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生庭：妮姑湖回忆录（14）：蓝色的“军礼服”
到了军垦农场大约是半个月后的一天，我们所有学生连队的男女大学生都领到了部队配发的一套蓝色的海军军官服。四个兜，衣服肩上留有上肩章的扣眼。实行军衔制时，军官才佩肩章，所以军官服装的肩部就设置了佩戴肩章的小布扣。后来，统率元帅的高人多次说过：我看到那个牌牌，就不舒服。过去没有牌牌打胜仗，现在有了牌牌我看要打败仗了。于是在1965年5月1日发红头文件，就正式取消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衔制度。取消军衔制后，只有军官的服装上衣才设置四个口袋，上下左右各一个；战士的上衣服装设计为胸部左右各一个口袋，下部是没有口袋的。识别解放军是官还是兵，只能靠看看其上装口袋的多少。所以发给我们的这套海军服装，怎么看都是一套军官服。所谓一套，就是既有衣服，也有裤子，还有一顶帽子和一双军鞋。颜色都是深蓝色的。那衣服裤子和鞋子，大小分为三个类别，即大号、中号和小号。原则上大约身高一米七以上的人发大号服装，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发中号服装，身高一米五五左右的发小号服装。但是，也不能完全按需发放。因为，这些服装是部队淘汰的旧制式海军夏服，仓库里有什么货，就给你发什么服装。所以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大学生无法领到合身的服装。特别是女生连队的女生们，领到的服装大都很不合身，穿起来松松垮垮。不是衣袖长了，胸围宽了；就是裤脚长了，裤腰大了。那帽子往头上一戴，帽檐把刘海和眉毛都罩得严严实实。那鞋子也是很不合脚。女生那一对美足踏进了那军鞋里，犹如那小人国的女子坐进了两艘小木船，宽敞得很。脚趾往前靠紧吧，脚跟后面有大空隙；脚跟往后靠紧吧，鞋头又显得有些空荡。走起路来十分吃力也很别扭。
开始领到服装时，大家想穿就穿，不穿就放在那里闲置。女生们对于那服装的款式和颜色，基本是不很感兴趣的。多数人就把它放在箱子里，有些人把它当做劳动服。那帽子戴在头上，可以遮挡雨雪灰尘，保护头发。那衣服穿在身上，挖泥刨土，挑粪犁田，脏了也无所谓。有些人穿的衣服不是很宽大不合身吧，不要紧，一些个性张扬的女生，也不论是清华的、北大的、外语学院的，什么学校的；也不管是北京来的，上海来的，广州来的，干脆找来根皮带或者一根随便什么稻草绳子，往腰上一扎。两条裤管也用小带扎上，管它形象好坏美丑滑稽与否。本来这些大学女生都是一些青春年少的姑娘，现在看起来全是十足的一些村姑村婆的模样。有的甚至完全没有了前凸后翘的女人味。不仔细看，还会以为她们是个爷们。
都说小猫爱鱼，商人爱财，女人爱美，此话不假。但是，现实的女生们，她们能美得起来吗？能有心情和时间去仔细梳妆打扮吗？再说，那时的社会氛围也是不能容忍时尚和性感的。如果像现在的女孩子们的穿着，露香肩、露酥胸、露半球、露肚挤、露大腿去招摇过市，早晚得被专政部门当做流氓阿飞送去劳教了。据说解放军总参谋部长罗瑞卿大将，还是国务院副总理、国防部副部长，曾在60年代初，安排组织人员在总参大院种养了一些花草。被人打小报告送到了统帅那里，结果被狠狠地批了一通，说总参种些花花草草，是在搞“小布尔乔亚”情调（小资产阶级情调）。圣旨传来，总参的花草自然遭殃，被连夜铲除。这位大将也随之倒霉，在文革前就被拉到上海批判修理。当然，批评者说他的错误不仅是种花种草的情调问题，严重的是他在全军组织什么大比武，推行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结果这位解放军总参谋长被气得跳楼自杀，虽然未死，但摔断了一条腿。统帅知道他跳楼后说了三个字：“没出息！”最终被打成“彭罗陆杨”反党集团。在文革中，造反派打听到这位瘸腿将军的住处，硬是把他放在箩筐里抬到各处批判、游斗和羞辱。种些花草尚且不准，一些聪明人便顺着高人的思想，大做文章，大肆宣传，说穿花衣、穿高跟鞋、抹雪花膏、喷香水，也是资产阶级情调。而工人阶级和其他革命者是不允许搞小资情调的。于是，女人们大都不敢再穿花衣，工厂也很少生产花布料；偶尔生产一些花布，那是专供出口贸易换汇的商品。如此这般，搞得全国10来亿人口的服装色彩几乎只剩了黑、黄、灰、蓝。偶尔在街上看到穿着花衣的男女，要么会认为他们是来观光旅游的港澳台胞，要么就猜测他们都是些胆大妄为的小混混、上海滩溜来的土瘪三、胆大包天的小流氓。所以现在这群女大学生，面对这套蓝色的海军服，虽然谈不上如获至宝，兴高采烈，情有独钟；但也不是非常的反感。反正是男生穿女生穿，你穿我穿大家穿，湖区乌鸦一片蓝。没有了美丑之分，大家倒也心安理得，没有了精神负担。
后来，我们终于明白，这蓝色的海军夏服，实际上就是我们在军垦农场锻炼的军礼服。穿着这套服装的时间场合，那是有讲究的。就是，师、团、营集会学习时，或者是到团部茅草礼堂统一看电影时，每人都必须着发来的那套蓝色海军装，而且要衣、帽、裤、鞋配套穿。不是你喜欢穿就穿，不喜欢穿就不穿。我们没有那个选择的自由。要你穿时你得穿，不喜欢也得穿。那时，解放军的服装色彩是黄颜色的，我们学生军的服装是蓝色的。坐在那盖着稻草的大礼堂里听报告或者坐在那百分之百泥巴的场院里看《地道战》《地雷战》，哪一对、哪一列、哪一人是正规军，哪一队、哪一列、哪一人是学生军，泾渭分明，除了眼瞎和色盲者都可以一目了然。首长们从主席台上往下面看，整个队伍显得比较整齐划一，效果还是不错的，心情也会好些。
哎，蓝色的礼服。
注：“彭罗陆杨反党集团”是指1966年5月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立案的一个所谓反党集团，包括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当时，彭真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兼市长、全国人大第一副委员长。罗瑞卿是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军委秘书长兼总参谋长、副总理、国防部副部长兼国防工办主任。陆定一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长、副总理兼文化部长。杨尚昆是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中央办公厅主任。四人都身居要害，位高权重。毛泽东去世后，四人全都予以平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