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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者行吟

2017-01-05 11:56 作者:海河滩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歌者行吟

江苏省如东县教育局 康海群

上世纪90年代初,我分配到一所偏僻的乡村中心小学教书。那时乡村小道都是土路,每当阴天,路面就泥泞不堪,行走很不方便。除了自行车,我也没有更好的代步工具,加之家离学校远,学校领导就给我安排了一间宿舍。这间宿舍是由一个旧教室分隔而成,隔开的另一半成了我的画室。两张旧学桌上放上一块大木板,业余时间,我在上面铺上纸,挥洒激情与想。

时令进入寒,外面飘起了花,我仍旧在橘黄的灯光下练字、画画。一个冷寂的晚,我正在为一幅画的构图而绞尽脑汁的时候,远处传来悦耳的歌声,歌声高亢嘹亮,越来越响。分明是一个人从学校西南角的石拱桥由西向东经过,这歌声让我看到他轻盈的脚步、俊朗的面容以及释放精神压抑后的自若神态。他唱的是《说句心里话》,我敢断言,这是我听到的真人真唱中最美妙的乐音。尽管上师范时,我的同学中也不乏音乐天赋高的,在他面前也只能相形见拙,甘拜下风。就是跟阎维文比,也毫不逊色。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到晚上八九点钟,这个人的歌声都会如约而至,碾过我的心灵,在我孤寂的心海荡起层层涟漪。

就这样,几年里,我陆续听到了他唱的《小白杨》《一、二、三、四歌》等上百首歌。除了节假日,每个夜晚他的歌声都会在同一条路上飘荡。我也像听戏似的上了瘾,在提笔写写画画的时候,总期待着屋外飘进他的或昂扬激越或低沉哀婉的透着男人特有磁性的歌声。然而,这歌声在一个暖花开的晚上戛然终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至此,我还不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模样。我们是灵魂的唱和者,尽管他不知道在学校的一隅,有个人天天在等着他,等着听他的歌声,美妙的歌声。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个晚上过去了,他的歌声再也没有出现过。

又过了些时日,听同事闲聊,说学校东南角的一个供销社职员离家出走了,家人到全国各地找都找不着。后来又传闻有人看见他在某城市的歌厅唱歌。再后来就杳无音讯了。

留下孤儿寡母,他独自走天涯

歌者往往是孤独寂寞的。

时代的车轮滚向了21世纪的门槛。随着行政职位的提升,在一栋办公楼的二楼,我拥有了一间卧室。卧室前有个露天阳台,我在上面侍花弄草。

这里一年四季芳香馥郁,成了陶冶我性灵的天地。

春风骀荡的清晨,我站在阳台上手持一把竹笛,笛声悠扬,心情欢畅;繁星满天的夜,我会倚栏观察星空,朗诵一首古诗,遥想牛郎织女喜相逢;秋叶飘零的季节,我在绿草红花中独享如春秋色;冬阳煦暖的午间,我躺卧在藤椅上痴迷于一篇小说

这里安谧、温馨。

这样的日子在一个学期开学不久的清晨被打破了。像往常一样,我推开落地玻璃门,想吐故纳新,调息养神,一支哀婉浪漫的小提琴曲《梁祝》撞进我的耳膜。循声下楼,在底楼发现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他肩托一把小提琴,神情专注,长弓在琴弦上划过,声音行云流水,姿态轻盈优美。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呆立不动,等他拉完一曲,我方从梦中醒来,上前跟他攀谈起来。原来,镇上要建自来水厂,他是盐城来的工程施工人员,暂时租住此地。那时,我才发现,他住的地方是刚被隔封的楼道。

他干净利索,非常讲究。出工回来,身上有一点污脏,他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梳洗,换上烫得齐整的衣服。我猜想他以前一定是位军人。他不仅会拉小提琴,还会拉二胡,吹唢呐,弹吉他。除了玩弄乐器,他还有一副好嗓子,会唱《两只蝴蝶》之类的缠绵情歌,也会唱斗志昂扬的军歌。除了上工场,下班后,他就在我楼下哼哼唱唱吹吹拉拉弹弹,唱够了,吹歇了,弹累了,就打开录音机,听贝多芬、莫扎特、梅兰芳、阿炳……总之,他是我见到的最喜欢音乐的人,也是最乐观的人。

有时我们一起小酌。一碟花生米,一盘呛虾,一碗红烧肉,一锅鸡蛋番茄汤,我们就能聊一个晚上。原来,年轻时,他是一位音乐发烧友,这个好一直伴随着他。他家有一儿一女,均未成家,老婆因结扎手术后没人陪伴,精神上出了问题,成了疯婆子。他在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出现我之前看到的小说中此类人物通常会嚎啕大哭的一幕,这不禁使我悲悯的心咯噔了一下。

歌者往往是隐忍坚强的。

住进港城新居后,家中杂书多,就把楼下西侧附房改建成书房。有了自己的地盘,重新捡拾起丢了好多年的书法爱好。早晨上班前,晚上下班后,我会面对一扇小窗,铺开元书纸,练写《石门颂》。

不知哪家把最东侧的附房租给了一位年逾古稀的退休老人。老人的老婆先他而去,一双儿女均已成家立业,在政府部门工作,日子过得都不错。儿子要老人跟他们一起住,老人不愿意打扰孩子生活,宁愿独自过日子。他告诉我,自己的墓地已经买好,在浅水湾西北边,跟老婆在一起,他常常骑车去墓地,看看老婆,跟老婆说说话。

老人年轻时是飞行员,蓝天赠予了他一副亮嗓。阴雨天,他拎着视频机在附房的过道里听着戏曲,来回踱着步,时而低吟浅唱,摇头晃脑。他哼歌也只限于附房的楼道,从未见他在外头一展歌喉。前年暑假前,他紧邻的一间买文具的附房店主关了门,接替营业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盲人,他做中医推拿足疗拔罐刮痧服务。盲人的老婆是个侏儒,我只看见过一次。那是一个蚊蝇纷飞的黄昏,他家搬来的第一天,我在附房过道的西头,隐隐看见东头附房的后门前有两个不足一米高的影子在晃动。我跑过去,老人告诉我,这是盲人的老婆和孩子。孩子已经好几岁了,恩恩呀呀,还不会说话,站在一个铁制的栏车里,伸着脖颈等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妈妈喂食。第二天,盲人的老婆孩子就走了,昨天一家人团聚是为了祝贺新店开张。盲人也是因为原先租住的地方位置不好,生意惨淡,才搬到这儿来的。

老人和盲人不久就成了朋友。有时我下班回家,就看见他俩支起一张方桌,老人炒几个菜,两个人把酒话家常。老人耳朵有点背,说话的声音特响,盲人的嗓门也大。老人酒喝高了,一时兴起,张口就来一段《霸王别姬》:“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一唱三叹,凄凄惨惨。盲人大概不会唱,用筷子敲碗打着节奏,口中喊着:“好!好!”就这样一唱一和,此起彼伏,说唱间樯橹灰飞烟灭。

有时我在上班的路上,看见老人扶着盲人,盲人拎着菜篮,颤颤巍巍地过马路。老人爱戏曲,尽管人老气衰,可一招一式绝不含糊。自打盲人来了之后,我时常看见他站在楼后草坪间的水泥甬道上,迎着喷薄的朝阳,旁若无人高歌一曲。有人驻足喝彩,他格外兴奋,更加沉浸其中,入情入境。完了,他就给路人介绍盲人推拿足疗的高超手艺,招呼他们到盲人的工作室去坐坐,需要治疗的也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服务。

这样,盲人的生意渐渐红火起来,有时候接受治疗的人要排队,不时从盲人的工作室飞出欢声笑语。

日子就这样平铺直叙地进行着,只是盲人工作室后门打开的时候,我就会听到CCTV音乐频道播放的歌曲。不知什么时候,盲人也爱上了音乐,还时不时唱两句。

不知怎么的,盲人的生意渐渐冷淡下来。这一两个月几乎没了动静。一天下班后,我特意转到楼前想去看看盲人,只见卷闸门上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赫然写着“吉房出租”四个黑字,门侧伸向前方的滚动播放“盲人推拿按摩足疗”的霓虹灯牌子也不见了踪影。盲人到哪儿去了呢?

我每天上班都要经过一条从碧霞小区到通海桥的路。这些天,发现老人骑着那辆破自行车频繁往来于这条路,心理不由纳闷:这条路我也走了三四年了,以前没看他走过啊。

楼下的阿婆告诉我,老人生病住院后,盲人推拿师生意不好,走了,跑到盛世华城去了。

怪不得老人住院病愈后,就在去盛世华城的必经之路上往来穿梭,一定是惦记着那位盲人小哥呢。

歌者往往是性仁多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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