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心
爬上龙岗山顶,经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是渺小的。那个时候,天空让我孤立,不断拓展着我的视野。正是我一步步的向往,努力向山顶的高处高出。入我眼际的和出我眼际的,都被一寸寸扩大。感觉天在头上蔓延,地在脚底下延伸。直到天地都在随风而旷达,都矮于我脚下,在我的眼睛尽头,接壤。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挺小,已经小到了极致。可能就是一棵草,一棵抬不起眼睛的草,在风中忘了自己。那个时候,四野可以投放,一切都没有了遮拦。只有草挨着草,肩并着肩,摇荡着远方。远方只是在我眼底留存着的一条细线,由着风吹草动,律出水的漾态。
其实,风从草里涌出,磨砺着龙岗山的蓬勃和开朗。虽然,多宝塔高耸入云,抢去一部分山的高踞和威仪。但是,却让我相信爬上山的感觉,与秋天到来的感念并不一样。就这份天下,立在眼前,好像一直都由着多宝塔的硬朗在支撑。一次次登临,一次次仰望,不再是心的跳跃,也不再是想的恍惚。世间一切都在沉淀,而我未曾懈怠。有着草一般的低矮和孤寂,在身边不断扩大。逐渐澄至眼底,阔至天空,让云浅浅淡淡的就做了眼中的接引。并依附于云影落下,占据了诸多的草和草与的性。以及,风吹出各种小小的骚动,超越了多宝塔镇守在龙岗山顶那一片草的柔顺。
没有比风更能吹走龙岗山上的山势,或者绵延,以及吹出它的线条了。那些风,先由南向西侧过身子,然后从西向东吹拂,撩拨着草在摇曳。而我一路向西,想起那场爱的际遇,或者一场处心而积虑的相逢。走着,看着,念着草的领域。草,好像不喜欢风的这种形式。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我已经看见它在这个季节中的颤栗,甚至想象得出天空蜕变了我的站立,脱壳而成为一棵草,妄想与一粒露珠点亮清晨的太阳,放大至多宝塔倒映在心中的形象。突然,秋天来了。风吹阔大,吹出一山的草兴,由虚而至实。就算有一滴露珠遗落在山上,也不会认出我来,忘了我在其间。而八月阳光沉重而黄亮,一簇簇的殷为探看,顶着我的视野顿开。似乎小在了草尖之上,找到一份生的出口,吐出埋伏在草里的一个节点,或者序曲,前奏。作为我眼睛向龙岗山外的野处流溢,以及弹奏天地之间的起伏,而所隐匿的高载,或者远瞩。
如此,再深一步堕入草的世界,长身而不能与多宝塔一样在风中挺立。只有随风而前后左右倒伏,或者退让,躲避。由草而小到草心,组成一片野趣,铺展在地,让阳光落得更快一些,更亮一些。那样,无数的秋毫袅袅,萦绕着多宝塔,直线上扬,升入天空。久了累了,回落在龙岗山上,离我最近的地方,汩出一碗无量水,从山头落至山脚,一路叮叮当当,跌破一座棠城的宁静。不得不让人留下多宝塔的高岸和气势,去凝聚野气。甚至,去透彻、领悟逐渐消退了的天和远去了的地,然后,从眼底开始,填满那份于属于草的相思。
多宝塔可能懂得我上山来的目的。龙岗山还叫北山,多宝塔也叫北塔。与它遥遥而立的是南山上的文峰塔。似乎靠着草的托付,与山的对应,也只有成双、成对,才对得起南北二山夹持着的棠城这块风水宝地。那时,心底的另一阵风吹过,草声紧密,远处滴落的几声蝉声和鸟鸣,听起来的恍惚,也被望起来的感觉所模糊。除却看不见风的原貌,无论怎样都在显示天高出来的深邃,和地远出来的宽大。连自然无法改变的遥遥相望,放在草底,也可以被草的毁坏和吞噬,最后失去慰藉。这样,只消把人留在风中,看上一会儿,便会觉得眼底发酸,疏于草的慌乱,留下一阵阵余晖在地上眩晕,迟缓。似乎被我摘除的一根草茎,放在嘴里,嚼出生的脆响,调和着风吹送过来的声音,再无可破,再不会进入到我的等候和屏息,更无法抵达天地间那个模糊而高绰的部分。
这恰似是接近,像我与草一样站立,包括簇拥着多宝塔的从容和不迫。草,已经小到不能在我眼帘上轻蘸一抹白云。就算心里有一种对风说不出来的依赖与敬畏,就这种自然的宽大,流溢着草深草浅,泛着草的光亮。依然会觉得它收不拢的静怡,不会野到野外,不会孱弱至心。多少年来,龙岗山怀着草的青翠,山的线条,云的阴翳,遮盖了我的四季。就算秋天不回来,草立着天高而地厚的开朗,风吹走一幕不见人的背景,豁然而贯通了眼底的那条细线。远方,那么多的空旷飘移,逐草而阔达,沐草而高迈。而小成了草的形态与沾染了草色的我,虽不曾点亮阳光的颜色,为天地间的旷大和高远持盈而作灿;但伏地而成活,向日而簇新,已经守住了一棵小草小而寂寞的本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