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身蚯蚓

一杯茶从刚开始的苦涩逐渐乏味了，此时已经在口齿间平淡如水，没有丝毫的意味。幸好所用的茶壶是陶瓷的，看不清里面的究竟，就这样的把盏弄杯被人误认为所喝的就是浓绿馥郁的人间仙品，直到那个时常和我对饮过的人走进来二话不说，浅斟半盏，一饮而尽才说出了一句实话：“你喝的是哪门子茶啊，分明是水！”两人相视一笑，倒掉这无味的，洗刷干净了壶盏，重新温水取茶，一段清香的时光便重新开启了。

其实我说的不是喝茶，对于茶的品评能力尚浅只是爱喝罢了，不敢在此赘言妄称行家。只是明白了这在温水中舒展的叶子，被那妙龄女子用纤纤葱根指掐断了嫩叶与树的相互依赖，就像是当年青春时节未曾圆满的离别。亦或是那满身汗味的茶农，一双黝黑粗糙而又青筋突显的手在烫热的铁锅上翻炒杀青，在适宜温度下封罐发酵，守在罐旁喝着一碗粗茶在小竹凳上闲看流云舒卷，飞鸟啼鸣，花落随风，还有那些个如你我当年一般玩耍的男童女童。这不就如当年的他手挚一杯温热的苦茶，颉取了青春的几段青涩的过往，闷在胸膛中酝酿着一段文字，只不过那手法比不了那老农娴熟的制茶工艺，涌动着涉世尚浅的青年热血之心也比不得了一颗阅尽沧桑温润豁达的心。何况那文字与那春茶相比却实不好呼朋唤友前来品评一番。此时也是以“茶饭无上品，适口者最佳”的心态时常拿来玩味，姑且算是对他的怀念吧。

坦诚地说，他是用茶农一般质朴的情怀写一些清新自然的文字。或许每个青春时代的人都是一只情感上的刺猬，稍不在意距离就会扎伤对方，因此他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却有时候也中伤他人。但也毫无没办法，情处于无形，而不能自理，这也大概是人间多是惆怅客的软肋所在。所幸的是这人群中喜欢阅读的人思辨能力不太会差，就像爱喝茶的人谁还在意采茶女是否貌美如花，茶农的汗味是否有所沾染在茶叶上。那么既然担心细菌侵害，儿童又喝的什么酸奶啊？

在我小时候听家里人说他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在大学与一位漂亮的富家女子相爱，毕业他们分配到同一家单位上班。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家里人也感到非常高兴开始在家里替他们准备婚事，而父亲和爷爷提议他们结婚后能够在家乡的单位工作。最后23三岁的他只身一人回来了，就再也没有回到之前的单位去上班，直到后来听传言说是那位富家女子跟别人跑了，他因为接受不了打击辞职回乡。虽然我与他的关系最亲密，但他从不跟我提及他的这段往事，却也至今逃避婚姻仍然单身一人。

至此有时候，会让人觉得离经叛道的年少轻狂到他这里就是另辟捷径的老气横秋；岁月这趟列车在他的人生轨迹上绕过了中青年直接奔向了老年的境地。毫无避讳的说，我讨厌他的那种老气横秋，时常喜欢做一些与年龄身份都不相符合的事：抽烟，喝茶，嗜酒，与老年人下棋……。他每到晚上在楼上的书房里摊开一本书，似看非看的喝茶抽烟，时常在空屋子里若有所思的踱步走动，直至凌晨睡觉，似乎只有他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也因此我戏称他为“楼中怪物”。他却不以为然，或许这就是他的特立独行才能显示出来的与众不同。他那颗写出清新文字的心与那一幅“五毒俱全，六欲浑沾”的形骸显得格格不入。烟枪，茶痴，酒徒这些雅称似乎与他有缘，唯独那不精的棋艺却能博得个俗名。

那年我与那人分手向他倾诉，本以为情感上细腻的他定会让我宽慰，未曾想他却来了一句“情多则辱，情深不寿”便一笑而过转身伏案，恨不得把头埋进书里，至此我与那人老死不相往来。木心说自己是绝情的熟练工，在我看来他或许就是无情的刽子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给了我第一个笔名。当时他以“修远”为笔名，每当他挥毫后都会在书画边书写下这两个字，我不解的问他“修远”是谁啊？他说每个文人除了父母起的姓名之外都有自己起的名字，这两个字就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还不明白这其中缘由的我偏又以文人自居，非要让他给我也再起个好听的名字。他说“君适”这两字很适合。我追问他这两字的取义，他说《诗经》有言：“彼君子兮，噬肯适我”，“君适”二字就好。在初中的课本中我终于看到《诗经》这个字眼，当时读《关雎》时我想他是不是也是曾经为了自己爱情像那个痴情的“傻瓜”一样，彻夜不眠。从此他教我写作，读诗，我们有时候探索任何问题，连我幼稚的想法他都不会有绝对的否定，只是说“或许吧，大概差不多，也行”诸如此类的话。后来我也成为了他唯一的读者，就连我自己买的第一本课外读物也居然是《诗经》。

家里院子的一角那座用砖垒砌的花园是他做的，他亲手栽种的那一枝月季存活至今已经枝繁叶茂，还有当时只是两株鸢尾花苗，经过这些年的时光，分生成为两大丛了。每年到暮春时分，蓝色的鸢尾花开满园，威严华丽惹人注目。这些花苗都是朋友送给他的，当时的我狭隘的认为人家怎么会把名贵的苗子送给他呢？定是凡品俗类，只要在他的手下存活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当他栽第二株鸢尾时，他急唤我的名字让我去他的跟前，只见筷子一般粗的一条蚯蚓，一段在新翻开的泥土中流着血蠕动着，另一段忍着剧痛收缩到了地下洞穴中。“三叔呀，你叫我来就是看你杀死了这蚯蚓吗？你有些残忍吧。”，他却说这蚯蚓不会死，会自己长出身体的另一段，当你看到蚯蚓身上的一圈“肉环”时就说明它已经长出自己新的身体了。而且蚯蚓被中医称之为“地龙”，可以入药，有清热息风，通络平喘的功效。它行走在土壤中能够疏松土壤，有利于植物生长。我当时认为是他的逃脱罪责的诡辩，便又反问他：“那断了腿的人怎么长不出来新的腿？”，他呵呵一笑便说：“这就是这丑陋的蚯蚓比人类厉害的地方，我叫你来就是给你说它的好处”。以至于每当我看见蚯蚓就会注目观察它蠕动的躯体上是否有所谓的“肉环”。

这些年来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蓝色鸢尾的花语是——赞赏对方素雅大方或暗中仰慕。还有那半段蚯蚓的含义：断身蚯蚓，心已半死，尚可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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