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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学少年读书记

2017-07-23 06:37 作者:迷离醉翁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少年时期是读书的最好时光,可是文革停课两年,学生不上学怎么读书啊。现在回想,其实那两年还真没耽误读书,只不过不是课堂老师安排的四平八稳圈在一个范围内的读书,而是走了偏门,就一条道读小说。那时候也不叫“小说”,叫“故事书”。多野多疯跑的孩子,给他本“故事书”,保证躲一边安静地看去。看完了回头交流好有牛吹,谁的故事多谁牛叉。那年月除了样板戏没什么娱乐,听人讲故事就成了最大的精神娱乐了。而讲故事,魅力还在于都是不能公开讲的、属于禁忌的故事。

文革横扫“封资修”,还哪来的故事书(小说)呀,允许公开出版的就一本书《艳阳天》。表面是这样,实际在地下却是暗流涌动,各种小说一点没少,包括早被封杀的禁书都在流传。这些书的来源主要有,过去的书香门第迫于运动的压力悄悄丢弃的,有的家庭箱底翻出来的,学校造反派武斗砸烂图书馆流入社会的,还有造反派抄家纠斗知识分子私自偷藏截留的。各种渠道会聚到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地下书刊市场。谁手里有了一本,就有了资本可以用来和别人交换,这样,一本书就以几何级数增长了,不愁没有书读。

任何社会的发展,都有这种奇怪现象,越是禁止的,就越是流行的。社会的逆反心理是一种巨大的惯性,非人力可为。你说是封资修,我就偏要看看什么是封资修;你说是淫秽书刊,我偏要找来一饱眼福。文革对过去文化的否定,恰就对过去文化的传播普及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是那些卫道士们始料不及的。文革的地下读书活动还对正规的学校教育有了颠覆性作用,学校教育是在教育方针的框架下规范了学生的读书活动,往往更多时候对学生反而形成了禁锢。许多作家成名后就声称,自己在学生时代是经常逃课看课外书的。文革时期,尤其1966年到1968年两年,实在说是读书人有了更多空闲时间读书的黄金时代。

我在那两年读的小说(故事书),可以开个长长的书单,但是读的没头没尾的书多,有的读了根本不知道名字,因为那时候凡逮到有字的就读,不少都是后来文革结束开禁再读到才知道书名的。比如我第一次读到《卖油郎独占花魁》,就不知道是选自冯龙的《三言二拍》,读《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读《聊斋》,都是读的残破的没有封面的书。读到柳青的《创业史》,也是没头没尾,十分残破的,后来读姐姐的高中语文教科书里的《梁生宝买稻种》,才知道了柳青的《创业史》。由于没有选择地读,许多书读后根本就没有印象,像苏联的小说《粮食》,到现在我也想不起来小说讲述的是什么故事。

我们少年读书,由于识字量有限,很多就是囫囵吞枣,不认识的字就略过去,前后读个大概意思。题材也喜欢打仗的,像《敌后武工队》《烈火金刚》《苦菜花》,《野火风斗古城》之类,读完了,还能给小伙伴讲一段。《三侠五义》《封神演义》,可以和小伙伴给英雄排排座次,争论争论封的什么神。这样的读书,不过起到了凑热闹的作用,对日后的文化长进帮助有限。读四大名著就不一样了,那种文化积淀使人受益终生。

文革两年读书,今天反思,其功用绝对远远胜于学校教育,虽然数理化瘸腿,但在人文社科方面还是学校封闭教育解决不了的。这两年不夸张地说,读书量是学校的10倍不止,而且大大弥补了小学6年教育却少有启蒙的缺憾。比如人性的启蒙、认识的启蒙,知识的启蒙,都从大量阅读中来,这些是学校老师不能胜任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认识价值说,这些小说提供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的广博知识,于少年初知社会剥去了童蒙的天真。我当时读《安娜•卡列尼娜》,就稀里糊涂朦朦胧胧地觉得男女主人公在我们社会那叫“搞破鞋”,这样肮脏的人怎么还写成故事讲给人听呢。理解他们的个性解放是后来知识提高之后再读才认识到的。但是,当年打下的底色却是帮助我后来深刻理解的基石。

再有好人坏人的辨识。我们过去的习惯思维是好人一切皆好,坏人一切皆坏。那时我们的文学作品也是这样按图索骥创造人物的,以致我们少年玩游戏扮演好人坏人,都是截然分明的。但是问题来了,我们谁都争抢着扮演坏人,非常愿意演坏人抽烟喝酒骂脏话。这是为什么?好人的概念太苍白,就是说话刻板的木偶。坏人就不一样了,可以随意发挥,怎么坏都行。我们读小说,虽说作家还不敢放开解析人物性格,但多多少少还会带有文学创作的根本性的东西。读浩然的《艳阳天》,不管作家怎么忽悠农民,但写到肖长春和焦淑红的恋关系时再怎么想隐晦地避开,还是绕不出交待一句:“不是叫姑姑吗?怎么改姐姐了?”谁看到这都会会心一笑,知道俩人是恋爱了。就这么点东西,也还是给我们阅读增长了人性的辨识度。

说到这,就不能不说,文革时期读小说,重头戏在于对青少年的性启蒙。文革时期,“存天理,灭人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男女恋爱,肯定是封资修那套,必须严格规范。以致青少年到了青春期没有性知识,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卖得大火,大家当成了性启蒙读物了。而读小说,恰恰补上了这个缺失。我当时借到一本《苦菜花》,读到宫少尼胁迫奸淫杏莉母亲那页,书页是折起来的,我好生奇怪,那页有一句“柔软的女人,变得和电杆一样的麻木了”。后来年龄增长明白了,借书人可能把那页折起来是为了反复看方便吧。

可恶的是,那时我们的作家把性这么美好的东西都给了坏人,好人是不能谈性的。梁生宝和李改霞恋爱,也只是限于李改霞把自己织的毛活塞到梁生宝“硬壳壳的手里”。写姚士杰就不同了,详细描写怎么勾引他的女佃户,勾引成功又有“细细的女声答应”诸多细节描写。青少年看到这明知道他们是苟且,但却不反感,从这里吸收到了性知识的营养。《苦菜花》写到老起和花子在河边,花子只觉得老起身子火热火热的。我读到这就不明白,问哥哥,哥哥说俩人“那个了呗”。可以肯定地说,文革两年的闲散日子,很多青少年读小说是得益了性启蒙的。

如果把社会当作一本大书来读的话,应该说文革开初的两年对青少年是个恩赐。正是那两年让青少年从课堂的禁锢挣脱出来,阴差阳错地形成了自发的读书市场。如果两年时间坐在教室里,语文课不过只有几部小说的节选,完整的教育有了数理化,但人文是缺失的。况且老师们的视野怎么会和铺天盖地的小说比呢,也许想做文学家只有逃课一条路了。联想今天的大学教育,学有所成的大学生哪个是课堂上成就的,不过钻图书馆罢了。

2017年6月15日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933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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