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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疼我们的那个人去了

2012-04-16 14:17 作者:株洲博弈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世上最疼我们的那个人去了

——株洲博弈

手指不断点击遥控器,让不咸不淡、不温不火、不痛不痒的心在一闪即逝的光艳画面中重重叠叠,以此打发无眠难捱寂聊的午

突然,一则关于矿难的消息再次将我的心紧紧揪住不放。右手僵在半空,老半天才生硬地画个圆弧垂到胸前和颤抖着迎上来的左手紧紧相握。消息称:一名井下作业的矿工在矿井坍塌十多个日日夜夜后后凭着顽强的毅力和超人的智慧成功自救的奇迹。虽然幸运生还,但魇般的记忆将他纠缠不休。他害怕风吹草动的呼啸、害怕直面灿烂的阳光、害怕乒乒乓乓的声响、害怕乘车的颠簸……甚至因为这次事件留下的后遗症,他不得不放弃养家糊口的工作——这就是一个矿工的命运。

我们为足球走出国门不惜数十载摇旗呐喊、奔走四方、痴心而不悔;我们为超女亦癫亦狂、扮“粉丝”、捧“玉米”、吃“盒饭”、发短信,陪心中的偶像酸酸又甜甜;我们为失学儿童长城内外筑希望工程、大江南北掀计划,但,对矿工的生存状态媒体曾倾注过多少热情、对矿工的情感历程记者又给予过怎样的理性剖析——虽然,父亲就是一名普通的矿工。

父亲性情古怪、寡言少语,甚至连基本的人际交流、待人接物都显得那样笨拙和木讷,可能是长年累月在地窑般的井底生活少见阳光的缘故吧,我几乎没见过他哪怕只是嘴角微微上翘的一笑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记忆中,父亲根本不我。我多么希望他象别的父亲那样开明风趣,让我坐在他宽阔的肩头打“马马肩”,在伙伴中间挣足了面子;我也常常设想他象别的父亲那样和霭可亲,摸着我的头用赏识的眼光陪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将笔作楫以书为舟。不过,这一切就象晚霞穿的云彩一样虚无飘渺,我不仅不敢奢望他的幽默和风趣,甚至还怕父亲,怕他整天板着一副劳苦大众的面孔,以及我稍有不慎他斜射过来的两道寒光。

其实,在每个孩子心中最隐秘的一角,都有一根独特的琴弦,拔动它就会发出特有的音响,要使孩子的心同大人讲的话发生共鸣,大人自身就需要同孩子的心弦对准音调。当然,目不识丁的父亲肯定不知道教育家的精僻论断,但,父亲却是喜欢姐姐和哥哥的。他对他们的爱让我常常感到不安,我不知如何讨好父亲才能让他爱我一点点。有时我故意做错事想引他的一阵咆哮和拳脚,但即使是成绩一落千丈,英语频频亮起红灯,也没能招来他的半句责备。我知道,父亲是真的不爱我了。从此,犟驴似的我和父亲之间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屏障。

记得那年天,久旱不。太阳毒辣地烤着田野、山川,大地象只破碎的熟鸡蛋,龟裂着长长的口子喘息,真的是民不聊生,我们的日子也一度陷入青黄不接。

母亲说:你给父亲写封信吧,他有单位总是想得到法子的。于是,我硬着头皮动笔,信写得客客气气,言简意赅,象官方的公函少了家书的情趣。信很快搁浅,但八分钱的邮票却阻隔着大山与山外的联系。窗外,烈日依旧疯狂地亲吻大地,天瓦蓝瓦蓝的,云也心不在焉,风也百无聊赖。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开始初饮人生的艰难。

我们翻箱倒柜,把凡能藏钱的鸡角旯旮都来个彻底扫荡,每个人也自觉把衣兜裤袋来个集体谢幕,一分一分地找,一分一分地收,最后也只凑到七分钱而也。空气紧张得一下子凝固了,我多想我会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只须拔一根毫毛轻轻一吹,就有一枚一分的硬币乖乖躺在手心,为母亲擦去眼角新添的那道皱纹啊!死一般的沉寂过后,母亲轻叹了一声,我知道这一声轻叹对好强的母亲是怎样一种考验。母亲“腾”地站起来,我知道从不轻意言借的母亲是嚯出去了。

我们扶着门框目送母亲,骄阳似火,白炽夺目的光晃得人抬不起头、睁不开眼。母亲也抬不起头,就在母亲把目光垂向地面的刹那,天了,一个圆乎乎、亮晶晶的分币静静地躺在那里,象个迷路的孩子等着妈妈来认领。母亲弯下被生活重担压得有些变形的腰,远远望去,就象一座弓着的桥,驮着我们任岁月从桥上走过。母亲直起腰板微笑着朝我们招招手,真是老天有眼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欢呼雀跃着飞奔过去,那兴奋、激动和狂喜就象一锅沸腾的水在胸中不停地翻滚。母亲说:仨,信还是由你去寄吧。我知道,母亲试图一次次消融我们之间的冰点,试图让我一次次走近父亲那颗冰冷的心。接过信封和沉淀淀的硬币,我一边走一边心存感恩地将那枚天使送来的一分硬币拿在拇指和食指间,眯着眼对着阳光天真地看去。这枚金子般的硬币刹时象个三棱镜,瞬间并折射出光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形成一个色彩斑斓的光圈,就是这个彩色的光圈,数十年后依然笼罩在我心头,随时告诫处在人生低谷徘徊的我,感觉自己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到了黎明的前夜,只要自己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前面肯定是一道亮丽的彩虹。

这是一个怎样漫长而甜蜜的等待啊!父亲的汇款如即时雨让我们饥渴的心灵饱吸夜露。年少的我殊不知这叠湿润的纸币浸着父亲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心有余悸;多少次囚困井底的恐惧、绝望和哀嚎。一次不经意偶见父亲长满老茧的手上全是一道道干裂的冰口,我说买瓶甘油擦擦吧,父亲摇摇头说一年四季都是这个样子,你们就少操这份闲心了。

在我看来,父亲的所谓青春简直就是生命的冒险和耐力的最大考验。在那些长长的、漆黑的隧道里,父亲默默地走完了三十年的青春岁月。他不是党员,却完成了党交给的每一个任务;他也不是劳模,却用劳模的标准要求自己。他从没有向组织要求解决子女的就业,就连生命的终点也没得到工会讣告上的片言子语。他的一生就象一块黑得发亮的优质煤,燃烧了自己温暖着别人。

自那次饥荒留下的深刻记忆,也为了缓和经济矛盾,母亲决定带领我们开生荒、种蔬菜、喂肥猪、养鸡鸭……一次次向自然和命运挑战,一次次挺直压弯的脊梁。

父亲休假回家,吃着香喷喷的红薯饭、南瓜汤,出神地看着墙角金灿灿的玉米堆,眼睛有了少有的一亮。晚饭后,父亲就接过母亲肩上的扁担,一次次向半山腰担肥施粪、松土锄草,无声无息地尽为人父为人夫的职责。虽然每次休假都是荒蛮沉寂的季,但父亲田间劳作的汗滴会让他在充满黑暗、萧杀、沉闷和恐慌的隧道里,遥想我们采青青的豆角、摘红红的辣椒、刨圆圆的土豆、扳金黄的玉米时的喜悦。这段载满欢声笑语、励志成长的瓜棚岁月,早已成为我精神的香格里拉,一次次温暖、激励被生活的浪头浸得充满湿意的我。

父亲病退后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他更加沉默少语,常常窝在沙发的一角,电视是他唯一的朋友。出事时,父亲背着不足周岁的小儿,高大的身躯就要訇然倒下时,不知是哪来的信念支撑着他,咬紧牙紧根死死拽住铁栅栏,直到路过的行人接过背上的小儿,他才将握得发青、发紫、发白的双手松开。脑溢血措不及防地让父亲一句话都没摞下就走了,匆匆赶来的我已是泪雨滂沱,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父亲啊,原来你是爱我的!

你质朴无声的爱在我的血液里奔流、在我儿子的血液里奔流……一代代、一脉脉永远传承。爱和被爱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以沉默来表示爱时,其所表示的爱最多。

父亲静静地躺在朝着故乡的山坡上,一大片白色的野菊花簇拥着丘冢,云淡风轻,天湛蓝而高远。丈夫扯着拜台边的杂草,小儿帮着摆祭品和贡果。然后烧一堆散钱、点几柱高香、抹一行清泪、再深情地鞠上三躬。小儿不解地扯扯我的衣角“妈妈,你怎么哭了”,我一把将儿子搂入怀中,泣不成声地告诉他“世上最疼我们的那个人去了”。

于2006年母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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