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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蒙蒙的早晨(孙文涛)

2012-04-06 07:28 作者:白鸟群群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雾蒙蒙的早晨

甘河急匆匆地从峡谷中探头出来,缠绕着一段白色飘带似的雾气,在七月的清冷的、有露珠和微霜的早晨,向不知名的远方深谷里奔去,铃兰花还没有走到十月,野百合也正是开得灿然的时刻。

世界上有这样的生活,远远看去像一幅风景,甚至是一幅粗糙的城镇风景画,走进框子里却是真实万分,叫人哭泣或感怀,令人难堪又难分舍的生活。十余年沐风栉,加格达奇,一直屹于大兴安岭群山的南端前哨,像是一个远征归来驻足扎营的战士。这个风景中,这个城镇中不能没有你,你是个独特的人,诗人,更确切说是具有独特诗歌性质的人,(我一直想把诗人两字,像剪硬纸片,用剪刀绞开,区分出真诗人,假诗人,掺水半真半假的诗人,但独特性却是只有一种。)

与其说你是个半老者,不如说你是个鹰样的人,驼背,鹰嘴凹眼,两个倒背的双手,宽阔骨骼肩膀凹出来很像一双鹰翅剪影。其实你年龄并不老,只是未老先衰,如今已当上小官员的旧友常跟你开开玩笑,嘲笑你可笑的驼背样子。“总给你们点头哈腰,时间长了腰才弯成这样子!”你不慌不忙地点燃香烟,幽他一默,令听者忍俊不住。

小青鱼蚕豆罐头、水果桃罐头、五香花生米,我们坐下来喝老白干“嫩江”,你习惯了蹲在炕沿上(更像一只瘦鹰了),你的小房晴日真好呀,院子里没有水洼泥泞,雨后砖红红的,衬得从墙边望去的山峦苍绿绿的,天空蓝晶晶的,又远又高的蓝气,像溅满了野雏菊兰色的眼泪!白帮绿叶的洋白菜栽了一院子,棵棵茁而茂。你尊称我为国内“某诗人的大弟子”,(我心中惨淡一笑,其实我哪配有人领我为“弟子”,我的先师们并不认识我,他们和我生在不同的时代,在俄罗斯本世纪初弥漫浓雾的恶劣气候里,在莫斯科迸着糁的奇寒中背影匆匆地消失在阿尔巴特大街的拐弯处。)你抓起一摞陈旧与散乱的诗稿,给我念,后来又在地下光脚丫走来走去朗读,后来又泪流满面!“至今想起讷漠尔河畔的天,心中还是大雪飘飘。”原来你自幼失怙,孤苦零丁,还挎过讨饭篮!后来你又狂声大笑,震的屋子发抖,我愕然。

关于加格达奇,我在一首诗《加格达奇印象》中,谑称他为“山城、狗城、木头城”,“狗在秋天的阳光里溜达”,整个城镇四面环山,是木头垛(烧柴)的海洋,养狗者极多(后来可能禁止而少多了),我喜欢在早晨去散步,市场上售卖新采下的湿漉漉的猴头蘑,形状比猴子的脑袋更大,上有层灰白绒毛,很长。云豆玉米馇子粥,小葱咸鸭蛋的早餐,还有一种又薄又软又甜润的小饼!我在那里玩得很开心,时时听年轻气盛的诗友们、同行们背后嘲笑你,谈论你,我也常为你的滑稽故事逗得开心大笑。但我心里另有想法,或有些怜悯,记得你的诗里有句“有一种诗的矫正器,能拉弯人的脊背和河流”(大意)你一直认为是生活把你“发配”到这荒山野岭,埋没了才华,而愤愤不平。听说你后来酗酒,整日溺侵于忧郁或怨人尤天,有人说你变得小气和神经兮兮。(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于1984年秋,给你写过一首诗,遗憾的是不知为什么没寄给你,不知道:

你的院中种植着蔬菜和大山

天空结缀颗颗白色的橄榄

有人为写诗什么都付出过

青年起就被深深地埋葬

也许奇怪,我一直觉得你像契诃夫笔下的哪个人物,是生活毁了你,但生活不毁坏你又会怎样呢?是个谜。也许生活永远是伟大的,它描绘出斑驳的生活和人类纷杂的图形,这才叫奇迹呀。至于个人,个人很微小,但世界上不需要,也许根本不需要完人,却加倍需要独特的人,没有了他们,我们会寂寞死的,朋友们!珍惜那些稀有的,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吧!

你的家住在山脚下,北坡榛木丛和灌木丛生有不少“蘑菇圈”,可在吃饭前烧热锅,等着派个人提篮上去采一筐底儿鲜蘑来,真方便!我应该再为你买瓶酒,不就是爱喝两口吗(不喝又干什么去呢)?诗歌本很寂寞,“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愈来愈远,在玫瑰的广场独自灿烂”(90年代初一位年轻诗人的句子,读自《诗歌报》),况乎碰见商品金钱浪潮中日益贬值的文化、况乎碰见自己青春像大队人马被打的人仰马翻!有人以为你应当有另外的一生,或结局,我论,正当其斯!死何惜,生而无味足惜!山城岁月缓慢而悠长,也许会因无聊透顶而令人发疯。你也有幸,在报纸做副刊编辑,有不少爱诗青年簇拥过你,你也确实培养过不少“弟子”,后来他们说你大概渐渐老朽啦,对什么都看不惯,生活刺激太多因而多少有点变态,你习惯了训斥他们,好为人师,管他们要酒喝。他们也背后揶揄你,取乐你,哎,也许这就是生活风景线!内封闭的生活和循环的岁月导致了甚至对自己培养的诗歌后生也嫉妒,有人说你捎信告诉一个外地青年诗人,说你已揣着你的诗歌“冲进了现代中国文学史,而你们还蒙在鼓里呢!”令听到的人在酒宴上捧腹不已。但我仍然尊敬你,记住了你的豪爽、梗直、嫉恶如仇、不会伪装人生,因而多蒙受打击。我确信你是兴安岭森林诗歌之父,开拓者,并愿为你自豪,你同时又是一位民间天生天长的诗人、百姓中咬文嚼字的“幽默大师”!

有一天有了高速公路、机场、电暖设备,都有了,一切,再不需要烈酒了(林区“酒文化”走向极至之一,就是钻入酒精里寻找生的支点),也禁止在公共场所吸烟,人们变得不再粗野,有条理和文质彬彬起来,但那一天是多么寂寞呀。林区的数十年开拓史是你所亲历的无与伦比的岁月,有近乎苦难的、艰辛的、壮勇的生活,不可代替和重复的昨日之美妙呀。

我,一个来自外省的陌生青年——遥远处人们感觉中模糊成火星般印象的城市——漫游一番,又返回,像一条鱼从河流起点到终点。我生活在另一首诗里,那儿有不同的韵律、声响、喧闹的色彩,但我有幸窥见了你和你的那首诗,捏在你手里薄如蝉翼的一页页诗笺,是否如今已成灰灭,潦草的大字,一个个跳动欲出像人在挣扎。

炎热的日!回到敏感万分的、心灵质朴、简单又亲切的写诗岁月,回到大兴安岭,我愿跪倒在铃兰花前,快乐地哭泣!铅灰色的、钢蓝色的山峰倒影,湍急的白沫,山风和凶猛的蚊蚋,一闪逝过的金发白桦林、桦林!北疆在巨大的蔚蓝色扩展里激动得令人窒息和晕眩。

“好人,一个好人!”人们惊愕于离去的人,会松了一口气(大概没有竞争和威胁了),继尔心中充满了对他柔情的怀恋、纪念和慈爱,并深深地升起了崇高的宽谅。“诗人是包围在圣殿门前的狂风,因此,他更有可能受到宽恕”,是谁说的名言?别去为一生名不见经传而苦恼吧,树木除了年轮还需要什么呢?丰富的生命会化做腐植物质,喂养明春的土壤——而土壤是多么千奇百怪地来源于昨日之生命啊。其实,也有一小块土不知不觉中落入远方的我的精神之中。(由于我手边没有你的诗集,一时无法引用几句你的诗。)

你活了55岁,离去了,在一个七月的早晨,野罂粟和铃兰花们尚未睁开睡眼的凉冰冰的有沉雾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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