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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严

2017-05-07 13:51 作者:liuliu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同楼的老严是个象棋迷,退休后因为拥有了大把的时间便升级为了专业象棋迷。无论四季怎样轮回变更,每天他都会执着地在楼下找人对弈。

老严虽然长相有些粗,但是文雅的好,让他粗犷的眉宇间透露出了些许儒家气质。他虽然爱说粗话,但是象棋桌上那可都是文明的专业术语,而且,绝对是落子无悔,从不耍赖。看到他额头沁汗正襟危坐在那里的样子,不免让人肃然起敬。儿子也是个小象棋迷,爱屋及乌,对他的严爷爷那是格外地敬重。

老严还有个绝活,那就是健谈。这也是稳固“情报队长”身份的根基所在。也可以说成是除了象棋以外的另一个爱好。一次,小住在我这里的母亲去买菜,刚好在门口碰到了老严,两人在凛冽的西北风里聊得那叫个热火朝天,早晨九点多走出门的母亲,硬是十二点后才回到家,母亲边换鞋边无奈地摇头:这个人太能说了,祖宗八辈,甚至连病根都被他刨了去了。

因住同楼,我们会经常见面,所以,我们会频频打招呼,其实,我们的招呼不过于那几句对白:

“出去啊?”他喜欢站在大门口对所有出去的人说这句话。

“严爷爷好!”儿子喜欢严爷爷,声音格外的响亮。“待着哪?”有时我也补充一句自己也感觉莫名的废话。(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回来啦!”每天回家都会见他在门口站着,像是在等候自己的孩子,满脸欣慰的笑。

“嗯,还不回家啊?”我回家很晚,我不知道他还在等谁。

有时候和他打招呼,他还会像领导一样,面露慈祥,把手抬到刚刚好的时候再往上微微举两下,同时嘴里会发出类似于批准通行的“嗯嗯”声,那是相当够范儿!

和所有认识老严的人一样,我和儿子都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老头。

去年天的某一段时间里,老严一连数天没有露面,包括他满头银发的老伴好像也没了踪迹,家里一直黑着灯。大门口没有了老严的身影,这还真让我们有些不适应了。我猜,准是和老伴去姑娘家小住去了。老严不在,门口的象棋桌都撤了。有时候忙了一天回家,我就会叉着自行车在门口稍稍停留,左右找,还是没有。这老严,估计又在姑娘那遇到棋手了,我和儿子都这样想。

老严终于回来了。

那天清晨,确切地说该是凌晨。大概四点多钟,我被一阵大声的叫骂声惊醒,那声音很熟悉,但听不清是什么。撩开窗帘向外望,就在院子里,我见到了那两个趔趄的身影。老严脖子上挂着条白毛巾,斜着身体半靠着齐在他腋下的老伴,两个人在院子里艰难地挪动着步子。他的一条腿僵直着,那个用来放棋子的右手也僵硬地勾团在了一起。 每动一步,老严就会恶狠狠地冲着老伴大声地叫骂一句,好像那半个身子是听了老伴的唆使才不听了他的使唤。老伴很小心也很小声地劝:“别生气,慢慢就会好起来的……你小声点……把邻居们给吵着……”

老严得了很严重的脑血栓,半个身子成了他的累赘。虽然病魔把他的嘴撤向了一边,每时每刻还要淌下口水,但却侥幸留下了会说话的舌头。

老严已经不在是原先的那个老严。他不再喜欢抛头露面,甚至还有些怕见人。他锻炼的时间段总是选到凌晨,等到太阳一出来,每家每户有了动静,他就会隐退到屋里去。等到差不多都出了门,他会在老伴的搀扶下再次挪动出门。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老严的老伴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那是个满头银丝,身体瘦小的老太太,无论听到了老严什么样的恶毒谩骂,她都会露出难以理解的幸福笑容,无论老严怎样的暴跳如雷,她始终都在很小声很耐心地劝说解释着。她没有流露过丝毫的悲伤和不满。一次买菜碰到她,满满的一篮都是买给老严的。我跟她感叹:“你看严叔现在的脾气,你可是受累了。”她很轻松地一笑:“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他活下来了就好,我们还能做个伴,我就知足了。骂就骂吧,总归我还是会知道他饿呀渴呀哪难受啊什么的。”这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像个千斤顶,用瘦小的身驱擎起所有的压力,力量的源泉便是这一生都不会枯竭的爱。老严是个有福之人,在老伴悉心地照料下,他奇迹般地康复着。

老严还是那个老严,在大门口,人们又见到了他的身影。

他稳稳地端坐在那里,左手拄着拐杖,握着拳揣在腰间的右手也已松软了许多。他已经不在用老伴搀扶,自己能拄着拐杖走路了,这无疑赋予了他再次现身门口的勇气。每天,他都会早早地出现在那里,即便是人不在,凳子也会替他站好位置,圆圆的小凳,上面套着老伴手织的毛垫,天气凉了。一次见他在,我停下来鼓励他,“严叔,你真棒,恢复得不错!”他很得意:“你妈现在怎么样?她好像也有病,是什么糖尿病,比我严重……”来给他送水的老伴赶忙制止:“你怎么这么说话!”她转过身来,给我赔笑:“你别理他,是个病人。”我笑笑:“我妈真的有糖尿病,不过身体还不错。”我蹬车走了,身后又传来了老严的骂声:“你看是真的吧……你他妈的想干什么?!你……”

第二天,老严一如既往地坐在了那里。远远地见我过来,用左手指着我:“你妈来没来,她可比我严重……”第三天:“你妈……”第四天……。老严俨然中了魔,完全忘掉了原先那些打招呼的台词,我不知道他见到其他的人都说些什么,只要是见到了我,就只剩下了这一个话题。这件事很是让人反感,我开始惧怕见到他,甚至,被他安插在门口的小凳子,都会给我带来莫大的压力。每见他一夫当关地坐在那里,我都会以风般的速度从他身边骑过,不敢看他一眼,哪怕是斜视,害怕因此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老严一天天好了起来,老伴也不用天天地跟随他了。他的小凳子还是固定地摆在大门口替他站岗,他的人则拄着拐棍在院子里溜达,但是并不走远,累了,就继续回到门口坐着。

一天傍晚,儿子惊慌失措地跑回家来:“妈妈,我见到了严爷爷在偷XX家小屋(储藏室)里的东西!真的!”我在厨房忙,眼睛都没有看他:“别胡说!”自老严得病后,虽然他的脾气秉性,思维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也不至于成了什么小偷吧。哪知,第二天一早,老严便再次现场演示了一番。

刚下楼,我们便见到了老严快速离开了邻居家小屋的窗户,有半个纸箱卡在铁栅栏里面,另一半夹在老严的胳肢窝里,被一同夹住的还有他的拐棍儿,他目不斜视地撤离,一瘸一拐却速度飞快,对儿子的问好也旁若无闻。

老严真的不在是那个老严了。脑血栓拴住了他捏棋子的手指,堵死了他所有的棋路。偷窃,却成了他半身之躯的热身方式,成了他余生为之奋斗的最大目标。

我们居住的是一个老式的住宅区,各家的储藏室背靠背门对门的在院子的一侧排成一排。虽然,家家都安了防盗窗,但是胳膊依然可以伸进开着的窗户,其实除了一些生活废品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在里面,怎奈,这些正是老严日都惦记的宝贝。偶尔,听见老伴在小声地乞求他,“别拿了,让邻居们看见笑话。”老严可不避讳,大声地嚷嚷,“我拿什么了?嗯?净胡说!”

人人都在私下议论老严, 他的行为完全颠覆了之前留在人们心中的光辉形象。

门口的小凳不见了,老严再次住进了医院。罪魁祸首是他每顿都要吃的猪头肉。没有人再去医院看望他,人们甚至是怀着喜悦的心情在奔走相传着这个消息,我的内心却隐隐生出些悲哀来。

这次老严并没有去多久,两天后,他的灵堂搭在了院子里。

买了大面值的天堂钞票烧给了老严,但愿他能够收得到。鞠了四个躬再看他的遗像,还是原先的那个慈祥的老头儿。半个院子都是家人给他糊的东西,为老严高兴,他终于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了,别墅、成套家电、金银财宝、仆人等等等等,轿车里还配着司机,想得周到,老严不会开车。他应该很后悔他辛苦积攒的那堆纸板吧,都要烧给他,他能背得动吗?

吹吹打打中,老严要回老家了,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落叶归根,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福气。什么都装上了车,只留下了一地泥盆碎片和一个冒着烟的枕头。我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泪忽然止不住地淌,不只是为了老严,还为了人这戏剧性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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