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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柿子,红柿子

2016-12-27 14:17 作者:费姐姐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青柿子,红柿子

霜陨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

去年五月黄梅,曾典袈裟籴米归。

——《思母》舆恭

娘家门前的两棵柿树已有十几米高了。每年秋季都是累累硕果挂枝头,红了农家小院的一片天。每年都要费很大的劲儿,放绳绑梯,甚至爬到树梢去摘柿子。每年的柿子都吃不完,大都是送给亲朋好友邻里乡亲品尝。

记得这两棵柿树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爹从街上买回来的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些年外婆经常住在我们家。矮小的外婆,在我们心目中就是一个令人尊敬的传奇:她缠过足,但不算成功,听说是她的娘不忍心她受那酷刑——所以她的脚还能够穿33到35码的鞋子。满头的白发,如绽开的菊花的笑容,一身裁剪合身的皂衣包裹着瘦小的身躯,左腕戴着一只银手镯,那种开口的贵妃手镯,已经不再光亮闪烁,右手干枯的手指间常夹着一枝香烟。她吸烟的情景是这样的:抬起右手,递烟入口,嘴边密密匝匝的皱纹更加密集,吧唧之后,微微张口,烟雾徐徐升起,萦绕在外婆周身。听说,外婆吸烟与离愁和思念有关。她是童养媳出身,生得娇小却很要强。育有五个儿女,另还夭折一个。外公出门谋生,大舅离乡求学,大姨为私奔、、、、、、无尽的担忧和思念中,烟成了麻醉心灵的代品。有太阳的日子,娘就拖出一个皮沙发摆在门口,外婆就坐在沙发上晒太阳。她静静地抽烟,有时拿起手边的拐棍吆喝一下准备偷吃晒筐上的粮食的鸡和。门口过路的邻居大声跟她打招呼:“家婆,门口暖和哦!”她也笑眯眯地应答着:“是哦!”

娘经常准备许多零食放在外婆的床头,以便她不抽烟的时候解解馋。那个时候我工作的地方距娘家不远,经常回家蹭饭,也带些水果和零食给外婆。娘说,外婆没牙,只能吃软软的水果,如橘子香蕉等。有一次,我买了一些红红的柿子回家,娘欢喜地说:“呀,这个稀软稀软,外婆最爱了!好!好!”等来年开的时候,爹就从街上买了两颗柿苗栽在门口花坛里。日子水样的过得很快,在柿树栽下的第三个年头,它就已经长得很高了,而且挂果了。可是在这两三年间外婆已经去世了,永远不能够吃上爹娘亲手栽的柿子了!

外婆晒太阳时常坐的那个皮沙发落满尘土,静静地搁置在楼上的墙角。我看见娘望柿树时满脸的落寞。她曾无比担忧地说过自己老来后没人照顾的事,我毫不犹豫地说:“我养您啊!保证像您照顾外婆一样把您照顾好!”

柿树无言,却一天比一天高。在我心里,我的娘从来都没有老过,她仍旧很喜欢穿贴身合体的衣服,喜欢素雅的色彩,动作轻捷,做事麻利。我在电话里叮嘱她注意身体,她常笑着说:“你以为yi(黄梅下乡方言音)老了啊?你yi我的身体好着呢!”

那年暑假我带着儿子回到乡下娘家住了几天。那时节门前一左一右的两棵柿树正青葱,枝丫间挂满了鸭蛋大的青柿子,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迷人的光芒。两棵柿树如两把大伞,给院子投下了一片浓荫。娘搬来小凳子,坐在树荫里跟我们聊天。小侄子小侄女,穿着小背心小裤裤,时而在太阳地里追逐,时而在浓荫下、在大人的身后躲猫猫。那时节,岁月是如此地静好!

也是在那年的十月底,恰逢休月假,回家看娘。一到家门口就惊见院子里一片红彤彤--——柿树上挂满了红红的柿子,像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小灯笼,煞是好看!

青的叶,红的果,穿着红白相间秋衣的娘伸长手臂踮着脚站在凳子上摘柿子给我们吃。这个情境如今想起来还是那么鲜明和生动!

记得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当我们还在娘的身边生活的时候,我们听得最多的是,娘说她有一个想就是生活在果园里,有吃不完的水果,而且想吃的时候伸手就可以摘来吃。在她心里,那可能就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幸福的一种生活吧?可惜,那时家贫,我们又都还小,即使偶有哪个城里来的亲戚带来一些水果,也都是被我们解馋了-------我们好像未曾看见过娘吃水果。

其实娘的娘家家世也还好,而且她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了。因为打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听她讲她年轻的时候在四川大舅家生活的经历。但是嫁给了穷人家的爹后,她不得不打赤脚下田插秧割禾,扛起扁担挑柴担谷。而且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吃了很多年的素食,砧板菜刀不能沾荤,一旦沾了,就必须把所有餐具反复清洗多遍,否则她敏感的肠胃就会害得她呕天呕地地难受。

高强度的劳作,常年的营养不良,嘴里寡淡无味,或许这就是她梦想生活在果园里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娘的梦想在我们年幼的时候于她而言是奢想,因为她要把更多的余钱留给我们三个读书和生活。她曾说过,某天她一大早去邮局取爹在外地打工寄回的钱,排了很久的队,等取到钱的时候已经是饿得快两眼昏花了,她很想也学别人去买点吃食,比如她最常念叨的油粑和油条,可是想想我们,她还是忍住没有买。而是一鼓作气走了三四里路回家。。。。。。

娘的梦想最终在爹栽了两棵柿树,李树,桃树于门前院子里实现了。那些年,我们都长大了,离开了她的身边。于是每到果子成熟的季节,爹和娘就摘了很多果子,或留着等我们拿,或送到我们的家里。李子、桃子、柿子、枇杷,一盆盆,一桶桶,吃不完。没打过农药的果子,特别红,特别甜。吃着吃着,仿佛又看见了娘站在门前院子转角处望着离家的我们的身影、、、、、、

渐渐地,爹栽种的两棵柿树在秋日的村子里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盛开的柿花,以及芬芳的橘花,如的李花,娇艳的桃花,因为在它们花开的时节,我都不在家,不止是我没见到,弟弟妹妹也一样。细碎的日子,庭前花开花又谢,爹娘守着老家,守着岁月。也只有在瓜果飘香的时候,我们才惦记起乡下的这一隅,却不知道时光老人也在不知不觉间偷走了很多东西、、、、、、

那个秋日,正午时分接到娘的电话,一如往日,约好下午下班后我们去她家。没有任何的预兆,却在黄昏时,我正焦急地等着老公,接到一个村人打来的电话,让我赶快到医院,急促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让我找弟弟的电话,木木的我只想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却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看到的是令人心碎和绝望的景象。她没有给我留下只字半言就永远地离开了,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娘走了!追随她的娘去了!她距外婆活着的岁数都还差一大截呢!

各种苦涩如同日的青柿。我等不到她老,她等不到我陪!哪怕是瘫在床上,让我给她端茶送水,一天,哪怕是一天也好!!我是她的长女,是她嘴边的“骄傲”,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长期不在身边。当我终于可以有时间陪她的时候,却是永远的遗憾!!

那年的柿子依旧红彤彤,却是寂寞地挂在树上,很久很久。树下的落叶有青有黄,在薄霜里铺了一地,更添萧瑟和凄惶。院子里没有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门前水泥地上不见了那个扫落叶的身影了。瑟瑟的秋风里爹默默地摘着柿子,堂屋的条桌上摆满了红红的柿子,娘在相框里静静地看着、、、、、、

爹和侄子离开了那个家,跟着我来到了另一个乡镇。没有了娘,再好吃的果子也是苦涩的。而再熟悉的路一旦有了悲伤的痕迹就再也不想踏了。

那个家自此就只是一个悲伤的记忆了,一个被暂时封存的记忆。

柳绿,桃红了;燕来,雁又往。几度春秋,几度夏。两棵柿树默默地守护在门前,由盛夏的青葱碧绿到金秋的圆滚通红,老家的清寂只有它们最懂,爹娘的情大概也只有它们最知吧?

今年多次梦到娘,梦见她的音容笑貌,却不敢告诉爹。几次想去坟前看看,却没有去成。但是再次回家,开车路过坟地的时候,却也能够平静地扭头看看坟头,心里默默地跟她对着话。

爹回了几次家,每次返回后都跟我说说老家的事,特别是老家人的生老病死,在娘走后的几年间,又相继走了好几个我们熟知的村人。看透了人生的无常,也该看淡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了。

该放下的终究要放下,虽然心头的痛依旧在。

、、、、、、

又到了果子成熟的季节,爹开始念叨要回家摘果子了。我总是不屑地说:“那俩果,别人摘就摘了吧!我到超市去买,便宜得很!”爹没做声,但过几天又开始念叨了,甚至他都自己骑车回家去摘了。等他回来,必是大桶小桶,大袋小袋,满满的都是从自家摘来的水果。爹笑眯眯的看着这些水果,粗糙的大手挑拣着:光滑的,鲜红的,破皮的,虫咬的,分门别类摆码一地,还吩咐我:哪些是让我送人,哪些是让我带过去自己吃。看他样子,成就感满满地。

桃子李子数量少,他骑车来去方便快捷,等再到柿子红了,我就开车陪他回老家摘柿子。

回到家,爹打开各个房间的门,这儿看看,那儿摸摸,然后上楼搬长梯子,开始放绳绑梯。高高的柿树,他爬得老高,我不放心他,站在梯下,扶着梯子,反复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他却嫌我吵,支使我去帮他做饭。这是最后一次的采摘,在我们回来之前,已经采摘了一两次,有的是被邻居和亲戚在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摘走了。最后只剩树梢处的两三个,爹说:“好吧,那几个柿子就留给鸟儿吃吧!”

在爹摘柿子的时候,门前来了很多邻居。热热闹闹的,爹也大方地把摘下来的红柿往邻人手里塞,人家也把自家的特产送来给爹。返回的路上,我笑着说:“爹,您人好,人家也对您好哦!”爹笑笑,告诉我哪些邻居送了什么吃食他,他又回送了哪些人。这让我想起娘在世时也是这么跟邻居礼尚往来的,邻人常对我说:“你爹娘为人好哦!”

终于要离开家了,启动汽车,回望空荡荡的柿树,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娘在云端微笑着,她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我的周围,她从来都没走,她把她的爱融在爹的身上,继续爱着他们的儿女,他们儿女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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