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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岗轶事之二——文革之殇

2017-03-02 18:43 作者:戈梅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966年上半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同年9月,我考入宜章一中,欢欢喜喜地读了一个学期,寒假后返校,已是1967年三月,又一轮大串连开始,我们也学着大哥哥大姐姐的样子,自制了一面小红卫兵旗,准备徒步去韶山看看,那时红卫兵串联,到什么地方吃住都不要钱,有接待站,有介绍信就行,刚走到耒阳,在接待站住下来,就要我们回学校去,原来中央下了文件,全国各地已发现瘟疫,停止串联,我们只好回到学校,没几天,学校又宣布停课,返回原校待命,,这样我们只好重新回到瑶岗仙钨矿。

我是1967年三月的一个晚上8点多钟,坐瑶岗仙矿的一个大货车到家的 ,进屋时,当时母亲和杨姨就坐在桌前,不知在商讨着什么,我进屋,母亲只朝我点点头,继续着和杨姨交谈,原来父亲被矿里的“联总”(矿里的保皇派组织),统一安排在招待所集中,弟弟去看父亲还没有回来,回家的喜悦一下子就掉在了冰窖里。

第二天去学校,瑶岗仙钨矿学校的初中部,设在瑶岗仙公社的一所中学里,在出矿区往宜的马路边的一个凹凹里,一栋房子孤零零地躺在那儿,摇摇欲坠,一下大不穿套鞋脚不知往那儿放,我们把它叫农民中学,左边是粮站,瑶矿的命脉之店,没有它,谁也别想活。我们在这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不就是去看、贴大字报,但有书读比没书读好,我的弟弟学校早就不让他进教室了。

我一回到家没多久,瑶岗仙矿的文化大革命已是如火如荼,两派组织“联司”(矿里的造反派组织)和“联总”把矿里的领导,即(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你踢我拉,有事没事用大字报互相对骂。那个时候,我与弟弟出门便遭人白眼,大喊打到我父亲口号彼此起伏,不少小孩子朝我们扔小石头和沙子,更有甚者,干脆在我们回家的路上,用一根绳子牵住两边的石头,常摔得我们鼻青脸肿。后来我们也学乖了,出门就带着一顶大大的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我们家里的窗户、门和床全部都贴满了大字报,放衣服和棉絮的柜子则被贴上了封条,家中的米油棉被,被静坐的造反派一次次借去,说是借,却从不见还,最后就变成了抢,连藏在瓦屋下房子顶里的米和被子也搜了去,家中只剩下一床四斤重、中间还有一个大窟窿的棉絮和几件换洗的衣服。(那是我们住的房子都是平房,有三米多高,厨房的门上是横着的房梁,南北用三角形架顶,用瓦片盖着,最高处有一米高,人可躺着也可坐着,每一套房子连接处留五十多公分的洞,人可以互相走动,地与屋面约半米高,铺着木地板,在外可看到屋底下,是瑶矿最好的房子)。记得发生武斗的第二天,我与母亲就救了一个40多岁的男人,就是从厨房门上串上去,躲在屋顶与梁之间的空隙里,整整一天半的时间,那时有两个造反派拿着钢纤追他,反复询问我与母亲看没看见,要打烂他的狗头,要不是我们救他,必死无疑。第二天晚上八点多钟,他走时作揖,千恩万谢,可自他走后快50年了,我再也没见着他,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人间,他那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却永远地留在脑海里了。

1967年的瑶岗仙钨矿,是疯狂的一年,那一年,以张作栋为首的“联司”造反派,打压另一派组织“联总”,又纠集外地的造反派组织,有事没事地开批斗会,刷大字报,主宰着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把一个矿搞的乌烟瘴气。那时,瑶矿除医院,粮店、食堂等少数几个单位还上班外,山上的采矿、竖井,掘进和大岩门等六个工区、选矿车间和机械厂,没几个人上班了,学生也不上课了。更可笑的是,不是党员的张司令,却可以在全矿党员大会上,开除党委书记的党籍,矿里的中心枢纽机关已经瘫痪,大大小小的走资派,不是在挨斗,就是到山上劳动改造。我的父亲被造反派打倒后,几乎就没过几天好日子,批斗会上经常被拳打脚踢,连我的母亲也不能幸免,被人无端地打过两次,可她只是机关的一名普通的干部。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父亲每月的工资从97元降到15元,造反派还美其名曰地说,这是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

我在瑶岗仙钨矿,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不是读书,也不是洗衣做饭,而是帮父亲抄检讨,贴“认罪书”。我回矿不到一个月,父亲就被造反派打倒在地,白天去山上扛木头,疲惫不堪的父亲,晚上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检讨,然后将写好的检讨书用毛笔抄成大字报。大字报用白纸,(白纸大约60公分宽,80公分长)腾抄都是我的任务,用自制的浆糊,然后晚上趁没有人的时侯,偷偷地将“认罪书”贴在检讨专栏里,这样的事我也不知做了多少回,反正就是写了撕,撕了写,写了又去贴,信纸的检讨书少说也有两尺厚,只可惜这样的检讨书一份也没留下来。有时我帮父亲抄检讨书也会发笑,因为他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那时就是这样,你把自己骂的越臭越好,这样就能过关。白天,父亲拿着信纸的检讨书交到革委会,去上山扛木头;晚上回来又写检讨,周而复始,一天又一天。(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那时在瑶岗仙钨矿的任务还不止这些,我还要帮父亲做高帽子,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活儿,高帽子的材料,就是家中的旧报纸《参考消息》,先量一下父亲脑围的尺寸,再卷一个尖尖的三角顶,用浆糊糊一下,一顶帽子就出来了。只是高帽子不经用,一场批斗会下来,就烂了。我的父亲常常戴着高帽子去开批斗会时,问我与弟弟好不好看,弄得我姐弟俩哭笑不得。除了做高帽子,还要做挂在脖子上的牌子,写上我父亲的名字,然后用红墨水在名字上打上一个大大的×,这就是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挂脖子上的绳子可不能用钢丝做,如果你要用了钢丝绳,造反派要是一高兴,你可惨了,往你的脖子一拉,你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牌子也不能太重了,太重了,脖子可受不了,有时游行一两个小时。我与我弟弟也常拉着陪,看批斗和游行,个中滋味难以言表。

1967年8月11日,瑶岗仙两派组织对骂升级,早上8点多钟,就有不少人聚集在矿本部,后来懒懒散散又来了不少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又散去。上午11点多钟,来了两卡车人,全副武装,带着枪支弹药,又迅速地占领了瑶矿前面的几个山头,每个山托架着机枪,后来才知道是瑶矿的造反派组织“联司”请来的郴州“湘江风雷”和株洲的“铁道游击队”等造反派组织,来瑶矿帮忙的。下午5点多钟,人越集越多,不少人还带着木棍,钢纤和扒子,双方在互相漫骂着,进驻的瑶矿部队,也到场劝阻,可是根本无济于事。到了晚上8点多钟,广播一遍又一遍喊着要大家散去,根本没有人听,到后来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我们要相信党,相信群众……”还时不时地伴着枪响。也不知是什么武斗时候散了。后听人说,武斗很惨烈,伤了不少人。虽然武斗的现场,离我家不到150米,但母亲不准我姐弟俩去。第二天凌晨5点多钟,一声凄沥的枪响,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我一晚上都没睡着,不到6点就起床了,我又耽心我的父亲不知怎么样了,我便背着我的母亲往武斗现场做去,走了不到100米,就看见武斗右侧坪上,躺着一个人,用白布盖着,旁边有一个人看着,那个人告诉我,这个人是“联总”外地的造反派,一枪打死了两个人,“联司”也死了一个人,他们把他抬到招待所,准备开追悼会。保皇派这个人就没有人管了。我那时的胆子也特别的大,我不顾他人的劝阻,掀开白布,看见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不认识他,一颗子弹从前胸打到后背,前胸的进口只有小拇指大,翻开后背却是一个碗口大的疤,我那时就子弹什么叫开花子弹。可怜啊,造反派死了个人,追悼会开的轰轰烈烈;保皇派死个人,却无人问津。后听人说,那人是个单身汉。

文化大革命中的瑶岗仙钨矿,也演译着人生百态,由于一个家庭有两派组织,夫妻进了一个门互不讲话,兄弟之间大打出手,还有的人反戈一击,本是同一派组织,又变成了生死对头,邻里之间都变得互不相识。武斗的第二天晚上,父亲回到了家中,一件白衬衫被染得血迹斑斑,父亲说,昨天晚上他去阻止武斗,被外地的造反派打的。那个时候,我真的很佩服我的父亲,在那样一个特定的环境中,他身陷穹境,还处处想着别人,任何时候他都能泰然处之,造反派要他写检讨他就写检讨,要开批斗会他上台就是,要他给坠井的工人输血他二话不说,他常常出差在外,一个人掏腰包,也常常去接济一些生活困难的工人,看到工人武斗时他挺身去阻止,回到家跟没事一样。我那时想,父亲大慨是经历了那种生死相搏、金戈铁马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经历了三反五反、反右、四清运动,文革的一些灾难对他来说,真的算不了什么。不过,我当时还真的有些受不了,文革让我心力交瘁,我必竟才14岁多。但也就是那时起,我学会了坚强宽容、忍辱负重,我变得成熟起来。记得有一次,母亲对我说:你参加过国民党呢,我们要不要……我说:那又如何,周总理不也是参加过国民党吗,现在还不是总理?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我在瑶矿,我就是想,宜章一中能早点复课就好了,盼星星盼月亮,1968年3月,终于盼来了学校复课的通知,我的父亲也在那时“解放”了,(文革中走资派,只要革委会“解放”出来,才能恢复其工作)经过多方做工作,我作为可教育好的子女,终于回宜章一中读书,去完成我的初中学业。临上车前,我发誓:只要我从这里走出去,我就再也不会回瑶岗仙钨矿。

后记:

我最终还是没有承诺我的誓言,1968年我回宜读书后,初中毕业中间有个小插曲,后来就直接上了高中,1972年毕业后,下放到了五七干校,一年后转到亚热带作物实验站,下放两年半后,被推荐到郴州商业学校读书,毕业分配到宜章副食品公司。想到父母亲已年迈,身体又不好,父亲又常常出差,1977年11月,便回到了父母身边,分配到瑶岗仙钨矿党委办工作,与父亲在一个党小组整整四年,一心一意只为照顾我的父母亲。但后来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1981年8月底,我随先生调到银行工作,一直到退休。文革中,有几次读大学的机会,都因父亲的问题,政审都被刷下来,但我从来都不记恨我的父亲。现在回想我能与我的父亲,走过那段不平凡日子,我很知足,父亲的优良品质,在潜移默化着我的一生,我很感激我的父亲,是他老人家教会我如何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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