剪不断,怎么理也理不顺。遇到的很多事情又总是很坎坷,心情就像阴霾的天空,一天比一天坏。渐渐地喜欢上了沉默,沉默得像座坟,沉默得像海底里的鱼。

在沉默中过完了整个下雨的秋天,过完了整个北风呼啸的寒冷的冬天。直到第二年的天。

第二年的春天,湖水绿油油的像块好看的翡翠,常常看见一群白羽毛的鹅浮在水面上嬉戏。杜鹃花红遍了整个山岗。斜风细雨里还常常看见燕子斜着身子自由地飞翔,令人神驰,引起我的无限遐想。到了晚上,窗外青蛙就像男高音歌唱家似的在唱歌,蚯蚓在拉小提琴,蟋蟀在弹吉他,再也听不到风吹雨打竹林的沙沙声了,再也听不到北风哭嚎的声音了。

春天是个很浪漫的季节,是个狂欢的季节。复苏过来的万物是这个季节里的主角。

于是又听着古那像蝉的声音在唱那首《木讷》:“你说我太木讷,承诺短得只有一句话,谈恋爱的文法,我学习得很差……”一遍又一遍,不腻不烦。于是又想起那些白色的小信封像雪花一样在飞,又给你写了寄了几封去,但都没了音讯。

也许你搬家了吧,也许你有事出远门了吧,我时常呆呆地看着天空这样自言自语地说。

又过了好几个月,还是没有一点音讯。看看远方的天空,蒙蒙的,灰灰的,像哭过似的。

后来又听了几回《木讷》。反反复复地唱那几句,像蝉,单调,油腻,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就将它藏在了柜底,渐渐地也就把它给忘了。

时光就像装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的细沙,从中间的小孔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流出去,流出去,再也不能回到瓶子里去。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得好慢,好沉闷。

我才发现,时间就是最好的医师,能够治疗很多无法治好的病,比如心里的病。渐渐地,我的心里又平静得如镜面的湖。

每当傍晚来临的时候,就背上画夹到学校后面的山岗上去看日落。有时候画一只从空中扑棱棱飞过的小,有时候画一棵平平常常的小草,有时候什么也不画,就躺在软绵绵的草地等待太阳慢慢地沉没在山的后面,静静地看着西天的晚霞。红彤彤的晚霞像火在燃烧,时时变幻出多端的图像来,长河,万马,飞鱼,最后像一只飞翔的金色的凤凰,常常引起我的无限遐想,仿佛中自己也飞翔着,在广阔无边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着,远离了现实的枷锁。待到夏季秋天的黄昏,还可以看见漫天飞舞的红蜻蜓,往来穿梭于霞光之中。我在童年那短暂的岁月里曾无数次见过同样的情景。同是这样的一片天空,不同的只是变化了的人,变化了的心情,变化了的现实。

成长是一种变化中的现实。我一直固执地这样认为。即使彷徨,即使无奈,即使挣扎,都无法改变的现实。

三年的时光就这样在我的玻璃瓶中流了出去,不知不觉地,没有痕迹地。

我从镇上跑到县城读书,离家更远了。一年只回家两次,那是两次长假。

想起刚刚过去的三年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就像蔚蓝广阔的天空里偶尔飘来了一朵白云,偶尔又飘走了一样,天空依然是蔚蓝广阔的天空。人与人的相遇大概也是这样的,相遇相识过后,又变得陌生,然后又相遇相识,然后又变得陌生。如此循环,大概都是因为时光在流走,一并将记忆里的东西带走了。

三年的时光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比如三年可以拿一个博士学位,三年可以注册一个公司并让它的资产可能达到一百万,但是三年对于一个非弱智的人来说,完全忘记一个人是太短暂了,尽管我承认时间是最好的医师。

我始所未料的的事是,在阔别三年之后,在我就要忘记过去的那段往事的时候,又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小信封。世界上最戏剧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有很多种,这大概是其中的一种。

白色的小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我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写着你的名字。

我们成了同学,而且你就坐在我的前面。就在那里,确切,真实。和我三年前所想得似乎一模一样。

在五楼的教室门口,和你,一个我曾经认识而又不认识的女孩并排站着。我有点儿窘,有点儿心不在焉。眼前是一株高大挺直的法国梧桐。发达的枝干上零零落落地挂着些枯黄的叶子。风一吹过就沙沙沙地吵闹着,仿佛在惊恐离开生长的枝头重归于土,化作泥。太阳下了山,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变幻着多端的图像,长河,万马,飞鱼,金色的凤凰……一群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红蜻蜓在霞光里鼓动着透明的翅膀,来往穿梭,像在耕耘,像在织布,又像是一片片小小的枯黄的苦楝树叶子飘荡在澄清的水面上……这情景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了无数次,仿佛中我又躺在了山岗上那片软绵绵的草地上。

我才知道,又是秋天了。时间总是在人猛然想起往事的时候才让人觉得过得飞快。

然而这一切并不曾销蚀半分幽藏在心底的使人窒息的寂寞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转过身,我有种似乎从千里之外奔逃回来的感觉,趁着那尚存未消的余勇,赶紧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想敲碎那令人窒息的寂寞。

你看了我一眼,脸上没带任何一种表情,转过头去依旧看那梧桐。

没有说话。

我确实有很多话要讲的,比如三年前我所遇到的困窘,比如三年前我写过的一封封的信,比如三年来我收藏的一叠心思,比如……很多很多的话,却是寻不到头绪,仿佛一堆抖乱的麻丝,仿佛一尾拉不到线的风筝。

三年的时间,它在我们之间悄悄地挖出一条深深沟,又在我们之间悄悄地筑成一道厚厚的墙。

时间似乎沉默地过了好几年。耳边似乎又响起古有点沙哑的声音在唱:“你说我太木讷,承诺短得只有一句话,谈恋爱的文法,我学习得很差……”

像蝉。

我觉得自己是个木讷的人,站在那里像根木头,一动不动。直到夜慢慢逼近,天空便成幽暗的青色。沉闷的钟声从暮气里嗡嗡地传来。

你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飞也一般。

时间很沉默地过了一年。我期待着什么会发生,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是没有期待的事情却发生了。

我坐在你的后面,没有见你笑过。你仿佛藏着心事。倒见你常常伏在桌子上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我觉得心底凉凉的,像灌进了冬季里的冷风。坐在后面木头似的一动也不动,久久地看着你那起伏的背。

“算了吧,让她哭出来会好受一些。”总是有个声音在这样对我说。于是只是坐着,坐着等你平静了,把头转过来。

你红红的双眼像抹了淡淡的胭脂。

接着的那个冬天很冷很冷。每天早上起来都可以看见一层洁白的霜覆盖在路边的枯草上。嘴里鼻子里呼出的空气立刻变成一团白色的浓雾。雪倒没下成。因为在南方的冬天下雪是很罕见的,在故乡,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雪。

我们最常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并排地站着,像两只鸬鹚缩着脖子。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静静的看着远方湛蓝湛蓝的天空,不说一句话,等待着时间从我们的眼眸底里流走。我还记得,有一次,你忽然一手扯着我的衣袖一手指着天空,像发现了什么奇迹似的对我说:

“你看,两只小鸟!”

你的眼里流露着孩子的天真。你笑了,很灿烂,像山岗上的开放的杜鹃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笑容,也是唯一的一次。

“嗯,两只飞翔的小鸟!”

我顺着你的手望过去,也看见了那两只比翼双飞的的小鸟。它们正努力地朝西边飞去。

在严寒的冬季里很少看见飞翔在天空中的鸟儿。那自由的无忧无虑的飞翔着实让我非常的神往。禁不住喃喃地说:

“自由多好啊!”

我看着那两只飞翔的小鸟消失在远方。回过头来看你,却发现你低头看着地上,仿佛有什么心事,脸上那难得的天真的笑容不见了。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抽噎了,肩膀一耸一耸的。我不敢问下去,只好站在那里,像根木头一动不动。心底凉凉的。很久很久,周围能听到的似乎只是你眼泪往下簌簌流淌的声音。

又过了两个月吧,那是第二年的春天了。我在镇上恍恍惚惚地过完了新年就匆匆赶回县城读书。发现你的座位上是空空的,书也全部不见了。

一天,两天过去了,座位还是空的。我有些慌了,找遍了每一个我们去过的地方,问过了每一个认识你的人。没有找到你。去哪里了呢?这样恍恍惚惚地过了几天,就接到你的信了。

白色的小信封上,依然端端正正地写着我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写着你的名字。

信只有短短的两行:

“我转学了,不要再找了。我知道你向往自由地飞翔,

忘掉一切你会飞得更高飞得更远。保重。”

你转学之后,因为准备高考,每天都很忙,常常忘记了吃饭,晚上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连我自己也有点儿不相信,竟然不像预料中的感伤了那么久,那么深刻。只是有时半夜醒来,失眠的时候还会想起以前的那些事。

我过起了简单又忙碌的生活。尽管还时时地记起你来。

一年后,我考上了南方的一所被人们称道的重点大学。而对我来说并没有觉得有多少欢欣。

风吹过,院子里传来沙沙的声音,从窗外望过去,枯黄的梧桐叶子正纷纷扬扬地飘落着。

又是秋天了,我想。感觉里像才过了一个夏天,尽管六年的时光已悄然流逝。

我把这张旧旧的CD唱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播放机里,按下play,古那有点沙哑声音从播放机里流出来:

“你说太木讷,承诺短得只有一句话,谈恋爱的文法,我学习得很差……”

还是,

像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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