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缘
读书缘
作家二月河说，读书要缘分，没有缘怎么也读不进去。回想我这一生读书的过程，也经历过三次“缘”，不过和二月河所说的缘完全不同，我理解，二月河所说的“缘分”指的是所读的书是不是符合他的口味。
我第一次和读书结缘，是因为饥饿。1960年秋，我考进临淮初中，正是大饥荒最严重的时候，每月十几斤口粮，每顿一碗稀饭，上到第二堂课的时候，就开始饥肠咕噜。同学们有的从家里带来葫萝卜，有的从家里带来“洋姜”，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时，有的同学就“咔叽”啃一口胡萝卜或洋姜，引来哄堂大笑。老师也知道大家饿，对这种现象听之任之。
那时候我父亲在公社卫生院管理中药仓库，每月到县城进一次中药，路过我们学校的时候，有时送一小块豆饼，有时送一块馍。有一次，他用板车送卫生院院长夫人回县城，路上走了30多里，院长夫人过意不去，中午留父亲吃饭，吃的是红芋面锅巴，一块锅巴吃完，院长夫人又递过来一块，父亲不好意思地说：“这块锅巴我就不吃了，带给上学的孩子吃吧。”院长夫人用纸包包好递给了父亲。父亲从县城回来时，天下起了大雪，他拉着一板车中药，绕道来到我们学校时，浑身上下落满了雪，成了一个“雪人”，为的是将那块红芋面锅巴送给我吃。
有时他来学校给我送伙食费时，实在没有吃的东西带给我，就给我一小包中药，其中有熟地、玉竹或甘草等，父亲总是抱歉地说：“这次又没给你带吃的，你要是饿得撑不住，就把这些中药放在嘴里嚼嚼，多少顶一点饿。”其实嚼这些这些中药，除了多咽几口唾液外，一点也挡不住饥饿的折磨。
为了转移对饥饿的注意力，让时间过得快些。我想了一个好办法：读小说。我从同学手中借来《西游记》《水浒传》《镜花缘》等，从第二节课开始看小说。书中惊心动魄或娓娓娓动听的故事让我着了迷，老师讲的啥内容我没听到，饥饿的折磨也减轻了许多，常常一章没看完，下课的铃声就响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为了防止老师提问我回答不上来，早自习时，我把当天要学的课程先预习一遍。有一天语文老师汪世铎上古典文《曹刿论战》，他在上面讲，我在下面看《水浒传》，我正看到杨志杀牛二时，汪老师叫道：“闫振田，站起来，把《曹刿论战》这篇课文用白话文翻译一遍。我吓得打了一个激凌，但我很快就镇静下来，因为我早上已经对照注释把课文弄懂了，所以我顺利地将课文用白话文讲完了，汪老师用调侃的口气批评我：“三国时的庞统目看千行字，耳听万人言，你快赶上庞统了，你一边看小说书，一边还能听我讲课。不简单，不简单。”
三年初中，我把能找到的小说全看完了。有个成语叫画饼充饥，我是看书充饥。看书既让我战胜了饥饿，也提高了我的文学素养。
1963年秋，我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时，因为害伤寒病正发着高烧，几乎夺去了我的生命。当我病愈挣扎着去上学的时候，开学已经半个月，我体质很差，又缺了课，跟不上班，各科成绩全班倒数第一，我非常痛苦。唯一能让我坚持学下去的原因是我的作文经常受到老师的好评，不断地拿到班里当范文念。老师越鼓励，我写作文的积极性越高。为了把每一篇作文都写好，只要一有闲空，我就往图书室里钻。上初中时，想找到一本小说，总是费尽周折。上高中后，图书室里那一排排书架摆满了各种图书，想看哪本借哪本。我像一只饥饿的羔羊走进了草地，满眼都是嫩绿的青草，别提有多高兴。赵树理的小说集、郭小川的诗集、秦牧的散文集……，除了读，我还成段成段地抄下来背诵。在高中三年里虽然我的理科成绩较差，但我的语文水平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我的语文老师周正贵在我作文本上写满了批语，认为我是“写作的料”，将来不当作家也能当记者。正是周老师对我的厚望，让我与读书结下了不解之缘，在课余时间如饥似渴地读了不少书。
1966年我高中毕业，正当我和同学们迎接高考时，文革暴发了。我回乡当了两年农民。1968年春，我应征入伍。在部队工作了十年。这十年我没间断读书，而且有书可读，缘于一次焚书。
1968年秋，部队政治处清理图书室时，清理出一大堆“封、资、修”的书。政治处主任安排我（我当时在政治处当报导员）和一位宣传干事把这些书烧掉。看着那一本本装帧精美的书化为灰烬，别提我有多心疼。吃午饭时，还有不少书没烧完，那位宣传干事对我说：“你看着烧，我到食堂里吃饭去，一会儿我给你带饭来。”他刚刚离开，我立即从寢室里找来一个纸箱子，把我喜欢的书装了一纸箱，足有四五十本，有郭沫若的八大名剧，有范文澜的《中国通史》，有《红楼梦》《三国演义》《巴尔扎克小说集》……。我飞快地将这些书藏到寝室里，每天熄灯后，我就将这些书找出来，读上一两个小时。后来，不论是在政治处当报道员，还是到连队当排长、副指导员，不管工作怎样忙，每天至少要读半个小时的书，有些书不只读一遍。我在连队当排长时，有时天下大雨，部队不能到野外训练，指导员又不在家，连长临时安排我给战士上政治课，政治课的内容大部分是学《毛选》，我就结合《毛选》中列举的历史典故，给大家讲故事。遇到连阴天，我能连续讲几天的故事不重样。下课后，有一位山东老兵对我说：“我当了4 年兵，你是我最佩服的排长，你肚里真有货，听你讲课跟听评书一样，真过瘾。” 其实我肚里的那点“货”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由于有这些书本知识垫底，我尝试着写新闻、通讯、故事，终于脱颖而出，当上了新闻干事，从此走上了写作的道路
如果说，这一生最值得我骄傲的事，那就是从未放松读书，虽然我天生愚顿，缺少悟性，没有有写出像样的作品，一生很平凡，但我努力了，没有辜负青春时光，不论是饥肠咕噜的中学时代，还是十年军旅生涯，一直与书本结缘，没有辜负父母和老师的希望。更值得我欣慰的是，我的女儿闫红继承了我爱读书的习惯，最终成为一名作家，先后写出了十多本书，其中《误读红楼》受到红学家王蒙的较高评价。
（安徽省阜阳市阜阳日报社 闫振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