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巴子

结巴子年近花甲，发须皆白。虽说是个农民，但却生得个鼻直口阔，面白眸黑。年轻人都说，结巴子年轻二十年，不输王心刚。结巴子说话几乎字不成句，一句完整的话要好半天才结巴完，常常是听话人把说话人的后半句递上去才行。语言有障碍，但不妨结巴子心智聪慧，他是全省寥寥会用算筹计算的人。生产队分粮食，会计用算盘算账，结巴子用了几根草棍，在地上摆来摆去，比会计算得快也算得准，以至于分粮的人常常听到结巴子说了“对”才在账本上画押。一次在场院分粮，结巴子没找到合适的草棍，就顺手抓了一把苞谷粒，在地上收收撒撒，照算不误。

文革期间开会多，农村也一样。常常是白天忙地里，晚上开大会。开会就得呼口号，如打倒美帝，打倒苏修之类。呼口号要有人领呼，一开始领呼的人是队干部，但这是个力气活，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嗓子受不了，就改成社员轮流领呼，领呼一次给计两分工。一次轮到结巴子领呼，队干部说他结巴领不成，要换别人。这等于不给结巴子挣工分的机会。结巴子不吃这个亏，和队干部你你你我我我地争了起来。队干部看和他争不明白，只好同意他领呼。这结巴子拿了事先有人给写好的口号单，只见第一句写的是“打倒中国赫鲁晓夫”，中国赫鲁晓夫就是刘少奇。清了清嗓子，振臂一呼“打，打，打倒中国”，后半句还没出来，会场就哄堂大笑。

原以为这是个笑话，就这样过去了，没想第二天，大队贫协主席就找到他谈话。说他在大会上喊反动口号，要打倒中国，要查他的阶级立场和背景。结巴子急了，急得白胡子乱颤，白净脸通红，手指着贫协主席“你你你你你”地你个不停。贫协主席知道结巴子要骂人了，就递上话去：“你放屁”。结巴子不放过，又指着自己“我我我”个不停。贫协主席又递话：“我放屁”。

结巴子平静下来。脸上红晕消退，根根直竖的白胡子顺溜许多。清清晰晰，顺顺畅畅，连枝连叶，完完整整地说“放你妈的猪臭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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